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近江的源赖朝为首,加上美浓的木曾义仲,九郎判官源义经,加上其它诸国的豪族,全部蜂拥而起,拥护源氏。
只因天下日趋不稳,平氏却越发的骄纵跋扈。那位不满政权被夺,本人又被软禁的后白河法皇,向全国各地暗自潜伏、积蓄实力的源氏发出了讨伐平氏的密令诏书。
源赖朝大喜过望,这诏书,等于是一道令其造反也能造的名正言顺的护身符,于是,源赖朝揭竿而起,迫不及待的举兵攻向平安京。就在起兵后不久,源义仲就接到了神宫砚道从京中传回来的口信。
——御苑光晓,已经死了。
是吗?已经死了吗?
早就在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了这种预感的源义仲,终于在两个月后,知道了这个消息。
“义仲大人?义仲大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义仲正在擦拭着他的长刀,不知道怎么的走了神,连在廊下回话的使者也置之不顾了好一阵。使者忐忑不安的呼唤着他,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迎向传来口信的使者眼中那惊惧的目光……
“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只是义仲大人您的手……”使者小心翼翼的指着他那紧紧握着长刀的手上正顺着刀锋不断滑落血滴……难道义仲大人都没有感觉到痛吗?
“啊……这个。”源义仲把手从刀锋之上移开了,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痛般的皱了皱眉头。“没有其他事的话,你退下吧。”
“是。”
使者离开了,源义仲摊开了手掌,其上已经被锐利的刀锋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正在不断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光晓他……终于也还是离自己而去了吗?
原来那一天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啊……那种仿佛心上被重重的砍了一刀似的剧烈的疼痛……
原来是正是因为失去了他。
是病死的吗?
他怎么会死的,神宫砚道并没有说明,但是在源义仲看来,他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在了。
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会再依偎在自己的怀中,不会再……
早知道,那个时候就不要放他回去了。
早知道他这么快就死了的话……就应该好好留着他在自己身边的。
为什么总是一错再错呢?
但是,自己还活着。
失去了妹妹的时候,自己痛苦的想死掉算了,那种心情绝对不是假的;可是失去了光晓……就算今后伸出去的手,触摸不到他肌肤的温暖、就算想拥抱他的手臂,感觉到他身体的明确重量、就算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就算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算……就算没有他……
是……就算没有他……
源义仲用力的挖着自己手心的伤口——试图以身体上的剧烈痛楚强迫自己相信……
就算没有他,心头也没有丝毫疼痛!
源赖朝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出于“关心”的目的,义仲身边的人已经全换了,使者出入的事当然也瞞不过他。在问清了使者之后,不由得同情不已的送了一名美女给他以宽慰开解他的痛失所爱。
义仲并没有拒绝。
在听赖朝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的就点了头,一点也看不出才刚刚失去了重要的人而有什么悲痛的样子,仿佛已经将那个人给淡忘了。不久之后,他没有辜负源赖朝的美意,就与那位美人同饮食,共起居起来。
被称做阿巴的美女,是个不但貌美如花,而且武艺精强的女性。她素来仰慕木曾义仲的威名,能侍奉源义仲,几乎是她的梦想。
全心全意的侍奉着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巴御前却在某天夜里被源义仲的梦话惊醒。
“……你这个家伙……”紧紧的咬着牙关,用几乎是狰狞的面孔低低的咬牙切齿着,道:“不是叫你等我吗?”仿佛梦见了什么人似的,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然而,就连这生气的表情都跟平时不同的,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趴了起来,巴御前仔细的看着源义仲的侧脸。
借着枕畔夜灯的淡淡的光线,巴御前想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眼的感觉不是错觉。
没错,是幸福,看上去就很幸福的感觉。
就算他并没有露出笑容,就算他的脸孔显得火冒三丈,就算他的口气正充满了责备,可是就是很幸福的样子。
那是一种在平时的他的身上无法感到的幸福。
说完了这一句之后,源义仲就平静了下来,巴御前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梦见了谁?
第二天的一大早,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内心的疑惑的巴御前就爬了起来。源义仲随后也醒来了,就在侍候着源义仲更衣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义仲大人……”
“什么事?”
“我美吗?”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面不确定的问着。
无法让义仲大人露出那种幸福的表情,我真的是个美人吗?无法得到这个男人的心的我,真的美吗?
听到这句话的义仲惊异的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当然很美了。”
“有多美?”
“你跟我妹妹一样的美。你们长的很像。”想起了妹妹,一瞬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那是一个淡淡的微笑。
“所以也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的……不肯碰我吗?”略带着一丝埋怨,巴御前娇嗔的模样跟源优昙的样子的确十分的相似,但是眉目间却充满了勃勃的英气。
也因为如此,源义仲才会对她比较特别。
巴御前是源优昙死后,唯一能让这个男人平心静气交谈的女性。
“跟那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会去拥抱亲爱的妹妹呢?只是想到就会让心中充满犯罪感,源义仲虽然无比的疼爱源优昙,但是绝对没有想过要拥抱她,在他的眼中,妹妹就是妹妹,而不是一个女性的对象。
“……是嘛……那……”巴御前仍然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义仲大人……是个会等待别人的人吗?”
“……不会。我不喜欢等待。”源义仲似乎有点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不由得不耐烦的道:“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哦!”
“……那么您喜欢让人等待吗?”巴御前故意的低下了头,却扬高了眉毛。上扬的明眸散发出可爱的气质,显得光彩分明。巴御前知道,这是源义仲最爱看的一个表情,因为这样会让他想起优昙。
这种可爱的动作……如果是以前,巴御前是不会去做的。
“……你在说些什么。”皱了皱眉头,源义仲不打算听下去了。
对手是个了不得的人哪!见到这个百试百灵的小动作都不能引起源义仲的注意,巴御前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了。
“不管义仲大人以前多么喜欢那个人,”巴御前咬了咬下唇,仿佛宣誓一般的道:“多么喜欢您要她等待的那个人,我都不会输的。”
“我也一样可以等待。”
“等待你的心,你的目光终于放在我的身上的那一天。”
“不管是优昙公主的影子,还是那个人,我,一定不会输的!”
源义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巴御前慢慢的不自在起来。
“如果你能让我忘记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么,我就期待了。”
最后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源义仲便站了起来,大踏步的离开了。
“什么嘛……说的这么肯定……我,真的就不行吗?”嘴里喃喃的抱怨着,这是一个源义仲永远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不管巴御前是如何的想抓住源义仲的心,然而日益吃紧的战事却让她少有机会。一上战场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直伴在那个男人左右,以不输给男子的英姿与武艺驰骋疆场——素有伊豆第一美人称号的她不仅相貌美丽,弓箭之术堪称当世无双,马术也极优秀,一点也不输给已死的藤堂俊平。
几乎能取代藤堂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是巴御前还是觉得不够。
她要的,是源义仲爱她,而不是把她当成好手下,好同伴。
但是如此的日复一日下来,纵使源义仲仍然没有将她当成“对象”的想法,目光却一天比一天更多的停留在她的身上了。
虽然还是不满足,但是这样的注目也给了她小小的安慰。另一个安慰还有,源义仲的身边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出现过其它的女人。
也因此,众人也传出了巴御前终于收服了花心源义仲的心,令其俯首贴耳的谣言。并且她本人还是一位以一当千的女中豪杰,与如同猛虎般的猛将木曾义仲,正是人人称赞的一对完美伴侣。
只是,事情的真相,却并非如众人所想象般的完美。
对巴御前来说,光是要维系这种暖味不明的关系,就很吃力了。那个时候说的我不会输的这句大话,也在激烈的战况中没有机会实现。
反而,像是越离越远……再也无法看清他的真心了……
寿永元年三月十日,在信浓依田城驻扎的义仲得到来自于前线的消息。
平家的掌权者,平清盛,已经于去年,也就是承治五年的四月病死了。这个令人生厌的老头子,一生弄权,却在生命的最后没能安心的离开人世,只留下了“什么也不希望,只想看到源赖朝的首级挂在我的坟前”的可悲遗言。
一面听着探子的回报,一面嘲笑着这个老头子,巴御前奉茶上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探子回报的第二个消息。
平家的三万人马,在平家新任命的越后守城四郎助茂率领下,讨伐身在信浓的义仲。由于义仲这半年来威名日盛,战功彪炳,名气早就盖过了哥哥赖朝,也令平氏的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剌,一心除之而后快。
在内奸的泄密之下,这次趁他只率领了三千人马驻扎依田城的时候,派出了三万大军前来对其进行讨伐。以三千对三万,就算是源义仲也只能叹气,形势优劣立见。然而源义仲并不会就此死心,依田城是他的大本营,怎么能轻易的就撒手不管呢?聚集了部将讨论了一晚之后,一直紧皱着眉头的巴御前突然道:“我有一个计策。”
纵然没爱过她,却爱惜她的才华,源义仲在听了她的主意之后眼前一亮,惊喜不已。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她的这个计策却是妙极,就算是源义仲也不由得十分钦佩。
当夜将部队分成七支,各带平氏的红旗和和源氏的白旗一面,在横田河原附近的山上设下了埋伏。第二日,平氏的大军到达横田河原。助茂见到漫山遍野的平氏红旗,心中大喜,以为这是信浓各地支持平家的豪族前来支持,于是精神为之一振,大声疾呼着拥兵向前。就在这时,只见满山的红旗在一声吆喝之后突然全都变成了源氏的白旗。满山的白旗在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中向助茂扑来。助茂吃了一惊,驳马就走,手下的武士们也纷纷落荒而逃。士兵们自相践踏,死伤累累,许多有名的大将都死在了军中,助茂本人也中了一支不知是从源氏那里还是自己部队中射出的箭,差点丢了性命。
此次大胜之后,平家在东国的军队完全损失殆尽,原本就对平家充满怨恨的寺院势力也掀起反旗,平安京完全陷入了源氏的包围之中。
义仲威名大震,正在关东剿灭平氏残余势力的源赖朝却心有芥蒂。于是,在寿永二年三月上旬,赖朝兴兵十万,寻了个不相干的罪名前来征讨信浓。眼看源氏就要内部失和,骨肉相残的战斗一触即发,源义仲住克制自己的怒意,以大局为重,送去了义子义重做人质。
源赖朝也不是傻瓜,知道做事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于是收了兵。但是,源赖朝没有容人的雅量这一点,却被源义仲看在了眼里。心中既生嫌隙,源赖朝与源义仲这两大源氏势力之间从此就有了不可愈合的矛盾。
平安末期的名将异常的众多,源义仲可以算是其中非常出名的一人了,他作战机动灵敏,上阵杀敌又武勇过人,身边的女人都是一员猛将,再加上得力的手下,这只源家军在战场上可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同年的七月二十四日夜半,义仲的部队袭近了平安京,附近的各大寺院也纷纷起而响应。平氏在之前派出大兵镇压各大寺院的僧兵之后,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就连用来防守宇治川的士兵都拿不出来,在源义仲的来势汹汹之下,吓破了胆的内大臣平宗盛狠一狠心,索性集中了所有可以调集的平家部队,拥着年少的小皇帝和三种代表皇室地位的神器向九州逃去。
二十八日,义仲入京。
这……这就是御苑住过的地方吧……
已经三年多了,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
曾想过自己是不是终究还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这三年来自己活的好好的,一点也不像优昙死掉的时候,自己痛苦的想死掉的样子。
惊惧着会不会有哪一天,这个曾让自己心痛的影子,会在心中消失掉……
可是,御苑光晓在他的心里始终没有消失,反而加倍的鲜明起来。
没有白天,还有晚上,无法再见,至少还有想念,没忘记自己见到穿白衣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低喃出声,见到跟他相似的背影也会不自觉的跟着走动两步……已经那么努力的克制了,却还是常常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举目遥遥,一身白衣的他似是在鲜红的花丛中静静的卧着。再没比这花的颜色更衬他的了,义仲着迷的想着。醒过来时心好痛,好想再多看他一刻。
还有神宫砚道,在那一年带回了那个口信之后,也一直不曾回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源义仲在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也会不由得想着,自己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
比想象更快的,那一天如此快速的到来了。
就在义仲进入平安京的那一天,那位曾向源氏发出了讨伐平氏的密令诏书的后白河法皇被源家军拥立代理摄政。
这位已经出家了的皇帝,一上台就封赏了源义仲做“朝日将军”,义仲的手下,也得到丰厚的赏赐。
但是已经出家的皇帝按理不应当再管政事,为了杜绝众人悠悠之口,在与众公卿商议后,决定立其尚在京中的第四子为后鸟羽天皇。
同时为了以示公平,安抚一直在镰仓拥兵坐看源义仲与平氏恶斗的源赖朝,朝廷亦封赏其为“征夷大将军”。
然而源赖朝却十分不满,对源义仲怀恨在心。
他担心源义仲会忘记当初在他面前发下的誓言——我要辅佐哥哥,自己并没有一丝野心。
然而眼下的形势是,首先入京的源义仲,极有可能会成为跃居其上的名将。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冒了极大的危险率先起兵,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异常了解哥哥个性的源义仲,无数次的向其示弱,投递了许多辞语诚恳的信函给他。然而源赖朝表面上装的毫不介意,内心却越来越怀疑源义仲。
察觉到哥哥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的相信自己,源义仲也只能叹息着,以行动来表示了。
刻意的表现出骄横的模样,既粗鲁又无礼,对待在朝的公卿从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给各地的豪族们任何的实惠——总之短短的时间之内,朝野的上下都对他意见一堆。之前那些对他的期待,不由得全部转到了源赖朝身上去了。
以为这样就够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已经表现出了完全输给哥哥的样子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吧!
源义仲这么想着。
然而对权力的欲望及对源义仲军事才能的忌恨,已经让源赖朝深深感到,这个人是对自己人生的最大威胁……即使他表现出了如此软弱的模样也不肯放弃对他的怀疑和憎恨。
即使……是弟弟也不行!
阻挠了我前进之路的障碍,一概除掉!
这一年的闰十月一日,平家剩余的兵力有了一次小小的反攻。在水岛等几次战役中,利用了水军的优势打败了源义仲的军队。
仍然比较头痛要怎么样才能使源赖朝的不满消失掉,但对于战况也不能忽视。命令驻守部队死守的同时一面率领主力部队前往进行迎击。
然而就在他出击关西之后,对其不满的公卿们立刻在源赖朝的授意下控制了平安京内的驻防部队,并以后白河法皇的名义宣布源义仲为朝敌。
一开始不能接受这种说法的源义仲勃然大怒,身在关西的他立即率领了一只偏师回京。但是平息了这场闹剧之后才发觉似乎自己想的太过简单,这样一来只会造成源赖朝更加的把他当成假想敌一样的对待的后果,不知如何是好的源义仲索性自暴自弃一样的胡闹了起来。
源赖朝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应当说这根本就是他所创造的机会。
第二年的正月十一日,源赖朝出兵十万以讨伐朝贼的名义向平安京杀来。完全没有想到哥哥竟然会做的这么绝,源义仲心知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却在巴御前的痛哭失声中勉强的振作了起来。
“您要放弃吗?放弃一起跟您努力了这么久的我们吗?”
“就算您并没有那种心意,但是您能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吗?”
“就算是赖朝大人不明白,难道您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杀死,一辈子背负着朝贼这样的污名吗?”
巴御前不愧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成功的勾起了源义仲的责任心。
即使是到了最后都没用也好,至少要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哥哥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过想取代他的地位,一次也没有过。
不是明明已经安排了巴御前在自己身边做眼线吗?每天都跟她相处在一起的自己,还有什么是能隐瞒住哥哥的呢?
难道非要自己在他的面前将自己的头斩下来献上去,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吗?
根本无心防御那猛烈的攻势,义仲却失望的得知,讨伐军的主将,是自己曾十分疼爱的幼弟源九郎义经。连赖朝的最后一面也没机会见到,源义仲撤出了京都。
从京都撤出之后,在源赖朝的步步紧逼之下,身边也没有剩下多少人了,除了一直追随着他的美人巴御前之外,还有六骑武士。就在他以为已经山穷水尽之时,他在木曾的旧部今井兼平从势田赶来了。
只是他的部下也所剩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但是比起之前的窘境,已是好上了太多了。
不是没有过惋惜之意的问过巴御前:“你是为了什么才会留在我身边这么久的?吃了这许多苦头如果最后不能回去的话不是就白费了吗?”
然而巴御前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说过我会成为不输给那个人的存在啊!即使是现在我也仍在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前进着,不到我生命完结的那一天我是不会死心的。”
直到此刻才相信了巴御前的确是深爱着自己的,可是源义仲还是不能对她有所响应。在心中万分的抱歉着,迎来了“生命”中最后一场的战役。
义经所率领的六千源家军,已经将逃进了粟津松林的三百人团团围住。随即,原本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源家军们,却在这不应该是战场的地方自相残杀起来。激烈到了最后,义仲手下的兵士们已经全部战死,望着浑身血污却仍然一脸坚定不悔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巴御前,源义仲的心软了。
在心中已经将她当成了妹妹一样看待,不忍心让她也战死在这里,于是声色俱厉的命令她道:“阿巴!不要管我们了,你自己突围去吧!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你不应该死在这里,这不是你的归宿!”
“义仲大人!”一面挥刀斩下数根疾飞而来的箭矢,巴御前一面泪流满面的叫着:“就算要死,阿巴也要跟义仲大人死在一起!”
“那可是我的命令!命令!”
“那就让我再为大人战上一场吧!”
巴御前大叫了一声,策马上前,顺手战败了迎面冲来的武藏名将上御师重,一刀切下了脑袋,然后突围而去。
见到她的离去,义仲也松了一口气。
攻势突然前停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今井兼平一个人了,觉得他再也没有能力反抗了而停止了攻势呢?源义仲并不知道。
他只看到了从另一方的阵营中缓缓的走出来的源义经。他身穿鲜红与白色相间的鲜艳盔甲,更显英姿无双,与自己那因连日激战而变得灰头土脸的模样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兄弟相见,望着昔日那仿佛弱不禁风,今日却已成为了一代名将的九郎,源义仲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义仲哥哥。”义经轻轻的叫了一声。
“连你也认为我是想取代哥哥地位的逆贼吗?”
“不,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相信义仲哥的,义仲哥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是吗?连你也知道吗?”源义仲苦笑着摇摇头,“可是赖朝哥哥却不相信我。”
“……”
“然后你还是要杀掉我吗?说啊!义经!你要杀掉我这个哥哥吗?”源义仲紧紧的看着源义经的眼睛,说:“在明知道我不会背叛赖朝哥哥的情况下,也要杀掉我吗?”
源义经为难的低下了头去。
那丝毫也不想辩解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杀掉我以后,他能给你什么?比你今天更加荣耀的地位吗?”源义仲咬着牙嘲笑着:“你就不怕步上我的后尘?他怎么会允许有人超越他?”
“那种事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就算明天被视为逆贼的人变成是我,我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赖朝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义经满面愁色:“我想要的东西,义仲哥不会明白的。对不起了……我必须得……”
义仲哥哥,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我有无法用善恶来衡量的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要我付出杀尽天下人然后变成修罗的代价……
事已至此,源义仲情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种想要保护某种重要事物的心情,自己不是能够深深体会吗?所以……一点也不奇怪。我,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来吧,如果这就是命运!
无法探知义经那隐约闪烁着泪光的眼底与内心的想法,义仲长叹了一声,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尖向着——
源义经也下了马,从腰间抽出了长刀:“哥哥你放心好了,你死之后,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尸体受到侮辱。我用我九郎的名誉来保证。”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源义仲猛然狂笑起来:“你就那么确定能取我的人头!?你太狂妄了!义经!”
“哥哥,你不明白的,我不会输给你的。因为我有重要的事要完成,所以我不会输,也不可以输的。”源义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他两手握住刀柄,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源义仲冷笑了一声,迎着义经那一刀,向上一撩,两刀相交,发出了“咣”的一声大响。
两个人相持不下,刀光闪映,两个人的表情都无比的凝重。
“……”源义经突然间对源义仲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源义仲听到那句话之后,仿佛惊呆了一样。
源义经轻易的击落了他手中的武器,然后将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源义仲却好象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猛烈的摇晃着他,大叫起来:“九郎,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用充满了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源义经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
“义仲哥,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源义仲的手上微微用力,源义仲的脖颈处立刻出现了一道红痕,一丝血液流了出来。“而且你怎么能肯定我说的是真的呢?”
“只要知道了,我就满足了。”源义仲松开了手。“那么,依照约定……请取走我的首级吧。我知道,那个男人不看到我的脑袋的话,是不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呢……”
长刀在阳光下闪动着冰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