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获倒也罢了,更大的问题出在大兽身上——土堆可以勉强伪装成一条狗,但是除了清凉村里的乡亲,恐怕全天下不会再有人相信它只是只猫了。于是所到之处,没问上几个人,就天下大乱,鸡飞狗跳。
盛暑无意给人带来困扰,也知道这样问下去根本就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又拣了偏僻的野地来行路,幸好村里人给他准备了许多食物,一时间倒也不至于挨饿。
这天晚上,盛暑挑了一处旷野歇脚,才吃了东西没多久,只听“哇”的一声,一只黑色的鸟停到了他的肩膀上。
“松子!”它的到来无疑使大家感到振奋。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好几大的一人四兽激动得要死要活。
“意暄没和你在一起吗?她去哪儿了?”盛暑焦急地抓着它的头,以防它再次飞走。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儿都不讲义气,就这样走掉了。”
“是啊,你要不就叫上我们一起走嘛。”
“你到底上哪去了?有没有看见我爹?”
“再这样就把你煮了吃!
“她在京城烧了人家的房子。她叫我带她出去我也不好意思不答应啊。叫你们的话盛暑就醒了,她说了不让盛暑跟的。我没有看到你爹,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爹。我的肉煮了不好吃,用烤的会比较好,你饿了的话麻烦你吃自己。”松子一人一句,回了所有的问题。铜板它们听了暂时安静下来,只剩盛暑还在问它意暄在哪里——“哇”了一大串,他哪听得懂?
“拜托大家行行好救救我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头会被他扭断。”松子无奈地求援,京城京城京城,它都说多少次了!
“活该。”这回土堆和铜板倒是异口同声。
大兽是比较有同情心的那一个。“盛暑听不懂我们的话啊,怎么办?”
茶杯慢吞吞地道:“写出来他不就知道了?”
“写?写什么?”大兽好奇地道,它没听过呢。
“写个屁,我们又不会写宇,说了也是白说。”铜板说着风凉话。
“那可不一定哦。”茶杯头仰得半天高,哈哈,它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了,“别忘了我以前可是待在翰林学士书房里的,写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太好了!快点儿写啊,算我求你了!”仍在忍受着盛暑大喊大叫、动手动脚的松子看到了希望。
“写什么?”茶杯拽拽地问。
“意暄在京城啦。”松子张开翅膀指向茶杯的方向,示意盛暑看那里别再折磨它。
“没问题!”茶杯叼起一颗石子,开始在地上比划。
半个时辰后。
“请问,你们谁看到什么字了?”土堆问出大家共同的疑惑。
回答是一齐摇头。
“你不知道我动作很慢的吗?现在在写‘点’啦!”茶杯一开口,石子就掉到了地上,它又万分辛苦地将之叼起,继续画点运动。
“老天,按它这种速度没准到意暄被砍了头都还没写完。”松子这下急了。
群兽大惊,“什么?意暄被砍头?”
茶杯嘴里的石头又理所当然地落了地。
“还没呢,现在是被关在牢里。否则你们以为我干吗回来找盛暑?”
“死乌龟,你还不快一点儿!”
“你直接飞起来带路我们跟着你跑不就行了吗。”
松子翻了个白眼。“你没见我现在被困吗?”那只粗糙的手掌还粗鲁地安在它的头上。
“请问,你们说的写字是点横竖撇捺那种吗?”大兽缩头缩脑地问,生怕被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前辈”们骂回来。
“呀?你怎么知道?”说话间,茶杯口中的“笔”第六次掉落。
“那个……我好像会画,爹教过我——”
“土豹子,你干吗不早说?”众“前辈”怒吼。
呜呜呜,这样也被骂?人家不知道那个叫写字嘛,爹又没说。
意暄报仇刺伤了大官,被关进天牢里,速去京城。
没有时间质疑为什么大兽竟然会写一手——不,是一脚狂放的草书,盛暑一行紧紧跟在松子后面,日夜兼程向京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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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京城最大的事故就是兵部尚书遇刺一案。
话说当日尚书大人办完公务回家。才刚到皇城门口准备上车,斜刺里就冲出个身影,照着老人家的胸口就是一刀。实在是最近世道太平,所有人行走在外都少了个心眼,而尚书大人平时不得罪什么人,自己又是武将出身,谁都没料到有人那么大胆会拼了性命去行刺于他。于是等亲随回过神来保护主人擒下刺客时,尚书大人已经当场倒下,据目击者说鲜血喷了好几尺远。紧急延医救治后,确定性命无碍,但据说伤势非常严重,至今未曾清醒,醒了以后也至少需要修养数月才能下床。
这一下当真是惊动了京城上下。一方面尚书大人深受皇上器重——何止器重,要说尊敬爱戴都可以;另一方面好多年没出乱子的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谋刺朝廷命官的事件发生,着实让人不得不震惊了。于是京兆尹。大理寺、刑部的主事们最近都绷紧了弦,战战兢兢地对付起不幸被擒的刺客。
而且,是一个女刺客。
不懂丝毫武艺的女刺客。
这下就更值得人好好猜测和揣度一翻了。
是不是此女背后还有极厉害的幕后主使?
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把尚书大人错当做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一刀下去?
是不是此女原本就精神错乱见人就砍?
还是其实是尚书大人的公子在外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大人替子受过?
总之呢,京城本月热门话题非此莫属,其中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但是没有一种说法是猜测老大人活该的。
三朝元老的尚书大人呢,谁会去怀疑他本身有问题啊。
盛暑一到京城,就听到了不下十种版本的当日情形。
她真的找到了仇人,并且很快地采取了最直接最鲁莽的行动。
现在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敢保证回清凉村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再要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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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蹰在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上,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帮到意暄。
这些多得吓人的面孔,他完全陌生。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完全没有概念。
他害怕了。
那种害怕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孤独和茫然,以前是漫无目的的,不知道前方在哪里,走怎样的路都无所谓。现在他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却不知道哪条路可以到达。他想找人问一问,是不是可以直接去那个什么大牢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让他们放人?但是这些人,走得那么快,都是很忙的样子,他一个也拉不住。就算拉住了,面对素不相识的面孔,他……没有办法和他们说话——明明大家靠得很近在走路,他却总觉得这里的人很难亲近。
而且这里好大啊,一条道路看不到尽头,还有许许多多的分叉,比清凉村、比他曾经走过的小城镇,不知道要复杂上多少倍,这里的人怎么能分得清楚往哪里去呢?
更奇怪的是,大兽仍跟在他身后,却没有一个人尖叫、逃跑,只是用很好奇的眼神瞥瞥他,然后就又行色匆匆地走开。
他不喜欢这里,但是现在不可能走,意暄还在这里,要走就一起走。
“哇。”乌鸦的这一声叫,让他奇异地觉得像是在轻叹,忍不住抬头看看它。
有着罕见光泽的眼珠里似乎藏着无奈,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振翅往东北方向飞去。
松子要带他去见意暄吗?
习惯性地,盛暑跟上。
他们到的不是天牢,而是座极庄严的府邸,从匾额上看,主人家姓裴。
他疑惑地看着停在石狮子上的松子。带他来这里是干什么?难道松子与这户人家相熟?
接下来的吆喝声立即推翻了他的猜测:“哪来的倒霉乌鸦,去去去、已经够背的了,竟然还飞来停在咱们府上!还有你,别杵在门口,要做杂耍就摆到大街上,巷子里既挡道又没生意,傻不愣登到这儿来干吗?”
杂耍?那是什么东西?
“那那那,你怎么还站着?走开啊!”守门的一个家丁不耐烦了,走上前去赶他,土堆和大兽向前一步,吓得他不敢动弹,忙向后头讨救兵:“你们倒是过来帮忙啊!”
“那个……好像是狼和豹。”后头的几个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向盛暑喊话道:“你……你走开一下好不好?这些畜生怪吓人的。”
“他们不伤人。”盛暑的保证与微笑似乎颇有说服力,那家丁的手脚不再发抖,步子却始终迈不开。
“阁下……阁下来裴府是有什么事吗?”家丁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判断有误。虽然一身粗布衣裳,但这人的样子,还真不像是个玩杂耍的。
“我也不知道。”他歉然地摇摇头,朝像是在张望什么的松子一指,“我跟着它来的。”
家丁们愣愣地看了他很久,又一起转头去看那只高傲的乌鸦,心中不约而同开始哀号:为什么最近府上老是出现奇怪的人,发生奇怪的事啊?
磷磷马车声由远而近,众家丁的眼光也由期盼转为失望——不是大爷或者李将军的车驾,然后由失望转为惊恐,“夫人,您千万别下来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位穿着鹅黄色夏装的美丽少妇被侍儿模样的女孩搀扶着,走出马车。
往前一望,主仆俩对上的焦点不同,却尽皆失色。
“夫人,有……有狼,还……还有豹……”侍女簌簌发抖。
“天!”那“夫人”朝盛暑这边一瞧,更是见了鬼一样,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盛暑被她盯得头皮一阵发麻——他长得难道比土堆和大兽它们还要恐怖吗?
毕竟是大家闺秀,那夫人在初时的骇然过后迅速冷静下来。
不可能的,那人当年过世的时候,她与夫君千里迢迢赶回来奔丧,入殓的时候除了婆婆以外全家人也都在场,人死不能复生,这人应该只是形貌相似而已,毕竟她对他的印象井不十分深刻,细微之处辨不出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在众家了惊惊的眼神中,噙着客套的笑走到土堆和大兽跟前,有礼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来到府上有何指教?”
盛暑思索了一会儿才搞清楚这妇人的话中之意,“我……那个,大概是来找人吧。”松子大约是认识这里的谁,所以来求援的。看他们的房屋造得那么大,应该是颇有能耐的人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意暄。
大概?这人说话好生奇怪。“如此可否请教公子欲寻的是寒舍的哪一位呢?”
“抱歉,我也不知道找的是谁。”那得看松子的反应,“还有,可不可以麻烦您不要把话讲得这么奇怪?我听起来很费力。”“你要找谁”这四个字有这么难说吗?拉拉杂杂的一大堆。好在他只是有些不适应而非听不懂。
少妇脸上的僵硬神情只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随即又回复原来的笑容,看得出涵养极佳。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麻烦您把您的……呃……朋友们带到角落点儿的地方,这些不成材的下人,似乎被吓坏了。”看来这人是不肯走的了,不过似乎也并无恶意,那就让他等在这里好了,夫君回来自会处理。
正要转身,却听一旁的丫鬟用清脆声音焦急地喊道:“大爷,您快来啊,夫人给豺狼虎豹困住了!”
妇人脸上闪过类似懊恼的情绪,美目倏然闪过一道流光,整个人忽而软软地往后倒去,盛暑就在近前,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身子,万分不解那丫鬟接下来的啼哭:“不好了,夫人吓晕了!”
吓晕的吗?刚才不是好好的?
更不解的状况还在后头。那被唤做“大爷”的儒雅男子正要过来照看妻子,却被身旁的年轻些的汉子拉住,籁籁发抖的手直指他这边,颤着声道:“那……那是?”
刹那间,时空像静止了一般,盛暑对上两双震惊的眼。
良久,还是他不忍看这两人浑身衣服吃透了汗水的惨状,先开口对那名武将打扮的汉子笑着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人的面上神情如若再焦灼些,活脱脱便是他梦里的其中的一张脸。
那儒雅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角,忽然形象尽大地大喝一声,之后也不管自己的妻子还抱在人家手里,更忘了还有猛兽环绕在盛暑的周围,冲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着热泪盈眶。
他的夫人这时“悠悠醒转”,轻声提醒道:“夫君,他……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他们家这位,一般都是一本正经的,但是偶尔会有搞不清楚状况的毛病出现。
“但是,他笑起来和他一模一样。”裴家老大认真地辩解。
哦,原来这次是事出有因。“但是这并不能改变——”
“将军!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厢还没完成兄弟相认的仪式,那厢又扑来一尊虎背熊腰,越过挡道的“哼哈二兽”,将两个偏高瘦的身形紧紧收纳到自己怀中,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已经去世的事实啊。”裴夫人机械化地表述完整句话,发现从自己这个视角看过去,能与她面面相觑的只有一个似乎很可爱的豹子头。
“夫君,李将军,你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她真的不是有心打断三人痛诉离情的,但是让她保持这种高难度的姿势,并且被视若无睹地挤压在人缝里,真的真的很困难啊。
拜托谁来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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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盛暑莫名其妙地被带进了这座老大的宅院里,身后跟着让家丁丫鬟噤若寒蝉的禽兽。主人们视若无睹的反应为裴家上下“胆大包天”的说法再添明证。
“真没想到你今天回来,还好你以前的房间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否则可真是要手忙脚乱了呢。夫人、从谐,你们先离开一下可以吗?我们要好好地单独叙一叙。”
摒退左右,关L大厅的门,裴麒脸上的喜悦和激动之情尽褪,表情严肃地向盛署作了一个揖。
“这位公子,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千万原宥。”
盛暑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一点儿都没办法理解外头的人。刚刚不还坚持认为他是某个人的吗?怎么一转身就清醒过来了?而且说话一个比一个难懂。
“您说得明白些行吗?我真是听得不太清楚。”
裴麒看他一脸茫然,也知道其言并无讽刺之意,遂将他让到一边坐下,端起茶啜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
很好,知道要问他的名字就表示他没被误认为别人,思及此,他爽快地说:“我叫盛暑。”
裴麒微微点头,半闭上眼像在沉思,然后缓缓地道:“盛公子来到裴府要找什么人吗?”
盛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松子带我来的。”停在“两代忠良”匾额上的乌鸦“哇”了一声,以提示裴麒、盛暑说的是自己。
裴麒讶然地睇它一眼,再将注意力转回到盛暑身上,“它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盛暑想了想道:“它大概是要来这里找什么人帮忙吧。”
“哦?公子遇上了麻烦?”
盛暑皱着眉看向他。为什么这人的口气听起来巴不得他出点儿什么事?
裴麒看他脸色不对,连忙补充说:“在下只是随便问问,不瞒公子说,在下在京城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没准还可以帮上你什么忙。”
盛暑向来缺心眼,听他这样一讲也就释了怀。想起裴府看来是大户人家,这位裴大爷又很乐于助人的样子,当下也不欲瞒他,“我是来带一个朋友回家去的,但是她被关进了牢里,没有办法出来。您能不能帮忙救救她?”盛暑说着,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裴麒不动声色,“你别急,慢慢说。你那位朋友是犯了什么案子吗?”
“她说要来替死去的家人报仇,结果把仇家刺成重伤,那仇家好像还是一个什么大官——”
没等他说完,裴麒已是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你的朋友叫——夏意暄?”
盛暑觉得非常意外,“你怎么知道?”
“因为,”裴麒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谋刺的正是家父。”
“咣当”一声,盛暑手中的精致茶杯落了地。
老天,松子是不是成心害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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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狱吏将盛暑带到一间牢房前,恭敬地拱手道:“公子只有半个时辰的探视时间,有什么话请快些说,小的先下去了。”
盛暑点头谢过,迅速转身,他对着靠在墙壁上的一团灰色身影不确定地呼唤——
“意暄?”
身影缓缓抬起头来,藏在散乱头发中的眸子呆滞地对着他半晌,才渐渐有了清明的精神。
“你……你怎么来了?”意暄几乎是爬着来到他面前。好几天没说一句话,她的嗓子有点儿哑。
看她狼狈的样子,盛暑心中一痛。
“你明知道我会来的,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走掉?”
“我以为,你找不到我,就会回去了。”从清凉村到京城毕竟路途遥远。现在看来,是她错估了他的毅力,也小瞧了松子的灵性。
他心疼地看着她的憔悴样貌,心中转了千百次的责备一句都说不出口,“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冲动呢?你知道自己行刺的是谁吗?”
她冷笑一声,“贵为兵部尚书的裴重,我岂会不知?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为了向上爬,怕是什么都能出卖的吧。盛暑,你知道那贼子死了没有?”只要大仇得报,纵使被杀被剐,她也心甘。
那种恨之欲其死的神情真是意暄所有的吗?盛暑忽然觉得陌生。以前的她可从来不是这样激烈的人啊。
“没有。”轻轻地说出这两个字,盛暑心中甚至是有些庆幸的,仿佛裴重没有死,意暄就仍是原来的意暄。
意暄的失望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都已经把命搭上了,还是不能报仇吗?
盛暑有些害怕她恍如万念俱灰的神情,却不知该劝慰些什么,当下将话题引开去,不让她再在这事上纠缠。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她不带表情地笑了笑,“比想象中的要好,没饿着我。也没人来拷打我。”死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区别呢?
盛夏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一遍,确定没见到任何受伤的痕迹,连刑枷脚镣也没有上,这才放了心。
“因为尚书大人至今昏迷不醒,要等到他身子好些了才提审你。”这是方才裴麒告诉他的。
“那是当然,人家是朝廷重臣,杀我的时候,当然要等他来看好戏。”如果当官没有好处,当年裴重何苦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为邀功?如果这天下果真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何苦不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来要回一个公道?
盛暑激动起来,握住她孱弱的肩,“不,你不会死!你只是想要报仇而已。先错的不是你!”
意暄伸出双手,抚上他固执的面容——这张脸啊,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干净。可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了。“别傻了,死不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今日的裴重权倾朝野,不管事实如何,在那些官的眼中,对的肯定是他。”升斗小民的凄凉无奈,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她顿了顿,死寂的眼神中终于有了醉人的波澜,“害得你成不了亲,是我的错;当不成你的媳妇,是我没福分。我死了之后,愿意的话就帮我收尸,不愿意也没关系。等你回到清凉村,讨一房单纯的媳妇,就会慢慢把我忘记了,好好当一个农夫,不要再出来了,知道吗?”
像是在交待遗言的口吻让盛暑眼眶发热,“我不是说过很多回了吗?旁的姑娘,我决不要。没想到你不但失忆,而且健忘。”
“不要怪我,好吗?我也宁愿一直失忆啊,忘了以前的恩怨情仇,就在清凉村做个平平常常的农妇到老到死。我为什么要记起来呢?记起来,我就必须尽人子的责任。我知道没有人会逼我,我只要装做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就可以在清凉村待一辈子。但是你知道吗?我的父母、弟弟、姑姑,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被人烧死,他们与谁都无冤无仇,他们把那丧心病狂的凶手视为一家人……我怎能忘记,怎能忘记?”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泣不成声。这番心思,是恢复记忆后第一次与人袒露,想着让盛暑明白,她要离他而去,她要报仇,其中有多少的不得已。
盛暑隔着铁栅栏将她揽在臂弯中,心随着怀内身体的颤动而瑟缩。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的。”易地而处,恐怕他的选择也会与她相同吧。
“你若怪我,我便是死也要带着愧疚去了……”
他迅速捂上她的唇,“别再说死,我一定不让你死!”
“公子,时间差不多了。”狱吏过来催促。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还要再团聚的!”
她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愣愣地点了点头。
盛夏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大踏步离去。
走出大门,裴麒慢条斯理地迎上来,问道:“怎样?”
“我答应你。你保证不食言?”
裴麒泰然一笑,“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