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家父受皇上如此青睐是家父之福,请皇上不必太过伤悲,以免伤身,微臣想,家父在天之灵得知皇上如此器重,必定含笑九泉。”狄宁宁上前一步,拱手说话。
当狄宁宁自称“微臣”,众人就已完全明白她的出现并非皇帝破格在朝堂上召见前臣的家人,而是在众臣不知道的情况下,决定了能颠覆朝野的重大事项。
“启禀皇上,老臣听狄家闺女自称‘微臣’,这是表示皇上授予官位给……”右尚书仆射也拱手踏出列队,只不过他话还没说完,武则天便微微举手,制止他继续开口。
“狄卿骤逝,留下许多鸿图大业尚未完成,朕想,懂狄卿如宁宁,才要宁宁接手父亲位置,完成先父遗愿,是可让宁儿尽最后孝道与递补狄卿空缺的一石二鸟之计。”
武则天左一句“宁宁”,右一句“宁儿”,在在显示她对狄宁宁的宠爱与呵护,令大臣们沉默了许久,谁都不敢再开口。
“朕决定授予狄宁宁户部侍郎及同凤台鸾阁三品平章事。”武则天再次朗声说话。
“皇上请三思,封狄宁宁户部侍郎就够惊世骇俗,如今再同狄老加封同平章事,不就表示这丫头与狄老一般成为宰相?”右尚书仆射拱手请求武则天收回成命。
唐代初期承袭隋朝制度,凡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都为宰相级别,而唐代皇权为了进一步发展,吸纳除了三省长以外之人进入决策机关,因此设立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一职,此官职作用在于协助皇帝处理军国大事,自唐太宗贞观十七年,凡官职未加“同三品”、“同平章事”头衔就非宰相,更在高宗之后,官职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即为宰相。
而距今九年前的天授二年九月,官海沉浮的狄仁杰被任命为户部侍郎及同凤台鸾阁三品平章事,却在两年后因俊臣构陷入狱,接着被贬为彭泽令,又在四年后的神功元年恢复先前官职,甚至再加封银光青禄大夫兼纳言,然而今年却因病过世,宰相生涯是既短暂又沉浮。
“皇上,纵使狄宁宁天资聪颖,尽得已故狄宰相真传,但她也只是位女流之辈的黄毛丫头,实在无法承担宰相重任。”左尚书仆射是三朝老臣,说起话来也比较大胆。
“宁宁的历练也许不多,但历练与能否担此重任并无绝对相关,朕打从十四岁进宫以来,哪里不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若要算起,宁宁现下的年纪比朕当时还大,且宁宁九岁就待在朕与狄卿身边学习,从去年年初开始,她得到朕的允诺,协助身体日渐衰弱的狄卿处理军国大事,她的雄才大略,朕全都看在眼底,宁宁的聪明才智与朕不相上下,朕想,宁宁必能替狄卿完成未完的鸿图大业。”武则天铿锵有力的口吻没留给大臣们反驳的机会。
一般平民百姓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圣旨一下,金口玉言,断无更改”的君无戏言皇帝,纵使三日前武则天已经决定授予官职给狄宁宁,但为了省去这其中会有不少大臣反弹,才想在今日早朝当着众大臣的面颁旨,一次将他们的反对声浪听入耳里,再一次性的解释,反而省事多了,但私下早已决定是没有更改的机会。
“皇上,就算狄宁宁天资聪颖,得以担任宰相,百姓却不知晓,只知道有一名年轻丫头坐上宰相之位,恐怕引来民怨,因此微臣想,暂时将已故狄宰相的死讯压下,宫内则严格禁止所有人外传这件事,令百姓以为当今宰相依旧未有异动,待狄宁宁这几个月来有了功绩后,再向外宣布。”左尚书仆射提出一石二鸟之计。
他想,就先让皇帝试试狄宁宁的能耐,也让众臣瞧瞧已故同僚之女的能力,若是几个月后她有成就,当然是好,若无成绩也好,因为未曾对百姓宣布,而将她拉下宰相高位。
武则天沉吟一会儿才开口,“就这么办,只是要暂时委屈宁宁了。”
“请皇上毋需在意微臣的感受,微臣是欣然接受。”狄宁宁拱手,恭敬的说。
她生平第一次的早朝在被众臣反对,直到不甘愿暂时接受后,站在朝堂上没有再开口,只有用心听朝臣上奏,幸赖先前跟随父亲处理政事,第一次亲上火线的表现虽不甚满意,但至少大臣们的政事见解还能掌握七、八分。
“小姐,怎样了?”站在大殿外的若蓝一见到狄宁宁跨出漆红门槛,赶紧上前,替她披上淡粉色外袍,免得自家主子在天寒地冻中得了风寒。
“还能怎样?”狄宁宁对着亲如姊妹的若蓝微微一笑,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与三三两两的大臣相隔有十步之遥,缓着步伐走在架高的回廊上。
“什么叫还能怎样?我在外头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反您,心情忐忑不安,又不能冲进里面要他们闭嘴。”若蓝在门外急得都要哭了。
“若蓝,这话可别乱说,等会儿被抓到小辫子就不妙了。”狄宁宁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余力保护小她两岁的若蓝?
“是。”若蓝知道自己嘴快,在狄府还可以被称为一根肠子通到底,但在宫闱里,被拖至洛阳宫门外赏个一百大板都还嫌太轻。
当她们两人由明堂外蜿蜒的回廊来到连接议事厅的空桥时,对面走来一名年轻和尚与两名穿着华贵、约莫二十五岁的男子,三人有说有笑,好不轻浮。
“咦?这不是我们的新任姑娘宰相吗?”光头和尚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气质,说起话来像棉里针,毫不客气。
“原来这位就是薛兄说的,方才在明堂大殿后头看到的女宰相呀!”其中一名华服男子讪笑的说。
“还以为是个丑八怪,没想到长得挺俊的。”另一名男子则出言不逊。
若蓝咽不下这口气,跨步上前就要开口教训人,却被狄宁宁举手制止。
“宁宁初次为官,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届时若有任何不妥之处,请薛大人和张、林两位御史不吝指教。”狄宁宁一听三人谈话,当下知晓眼前这些人究竟是何许人物,素来不爱争闹的她以退为进,先礼后兵。
“姑娘宰相真是好眼力,马上知道我们是谁。”张御史还以为自己远近驰名,一脸得意的模样显而易见,殊不知她会晓得他们是因为臭名远播。
正当林御史也要开口讨嘴皮上便宜时,一道低哑的嗓音由三人后方传来,毫不客气的打断气氛令人不悦的对谈。
“百家姓里有姓‘姑娘’二字的人吗?”李澈挺拔的身形穿着白底左肩绣有圆形翔鹰的便袍,双手交抱胸前,偏着头,挑高眉头,佯装一脸不解。
“参见王爷。”薛怀义与张、林两位御史赶紧转身,同李澈作揖行礼,面容却不见诚惶诚恐,反而还挂着笑,显得十分不得体。
“免礼。”李澈一点也不在意他们怎么对待自己。
只要皇帝在位,继续宠信薛怀义,被贬为庐陵王,流放到均州的前皇帝没能回洛阳宫,身为儿子的李澈知道自己的地位说穿了根本不如眼前这名假行僧。
“启禀王爷,微臣也只是跟姑娘宰相闲话家常罢了,王爷您‘诸事繁忙’,应该没有心思过问才是。”薛怀义不得体的扯着嘴角,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