“阿湛。”
熟悉的声音突然蹦到黎湛耳朵里,让他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不等黎湛应答,黎衡就打开了车门。
顺从地坐到了车上,黎湛问:“什么事。”
“韩闯已经答应接手广荣,韩昆要你去辅佐他,直到他站稳脚跟。”黎衡板着脸,眉宇间隐隐有几分煞气.
黎湛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而是直接问道:“那你呢?”
黎衡把视线定格在儿子的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良久,似在衡量儿子的反应有几分真实,直到确定并无半点虚假之后,才说:“韩昆让我替李新看着广安。广安根本是李新的势力,我去了不等于被架空吗?搞这种明升暗降的把戏,哼!”
黎湛一度希望韩昆对父亲有所防范,可是当他看到韩昆将父亲处心积虑得来的地位转眼变成泡影,黎湛的心里却又不觉得有丝毫的畅快。同情或者失落,复杂的感情让黎湛心里有些犯堵。
“韩闯什么时候答应的?我前天晚上见他的时候,他还一点都不愿意。”
“我昨天去见过他。”黎衡顿了顿,话里似乎有些后悔。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黎湛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没有出声。
“还好他很听话,”黎衡也笑了,那是全然的得意,“你暂时待在他身边,在我回广荣之前,你就给我好好看着他。大少爷养尊处优的,你可要小心点,别让他累着。”
黎湛冷冷地看了一眼父亲,对他如此隐晦地要求自己架空韩闯,表现得极为不屑。
“就这些?”黎湛问。
黎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儿子许久,说:“阿湛,你始终是我儿子,对吗?”
“我没忘。”
“那就好。”
抬着沉重的双腿踏出汽车,黎湛已经没有再去找韩闯的必要了。四下张望了半天,他发现自己居然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了何美琪的家,假装没有听她的询问,径直走进了客房,关上了门把自己扔在软柔的大床上,继续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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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比韩闯想像的要容易,大约是看他一直没做出什么成绩,所以老板巴不得他快点走人。
其实这也不能怪韩闯,以他的资历,顶多也就是给事务所的头牌律师打打杂,根本就没有发挥的机会。当然,他自己并不努力也是原因之一,对于这一点韩闯倒是从不避讳。
就像是预见到自己一定会走上叔叔这条路,他趁着年轻多混几天清闲日子,有何不可?
系上脖子的领带,左想右想还是扯了下来,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白领一族了,黑社会没有着装要求吧?太正式了看起来一定很怪,韩闯自嘲地笑笑,将领带甩到了沙发上。
全黑的古董车,身着灰黑唐装的韩昆早就端坐在内,不苟言笑的样子,十足的黑道大哥架式。韩闯一言不发地坐到他的身边,用全身的毛孔感受着狭窄空间里的压抑气氛。
全新的开始,另一段人生,是好是坏?
第一次踏进广荣,漫天盖地的黑白两色,居然让韩闯想起父亲的灵堂。来不及回忆幼时那段悲怆的过往,站在众人之首的黎湛就让他吃了一惊。
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严肃到让人生畏的脸。
这不是韩闯熟悉的黎湛。
黎湛应该是淡然随意的一个人,虽然寡言少语,但是从不会给人过于强势或刻板的观感。可是,现在的他居然像极了韩昆,不是身形或外貌,而是单纯的气质相近,远远的就能让人知道,他们是一类人,同样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视线后移,站在黎湛身后的钱永胜韩闯是认识的,再来那一长票人,韩闯也多多少少见过一两面。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是,这一回所有人都穿得人模狗样的,比白领还白领,比精英更像精英。
拉了拉领口微敞的果绿色衬衣,韩闯突然想怒吼,你们不就是个放高利贷的吗?!
“这是韩闯,从今天起广荣全部由他打理,黎湛将会从旁协助一段时间,日后另有安排。”
一句话确立韩闯的地位,并为黎湛将来的离去打下伏笔。韩昆的声音很冷,冻得韩闯打了个哆嗦
“是,昆哥。”众人的回答声像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划一。
不再废话,韩昆直接叫上黎湛,带着韩闯走进了代表广荣最高权威的房间。
真皮大班椅,坐上去不软不硬,可就是规模大了点,加宽几寸都能当床使了。韩闯站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继续心不在焉。
“阿湛,阿闯这边你多帮着点,别再辜负我的期望了。”少了大哥的威严,此时的韩昆更像个叔伯长辈。
细心的黎湛没有忽略,韩昆从来没有提过“教”或“学”这样的字眼,韩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老师,只需要忠心的部下,因为径渭分明的等级从来不允许被逾越。
“我知道,昆叔。”黎湛回答。
闻言,韩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示意他退下。于是,黎湛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等黎湛关上门,韩昆对侄子说:“阿闯,黎湛是个好帮手,如果不能收归已用,是你的损失。”
没料到叔叔会突然说到这个,韩闯愣了愣,没有回应。
韩昆不甚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说:“广荣算是交给你了,好好干,别给你爸丢脸。”说完,他打开了门,慢慢推动轮椅离开。该说的说完了,他不会像保姆一样守在韩闯身边,接下来只能看韩闯自己了。
纯黑的实木门再次合上,剩下韩闯一人,只见他漫无目的地在房内转了几圈,然后按下了内线电话。
“闯哥,有什么吩咐?”
第一次被人叫闯“哥”,韩闯有些小小地不适应,不过还是马上端起大哥架子,命令道:“叫黎湛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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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湛推开门,韩闯正跷着脚,窝在那张巨型的大班椅上。
“这是广荣的重要客户名单,昆叔想让你全部见见,人我已经约好了,这是时间表。”将一叠厚厚的表格放到韩闯的面前,黎湛显得从容淡定。
扫了一眼表格,韩闯十指交叉,支起自己的下巴,说:“你去把窗帘换成米色的,另外在休息室加张按摩椅。”
没想到韩闯会说如此琐碎的事情,黎湛怔了怔。
“别在这儿傻站着,快去办吧。”韩闯露出公事化的笑容,仿佛黎湛只是个打杂的小工,“对了,出去顺便把钱永胜叫进来。”
空气有些压抑,黎湛拉了拉自己的领带,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韩闯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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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哥。”
钱永胜站在韩闯面前,神情飘忽,显然不太适应管一个小他五岁的人叫大哥。
韩闯看出他的不自在,禁不住笑道:“你可以叫我韩先生。”
“呵呵……”钱永胜尴尬地搓了搓双手。
“好了,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这个客户名单。衡叔告诉我,你每一个都很熟悉。”打开黎湛刚刚交给他的文件,韩闯示意钱永胜站到他的身边。
“我以为……阿湛他……”钱永胜有些惊讶。
“黎湛那边另有安排,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拉下脸,韩闯打断钱永胜的疑问,“他在牢里待了一年,我不认为他有能力帮助我。”
“可是上个星期他已经与衡叔做过交接,何况广荣以前就是阿湛在管理……”
“够了,你想教我怎么做吗?”韩闯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扔,眉间浮起怒意。
不想去挑战韩闯的权威,钱永胜吁了一口气,停止了无意义的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韩闯如鱼得水。事实证明他是天生的生意人,总是有办法榨干对手的最后一分钱。而对于手下的那些弟兄,韩闯更是左右逢源,个个收得服服帖帖。唯一不太协调的,就是……
“黎湛,去帮张先生倒杯茶。”
早已习惯了这种无理的指派,黎湛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茶水间。
气不过的钱永胜走到黎湛的身边,低声抱怨道:“这算什么?!他当你是佣人吗?”
黎湛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该去和昆叔谈谈。”
“谈什么?”
“他不能这样对你!”
“他能,”拍了拍钱永胜的手臂,黎湛将热水倒进茶杯,平静地说:“昆叔不会为了我去责备他的亲侄子,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是可有可无。”
闻言,钱永胜无话可说,只好问:“那你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等他完全适应了,我会离开。”只要等韩闯能够独掌全局,父亲就不会对他构成威胁,黎湛默默地想着,端着茶杯走进了韩闯的办公室。
“搞什么?泡个茶都要这么久!”
毫不留情的训斥,是黎湛这段时间最常听到的。韩闯想摆脱他,这点显而易见。不过他不会被刺激到,因为他还要留在这里,直到确定韩闯拥有与敌人抗衡的力量。
“对不起。”
礼貌地放下茶杯,黎湛没有抬头。
同样,对于这种低声下气的表现,韩闯也看得太多了,这让他有些不能忍受。
噗——温热的咖啡迎面浇到黎湛的头上,棕色的污渍浸入了他身上雪白的衬衣。
“少摆出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吗?迫于权势而不得不卑躬屈膝,一心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翻身,然后狠狠地报复曾经把你踩在脚下的人,对吗?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我不会把它给你。”
韩闯越说越激动,甚至将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完全没有意识到房内还有第三个人。他很气愤,为什么黎湛在忍受了这么多的践踏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待在这里。
他需要他离开,这样他就能完成他对黎衡的承诺,然后他就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该死的、根本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蠢事。
可惜即使受到这样的污辱,黎湛还是无动于衷,只是保持着惯有的面无表情、平静地注视着韩闯,仿佛这不过是他孩子气的打闹。
韩闯滞住了,一时没了反应。
这时,黎湛瞥到站在韩闯身后的客户有些异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客户手上的白光袭向韩闯的颈后时,黎湛扑了上去将韩闯抱在怀中,反射性地用后背挡住袭击。
等韩闯回过神来,那个客户已经在黎湛的背上捅了两刀。
“住手!”
韩闯吼着,想冲上去制止,结果却被黎湛抢先一步。只见他猛地回身,单手握住手刃,一拳击中那人的下颚。
“你、你为什么要帮他!”倒在地上的男人,疯狂地叫嚷道:“这种人渣,根本不管别人死活,他就想逼死你!为什么要帮他!”
单膝压在他的背上,黎湛不顾背后的剧痛,拼命制住逞凶的男人,同时还不忘问韩闯:“你没事吧?!”
韩闯愣了愣,摇头。
“那就快去叫人,别傻站在那里!”
“哦!”
踉跄了两步,韩闯连忙打开那张隔音一流的大门,对着门外吼道:“来人啊!”
等众人冲进来架住那个疯狂的家伙,黎湛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全身发软。
“你流血了,得去医院。”韩闯扶住他,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该死的!谁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自从母亲死后,韩闯再也没见过这种鲜血淋淋的场面,这让他联想到死亡。
“不能叫救护车!”视线开始模糊的黎湛反手抱住韩闯,小心地平息他的慌乱,“去医院会惊动员警。韩家有私人医生,永胜知道上哪儿找他。”
“好、好,”韩闯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随即又大吼道:“钱永胜……”
“我在这里,我们这就去找医生。”钱永胜比韩闯镇定许多,只见他找出休息室里干净的毛巾,让韩闯拿着它用力压住黎湛的伤口,然后背起黎湛就往外跑。
停车场不是很远,可韩闯却觉得像有十万八千里,好不容易坐进车里,他脸上的汗水比黎湛的还要多。
靠在韩闯的肩头,黎湛虚弱地笑了笑,说:“别担心,我没事。”
为了让韩闯安心,黎湛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昏过去。等他在抵达私人医生的住所之后,牙齿上已经满是血渍。
私人医生的医疗设备比韩闯想像得要好,实际上,这里简直可以媲美大医院的急救室。
韩闯站在门边,看着医生为黎湛的伤口消毒、缝合、包扎,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这时,何美琪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把抓住钱永胜,问:“他怎么样了?”
“没事,只是皮外伤。”钱永胜稳住她的身体,轻松地说:“阿湛很结实,这点伤不算什么。”
“只有你们男人才会这么想!”何美琪哽咽起来,眼中升起一层水雾,“在我眼里,他哪怕是伤到一根手指头,都是天大的事。这也不算什么!那也不算什么!你们每次都说不算什么。牢也坐了,伤也受了,这种事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呀!”
“美琪……”钱永胜通知何美琪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并不是要让她来责备自己的老板。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韩闯,钱永胜尴尬地岔开话题,“你带了阿湛的衣服吗?他等会儿大概要换一身了。”
知道现在不是发牢骚时候,何美琪吸了吸鼻子,说:“带了,我还带了牙刷和毛巾,还有……”说着说着,何美琪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会有下次了。”
韩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何美琪与钱永胜一怔。
“从现在起,他不用再为韩家工作。”无视众人眼中的惊讶,韩闯斜靠在门框上,为自己点了一支烟,“你可以把他带回家,将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意识到韩闯话中的意思,钱永胜再也沉不住气了,“你不能就这么踢他走,他刚刚才帮你……”
“我他妈的比你更清楚他帮我做了什么!我没要求他这么做,也不需要他为我这么做!”粗暴地打断钱永胜的话,韩闯狠狠地将烟头摁熄在门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谁他妈的让他来当人肉盾牌了?!该死的!”
一想到黎湛浑身是血的样子,韩闯就气得浑身发抖,心浮气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于是一脚踹上门边的铁制药品柜,硬生生地踹出一个凹痕来。
趴在病床上的黎湛,意识虽然有些模糊,不过并未完全昏迷。他能听到韩闯说的每一个字,他知道韩闯受了惊吓,他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焦虑还有害怕,可是他无力开口安慰他。
这该死的伤!
没有人注意到黎湛皱起的眉头,也没有人听到他心里的话。
韩闯又点了一支烟,任烟雾再次将他包围。钱永胜还再说什么,却被何美琪抢了先。
“谢谢。”
何美琪这声“谢谢”说得很用力,因为她等这天等得太久了。只要韩闯将黎湛赶走,黎湛就一定能解脱出来,而她就一定能在黎湛心中找到一席之地。
看着那张还残留着泪痕的俏脸,韩闯的眼神变得有些木讷,虽然那句“谢谢”听上去并不顺耳,虽然他能感觉到何美琪对他的厌恶,但是,这个女人是真的在担心黎湛,他该为他感到高兴吗?
将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踩去最后一点火星,韩闯一言不发地向门边走去。
黎湛艰难地睁开眼,只看前他削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