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电力中断,他在屋里,陷入一片要将人吞食的漆黑当中。
窗外,好似有些声响作动,在引着他的注意。理当,如此嘈杂骇人的狂风暴雨肆虐,他不该听见它们以外的声音。
只是,那阵阵犹如羽翼拍动的声音,薄弱,却真真实实地传入耳里。
窗外,对街,有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空地上,架起了一幅巨大的广告看版。看版之上,是个裸着身背对着他的少年。少年的肩胛骨处,窜生一对小小的翅膀。翅膀上,覆满了洁白如絮的羽毛。
失去电力的城市不该有光,星和月淹没在厚重的黑云里,所以他也不可能有足够的亮度,来看见这副景象。
看版的右上角提着问号,有行小小的字写道:天使在哪里?
他攀着窗平行而视,那少年的影像恰巧占住了他整个窗口,于是他的窗,就宛若画框,密合地将少年收纳其中。
于是,他的手碰触上玻璃微微浮现的雾气,照着轮廓,勾勒出羽翼的形状。
疑惑的问句瞬间也迸了出来:不就是在这里了吗?
天使,就在这里……
◆◇◆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经很晚,台风让他赚了一天假期,不用上学。
只是当风停雨静后他再打开窗往外望去,对街广告看版上的大型海报已经不见,徒留竹撑支架摇摇晃晃,在过境余留的残风中吱嘎作响。他猜,大概是被风吹走的吧,纸做的东西,总是不牢*。
于是,窗子的玻璃上仍留有昨夜划过的水痕。
但,天使消失了。
他呆呆地望着空荡的对街一眼,搔搔头,边打哈欠边往客厅走去。
昨天的台风来得太快,他老哥大概留在别人家过夜了。不过也真是的,连通电话都没有,大概不晓得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会担心他吧!
倒在沙发上打了通电话,铃声才两响,就被对方接了起来。
「喂?」
「我肚子很饿,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老哥的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就和他一样。
「就回去了,你想吃什么?」电话那头哈欠连连。
他听见一阵弹簧床的嘎嘎声,似乎有人从他老哥身旁坐起来,那声音轻声地道:『今天他生日,问他想要什么?』
「今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哥哥顺便帮你带回去!」
他想了想,开玩笑地道:「我要你旁边的那个男人。」
哥哥的声音有些尴尬:「你这小鬼……」
「你知道我窗外的那幅海报吗?」他突然转了个弯问道。
「什么海报?」
「天使。」
「天使?」他老哥显然被弄胡涂了。
「你信基督教的吧?」
「是啊!」
「帮我弄一个天使回来!」他笑着说。
挂了电话,他煮起泡面垫肚子。
老哥是个Gay,自国小起,他就晓得了。刚开始是觉得十分奇怪外加别扭,但到了后来,眼底却只瞧见老哥谈恋爱那副认真模样。大概是老哥开诚布公得早,他年纪小就容易接受,要是现在这个时期突然发现自己唯一的亲人是同志,那他准会受不了打击开个瓦斯上天堂找老爸老妈哭诉。
只不过男人有什么好的,他真不知道。哥哥既然喜欢,那就随他去吧,谁叫他还未成年,吃穿都得*他哥呢?
囫囵吞完泡面接着看起电视来,他转着乡土剧的频道,看得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直到晚上将近十一点,他的生日都快过完了,老哥却还没回来。
他这才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由于他们昨天才搬来,这个号码还没给太多人知道,他直觉以为是老哥打电话回来,所以又看了电视节目几眼,拖了一下才接电话。
「怎么这么晚啊老哥?」
「小毕……」话筒那头,传来男人的哽咽声音,并不是他哥哥的。
「什么事?」是那个男人,他老哥的男人。
「你哥哥他……」
他拿着摇控器转到整点新闻,开头就是一连串的新闻快报,女主播吹着半屏山的高角度浏海,涂着大红唇膏,如往常迅速而镇定地播报着每一则消息。
然而,电视机的扬声器与话筒却在这刻同时传来「土石流」三个字。
「啥?我没听清楚!」他愣了一下。
「你哥哥由我这里回去的时候……人带着车被土石流冲到山谷里去了……警察……警察打电话给我……」男人突然一声哭了出来,沙哑的语调到最后再也说不清事情原委。
「开玩笑的吧?」他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运作,只能拿着话筒,听着男人悲切的声音。
后来,好久好久以后,哥哥的车子在一堆山泥中被挖起来,他被带去认尸,顺道领回哥哥的遗物。
哥哥的男人那时已经恢复平静,为他在现场办好所有手续。
男人摸摸他的头,他发现,男人的左手上戴着戒指,和,躺在殓房内哥哥手中戴着的,是一对。
那天,他带了一个包装得很美的大盒子回家。
沾了些泥。
哥哥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收到了。
是双,天使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