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紫很聪明地领悟,知道他说的是——“我已经告诉过他啦。”
原来已经知道了,怪不得如此自若呢。没有大惊小怪的表情,但也没有当场赶她回去,他的表现代表的是纵容与默许吗?
她所有的紧张与担忧一下子消失了,吐了吐舌头,笑逐颜开地跟上了那两个高大的男子。
“喂,莫非,我们先去哪里?”
“你住哪里?”莫非反问她。
“丞御皇廷啊。”她要么不住,要住一定住最好的酒店。
“那就去丞御皇廷吧。”莫非道。
姜拓停下来,望向莫非,“怎么,你不想先回家吗?”
“我不想那么快回家。”莫非嗫嚅着道。
与母亲之间还是存在芥蒂,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她,莫非觉得自己不会走上一条错误的路,还连累了表哥。
“这么多年没有回家,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吗?”姜拓道,“昨天我已经跟舅母通过电话了,她很想你回去。”
很奇怪,反倒是姜拓早已跟舅母尽释前嫌,他向来是个不愿意记仇的人。
“反正已经那么多年了,也不差个一天两天。”莫非倔强地道。
眼看他们相持不下,明紫小心地提议:“要不然,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你们再一起回家住,怎么样?”
“不!”
“好!”
莫非和姜拓同时喊出完全相反的应答。
“我也住酒店。”莫非道。
“你必须回家住,我陪你一起去住。”姜拓道,不容抗辩,“要不然,以后你都不要再跟着我。”
到了丞御之后去KTV的提议是明紫很无意很无意之间想起来的。
他们在等电梯,明紫无意识地瞄到了电梯口的指示牌,看到KTV,就想起了安和若琳昨天的商议。
“等等,我打个电话。”她突然道。
手机里安学敏的号码是最新储存的。
拨过去,很快有人接听,背景里有音乐声。
“安姐姐,我是明紫。”
“明紫?你现在在哪里?接到男朋友了?”
“嗯,你们在丞御唱歌吗?”
“在啊,你过不过来?”
“我可以过来吗?”
“当然可以,我们在十九号包厢,你过来吧,顺便带上你的保镖男友,给我们参谋参谋。”
挂了电话,明紫转身向姜拓道:“那个……我有朋友在上面KTV,要不要去坐一下?”
“好啊。”莫非抢着道,一脸兴奋。他平时就喜欢热闹,加上为了回不回家的问题适才差点与表哥闹翻,正好找点人找点事来缓解一下气氛。
“那我们就去一下下喽?”明紫还在看姜拓的脸色。
歌厅的某包房里现时一共有六个人。
邵征和过晴,若琳和方利文,还有安和谭映晖——恰好三对。
安接电话的时候,过晴在独唱着一首缠绵的英文情歌。
“是明紫吧?”若琳问,“她怎么说?”
“说是已经接到人了,要来我们这边,大概很快就会到。”
若琳点了点头,“好啊。倒要看看那男的长得如何英俊勇武神威无敌。”
“听说那个方明紫是东影老板的千金,真的假的?”方利文问。
“当然是真的。”若琳道,“有几个人能随随便便住得起丞御皇廷的总统特套啊?”转头,她向谭映晖,“谭总,是不是?”
谭映晖笑着点头,“是的,她用的卡划的都是东影的账,而且出手绝对大方。”
正说着,电视里的音乐节奏已经变了。
“安!”过晴把话筒塞到她的手里,“下一首歌是你的。”
“我的?”安怔怔看着屏幕,发现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曲目,歌名是《今天你要嫁给我》。
她的脸莫名地红了,“我没有点这首歌啊。”
“我点的,点给你们唱的。”过晴说着,把另一个话筒塞进了谭映晖手里。
“我……我不会唱。”安扭捏着。
“胡说,最近守护神天天晚上都在播这张碟,我才不信你不会唱。”过晴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如今她和若琳一样,怎么看谭映晖都觉得好,于是也着力地牵引。
谭映晖也道:“安,你不会我教你,很好唱的。”
他是打蛇随棍上,不辜负别人为自己创造的机会。
此刻,方明紫带着莫非和姜拓已经走在娱乐城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上。
穿着白衬衫黑背心制服的服务生把他们领往他们要去的包厢。
莫非边走还边在问:“明紫,你挺有本事的嘛,才来秋池一天而已吧?怎么已经交到朋友了?”
“也算是老朋友,”明紫道,“有两个姐姐一年前在海市就见过的。”
包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房门上有一小块的玻璃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
明紫站在门口,示意服务生下去。
“为什么不进去?”莫非奇怪地问。
明紫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嘴角含着一抹会心的笑意,“先看看再进去,免得打断他们。”
莫非探头过去,看到里面的人,蓦然现出几分震惊。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更想不到相逢是会在明紫的带领之下,这算是什么样的孽缘?
姜拓本没什么好奇心,但向来观察入微,觉得莫非的神情不太对劲,不由也朝里望了一眼。
就这样,隔着一块狭小的玻璃窗,他看到一堆熟悉的面孔。
他看到他朝思暮念的女子正跟一个俊朗翩翩的陌生男人深情演绎一首欢快的曲目——看他们的神情和周围人起哄的姿态就知道,他们所唱的一定是一首情歌。
男子看着女子的眼神甜得可以滴出蜜来,而女子呢?一如当年在他面前一般的羞涩而温柔。
“那唱歌的女子叫安学敏。”浑然不觉的明紫指点着向他们介绍,“记不记得那天在海市的丞御,我说去买项链,就是因为在卫生间撞断了她的一条项链,想赔给她而已。”
造化弄人!
姜拓此时才明白,原来那一天他与朝思暮想的女子真的曾经如此接近,只是一墙之隔,只相差了一秒钟的时间,他与她错过了。
“与她合唱的是她的男朋友谭映晖,是这里丞御的总经理哦。”明紫又道,“大肚子的叫汪若琳,她老公不知你们认不认识,是足球明星方利文。短发的那个叫过晴,旁边是她老公邵征,他们都是医学硕士,刚从美国回来,昨天刚结婚。”
昨天和安与若琳聊了很多很久,她们的情况她都了解了个大概,介绍起来还头头是道。
莫非充满担忧地望向姜拓,“哥……”
可姜拓的表情非常平静。
过于平静,反而令人感到刻意。
……
命运让我们这样重逢,学敏,我并没有太过于失望。
因为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十多年了,我根本不曾奢望你还会等我。
只要看你得到幸福,我已经可以欣慰无比。
安和谭映晖唱的的确是一首情歌。
过晴点的,《今天你要嫁给我》——
(男):“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女):“春暖的花香带走冬天的气寒,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距离,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合):“听我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本该是合唱的一段,而安的神思却开始飘移。
春暧花已开,盛夏把她的爱情带来,分手是在秋天,从此以后,她的情感世界便长久地裹陷在了严冬的气寒之中。
姜拓,见到你,爱上你,都只是在不经意之间,失去你,是我心中经久难愈的伤口。
往事不可追,姜拓,如果有机会还能再度相逢,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年,你是不是真的爱过我?
仿如接受了宿命的指引,安的眼神无意识地向门口游离,一下子注意到玻璃后面有几张脸孔正在那里。
顿时停住。
看到安倏而凝顿的面孔,其他人也跟随着她的目光向门口望去。
“方明紫带着她的朋友来了!”
看到门外有人,未加仔细分辨,过晴就跳起来去开门。
门打开来,姜拓高大的身材自然最先引起别人注意,然后便是莫非那比女人还清秀妩媚的俊颜。
过晴一下子定在那里。
粗线条的明紫不好意思地嘿然笑着,“抱歉啊,把你们给打断了。”
安只是望向她身后那伟岸而镇定的男子,痴然出神。
那鹰一样的眼睛,刀一样的眉,那剑一般的高鼻和弓一般的唇……
姜拓……你,是不是姜拓?
她唯恐认错。多年以来,太想念太想念,说不定又只是一场空喜的幻觉。
因为发型不一样,剪短了很多……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姜拓。”明紫含羞地笑着,又拉过另一位,“这是拓的表弟,莫非。”
为表示礼貌,大家都站了起来,虽然各自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而安学敏保持着一个握话筒的动作,虽站着,却姿势僵硬,只呆呆凝望。
方明紫的男朋友是姜拓?姜拓居然就是方明紫的男朋友?!
这对她来说不折不扣是一个噩耗,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方明紫又将各位的名字向姜拓一一通报,姜拓一个个谦躬地打着招呼,完全没有表现出旧友重逢的感觉。
等介绍到她,他微微点头,“安小姐。”
安——小姐?他居然叫她安小姐?!在新女友的面前将旧日的情怀一笔勾销吗?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的分手宣言——
“我甘于平淡,从不奢想成为焦点,就连每一次考试都是故意算好了分数来答题,为的也是不要名列前茅惹人注意。可是学敏,如若不是你的一支笔,我不会有这些麻烦,所以你不知道自那时开始我的心底便开始恨你。”
“对于我这样的孤儿来说,最好不要引人注目。一旦引人注目,所有的旧伤都会呈现于众人眼前,关于我的身世,我父母亲死亡的原因……就好比被人强制剥光一样羞辱。每当想起这些,安学敏,我不能原谅你。”
“而当我发现你喜欢我时……这么大好的报复机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令你伤心我就可以解气。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
以前,因为从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也因为这些话实在刺痛她,她不愿记得,不想回忆。
但这一刻,每一字一句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一刻,她开始相信,他们之间没有旧日情怀,他对她从来就是报复而已,没有真心。
……
“安学敏,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如果换了一个聪明一点的女孩,肯定早就有所察觉了,而你真是太笨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像个白痴一样好骗。”
“真是受不了你,怎么有你这种自作多情的傻丫头!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只会自取其辱知道吗?”
……
那些一直以来都不愿记得的伤人心的话语,原来都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不能再选择忽略和遗忘了。
安迎视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如此淡泊,似两根冰冷的银针,不留情地直刺入她的眼底,令她痛楚得瞬间失明,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漆黑暗淡之中。
然而,她终于也伸出了手,近乎赌气地,将他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握,又飞快地放开。
曾经多么亲密的一双手,少年时的他们,紧紧相携,走过林阴,走过小巷,走过一段青涩迂回的岁月……
姜拓,当年你就是如此绝决地放开了我,没想到数年以后,还是绝决至此。
安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我不哭泣,不哭泣。
“初次见面,姜先生。”她的脸绷得紧紧的,面色冷凝。
初次见面?过晴挑了挑眉,而若琳只是有点担心地望着她硬撑的表情,邵征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一声,方利文早有所闻,这时也不知该如何插口,只能装傻充愣。
谭映晖直觉地感到气氛不太对劲。
“那个……”过晴觉得有必要替安抱一下不平,狠狠刺激姜拓两句。虽然有了新女友,也不用和旧女友装作不认识,如此寡情。
不禁令她怀疑,当年的姜拓,在对安说出那些决绝的话语时,到底真的是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还是……
“过晴!”安太了解过晴,知道她将说些什么,忙喝断她,“替我把刚才那首歌重放一遍,我想把它唱完。”
眼睛里有阻止和恳求:过晴,求你,给我保留一点尊严。让一个心中根本没有我的人知道我还爱着他,真的太丢脸了。
过晴收到她的目光,理解了,忍抑着吞咽了一下口水,终于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她看向姜拓,狐疑,而又憎恨。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出现得不是时候?当安终于决定要将他忘记的时候,他却又夙孽般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假如他是单身回来,她会热烈欢迎,甚至会代替安喜极而泣,但偏偏他以明紫男友的身份再度令安伤心。
“好,重唱一遍。”过晴重重地吐字,敌意地斜了姜拓与莫非一眼,“都是某些人进来,把那么和谐的气氛给破坏了。”
莫非忍不住了,他也在替表哥抱着不平,而且过晴的态度引起他的新仇旧恨,想起当年在她身上浪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真不值得,便接口道,“不知是谁破坏了谁的心情。”
过晴与莫非的眼神交汇,火光四射。
“是我的不对。”不明状况的明紫又出头,把过错揽上了身,“是我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我们都出现得不是时候,或者根本就不该出现。”莫非又说,挑衅地看着过晴,又气恼地看了一眼安。
想起表哥这么多年对这个女人的苦苦惦记和念念不忘,她却在这里与别人幸福歌唱,而且,似乎还埋怨表哥的出现打扰到她,真让人气得受不了。
“莫非!”姜拓喝断他,也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莫非,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分寸,求你别管好不好?
多年以来,莫非对姜拓言听计从已经养成习惯,对他由衷地信服。没办法,他只好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好奇怪,”明紫皱眉望了望莫非,“今天你好像吃了火药似的。”转头,又向过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个朋友就是有点不讨人喜欢,但摸透他的脾气就会发现,他其实是没什么坏心的,只天生不会说好听的话。”
“谁不会说好听的话?老子只是不屑。”莫非瞪她一眼。
“好嘛好嘛,我知道,”明紫赔着笑,“你看到这么多漂亮的姐姐都名花有主,才会不屑,若在泡妞的时候,自然舌生莲花。”
这句玩笑摆明了是为圆场,可笑话说得太冷,似乎没人可以领情。
“好了,在那边费些无谓的口舌做什么?”还是邵征站了出来,“都坐下来,点歌的就点歌,唱歌的就唱。来到KTV,嘴巴的首要功能就是演唱,别主次不分。”又叫住了老婆,“过晴,来者是客,你的待客之道还真的有点特别。”
“刚才你们唱的是什么歌?”明紫坐下来,翻阅起点歌本。
“《今天你要嫁给我》。”谭映晖道。
“很好听的歌啊,怎么办?我也想唱。”明紫说着,抬眼看看姜拓的脸色。
却是莫非抢着答应:“好啊,唱,安小姐和谭先生唱一遍,你和我哥再唱一遍,比比哪一对更有默契。”
姜拓斜了莫非一眼,但居然没有表示反对。
明紫惊喜,有点不敢置信,再确认一下地望定姜拓,“可以吗?真的跟我唱?”
姜拓的眼神在安的身上匆匆留连了一遍,然后停在明紫身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紫轻轻呼了口气,双眼闪耀的光芒皆带了红心。
而安的眸光黯淡之中更添了黯淡,凝视在某个未知的定点,如盲人一样无神,眼珠子一动不动。
自姜拓与方明紫成双结对地出现之后,她就已经恨不得自己瞎掉,现在,她希望自己可以聋掉,甚至哑掉。
若琳实在看不下去了,突然站起来,“你们都先别唱了!”
她的激动自然引起不知情的一两个人的极度诧异,大家都知道,在三个好朋友里面汪若琳的自制能力原本是最好的。
方利文掩饰地轻唤她一声:“怎么了若琳?你要是想先唱的话说一声就行,大家都会让着你的,孕妇为大嘛。”
接收到老公话中所含的暗示,若琳努力令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把语气放平缓:“是的,我想唱的一首歌已经等了很久,可不可以等我唱完你们再唱?”
“什么歌?”明紫倒生了好奇。
“当爱……”若琳看了安一眼,“已成往事。”
“是一首老歌嘛。”明紫点着头,“嗯,很好听。”
若琳又看了姜拓一眼,“是啊,老歌。难得明紫你也会觉得好听,可是,大多数的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她本来一直都对姜拓很有好感,这么多年,每当想起他在医院告别那天的往事就感到内疚而辛酸,但此刻他的态度令她很愤懑——就算是有了新的女朋友,也不用和旧女友装作全然不认识,未免太过凉薄。
“我来替你播!”过晴好似一拍即合,大步流星冲到电脑控制台前,一边咕哝着:“当爱已成往事,谁没有谁都还是可以照样活。”
前奏声响起。
若琳拿起话筒,同时另一只手不露声色地握住了安的手,跟着节奏开唱。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只这几句,安便忍受不了了,她自若琳手中挣开手站了起来。
“干什么?安?”坐她另一边的谭映晖疑惑地拉住她。
“你想不想喝酒?”安偏头问他,“我们去叫酒来喝好不好?”
“为什么突然想到喝酒?”
“因为觉得高兴啊,今天难得聚了那么多的朋友。你说是不是挺让人高兴的?”
谭映晖看着她,觉得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很高兴的样子,一双眼睛里水汪汪的,盛满随时都溢得出来的流光。
自从方明紫带着她的那个男朋友出现以后,他觉得今天什么都变得不太对劲。
但他还是顺从地道:“好吧,你坐着,要喝酒我去替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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