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不知道,被他捂住耳朵的麦正秋,有多么震惊,因为捂住了耳朵,他能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让他明白,他对他,非一般的反常。
似要拔除自己不该有的念头,麦正秋用力拉下他的手指,僵硬地转身,装出淡漠的腔调开口:“阿凉,到了下一个集市,我们就分手。”
阿凉一听,下意识地就去抓他的手,“为什么?”
他一躲,闪开,继续淡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这样下去了。”
阿凉不依,继续抓,“可是,我能帮你啊。我们说好的,夏天过完了,没有蚊子了,我们才分手。”
不知为什么,这种话,麦正秋非常不爱听,一听就火气上涌。
他抿着唇继续躲,继续闪,可是没有成功,当他的手重新落入阿凉细腻柔软的手,他立刻心软。
不敢看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用看就能跃上心头,麦正秋更恼火,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他,他咬咬牙,用力甩掉他的手,吼:“你想缠人到什么时候,你总要试着长大,总要一个人面对有蚊子的夏天,谁也不能帮你驱蚊一辈子!”
吼完,他就后悔了,他在在乎什么呢?不是该赶他走吗?为什么,他却在在乎他说的话,在乎他只是把他当成暂时的驱蚊人,在乎他随时可能被另一个驱蚊人取代。今年,他缠上他,那明年,那个被缠上的可恶家伙又会是谁?
被自己的想法骇到,麦正秋的脸色极为难看。
阿凉没有再抓他的手,而是睁大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在努力控制不让里面的水流出,可还是有水溢了出来,他用力擦一下,然后转身,耷拉着肩拖着腿,走回火堆。
那一晚,他很安静,抱着膝盖坐在火边,一句话也不说。
还好,他仍晓得吃饭。看野鸡熟了,他机械地上去拧个鸡腿下来塞进嘴里啃。闻到粥香了,他机械地盛一碗,也不管烫不烫,呼噜呼噜喝下去。有蚊子叮上来,他就机械地挥一挥衣袖赶一赶。当二灰凑近时,他机械地抱起它,将鸡骨头朝它嘴里塞。
隔着火堆,麦正秋可以看到蚊子停在他发上颈上肩上臂上腿上,而他漫不经心地挥一下衣袖再挥一下衣袖,那些蚊子却似钉在了他身上般,对他的挥赶动作一点反应也没有。
有好几次,麦正秋想起身坐到他身边充当他的驱蚊人,可是一想到他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遂狠下心装作视而不见,一脸淡定地吃鸡喝粥,当他不存在。
梅儿坐在他们中间,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如何从中调停。
待阿凉离开火堆,一个人向河边走,她才挪到大哥身边,吞吞吐吐地要求:“大哥,能不能不要让阿凉走?”
望着昏昧的天色,麦正秋悠悠开口:“梅儿,他在这里,你收不了心。”
“大哥,让阿凉留下吧。我知道,没有完成任务我们回不了家,我会乖乖参加太子妃选秀,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赶阿凉走?如果非要分手,也在回到京城时分,好不好?大哥,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梅儿!”
凝视着梅儿眼中的热切和恳求,麦正秋心中的忧思终于变成了真。
梅儿垂下头,悠悠地开口:“大哥,你不必多说,道理我都懂。只是,让我再多几天快乐,好不好?等到太子妃选秀开始,我一定一定忘了他,好不好?”
“你这个傻丫头。”揽过她,让她轻靠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拍着她,“好,大哥答应你。”
如果可以,大哥希望你能嫁给心爱的人。如果不能,大哥又怎么忍心剥夺你最后的一点快乐。
远远望着依偎在火堆边的兄妹,阿凉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第三者。
讨厌的家伙,老不守信用,还说什么驷马难追,依他看,他的马肯定是老弱病残的懒马,才那么一会儿就追上了!
哼,老不相信他,如果他帮不了他,那这世上就没人能帮得了他,明明“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还赶他走,哼,笨蛋秋秋,笨死了,笨死了!
泄愤地拾起一根树枝抽打着河边的小树,抽完犹不解恨,抬脚一阵乱踢,正发泄得高兴,忽觉头上出现一坨阴影,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坨东西落下来砸到了他的脑袋。那东西,凉凉的,软软的,还在动,下一秒,脖子就被什么缠住。
“啊——秋秋——救命——”
喊完这句话,他就晕死过去。
闻声赶来的麦正秋,一见之下,心都停跳了。
只见一条蛇盘在阿凉脖子上吐着舌信,而阿凉,不知是被咬伤还是怎样,趴在地上四肢僵直。
不及细想,麦正秋瞅准时机迅速出手,捏住蛇的七寸迫它离开阿凉的脖子,然后狠狠甩出去。
抱起阿凉,飞速奔近火堆,就着火光检视一番,这才松下一口气。
刚才那一小会儿,他似从死里逃生,从来没有这么惶急害怕过。这个笨家伙,好像除了易容就什么也不会,若是把他扔在这里,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
唉,看来,只能继续带着他,将他安全送回京城,他才能克服良心的不安。
掐着他的人中,看他慢慢醒来,麦正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而惊魂未定的阿凉,一睁开眼立刻搂住他脖子,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放声大哭,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令麦正秋的愧疚无限膨胀扩大。
为了将功赎罪,麦正秋再次带他去河里泡澡。
被蛇吓坏的阿凉,一路上几乎是脚不沾地挂在他身上行至河边。
为了让他安心,麦正秋特意走到那棵树下找到蛇尸指给他看,没想到他光用听的,就吓得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背,怕树上再落下蛇来,他不停拍着他胳膊让他赶快离开。
浸到河里,他仍不放心,总害怕有蛇“哧溜哧溜”顺着水面滑过来,所以,他一刻也不松开他,趴在他背上又怕自己后背受袭,又神经兮兮转到他怀里,脸朝外,警戒地盯着水面,全身紧绷。
看来,他一怕蚊子,二怕蛇,生生被吓得不轻。
撩着水帮他擦着身子,摸到他身上又被咬成一片的疱,麦正秋愧疚更甚。
唉,他跟个孩子较什么劲,这样的他,恐怕连二灰都要鄙视他。
帮他擦完后背,将他转过来,看到他惊惶的眼神,麦正秋心下一抽,安慰道:“放心,你的后背我会看着,不会让蛇跑过来。”
刚哭过的他,眼睛特别黑特别清特别亮,可怜兮兮地环住他的腰,“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要我,呜呜呜,好害怕。”
“以后不会了。来,把前面也擦擦。”
稍稍推开他,拿毛巾轻柔地顺着脖子往下,在触及到胸时,他却一颤,跳起来,“好痛。”
麦正秋吓一跳,俯下身去,“怎么了?”
松开捂着胸的手,他的手指在胸口圈点,“这里,这里,这里,一碰就疼。”
将他的身体对向月亮,麦正秋俯下头,用手指轻轻碰一下,一碰他就瑟缩,眉头拧成一团。
“啊,痛,像针扎一样痛。”
“表面看起来好好的,你忍一下,我摸摸看。”
“哦,那你轻点。”
阿凉咬着牙,闭上眼,把胸一挺,让他摸。
结果,摸上去,那里肿肿的硬硬的,和别处皮肤略有不同。
“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不知道,好像有几天了。”
“别怕,等到了集市,去找大夫看看就好了。”
抱着他上岸,给他擦干身体。
麦正秋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以前在家和兄弟们一起泡澡,他都能脱得光溜溜,可是和阿凉在一起,他却总要留着最后一块遮羞布。阿凉也是。幸好如此,否则,他真无法想象两个人赤条条站在一起时的样子。
泡完澡,他们通常都是背靠背换上长袍,然后在长袍的遮挡下褪掉内裤。
换上干爽内裤后,湿的就都到了麦正秋手里,反正那个家伙是没有洗衣意识的,向来奴役他奴役得天经地义。
回去的路上,阿凉又自动自发爬上他的背。
好人既然已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又何妨做到底。
猜想他吓得肯定睡不着,于是,麦正秋沿途捉了好多萤火虫,装入用荷叶做的囊中,由他提着,喜得他总算忘了蛇缠事件。
回到帐篷,把蚊子赶一赶,在四个角落点上蚊香,然后拢上帘门,放出了萤火虫。
阿凉追着萤火虫在地席上爬来爬去,乐得手舞足蹈,一会儿逗逗这个,一会儿逗逗那个,格格的笑声在清朗的夜里显得格外动听。
那天晚上,麦正秋睡在中间,梅儿睡他左边,阿凉睡他右边。左边的梅儿睡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右边的阿凉却睡得四仰八叉,一会儿说梦话,一会儿磨牙。
听到他在梦里念“虫虫虫虫飞,虫虫虫虫飞”,麦正秋笑着侧转身,用胳膊压住他乱挥的手,把他扣在怀里免得他又被蚊子咬出一身包。
帐篷外,蛐蛐声声,夜鸟咕咕,夜,美得令人不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