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滚回去你那桌坐吗?」她毫不客气赶人。
可惜有人听不懂,依旧乐呵呵地说:「你若怕大狗,我家还有初生狗崽,小小的,软软的,咬人像在挠痒痒。」双手比画着狗崽大小,说到「软软的」时,十指作势捏了捏,仿佛掌心真的捧了只蓬松嫩犬,怀财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她决定不给他调戏和追求了,彼此兴趣天差地别,谢谢甭联络。
魏倾城终于发现美人对狗话题多无趣,因为她百无聊赖,拿银匙去戳碎碟里的牡丹糕,好好一朵精致花形戳得不成样。
他干笑,想着要快些转移话题,说说姑娘会感兴趣的玩意儿……嗯,对街的金饰铺近来好似有些新货色,没有姑娘不爱金银珠宝,从这儿着手好了——
他启唇正要说,她停下辣手推花的动作,慵懒掀起长长羽睫觑他,先行开口:「这帝城算是你地盘吗?有没有听说哪个富豪素行不良,老爱欺负穷人、强抢民女、苛待下人之类的?」
魏倾城沉吟:「帝城我相当熟稔,但这类劣行,我还真没听过……」
「那你呢?你曾放狗咬人不?」她手中银匙指向他鼻尖,凛冽逼问。
「我怎会做这种事,呃,我家的狗……是咬过偷儿没借,但平时没我命令,不会胡乱伤人。你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她收回银匙,继续戳花糕。
「若真要吻合你提及之人,倒也不能算没有,金老爷对待下人就挺严厉,若办事不合心意,动辄打骂是常事,冰天雪地里将奴仆剥个半光,罚跪门前更是家常便饭……」
怀财来了精神,抬眼的神色掺杂了兴趣,又听魏倾城笑笑说:「教训几个劣等奴仆,也不是多大的事啦……习奴欺主,太惯宠只会让下人骑到头上,难以使唤,我府上也立有数条严规,若有违反,总要教他们尝些苦头,得了教训才晓得乖嘛。」
乍听下是个道理,无规不成矩,管理家业与治国一样,要维持正常运作,自然须有准则,用以规范人之劣性。
天底下,没有不教训奴仆的主子,不过「教训」两字,挺微妙的,教训到哪种程度算恰好,也是门学问,太过则严苛,太浅则无法杀鸡儆猴。
「说说你都怎么教训下人?」她对魏倾城那句「教训几个劣等奴仆,也不是多大的事」很有深究欲望,尤其他口吻惩般风轻云淡,说得一派恬淡。
就她所知,对于处罚人一事上,态度越闲散,越不会去在意旁人死活,下的手也更重……魏倾城是这类的人吗?看他此时诚恳笑脸,倒不太像。
管束下人这种闲杂事,魏倾城向来不管的,于是招手唤来随身小厮,要小厮回复她的疑惑。
小厮恭敬揖完身,眸光不敢飘移,定定落在自个儿脚尖,连站姿都直挺挺,细数道:「府里规矩甚为严明,最忌奴仆手脚不干净,若人赃俱获,绝对不容续留府里,大概就是杖打一顿再扭送官府;二忌奴仆顶嘴,没得主人命令,不能随意插嘴,当然更不可私下评论是非,若犯,重打一百掴耳光,再赶出府邸;三忌奴仆自作聪明,耍些手段伎俩,讨主人欢心……」
她喊了声停:「三这个不太合理,讨主人欢心怎么了?」她倒觉得如此忠仆该赏,大大的、用力的、好好的赏。
替她解惑的是魏倾城,他啜饮香茗,笑道:「我讨厌太有心机的下人,忠心不该掺杂算计,计较今天做这事,能得多少收获、多少赏赐,意图太不单纯,想了就烦。」
她打量他好一会儿,颇有心得:「你虽然满脸笑意,实际上很是严厉嘛。」
「严厉是对下人严厉,但对于我心爱的人,我一点也不严厉哦。」魏倾城又是唇角一勾,平时这么一笑,帝城多少芳心唾手可得,偏用在她身上,半点用处也无。
「若是今日心爱,明日不爱了,你是严厉还是不严厉?」
「这个嘛……」他笑了一笑,似乎觉得颇难回答,答个不好,倒沦为变心后郎心如铁之辈,可他方才的答案,确实存此矛盾。一时答不了,自然想随意揭过,他顺势挑开话语:「姑娘倒真有趣,不似一般富家小姐,只谈衣裳首饰香粉,更像个明察暗访的女差爷,真被你査到哪人为富不仁,你打算惩治他吗?」
「这你都看得出来?」太神了这男人,将她的来意看透透?
魏倾城当她这惊讶反应是作戏,给足了面子笑出声:「若是如此,魏某欢迎姑娘来査我。」
「被我査上的人,下场不会太好哦。」
「魏某愿为姑娘所擒。」
「……」我不想擒你,我只想拍散你的财大气粗。不过前提是,魏倾城得踩中她的底线,否则他也不值她浪费时间。
美丽杏眸往魏倾城身后的小厮瞟去,小厮战战兢兢的模样,绝非一日两日养成,他态度很恭敬,恭敬间,隐隐充满惧意,很深沉、很违和,僵硬如木头,颤抖如筛子。
按理来说,魏倾城笑脸迎人,言谈中颇带风趣,不应该让随身小厮散发这种恐惧,就连呼吸声也刻意压抑,像是担心扰了主子安宁。
怀财玩味观察,托腮,瞟回魏倾城,这男人,没那么简单。
再者,他身上财气满溢,相较其余凡人,似乎多了过头,若不是他累世积福惊人,便是另有蹊跷。
受财神如此眷顾之人,被穷神盯上,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纤指在桌缘敲了敲,不多不少恰恰六下,代替嘴里没吐出的一句话——就决定是你了!
挑上魏倾城,理由不算充足,怀财只是闲得慌,想尽快找些事做。
若事后发现魏倾城构不上「恶富」等级,了不起拍拍屁股走人,改去找什么金老爷银老爷,她又不用负责任,算算不吃亏。
这也正是她谢绝魏倾城送她回家的提议(仙界他也送不到),一转身又拈诀隐身,跟上魏家马车,一路回到巍巍魏府。
此时,她坐在巍巍魏府的凉亭飞檐上,红裙摆下露出白玉裸足,迎空晃荡,踝上金铃玎珰作响,清风拂撩,铃声悦耳舒心。
魏府占地惊人宽广,几园几院几厅几轩省略不提,她也没想逛遍,邸园多碧水山石、葱郁常绿,俯拾皆具诗意,处处自成美画。
至于魏倾城为自家爱犬圈画一大块草地,供它们奔跑活动,那一区域,远远就能听见狗吠,狗每叫一声,她胸口都跟着重震一分,她死也不会靠近半步。
此处凉亭临水而立,亭前一片池塘,塘上石桥倒映,小小一隅植满芙蕖点缀,风平时,水面如镜;风起时,银邻如鳞,一侧又有翠玉杨柳起舞,横看竖看趴着看躺着看,都能看出一番风雅情趣。
怀财试过各式看法,日景夜景无一遗漏,观察了几日,除了赞魏家好财力之外,倒没瞧出其余端倪。
魏府里平平静静,仆众各司其职,扫地的乖乖扫地、除草的认真除草、洗衣的用力洗衣,没看见争执或陷害,虽偶有管事责骂下人,声量不会太大,言词也不算恶毒习难,句句在理,下人颇受管教,频频颔首应诺。
她盯了魏倾城数日,只看见一个勤奋工作好青年,大早出门谈生意,夜深才返家,回家还得进书房忙一阵,看看帐、批批文书、听听管事覃报府内琐事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