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姑娘,那日殿前一别,许久不见了。”一身道袍的卢生正从容抚着长髯,迎风而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与先生素无往来,不知先生来见小柔,所为何事?”虽说不熟,但心中却未曾忘记他当初的一语之恩。
卢生微微颔首,“卢生只知缘,不知往来为何物。”
“缘?”自己与这卢生,能有什么缘。
“譬如我此去海外求仙得遇仙童,即是良缘;又如姑娘因缘际会下入了咸阳宫,便是……孽缘。”
“恕小柔愚钝。”孽缘两字在她听来竟然无比刺耳。
“姑娘是绝顶聪慧的,因此也该知道天意难违才是。”卢生话中有话。
“小柔只是每日尽宫女的本分,何来违天之说。”卢生的话她听懂了,但却不懂个中含义。
“小柔姑娘,始皇帝陛下是真命天子,有百神护佑。你的命煞不到他的。”卢生竟然将那个惊天的秘密如此轻易就点破了。
“什么命?什么煞?我不懂。”明明脸色已是惨白,却仍嘴硬不认。
“始皇帝不会成为第二个楚幽王的。姑娘还是早离这块是非之地吧。”
楚幽王!晏落被雷劈中般愣愣地钉在了原地。一双美眸中只剩下惊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有缘人。”卢生留下三个字,便飘然而去。
小女虽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无母仪天下之福。此乃覆国灭君之命,望幽王三思!
小女虽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无母仪天下之福。此乃覆国灭君之命,望幽王三思!
小女虽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无母仪天下之福。此乃覆国灭君之命,望幽王三思!
小女虽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无母仪天下之福。此乃覆国灭君之命,望幽王三思!
“不要!不要!”拼命摇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段想忘却的记忆。心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被这样不幸的宿命所纠缠?为什么自己当初要答应幽王留在楚宫?为什么好好一个国家无端遭了覆国之罪?天呐!那日的血流成河、那日的金戈铁马、那日的尸横遍野,一幕幕都如此鲜明地烙在脑海。她这个最最该死的罪人,她这个祸水为什么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小柔,公子让你……去书房一回。”春桃说时,面容古怪,一双眼满含忧色地望向晏落。
“知道了。”又是为公子高的事吗?那个痴情的五皇子,时不时就来府上给自己送些精巧的玩偶、胭脂什么的。还时不时地陪自己谈心解烦。可是,她越是知道他对自己的认真,越是无法违心去答应他。
春桃一路跟到书房门前,迟疑了半晌,支支吾吾挤出一句警告来:“小柔……你自己……小心点……”
方才的扶苏公子……是她当宫女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真的是替小柔捏了把汗。
“嗯。”心中疑惑春桃为何面色这般古怪。可抬头去看书房,却似乎并无异样。
才欲举手叩门,谁料手才触上门板,门已洞开。扶苏竟然忘记了拴门?这一点也不像小心谨慎的他会做出的事。
晏落向内微微探身,“扶苏公子,晏……”
才刚开口,只听“嗖”的一声,一团黑影破空而出,又快又疾地向晏落射来。幸亏她眼疾手快,右手在空中一握,将那暗器截于手中。送至眼前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卷竹简。
纳闷地抬头去看那个坐着的人。他这是干什么?为何无缘无故用竹简扔自己?这种盛怒下的冲动之举从来只有胡亥才会犯。
“谁指使你私放卢生入我府内的!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拍案而起的人一脸暴怒,那张素来俊美淡然的脸上有着令人悚然的阴鸷。
“无人指使呀。卢生登门求访,我便让他进来了。”扶苏为何如此恼火?自己不过是私见了卢生,也不至于引得他这般大动肝火吧。
“登门求访你便放进来了!你把我扶苏的府邸当成是什么?你又把我扶苏当成是什么?”扶苏目露凶光,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文模样。
“可是他要见的是我而不是你呀。”这样盛怒的扶苏让晏落心中生出惧怕来。
“那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的府中见面?你们可以去皇宫的花园、可以去卢生的方士馆,甚至可以带他去胡亥那里、五弟那里!为什么要陷我于泥泞?”
“公子你也太不讲理了。卢生对我有恩,他要见我,我自然是夹道欢迎。我是你府上的下人,哪有带着自己访客去其他公子府上的道理。更何况你也不曾规定府中宫女不得私见访客呀。”她也有些恼了,为何要扯出公子高、扯出胡亥来?自己又怎么陷他于不义了。
“他对你有恩?”扶苏冷哼一声,“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方士馆方士除了见父皇便是专心炼药,让他如何恩惠于你?”
“我被蒙毅带回宫那日,若不是他出面阻止,我早就被留在始皇帝身边了!”晏落大声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用手遮唇,已来不及了。
扶苏闻言,倏地愣在了原地,甚至连方才那骇人的怒气都一点点自黑瞳中褪去。
无语注视着晏落,良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可知你今日闯了大祸了。”
“我……”晏落尚未来得及开口,已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扶苏!你好歹毒!”伴着一声暴喝,胡亥已是满脸怒意地立在了门口。
“扶苏公子,奴才怎么都拦不住胡亥公子……”府内两名小宦官已经被胡亥方才的横冲直撞,惊得面如白蜡。
“你们先退下吧。再有任何人来访,一律给我赶走。”扶苏目色一狞,两名宦官连忙飞奔着去堵大门。
“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我在府中,也这般说闯就闯!”黑瞳淡然转向立在门旁喘气的人,方才眼中的狰狞已藏匿不见。
胡亥闻言冷笑,“你兄不兄,我还弟什么弟!”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做我兄长?”
“哼!扶苏,少在这里装傻。指使卢生献上什么该死的图书,想用‘亡秦者胡也’这五个字就断送我的性命!你好歹毒!”胡亥咬牙,莹亮的眸中怒火升腾。
“我与那些方士素来不和,如何指使得了他们。再说,我要害你做什么?”扶苏话是对胡亥说的,可眸却望向了一旁的晏落。
“素来不和?”胡亥咬牙切齿,“素来不和,为何那卢生自海还,甚至连父皇都未见就先来巴结你?宫中这么多皇子,他谁不能见,偏偏来见一个不和之人?你竟然还敢说你们未曾私下勾结!我不过最近学问稍有长进,父皇当众多夸了我两句,你便妒到要杀我!你还算什么人?”
晏落心中已是一片透彻。怎么也不会料到,卢生竟然会使出如此阴险的一石二鸟之招。由明处看,这是个陷害胡亥的狠招,而暗地里,这分明是冲着扶苏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胡亥与扶苏已经异常脆弱的手足之情而来的。
“胡亥公子,你误会扶苏公子了。卢生来访之事他并不知晓。”晏落一把攥着胡亥,急切地想把误会解释清楚。若非自己大意,事情根本闹到现在这一步。
胡亥望了眼满脸焦急的晏落,星眸中闪过嘲讽,“你如何就知道是我误会,而不是你误信?”
“卢生那日是见我来的。当时扶苏公子并不在府中。”卢生那个奸人,竟然如此利用自己对他的感激之情来陷害扶苏,委实太过可恶。
“卢生自海外回宫,不见父皇、不见重臣,却到这皇长子的府邸来见一个小宫女?”胡亥一脸的受伤,“用这样漏洞百出的话来蒙我,你到底是太在乎他扶苏,还是太小觑我胡亥?”
“胡亥公子。”
晏落还想再说,却被扶苏阻止,“清者自清。我对你胡亥的性命不感兴趣。信不信由你。”
“扶苏,你不愧是父皇的儿子。二皇兄被你害得废了双腿终身被囚在方寸之间。如今,你又要对我下毒手!”胡亥向前跨进一步,冷冰般的眸定定落在扶苏身上,“我不是二皇兄,这个公道我一定会向你讨回的!
乔松的腿是因为扶苏而残废的?美目无语望向他,却发现黑瞳早已守候在那里。四目相对,一时间,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你又何必追出来!去伺候好你的主上就是了!”望着挡在面前的晏落,胡亥不得不停下步子。
“胡亥公子,扶苏公子的确不是指使卢生之人。他向来对方士颇为反感,怎会私下勾结呢?”在自己以武士身份侍从扶苏左右时,他不止一次对方士耗国资惑国君而心怀不满。再说,卢生之事,完全因己而起,扶苏本身亦是受累之人。
“哼。扶苏的手段可多着呢。你不过区区一个宫女,又如何知晓堂堂皇子是否私下密会过谁?”胡亥仰头问。
“就算晏落有可能不知。可他好歹是你兄长,你难道宁愿信一个方士也不信自己的兄长吗?”晏落说完,才觉得胡亥望着自己的眼神透着古怪。
“晏落?你不是小柔吗?”胡亥重复的同时,原本还冰封的脸上露出笑来。
老天!方才只知为扶苏辩白,一急之下竟然犯了如此愚蠢的口误。
“是小柔是晏落都非要事。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个指使卢生的罪魁祸首。”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委实让晏落心惊胆战。
“晏落。”胡亥出声阻止她继续,“你知道二皇兄的腿为何会残废吗?”
“嗯?”方才胡亥似乎提过,乔松是被扶苏加害以致双腿残废的。可是,扶苏怎么可能下毒手去残害同胞呢?
“二皇兄自幼便美貌无比,十四岁那年更是艳绝秦宫。宫中嫔妃美姬,无人能出其右。朝中有一大臣因偶睹二皇兄风姿,自此便念念不忘,最后竟死于相思。”
晏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料到,乔松那天人般的美竟然成了夺人性命的凶手。
“宫中秘事不知何故外传,有道士向父皇谏曰,乔松男生女相,貌可倾国,非祯祥之兆,恐有祸社稷……事发时我尚年幼,并不清楚原委。可是有一桩,我却记得清楚得很。”胡亥说时,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双眼也有火光在闪动,“原本父皇欲逐二皇兄出宫。可是……可是扶苏却提议将西门外的那块废地圈起,让二皇兄不至于远离家人,可以时时沐浴皇恩,又不算是身在宫内。”
“这完全是善心之举,并无害人之意呀。”如此便可不用与亲人分离,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无害人之意?二皇兄原可找个山明水秀处自在度日,如今却日日听着宫廷声而不得入……”胡亥说到此处,已无法再继续言语,只能激动地握紧双拳。
那是何种煎熬?与家园只隔一墙,日日思念却不能回。晏落沉默不语。脑海中突然闪过留音楼内那个殉情女子至死未合的苍凉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