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续缘,你给我滚出来!”一个甚不优雅,可以说粗鲁到家的女子声音破口
大喊。
一颗小头颅从繁茂的树叶间探了出来,发上插了许多绿叶。虽然年纪小,已经是俊得非同凡俗,尤其是他那双点漆似的黑眼珠,和那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没有人见到他不狠狠亲他两下的。
山路另一头一位男装丽人杀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小顽童的娘亲──无花果。
一见母亲怒气腾腾,拔腿要溜已经不及。
无花果揪住他后领,将他抓了起来,玉掌毫不留情往他小屁股上用力打下去。
“死小子,我叫你背书,你居然溜出来!”
真是现世报!想当年尹樵缘为了教她成材,气得七窍生烟。现在换她被自己儿子整得七荤八素。
“哎唷,哎唷!”尹续缘呼痛着。
他娘真没良心,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她当皮毬打着玩吗?
“我背了!背完了!”快快申冤,不然打死了都没人理。
“我才出去多久,你就把中庸背完了,你骗鬼啊?”
不悦的拧起眉,他娘亲这么小觑他?“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淔之谓教……”滔滔不绝的背下丢。
右掌停在半空中,他真的会背?自己好像冤枉他了。
背书告一段落,尹续缘没好气的道:“母亲大人,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忙拍拍他衣上灰尘,安抚的笑:“乖孩子,娘弄疼你了没?”
“还没死就是了。”他怃然道。
无花果蹲下来和他平视,两手拧着他苹果般的小脸,讨好的道:“娘错了,没弄清楚就打你屁股,是娘不好,别生气啦。”
小手交又胸前,尹续缘神气又早熟的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让我挨了多少次冤枉巴掌?”
“好啦,好啦。”啊,怎么这么可爱?无花果用力在他小脸上烙上两记热吻。
“娘不对,你原谅娘这一回吧。”
“你每次都──呜──”无花果双掌夹击,将他的小脸挤成肉饼。
托住他的腋下,将他举起抱在怀中,两母子走回茅舍。
***
生了尹续缘之后,无花果不愿再留在伤心地,带着孩子回到了奇山。
出了水晶宫,鱼家人对两人消失这一段时间的行踪问长问短。她三言两语交代了尹樵缘的死讯,不顾众人的悲伤和挽留,带着孩子只身回到她和尹樵缘的故居。
一晃眼真快,孩子都六岁大了。
有尹续缘相怑,失去尹樵缘的悲伤很快就淡去了。
她已经是个母亲,她没有悲伤的权利。
尹续缘的房里传来一阵低语声,奇怪,他在和谁说话?
放下手边工作,悄悄掩至窗下,侧耳倾听,房内人道:“上次我问你的事有下落了没有?”
一阵静默。又听尹续缘叹道:“你尽力就好,这事也强求不来,一切都要看因缘。很多事,没有福还真的做不来。”
又是一阵静默。无花果大奇,她这个儿子自小就与常人不同,听他这番话语,俨然是得道高僧的口吻。
“真的?”小男孩一阵欢呼,随即压低声音:“多谢你啦!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会很高兴?房内声音突然停止了,当她看见尹续缘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吓了一大跳。
“娘,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你刚才和谁在说话?”她好奇极了,想弄清楚儿子葫芦梩卖的是什么药?
尹续缘眨巴着大眼睛,很无辜的说:“没有啊,房梩只有我一个人,我并没有和人说话。”
当面撒谎!深知儿子的性楁,他若不说,你死也别想从他口中间出一个字来。
摸摸他的头:“好吧,去睡吧。”
转身要回房,他又回过头来:“娘。”
“什么事?”
“明天是我生日。”也是你爹忌日,无花果心一痛。这孩子从不提这些的。
“我想到后山去玩,你陪我去好不好?”
奇山幅员辽阔,她只让他在附近走走。
“好吗?”他露出哀恳之色,很想去的模样。
她考虑半晌,孩子大了,她总不能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
“好。”她点点头。有她在他身边,他没事的。
***
“娘,这里。”
明明他没到过后山,可他东一拐西一绕,愈走愈是别有洞天。
无花果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才二十出头──居然──居然追不上一个小孩子──她的脸这回可丢大了。
“续缘,你走慢点。”她投降了。
高峰上小不点高喊:“螂,快点,错过时辰就不好了,你就看不到奇景了。”
去他的奇景,她都快断气了,还看什么奇景?话虽如此,她还是勉力迈动两条腿。
好不容易走上山头却看不见儿子踪影:“续缘!”
“娘,我在这里。”山洞里传来童稚的呼唤。
臭小子,跟她玩捉迷藏?
“续缘。”洞梩乌漆抹黑,她儿子躲在哪里?
突然一道强光射来,刺痛了她的眼睛,待她渐渐适应,面前竟是一座光幕。
“你在搞什么鬼──”话末毕,原本一片灰蒙蒙的光幕慢慢现出影像来,好熟悉的景物,好熟──天雷坪!
光幕中雷电交加,虽然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但这一幕已叫她够震撼的了。
天雷坪!天雷坪!尹樵缘葬身之所!她心底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她不愿见到这叫她心碎肠断的伤心地,掩脸大叫道:“够了、够了!我不要看。”
一只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严肃含威:“你不能不看,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溯原镜,要救爹只有今天这个机会。娘,你好好听我说。”
他在说什么?无花果流着泪放下双手,怔怔看着儿子聪慧早熟的小脸。
“详情我不细说了,等一下你见到爹出现的时候,你要大声用心的叫,他要是回头看见了你,记得快些伸出手去将他拉过来。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我──”他在说什么呀?
她还想再问,光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是尹樵缘。
她张大口,止不住呜咽声,是他,真是他!
幕中的尹樵缘纵跳飞腾,正在闪避天雷的攻击,一步一步接近坪中央的巨石。
双膝一软,她跪了下来,泪下如雨。不要了,她不要他死。你回头吧,我不要你救我。
就在尹樵缘将触到九心灯之际,尹续缘喊道:“快!就是现在!”
“师父!”她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
天雷坪上的尹樵缘闻声一怔,转向声音来处:“阿果!”
他看见了一幕奇景,无花果站一个黝黑的山洞里,旁边还有一个年幼的小男孩。
“去拉他!快点!”尹续褖在一旁指挥着。
“师父!”她不要命的扑向前,她要救他的命,她不要他死。
尹樵缘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注视着他两人,他伸出左手要去握住她,同时右腕一振,九心灯脱手而出。下一瞬,天雷轰顶,化成烟尘不见。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握住他的手,就差一点点!
“不!”上天怎么这么残忍,叫她亲睹他死在她眼前,而她连相救都不能够。
最镇定的却是尹续缘,他扶起伤心欲绝的母亲,冷静的道:“娘,您别伤心,我们再试一次,这次一定成功。”
无花果惊喜莫名的抬起泪眼:“你没骗我?”
“说不得,只有以一命换一命了。”他瞧出了一点端倪,天雷坪似乎会攻击有生命的生物,而且一次只攻一人;他要是进入光幕里以身相代,爹就能重回娘的身边了。
而且,是他害的。他当初要出世时,为了吸收天雷坪的日月菁华,控制无花果跃下幽明井。虽说尹樵缘为了救妻子在劫难逃,他也难辞克父的罪咎啊。
他的低语没逃过无花果的耳朵,追问道:“什么一命换一命?”
“呃,没什么。”他没敢把心里的意图说出来,娘岂会同意他以身殉父?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主人,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就是因为有你们我们才不用在鬼道受苦啊。”
“什么人?”无花果四下张望,没看见半个人影。
“多嘴!”他懊恼的向天斥责着,这家伙什么时候跟来了?
“主人生气了。”那声音哀怨的,似乎无所不在。隔了一会儿,它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主人,你不要丢下我们啊,我们很需要你,你不要离开我们。”说着,一群人呜呜哭了起来。
“缘儿,他们是什么人?”她搂住了儿子,心里微起惧意。
“娘,你别怕,他们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过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他顿了一下。除了他的形貌看起来是个稚龄的孩子,那宁定的眼神仿佛蕴藏了千年的智慧。
“待会儿你看着我,我一给你指示,你马上喊爹,把他从那头给拉过来,知道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亲了亲他的脸颊,含泪道:“知道。”
光幕再度清晰,幕中尹樵缘正努力要靠近九心灯。
“快喊。”尹续缘一边说,一边结着手印,要投入光幕内的世界。
突然有人从后头拉住了他衣领,他人小力弱,禁不起那人一摔,跌在数尺之外。
他慌忙的爬起来,只见母亲半身已没入光幕之中,他大喊:“娘──”
“孩子,你要保重。”
“娘──”
天雷坪上尹樵缘已然取得九心灯,正要射出,一只温暖的心手握住了他。
回头一看,惊诧的睁大眼:“你──”
“我来陪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头顶雷声轰隆,尹樵缘不遇多想,手中药草疾射向碧波。
碧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天雷击处,尹樵缘和无花果手牵着手,相依相偎,散入天地之间。
那身旁躺着的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又是谁?
奇山后的山洞里,尹续缘无力的摊软在冰冷的地上,眼前还残留着父母化为烟尘的景象。
良久良久,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出山泂。
外头的阳光令他微眯起眼,山风徐徐,天朗地清。
是天意吧?他们终究在一起了。
“主人没走,主人继续带着我们。”睭啾的鬼声此起彼落,好乐。
他的天命是安抚众生走上正道,去恶从善,这是他降生的目的啊。
“不用高兴。”鬼声忽地住口。“我逆天行事,试图救回我父亲,寿命也不久长。”
说着叹了口气,慢步下山。
“主人,主人。”众鬼错愕之后,紧紧追了过去。
“你说你看见续缘了?”
“嗯,这孩子很聪睿,看起来不似凡庸之辈。”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生的。”得意洋洋。
“阿果,其实你不用跟我来,在这雾界受着永世不得轮回之苦。”男子叹道。
天雷坪上两人受雷击双双消亡之后,灵魂来到雾界。此地是非命而终的亡魂聚集之所。
无花果皱皱鼻子。“不会啊,我不觉得苦,只要跟你在一起,即使是地狱我也不怕。”
尹樵缘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摇头叹道:“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这几年我独力抚养续缘,他都六岁了呢。”无花果为之气结,师父就是这样,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大哥。”左瞧瞧,右看看,对雾界充满好奇。“雾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他也才刚来,一切都很陌生。
“那。”她兴奋的说:“我们去看看去。”拉着他奔进雾里。
她“咦”的一声:“大哥,这里有座山洞,你说里面有没有野兽?”
“不知道。你干什么?”
“进去瞧瞧啊。”
“君子行不由径──”又要说教了。
“我不是君子,是小女子。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打断他,踏进洞内。
“阿果──”没有回应,显然他夫纲不振,娘子不服管教。
山洞里遥遥传来:“咦……啊!救命!大哥救命!”
长长的叹一口气,负手徐步踏进了洞内,尹樵缘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雾气融为一体,消失了身影。
(全文完)
闲话二三事
尹樵缘是我和玄郁无聊中间谈起的一个人物,她那时先写了《云影揽轻虹》,对尹樵缘特别感兴趣。我又被退稿了好几次,下决心“挖粪涂墙”,写一个超搞笑的故事。现在看来,果然有一点搞笑。
奇山也是玄郁她家发明的,这次不用动脑筋想名字,格外轻松。
中间断了好几个月,其实写来好些情节都忘了,只得回头再看一遍。最伤脑筋的是结局,因为我比较偏好“大”悲剧,写到后面不由自主露出了本性,玄郁一听连忙喊卡:“不管你怎么写,最后一定要团圆收埸,听到没?”
听到了。所以我很辛舌很辛苦的硬柪,在跑运动场的时候终于给我想出了这样一个“大团围”的结局。他们在一起了(玄:“死”在一起),我完成交代啦!在这个充满化的时代,我给予他们永恒不变的世界,多完美。
这样写有个好处。很悬疑,很像有伏笔,很像会有续集。如果有,我对尹续缘此较有兴趣,因为他好像很跩(我的印象啦!),比较合我的脾胃。
最后一天,我写了刷刷刷三十页(一万五千字耶),太厉害了,我又破了纪录,真不是人。
出了《再见恶男》之俊,本来死心不想写了,因此《奇山妙师徒》一直搁着,搁到积满一堆灰尘。后来受玄郁刺滶,好吧,把它写完,不管有没有录取,把它完成再说。
手佷酸,话好像没讲完,算了,下次再闲谈。
(pS: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要写下去啊?)看看,呵呵,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