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眼皮也没抬一下。
李皓只得半抱起她放在沙发上,回头收拾两人的衣物手袋。然后转过来半蹲下身子,扶着她的肩轻轻摇了几下,“喂!同事半载,我还不知你住在那里呢。”
燕子枕在沙发背上,眯起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下一下地慢慢转着脑袋,不时吞一下口水或傻笑两声,睬也没睬他一下。
李皓垂头看了看手表,都两点多了,原非大概被小麦缠住了。便按铃招来服务员埋单,然后一只手挽起两人的衣物手袋,一只手扶着叽里咕噜地说话,又听不真在说什么的燕子走出厢房。
千难万难到达停车场,李皓把软绵绵的“麻烦”塞在车子前座,正准备为她扣安全带时,燕子摇晃着脑袋望着他“格格”笑了两声,突地一挥手,“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脸颊立时辣辣地痛!李皓有点火了,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扯过她身侧的安全带“喀嚓”扣上,还特意索紧了带子,把她紧紧扎住!
燕子“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头一歪,没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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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李皓把车子驶入他居住的住宅区内的停车场。锁好车后把软绵绵的“麻烦”夹下车来,穿过停车场后朝不远的家里走去。
这套房子是他早几个月才买的。因为有一次他和晓楠闲聊,她说将来结婚后一定得过二人世界。李皓知道母亲性子尖刻,不是易和人相处,便立即购置房子,以明示晓楠自己极想和她一起生活。
虽然李皓身材高大,但燕子被他夹着腰半吊在腋下走路,上半身像个小布袋般左右摇晃。
就在跨入楼层大门之时,燕子的左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子,整个人立时朝前面扑去!吓得李皓连忙搂紧她的衣领,才令她险险避过饿狗抢屎的惨剧!
然而,被这么东挨西撞的晃荡了几下,她一双秀眉已是强烈揪起,腹部似被什么搅动起来,五脏六府满盈满溢,咽间酸刺恶心,嘴巴发出阵阵干呕声!
李皓大叫不妙,正要闪身燕子背后再扶住她的身躯,然而人家硬是晃来荡去百般不合作,终于在晃向他身侧之时,发出“呕——哗——呜——”几下连贯音符!
李皓大叫不妙,却无法抽身,只能任由燕子弯着身朝前紧抓着自己,向着他自行设计并颇为满意的蓝色休闲外套喷出一道臭不可闻的混合性液体。
此时的他,只能发生必然的凄苦呻吟……
呕吐声仍然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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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难万难地捱至家门口,李皓微喘着气火速拧开门,一手把臭气熏天,“咿咿啊啊”地胡说胡哼的燕子夹进门里。
就在李皓回身要关上家门按开客厅灯制的时候,燕子再度发出“呕,呕,哗——”的呕吐声。李皓大惊,连忙上前伸手一捞,抱起她朝浴室冲去!
把燕子放坐在地上,他大步朝门外走去。没走几步,又怕她醉得厉害,把头伸进马桶里,连忙折回来把她放进干净的浴缸里,再回到卧室抱了自己那一床高级羊绒子母被到浴室铺在浴缸里,把她抱放在绒垫子上面,再为她盖上一条薄被子。然后拿来几件干净的衣服挂在门后,心想着她醒来后若要清洗就更方便了。
好了,一切都弄妥当了!李皓抱着手站在门边,望着半闭着眼睛,枕倚在浴缸边的燕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摇着头叹息不已:“我这回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将来谁娶了你可得回头重谢我!”话毕,火速走出浴室。
然而,远离了人儿却挥不走她的臭味,无论站在玄关、走廊还是客厅,到处可闻一股恶心的酸臭!李皓很是难受,当下站在大厅三下五除二地剥去衣服,只剩一条内裤。
李皓烦透了,急急弯腰拈起臭哄哄的衣裳。才刚站起身子,却猛想起什么,愣是站在大厅中央动弹不得——全屋子惟一的浴室被燕子霸占了!
这套房一厅三房,他现在住客房,主臣房空置着,准备结婚时征求晓楠的意思再装修,房内的浴间连水龙头都未曾安装。
愣是站了好一会,觉得身子越发粘乎,李皓无计可施,只好转身去厨房的水龙头处清洗。偏厨房里从不开伙,连抹碗布也不多一块,更别提有毛巾和沐浴液。
“李皓啊李皓,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长叹一声,只得朝燕子占领了的浴室走去。
门一拧开,李皓的视线飘向右边的浴缸,不看犹可,一看便张大嘴巴愣在当场!燕子眉头紧皱,小脸潮红,右手不停地掰扯着前胸,有两颗扣子已经被扯开——
一丝生理性兴奋无意识窜过腰际!却未来得及提示大脑接连桃色联想,便被主人强硬的意志狠狠自我唾弃得无以复加!李皓迅速调转视线,黑着脸返身大步踏出浴室!
“呕——呕——”背后传来阵阵干呕声,“好热,热死了……”
李皓顿觉不忍——此时若能让她洗个热水澡,再喝一杯参茶就能减轻她的痛苦。然而他已见着了不该见着的东西,当然是如缩头乌龟般才合情理。何况他一直心有所属,不想留有桃色祸根。
“猪排骨……”身后的声线软弱颤抖,凄楚无助。
“我不是猪排骨。”李皓一边应着一边穿回刚才的臭衣服。
“原小胖?”
“也不是。”
“那你……”
“我是李月光。你先穿上衣服……穿好了我才转过头……”李皓无奈。
“你、你是李月光?!”颤抖的声线像是尖叫般喊出。
李皓转过面孔,燕子正晃着脑袋斜睨着他,也停止扯衣抹胸的动作。
他松了一口气,努力摆正视线轻声说:“如果你叫我李白告也是可以的,快扣上衣服的扣子吧。”
“你是他?”燕子把脑袋歪在浴缸边“呵呵”笑了一阵,左手软软指着他问,“骗人!他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呢……不会啦,没有可能的事……”
她雪白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诱惑无意间透露其中。李皓有点火了,干脆几步上前半跪在浴缸边拈起她外衣的两边前襟,吊得高高地互扣起来!
“喂!走开啦,走开啊!”燕子扬起手打他,李皓闪避不及,又被生生括了一记耳光。
要忍气吞声!要忍辱负重!忍忍忍!扣子快扣完了!可怜的男人一边屏息劝告自己一边努力替人家扣扣子。
燕子晕晕然的,老感觉有个人影在眼前飘,却听不清他的话。神经因为酒精的刺激兴奋着,不想睡觉,硬是想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其实我知道他早两个月就明白我的心意了……原因说不准,但我就是知道他知道了!”她摸索了几下,轻扯住李皓的手臂,“如果你是李月光……那你知道这回事吗?”
“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一见钟情的爱,总觉那太荒唐。”终于扣好扣子了!李皓微松一口气,拉过薄被子盖住她,“别着凉。对了,你口渴吗?”
“你知道吗?他不会理我的,不会理的!”手颓然垂下,轻撞在浴缸的边沿,手臂上下晃荡不停,形如这一场在糊涂之时也不曾忘却的无望爱情,“他高大英俊、才华出众、不阿谀奉承、不自私自利……这种优质男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内……呜呜……”
心腔有点难受,李皓止不住想怜惜她,便柔声问:“好些没有?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喝点参茶?”
“我只想喝水哟——”
“好好!我就去拿!”恍然间,他竟以对晓楠般宠溺的口吻应着。走了两步,他又问,“你不再洗个澡吗?衣服就挂在门后,只是尺码大了一点。”
燕子的精神亢奋着,胸腔似有一股暖热的气息萦回,很想很想毫无顾忌地表达一些什么。渐渐地,她几乎能够肯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李皓!心念归一,便立即扬手叫:“你别走开啦,我想和你聊天咧!””
李皓顿了一顿,回身坐在马桶盖上,“那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啦,总之就想和你说话。”
“看来我很幸运,毕竟你平日极少这么热情。”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哟!”
李皓心中一动,明知自己不宜继续询问,但还是想借她酒醉弄个明白,“你喜欢哪些人?”
“我妈哪,外婆哪,还有李皓啦!咦,李皓不就是你嘛——”燕子指着他“呵呵”笑了一阵,又咕哝着说,“——奇怪耶,平日我走近你就很紧张,现在居然没事喔……你知道吗?其实我常常挨坐在你办公室外的百叶帘子缝偷看你啦!不过你好像明知我在偷看,却从不放下百叶窗帘!”
李皓心中不由叹息——如果晓楠也像燕子一样专注在我的身上,那该多好啊!他又低声问:“那么,刚才你知道是我带你回家吗?”
“先前不太明白,现在知道啦。”
“你就这么放心?”
“干吗不放心啊?”燕子望着他格格地笑。
“担心会被人家占便宜……”
“我们认识的嘛,不过就算你想怎么样,我也不会太介意啦。”
李皓吓了一跳,“你这么开放?”
“不开放哟。”
“那你又说不介意。”
“因为我喜欢你嘛!”燕子斜睨了他一眼,“既然是我喜欢的自然不介意啦!”
“呃……”李皓吞了吞口水,“平日见你一本正经,想不到这么直接。”大抵是个蛮有经验的女孩。
“不开放哟,也不直接哟——”燕子挥了挥手,“以前有人追过我啦,但我这人倔呢,如果我喜欢那男人为他付出什么也行,如果我不喜欢的怎么为我付出也没用……”
李皓“啊”了一声,不自觉又把重心移回那话题上,“那你喜欢过多少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但就是这样问了。
“就一个嘛。”
“谁?”
“李白告嘛。”
“我?”他故意略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是啊。”燕子朝他点着食指,“我只喜欢你。”
“哦。”李皓微微一笑,声线渐显得温柔,“有没有想过结果?”
“没有。”
“即使我今晚真的占了你的便宜?”
燕子“嗯啊”了一声,像是听不到似的把头放在沙发背上,然后望住天花板左右晃动小脸。
李皓居然追问:“如果过后我不认账呢?”
“那也没办法啦。”燕子继续很无聊地左右摆着脑袋,“灯会晃哟,你好老土哟,这年头还装吊线灯。”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刚才?”燕子眨了眨眼睛,“——忘记了。”
“我是说,如果我占了你的便宜又不认账,你会怎么办?”
“没办法,他不想认就不认嘛。”
他说不出话来。
“不过,如果能够的话,我是很想很想嫁给李皓哟。”酒后的燕子似乎很容易混淆面前的李皓和她脑海里的李皓,不时把“你”称作“他”,像说着一个不在场的男人,这让李皓有点不是滋味。
“如果不能呢?”
“那也没办法啦,其实他怎么会爱我呢,我又不是绝色美女,性子也不见得讨人喜欢,整个实心柠檬似的没半点风情……”燕子一抿小嘴,哽咽地说,“他条件这么好,而我这么平凡……所以,所以我只会悄悄守在旁边,帮他做些不显眼的小事,让他工作得顺顺利利,年年升职加薪,只要他快乐我也快乐了。”
李皓盯着她没做声。
“噢,我口渴,渴……头有点痛哟……”喝酒至现在足有两个小时了,酒精作用下的潮热和亢奋渐渐散去,桃色的小脸逐渐被青白代替。燕子开始觉得头痛,咽干,胸闷。努力撑起脖子望了一下周围,便晃着身子去拿洗手盆旁边状似杯子的漱口盅装水喝。
李皓吓了一跳,连忙拉起垫在她身下的绒被子卷包着抱起她,大步走出客厅。
倦意适时袭来,燕子浅浅呻吟着,像只小虾仁般缩在他怀里咕哝:“妈,我渴啊……妈倒水来……”
李皓把她放在沙发上,在她肩头处轻拍了几下,“行了行了,要喝水就先躺着别动!很快有得喝了!我今晚不但成了另一个李皓,还当了你一整晚的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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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从厨房捧着一大杯柠檬蜜糖水走出来,却见燕子面朝里曲起双脚一动不动,猜是睡过去了。放轻脚步上前瞅了一眼,见她皱紧眉头闭着眼睛,呼吸不是很顺畅。
“别以为这就完了,明天起来的宿醉头痛更有你受的。”李皓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上前替她盖严被子,然后曲腿坐在沙发扶手侧边地上,拿过柠檬水挨着身子慢悠悠啜着。
回想起今晚的一切和燕子叫他“妈”的称谓,李皓不禁笑了,“我和你妈的分别可大了,起码她曾替你洗过澡了,我可不敢。”
回应他的是燕子“咕噜咕噜”的浅鼾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怎么样呢,居然是臭得像只烂袜子一样的女孩乘着酒意勇敢示爱,然后像只猪般打着鼻鼾声熟睡在男人家中……”笑叹了一口气,他挪开身子和她头对着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嘴里低低地说,“其实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吧,晓楠做什么事都虎头蛇尾,年纪小小就要她步入围城,窝在家里买菜煮饭,的确有点……”
恍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副连他也觉得怪诞的画面——身穿红色露背裙的晓楠正捂着鼻子,用另一只涂着银蓝色指甲油的手拈起一块半肥瘦猪肉,把它举至与眼睛同一水平仔细端详。
他几乎就能猜得她必定在盘算,如何把以这块膻腥的物体扔进垃圾桶里而不内疚。
胸中泛起一阵郁闷——如果两人结婚,他不敢想象持家有道得近乎尖刻的母亲会怎么和晓楠相处。单是上几个月他在外面另置了住所,母亲已经火大得个把月没和他说话。若真娶了什么都喜欢追潮流尝新鲜的晓楠,绝对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何况晓楠也不一定真肯嫁他。
“娶老婆一定要娶安于现状,乖巧听话的女子。这话可是妈从我二十岁就说到现在。”李皓苦笑,“换句话说,最好是娶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棉花女郎,不过要包生仔那种。”
说着说着,他觉得有些无趣,抬起头望了望燕子,见她嘴巴半张着,睡相有点傻气,不禁微笑。
这女孩瓜子脸,皮肤也细致。往日一眼过去,就觉得颇顺眼。眉毛略浅淡,眼睛不大,却幽黑清亮,贤慧隐隐其中。鼻梁骨不高,不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鼻头圆圆的,鼻尖微微外翘——以前曾听老人说这种人性子柔韧,善忍耐,怪不得她能在设计部六女排挤的恶劣情况下沉稳面对。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就这么注意我?”李皓自问一句,沉默半晌,又说,“连我也认为自己双重性格,有时难以定位,你对我毫不了解,何以就会喜欢我?”
重新挨在沙发扶手上,他缓缓闭上眼睛,“母亲几年前就要我结婚,是我装聋作哑不予理会。这两年她衰老得厉害,我也不敢太逆她意思……”他顿了一顿,突然低低地说,“如果我和晓楠没有结果,我就娶你,好不好燕子?”
熟睡中的燕子不知是不是对这句日盼夜盼的话有着心灵感应,竟自鼻间“嗯啊”了一声。
李皓吓了一大跳,迅速弹起身子缩开一边,却见燕子左挪挪右摆摆地调整了一下姿态,继续缩成一团儿睡过去了。
“燕子?燕子?”李皓凑前身子,小心翼翼地叫道。
回应他的却是一室的酸臭味和“咕噜咕噜”的鼻鼾声。李皓舒了一口气,随即像要摆脱什么似的到卧室拿衣服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