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看到一张空桌子会令他如此吃惊,皆因平日每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盆清水放在那里供他涮洗,然后在他洗好的时候,管小司就会不早不晚的捧著热气腾腾的早餐推门进来。
而今天,桌子是空的。
就算欧阳透再笨,也知道管小司正为昨天的事生气了。
无法挽救的错误早已铸成,他只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后痛苦,即使被误会,也总比看到那张可爱的笑脸扭曲好得多。
他记得自己曾经暗自发誓要将笑容停留在这张纯真的脸上,那个时候自己懦弱得无法保护他的周全,而今却大不相同。只要能将伤害他的真相掩埋到最深的泥层,他已不在乎自己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透少爷你醒了啊?”
管小司捧著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咦?啊!我醒了!”暗自责骂自己的小心眼,欧阳透连忙穿好衣服走过去。
伸手一探水中的毛巾,却被冰冻入骨的水激得浑身一震。立秋天气不冷不热煞是凉快,即使是井中所取用的凉水也不会如此彻骨,欧阳透困惑的缩回了手,看著那盆异常冰冷的水。
“透少爷觉得清醒多了吧?这可是我特意从地下室里拿上来的冰块,很舒服吧?”巧笑嘻嘻的管小司不论怎么看,这笑容里面都有恶作剧的成分。
对于他孩子气的报复,欧阳透只能无奈的笑道:“是的,很舒服呢!整个人都清醒了。”
“真的吗?我好高兴噢!”管小司看了看还浮著几块薄冰的清水,很天真烂漫的建议:“那不如今天晚上洗冰水澡吧!”
“啊?!”不是吧?
“透少爷不喜欢?”
看见那张眩然欲泣的脸,即使清楚明白这完全是一个捉弄人的诡计,但欧阳透就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不,不,我很喜欢!”
“真的吗?”可爱的大眼睛眨了数下,虽然无昨夜那种异常的妩媚,却也别有一番灵精的风情。
欧阳透早就像被闪电击中了般浑身酥麻,也听不清他问的是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完全没理解到为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等管小司蹦蹦跳跳的离开了,他才觉察到自己的处境。
呜秋夜很冷的冰水澡
“小司,你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将一个青色的小梅子丢到嘴里,享受著酸酸甜甜的味道,苏若雪眯了眼睛问坐在面前的人。
一脸弃妇状的管小司趴在精雕细琢的石桌上,感受著凉亭外习习的清风,完全无视对面那个可人儿。
苏若雪虽然很想放弃去劝说这个精灵古怪的同窗书友,但最近老是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脸憔悴的可怜样子,还真是不得不帮啊
“小司,你听我说嘛!你是没瞧见欧阳透最近的样子,前几天早上我看见他很憔悴的样子,听仆人说他那晚搬了好几床被子进房间,不知是不是病了”
管小司还是没有理会,苏若雪只好继续说道:“昨天他的模样更恐怖了,听收拾房间的仆人说里面好像突然多了好几个暖炉真奇怪,寒冬未至就发冷?说不定真的是病了呢!”
“他好得很”爱理不理地回了他句话,管小司还是一副懒样。
“唉小司”苏若雪叹了口气,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更为刁钻任性的人了”你讨厌他吗?”
“谁说”
“那你为何连日来对他不理不睬?”
“”
苏若雪见他沉默,便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欧阳透这个人,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是个迟钝的烂好人。我想我没必要再说他的好处,因为你比我更了解他。但是当局者迷,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欧阳一直都是寂寞的。或许他的笑容是一种很好的掩饰,从没有人能穿透著层保护看到他的寂寞,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凝视著你的眼神,总是有种令人难过的寂寥”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看著你的时候,是一种近乎求救的眼神”
求救?
管小司浑身一颤。
是的,他一早就听过欧阳透的身世,几乎是因为缺乏爱护绝望而病死的娘亲,从不得势而备受冷眼对待的童年,忍受著来自继母与同父异母兄弟的欺负他早该清楚地看到寂寥的人不止只有自己那个看上去笑容可掬的好好先生,才是最最寂寞的人。
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宠坏了。在那宽广安全的怀抱内,从未试过抬起头看那张寂寞的脸。
这两年,受到伤害的并不只有自己。当他只顾著逃避而躲进自己的壳内,那个憨憨的傻瓜却勇敢的面对了一切,甚至试图改变这一切真是个笨人
但笨人,往往最有毅力也往往最能忍痛
突然,很想见那个笨人。
想用力的抱住粗壮的腰身。
想抬起头认真的正视那张脸。
想狠狠的告诉他,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了,身边依然有他的存在!
看著管小司义无反顾的走出了凉亭,苏若雪满意的微笑著伸手想拿一个酸梅子。
一只大手从他身后探出,挑了个小梅子送到他粉润的嘴唇边。
只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那么了解另外一个男人,我会吃醋的”
难得听到那个冷面大汉说出自己心底的欲望,天造玲珑的嘴角泛起一抹艳绝群芳的笑意
管小司快步走到欧阳透暂住的客房前,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欧阳透很认真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小骚,你一定要记得我教你做的事哦!”
“唧唧!”难怪一大早喜欢缠著自己要早饭吃的得小骚连狐影都不见,原来被抓到这里耳提面是。但这个叫声充满了不满,大概是在抗议被无理对待吧?
“你忘记了?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这个欧阳透还真是当小骚是人那般恳求,若不是知道屋内只有一人一狐,说不定还以为他藏了个什么人在里面。
“唧唧”
“好好,我再说一遍你可记住了哦!这个辣蓼有温毒的,你可别把它给吃了哦!你要装作是自己从山上咬下来的,他还在生气,别让他发现是我给你的哦!事办完了我给糖葫芦你吃!”
“唧唧!!”一听到喜欢的红色小圆果子,小骚的声音马上精神了起来。
“笨蛋!”听不下去的管小司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唧唧!!”看见他跑进来,小骚马上跳下桌子冲过去将口中的几棵药草叼到他的脚边,然后邀功的回到欧阳透身边讨好吃的。
“这是什么呢?”管小司蹲下身子拾起几枚熟悉的药草,明知故问。
欧阳透没有那般灵巧的心思,只道他真的不懂,边认真的按照自己计划著的回答:“这个好像叫辣蓼,听说拌在山草燃料内燃熏可以驱赶蚊虫的。瞧小骚多有灵性,你之前不是老说夜里很多蚊子吗?它马上就去帮你弄了这个,真是很乖呢!”说著按照约定给了小骚一个冰糖葫芦串,让它在桌子上大嚼特咬起来。
“是么?”管小司眯著眼睛拿起手中的辣蓼闻了闻,“难道一只小狐狸也懂得如何风干药物么?”
“呃那个,那个是”顿时哑口无言的欧阳透知道自己那蹩足小诡计被拆穿了。这时他才想起管小司本就是刘老医师的小徒弟,怎么可能不懂这些简单的药理,这遭真是班门弄斧了。
“是问苏四公子拿的?”
意外的管小司没有因为他的欺骗而大发脾气,声音还异常的温柔。但欧阳透却更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但也只好唯唯诺诺的应道:“是的,因为苏大公子也经常被蚊子咬,所以他们时常备有这种药草。因此我”
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应答,管小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你。”
他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欧阳透有点受宠若惊:“哦,不用谢。只不过是一些草药而已,顺手而已”
唉,看来最近确实有点欺负得太过了瞧他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一只大熊猫。管小司将草药收在怀中,走到欧阳透跟前,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抚摸那双咪咪笑眼下的淤黑色。
虽然欧阳透有点惊讶,但柔软的指腹力度恰当的按揉著眼下的穴位,让他最近过度疲劳的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起来。
脑袋开始迷糊,但欧阳透还是记得管小司这两天在生气的事,呢呢喃喃的问道:“嗯你不生气了吗?”
“气啊!怎么不气?”
虽然话是这么说,只是欧阳透听出他的语气中已经再无怒气。
管小死拉了欧阳透做到桌旁,一双细手柔柔地按摩他眼睛四周的穴道。
“舒服吗?”
“嗯是跟刘老爷子学的吗?”闭著眼睛的欧阳透,试著放松全身去享受这一切。
“嗯,那个老头没什么厉害,就是这招蛮管用。”
“嗯是很舒服刘老很疼你吧?把自己的绝活都倾囊相授”
“才怪,他是为了让我为他服务才那么认真教我的”
“呵呵不管怎么说,他待你不错”
“哼”虽然嘴巴上不说,但管小司确实很感激和尊敬这个待他如同亲儿的老人。
午后的风,经受了阳光的洗礼,将闲懒吹进房间。
以前逃避的话题,此刻却可以轻松地说出口。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起了分别了这二年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桌子上饱餐一顿后的小骚,也蜷成一个白色的毛毛团呼呼大睡起来
“我还懂得全身按摩哦要不要试试看?”
“嗯我考虑一下”欧阳透舒服得都快要坐著睡著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又为自己掘了个怎么样的坟墓。
管小司缓缓的笑著,停止了按摩的手拉起欧阳透的手,说道:“我想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的事”
“嗯?”睁开了迷蒙的眼睛,欧阳透有点困惑的看著异常认真的人儿,似乎不太了解他想说些什么。
感觉到粗大手掌中粗糙的老茧,跟以前不同的硬实让他更有安全感。管小司没有放开,用力的握了握,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两年前的那件事耿耿于怀其实我早就没在意了,虽然当时确实有点失望跟著刘老爷子到处游历的时候我也想开了,虽然我很厌恶这种强暴的行为”
因为所说的让人十分难为情的话让他的脑袋越垂越低,因此他忽略了欧阳透逐渐僵硬的身体失去了刚刚令人安心的慵懒,以及那双快要被憎恨焚烧的黑眸。
“虽然我很讨厌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我”管小司鼓起勇气用可能是一生里最微弱的声音道:“我想我愿意的”
沉默,仍旧是沉默。
过了很久,管小司仍然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动静,他慌忙抬起头,竟然对上一双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内里包含著那众多情感的眼眸。
悲哀,嫉妒,难过,愤怒,怜爱,后悔甚至还有,憎恨!
那双眼睛即使是对著他,但却丝毫没有映入任何景象,眼神缓缓地往下移动,直勾勾的死盯著地面,仿佛那儿有什么令他恨极入骨的东西。
“唧唧!!”午睡中的小骚,似乎敏感的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气息,顿时弹跳起来龇牙咧嘴的竖起了浑身的毛发。
“透少爷!透少爷你怎么了?”管小司害怕极了,他从来不曾看过这双只会露出融融笑意的眼眸居然还蕴藏著最原始的负面欲望。像崩溃了的墙壁般,所有一切可能早已隐藏在欧阳透内心深处的情绪瞬间爆发了。
突然,一双铁臂将管小司搂住,紧得在两人之间没有留下丝毫空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听一个压抑得沙哑的声音异常冷静的问道:“你恨强暴你的人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仿佛只要说错了答案,眼前这个人便会疯狂失控。
“你恨吗?”声音在催促。
无奈之下,管小司只好重复刚才的答案:“我不恨你。”
“没错是我是我”像在催眠自己般的声音破碎得让人心疼。
感觉到禁锢著他身体的手臂逐渐放松了下来,但那巨大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著。
不知道为什么,管小司却感觉到如若再不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欧阳透的心便会永远崩裂下去。
他用力地拥抱那个低垂著脑袋的身躯,虔诚,坚定,说出了很久以前便已藏于心底却羞于告人的话。
“我爱你。”
低垂的脑袋缓缓地抬了起来,刚才突然爆发的情绪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内剩下的只是一片迷茫。
欧阳府上嘲弄失败者的欧阳透消失了,藏宝楼内呼风唤雨的欧阳透消失了,官场商场商叱风云的欧阳透消失了此刻的欧阳透,只是一个迷途的小孩。
“你说什么?”
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管小司”
微笑,相信这便是他管小司一生中最真诚的笑容:“爱”
手指头再点向另外一个胸膛:“欧阳透。”
欧阳透迟钝的学著管小司的动作,用手指头点了点对方的胸口,像牙牙学语的稚子般重复著:“管小司”
微笑,相信这便是他欧阳透一生中最傻的笑容:“爱”
管小司的双手握住了那只大手,控制著手指点著欧阳透自己的胸膛。
两个声音和谐的重叠了:“欧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