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她实在不忍去想如乔松那样玉做的人儿被人毁了双腿的情景。
“晏落,二皇兄心中一直惦念着你。”
惦念自己?自己与乔松可谓是交浅言深的知己。好友互念,也是人之常情。
“你只要点一下头,我立刻向父皇讨了你来,从此长伴二皇兄左右。”胡亥目含期待。
“胡亥公子,我想你误会了。”胡亥毕竟年幼,竟然以为自己与乔松之间是儿女私情。
“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宁愿留在冷血之人的身旁也不愿同我二皇兄在一起?”胡亥急得几乎跳脚。
“何必为难一个小宫女。你若是喜欢,直接问我要就得了。”不急不缓的声音从容而起。
原来扶苏还是记挂这个任性弟弟的,所以他还是追了出来。只是,他的话委实是……伤人得很。晏落叹息,自己是该庆幸才对。生为他手上的一枚棋,如今竟然被赋予了替他弥补手足之情的重任。多有价值的一枚棋子。每一回都蒙主恩宠,被送给他的亲手足,她该觉得受宠若惊才是。为何心底要生出哀痛来?又为何要叹息呢?
胡亥瞪了眼扶苏,眼神转向晏落,“既然你宁愿做个一文不值的奴婢任他送来赠去,我亦无话可说。”
这一次,胡亥的愤然离去再也没有人追赶其后。
“明智之选。”扶苏开口打破沉默,那口吻高高在上。
“身为奴才,没得选。”她有选择的权利吗?即使答应了胡亥,扶苏会轻易罢休吗?未得他允许,怎么可能从他手中拿走任何东西。
“我已帮你选了五弟。”她的人生,已由他做了最好的安排。
他非要以这般若无其事的口吻来谈论自己的归属吗?
“晏落帮公子寻出那个躲在暗处的小人如何?”她突然生出倦意。舅父的意愿,入宫的目的,这一切她都厌倦了。莫名地,渴望着能离开这座繁华的城池。
“还是乖乖扮好你的宫女吧。为了你吴中那些兄弟着想,不要再有出宫的妄想了。”扶苏直接点穿她的心思。
“我有些后悔了。”她低声自语。后悔当初为何要留在咸阳。该去吴中的。哪怕与国人死在一起,也好比如今时时受着自个儿心的煎熬要来得爽快。
“你今日若跟胡亥离去,才真会后悔。”误会她话中含义的人语气倏冷,不再从容不迫。
为何会与胡亥这般格格不入?真是因为乔松吗?
幽幽望着眼前这样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孔,连乔松那般我见犹怜的人都能下得了手,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去相信胡亥所说的呢?脑海中铭记的都是那个为国事废寝忘食的人、那个在田中与黔首不分尊卑的人、那个孤单立在夕阳中幽幽轻叹的人。
是不是太久未习武了?只是帮着小宦官们除园中的杂草,竟然会累成这样。晏落正想举袖去拭汗,却发现有人偷偷欺近自己。本能地闪开身,这才看清公子高手中举着帕子,正目露疑惑地望着自己。
“小柔参见公子。”晏落连忙行礼,同时暗自庆幸没有鲁莽出手。否则公子高不惊愕到咬断舌头才怪。如今才体会到外公当初总说武功根基打好无疑受益一生的金玉良言。
“没想到姑娘看着娇秀娴静,身手却如此敏捷。”公子高说时递上帕子。
“可能是小柔自幼就……练舞的缘故吧。”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丝帕来擦汗,心中则开始怀念用袖子抹一把就了事的武士生涯。
“你会舞?”公子高说时,双目放光,“姑娘的琴技已堪称一绝。不料竟然还善舞。”
“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自己都几乎忘记了。那个华美斑斓的与咸阳宫截然不同的楚王宫。
“待有机会时,定要为我舞一曲才是。”公子高已开始期待。
晏落颔首浅笑。
那淡淡溢出的白荷之美醉了眼前人,更是让不远处目睹一切的眸中写满了忿然。
“那贱婢是何人?”
“回小姐,那是府上的宫女。”
“为何我三姐夫会同她在一处?”目送公子高离开,眼神又转回到独自留在园中的晏落身上。
“这……公子高常常来府上探望小柔。”
“原来是这个狐媚害我三姐整日以泪洗面!”提起裙摆,想也没想径直朝那园中人大步走去。
“小姐,小姐……”小宫女拦又拦不得,问又不敢问,只得大声唤着以期引起晏落的注意。
“幼娘?你何时入的府?”翩然俊雅的人缓缓挡住了怒气冲冲之人的去路。一见是扶苏公子,追赶其后的小宫女长长松了口气。
“扶苏哥哥?幼娘好想你。”一把挽住扶苏,娇蛮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来。
“我也很惦念你。”扶苏说时,右手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左手则爱怜地抚上她的发。
“扶苏哥哥就会哄人,你都很久没来看奴家了。”幼娘轻噘樱唇撒娇。
“如今不是见到了吗?”点了点她翘起的唇,目色柔和。
“奴家其实晓得,扶苏哥哥同爹爹一样,是忙于国事朝政。”幼娘抬起头来,目光莹莹亮地望着扶苏,面颊两团芙蓉娇俏。
“嗯。幼娘真是长大懂事了。”
“扶苏哥哥……”李幼娘突然噤了声,一双眼望向扶苏身后那个直直立在那里如遭雷击的人。
扶苏见幼娘神情有异,松开揽着她的手,顺其目光望去。原来是晏落。
“扶苏哥哥,这狐媚为何会在你府上的?”李幼娘提起晏落时,口气满是不屑。
“怎么?是谁得罪幼娘了?”扶苏用食指勾起幼娘小巧的颌,微笑着问。
“我方才看到她在勾引三姐夫!都是这女人害我三姐整日地以泪洗面。”
“你这小傻瓜。五弟不过是风流贪玩了些。她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被别人当面轻贱地谈论着、视作无物般地完全忽略着。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一直都知道,凭扶苏的高贵身份,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冒出一个相配的美貌女子,可今日亲眼目睹,却还是无法抑制地震惊和悲痛着。
“你还准备在这里杵到何时!”李幼娘不知何时已立在晏落面前。柳眉、杏目、绣球鼻、檀唇只那水漾一点。即便是嗔怒时,仍是那样让人看不够的年轻美好。
“奴婢……奴婢……”不自禁地望向扶苏,他正气定神闲地抱胸看戏。
“不许看我的扶苏哥哥!”幼娘恨透了她这副双目含泪的柔美模样。难道三姐夫也是被她这副狐媚样给蒙骗的不成?现在她定是在勾引扶苏了。越想越是气愤,突然地,从头上拔下簪来,狠狠地朝晏落脸上刺去。
她的动作并不快,晏落意动的那瞬,身子却僵硬地停在了原地。没有去闪躲那直刺向自己右眼的簪、没有感觉到簪子误划上右脸时的椎心疼痛,甚至连鲜血自伤口溢出时都没有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一切的一切,都在触到那双黑瞳中的不以为然时,彻底灰飞烟灭。心在瞬间已经亡毙,那肉体上再多的苦都不过是刺上枯木的麻木。
晏落望着镜中敷了药有右颊,好丑。像是一大块胎记般。不过,待洗去这些味道奇怪的药后,自己的脸会更丑吧。幼娘那一下刺得很深,她的容颜被毁定了。
同层的宫女都在背后窃窃私语,望向她的目光是一致的哀悯。谁都知道她是无辜的。人人都知道,可是谁也不敢向幼娘解释她与公子高是怎么会扯上关系的。
多亏这一刺,她得以在屋内修养。或许是扶苏害怕她顶着一大块药膏侍奉一旁,会坏了他与幼娘情话绵绵的雅兴。
“这未尝不是解脱。”轻碰了碰那已经硬了的药膏。没了秀美的容颜,连玩物都不够格了。如此一来,扶苏可能会迫不及待将自己赶回吴中。
心又止不住地抽痛起来。对他的话就是没办法不耿耿于怀。他竟然只将自己视作玩物。
“竟然在哭?你真想毁容不成?!”
青铜镜内,倒映着一张许久未见、越发脱俗的俊颜。
“胡亥?怎么会是你?”
星眸停留在她黑黑的右颊,回答得略显烦躁:“当然是来看你,难道是看扶苏不成?”
“其实没什么,不过是被扎了一下。”她挤出笑来,却未料到原本忍在眼中的泪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胡亥深吸了一口气,“跟我来。”
“不可以。我不想再惹事。更何况……”
“扶苏带着李幼娘去湖上泛舟了。没人有这个闲心来管你这个受了伤的小宫女。你要是再不随我走,本公子以后都不会再管你了。”因为语气太过柔和,这要挟听上去溢满了关切。
晏落抬头看了看窗外,天气这般晴美,果然是泛舟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