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龄贪婪地喝了好几大口,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她,“我一病,是不是把你吓到了?看你眼睛都红了,该不是为我哭过了吧?”
“这是一夜睡不好,熬红的。”方千颜笑着,将杯子接过,“殿下好好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你也到床上来,我们并肩睡。”唐世龄向床内挪了挪位置。
她摇摇头,“那怎么行,哪有奴婢和主子睡一床的。”
唐世龄噘嘴,“你不是说你早晚都是我的人吗?你这个人向来不守规矩,有什么不能睡同床的?本太子让你上来睡你就上来睡!”
方千颜犹豫一瞬,又嫣然笑道:“好吧,那殿下等等。”她又去检查了一遍门窗后,才躺到床上来,两个人并肩躺着。
唐世龄还在半梦半醒,就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刚才是不是母后来过?”
“对。”
“你和她说我们出去玩的事儿了?”
“殿下病了,总会有病因,宫内其他人都知道奴婢带殿下出去了,怎么能瞒得住?只好认了。”
“母后骂你了吧?”
“奴婢有错,又害殿下生了大病,应该受罚,皇后只是申斥几句,已经很厚待奴婢了。”
“你不用理睬母后的话,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唐世龄打了个哈欠,“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找人教我武功。”
“殿下……”
“嗯?”
方千颜舔了舔唇角,“前两日我和殿下说的,事关摄政王的事……殿下都忘了吧,那是奴婢胡说的。”
唐世龄一把抓住她的手,敏感地问:“是母后让你这么说的?”
“其实我们都还年轻,考虑问题不周全,的确,摄政王其实一直在战战兢兢的处理朝政,他是殿下的第一个太傅……”
“行了,本太子不要听这样的话,你要说这些话,就滚出去,本太子不要你了!”唐世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闷声说:“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聪明、忠心的人,没想到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墙头草、傻瓜!”
方千颜看着他纤瘦的背影,想到皇后那句话——他向来是个孤独的孩子……
她第一次入宫,见到的那个正在大发雷霆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嚣张,眼中却满是孤独,他的脸上很少露出快乐笑容,一般人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拥有一切荣华富贵,每天锦衣玉食,注定的皇帝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天下人的仰慕和尊崇。
但他不快乐,这个最应该快乐的人却一点都不快乐。
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怜悯,她伸出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殿下别生气,奴婢既然入了宫,就是以殿下为主,殿下想要的,奴婢就得去取。只是我师父不在京城,关于练武这件事,殿下可先从大内中找高手来帮您打基础,好的师父我们再慢慢找,好不好?”
过了半晌,他才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方千颜微微笑着,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刚刚他的额头还有些热,现在恢复了正常的体温,看来这一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去得也快,她放心了,重新沉入自己的梦乡。
她与皇后其实是远亲,皇后不过是为了要给太子找一个玩伴,才写信给娘家,希望能找一个机灵聪明、会点武功的年轻女孩子入宫。族里甄选了一圈,最终选了她。
她本来也只是乡间村野的一个普通女孩子而已,无意中入了宫,认识了唐世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她向来就是得过且过的性子,但是因为认识了唐世龄,她的人生从此变得波澜起伏。
她在此时还没想到,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日后会成为影响她一生的重要男人……
第2章(1)
八年后——
方千颜行走在宫中,总像是艳丽的风景。
她在宫中的位分,虽然已经比新入宫的小宫女们高,但她的身份一直是个普通的一等宫女,所以新入宫的小宫女们都尊称她一声“姑姑”,尽管她不过才二十岁。
方千颜随着年纪的增长,身形和面容都有了不小的改变,身材越来越高挑,亭亭玉立,容貌则越来越艳丽,连她的声音都透着男人无法抗拒的娇媚之味。
这八年对于诏河这个国家来说,变化并不大,但是其实对于唐世龄和方千颜来说,却已有了不少变故。
其一,皇后在太子唐世龄十四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其二,本来应该十四岁就亲政的唐世龄却至今没有亲政,因为摄政王唐川说:“太子尚且年幼,不熟国事,难理朝政,恐于国有轻率之举。”
唐世龄几番争取,却被以摄政王为首的一干老臣驳回了请求,得知自己亲政无望的那一天,他在宫中大发了一阵脾气,狠狠地摔碎了一堆精美珍贵的瓷器,烧毁了许多字画。
那天,方千颜默默地蹲在他身边,将那些瓷器的碎片捡起来,把烧毁的纸片灰烬埋好。
她只和唐世龄说了一句:“殿下若想强于别人,就要先自强。”
唐世龄于是忍下了这口气,但是这个恨被他憋在了心里。
宫中的人都知道太子的性情越来越阴郁、喜怒无常,能让太子展颜一笑的人就只有方千颜了。
“方姑姑!”有位小宫女从后面追上来。
她回过头,嫣然媚笑,“灵儿,怎么跑得这么气喘吁吁的?”
“方姑姑,太子殿下刚才发了好大的脾气!”叫灵儿的小宫女是这两年才被调拨到太子身边伺候的,长了张娇俏可人的面庞,说话快,办事利落,很得方千颜的喜欢。
“哦?殿下又为了什么事发脾气呢?”方千颜不疾不徐地问道,脚下的步子都没有变快。
“禁军侍卫长刘瑾刚才来见殿下,似是为了内宫设防的事情和殿下有些争议,殿下就把他赶出去了。”
方千颜笑道:“刘瑾是个硬骨头,又是摄政王那头的人,当然不肯听殿下的安排。殿下是今早那碗冰糖雪梨汤没喝痛快,所以才借题发挥。”
灵儿被她说得一愣,“方姑姑,不对吧?殿下若是没喝痛快,应当摔了汤碗啊!”
方千颜瞥她一眼,“傻姑娘,宫里谁轻谁重,正话反话,你要懂得分辨清楚再问。”
两人一起回到东宫追云殿,见殿门前地上跪了一排太监宫女。
方千颜走过去,悠悠笑着,“大白天的你们跪着是等着领红包还是领月钱?还没到放月钱的日子,都散了吧。
“冬青,你看那院子角落里的碎石子,也不打扫干净,要主子逛到那里硌了脚才整理吗?燕儿,昨天晚上的被子上明明让你熏桂花的,结果你熏的是什么?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你知道吗?柳儿,前天你送到净衣司的衣服也该取回来了吧?主子都快没有衣服穿了。还有,顺便到制衣司去问问,主子不是有三件新衣服上个月就量好尺寸了吗?怎么还没送过来?”
她一个一个安排过去,语调轻松,众人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跑了。
原本紧闭的殿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内,俊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温暖的笑容,冷得像冬天的寒风一样冰冷犀利。
“这追云殿的主子是谁?”唐世龄站在那里,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不再是比方千颜还矮的小孩子,比起小时候,他更有皇室贵胄龙子龙孙的威仪贵气,只是眉宇间的沉郁和眼中的阴冷,却比小时候更甚。
方千颜摇曳生姿地走过去,按在他的手背上,“好了,殿下,大清早的火气那么十足干什么?这一天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不就是刘瑾那家伙不识抬举嘛,您要为个不识抬举的人弄坏了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