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严永玄沉浮于冰冷的海里,头依然痛着,身子依然僵硬,却终于找回了最后一片关键的记忆拼图。
他是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坠海的,不是有谁意图谋害他。
可能是因为跳海的时候,他意外撞伤了头,才会失去记忆……
想普,严永玄在海里微笑了,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微笑,但他很庆幸,上天让他在死前想到的是爱,不是恨。
她七岁那年一样,他又再度溺水了,当时他的亲生母亲只顾着与情人贪欢,弃他不顾,这次呢?谁会来救他?
匆地,他看见了她。
她跳下船,潜进他的黑暗世界里,他在那幽微的光里,望着她如一尾美人鱼游向他,乌黑的秀发如水草浮荡,那雪白透亮的脸,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容颜。
她来救他了——
他彷佛听见,她正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双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却动不了。
永玄,求求你,别丢下我!
她哀伤地恳求,那么仓皇,那么沉痛,他又伤了她吗?他不该总是令她哭泣。
他咬紧牙关,用尽灵魂深处的力量,一点一滴,让身体寻回知觉,终于,他能动了,与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双腿有韵律地打水,带领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间。
严永玄抓着游艇边的扶手,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一面激烈地呛咳,他的肺很难受,头还狠狠痛着,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还活着。
活着真好……
“快上来。”甲板上,江庭翰弯下腰,朝他伸出救援的手。
他有些讶异,没想到情敌会主动出手相助,但他很有风度地接受,握住扶梯,一级一级往上爬。
他爬了几级,往下望,却不见夏雪。“她人呢?”
“你说夏雪?”江庭翰刷白脸,这才警觉不对劲。“对啊,她怎么不见了?”他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往海面看,探寻她的踪迹。“她会不会沉下去了?”
“你说什么?”严永玄惊骇。她救起他,自己却溺水?怎么可能?
“她的脚踝刚刚好像有受伤,会不会因为这样……”
严永玄没听完他解释,深吸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纵跃下水——
他又伤了她了!
他就知道,不懂得爱的自己一定会伤人的,他伤了心爱的她,害她命在旦夕,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错!
“夏雪……你醒醒,醒醒!”
严永玄惊慌地喊着,一面对失去意识的娇妻行人工呼吸,双手用力按压她胸口,透过口唇将生命的气息传递给她。
由于脚受伤,她是忍着强烈的疼痛下水救他的,看着他安全地攀附船沿,她反而痛晕,沈坠水下。
待他悚然带回她时,已是好几分钟以后的事了,她躺在甲板,面容比雪苍白,像一具失魂的人偶。
他拚命地想救回她,一遍又一遍地做着CPR,按压的动作又深又急速,耗尽体内残余的力量,她却迟迟不醒。
江庭翰开动游艇,以最快的速度往海岸的方向飙,浪花一波又一波打上甲板,湿透了严永玄的身子,迷蒙了他的视线。
她死了吗?这阴森的意念才刚浮掠过脑海,他立刻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否认。
不!她活着,一定还活着……
敞开心去爱一个人对他而言很不容易,活着对他来说,也曾经只是虚无,但现在他敢肯定,他爱她。
深深地爱着。
他想活着,活着和她在一起,他们要白头偕老,有一天坐在摇椅上,细数幸福的回忆。
她不能死,绝不能死!
“你看看我,夏雪,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是严永玄,是那个娶了你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我,我就是永玄。你说过,如果我回来时,要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回来了!回来了!”他狂乱地嘶吼着,嗓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我很抱歉没对你说实话,一直欺骗你我的真实身分,我现在才弄明白,不是因为我恨你,是因为……我怕,真的很怕,你懂吗?我潜意识里一直记得你曾经喊着再也不要见到我,我怕你真的不肯见我,那我……就找不到自己活下来的意义了。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夏雪,我是为你活着的,我活下来了,求求你,请你也活着跟我在一起……”
这会是奢求吗?与子执手,与子偕老,这样的梦想对他而书是奢求吗?老天是否意欲惩罚他曾经不懂得珍惜她?
是浪花或泪水,迷离了他的眼,他快看不见她了,看不清她的容颜,他多希望能再次看着她对自己笑,那宛如神迹般灿烂珍贵的笑容,救赎了他……
他哭着做CPR,双臂已然麻痹得感觉不到酸痛,但他仍执意做着,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叫他住手,他也坚持要唤醒她。
“你得活着!夏雪,你回来,不准丢下我!你回来!我爱你,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这种话,可我爱你,真的爱你,我很抱歉现在才跟你说,我应该早点学会跟你说,是我……太胆小了,我以为自己很强,其实我是个怯懦的男人……夏雪,我爱你,拜托你活着,拜托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为什么她还是不醒?为何一动也不动?她果真抛下他了吗?果真不理会他了吗?
“夏雪,夏雪……”他的妻,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若真如此,他知道,他的世界将不再有阳光,又会变回从前那般的幽暗孤寂。
“别丢下我,求求你,回来吧……求你回来……”
好冷。海风刮在脸上,海水打在身上,真的好冷,但他知道,她比他更冷,比他更需要温暖,他固执地吻着她,持续传递生命的气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给她的。
而如果她想要,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即使是他自己的命。
“我爱你,爱你……”他痛彻心腑地低语,只盼她在前往奈何桥前,仍垂怜他的心痛。
终于,或许是他的执着感动了天,他听见她呛咳的声音,感觉到她在他身下颤动。
“你……在哭吗?”有人沙哑地问。
是她!她醒来了!
严永玄狂喜,抑制不住满腔激动,他抹去泪水,睁大眼,试着看清妻子的脸,她正对他虚弱地笑着。
“你醒了,真的醒了!”他倏地揽抱她上半身,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你回到我身边了,谢谢你,夏雪,谢谢……”
她睇着他,见他眼眶泛红,不禁感动,努力抬起虚软的手,抚摸他冰冷的脸颊。“傻瓜……脚哭,我在这里。”
他傻吗?或许吧!
严永玄抿着唇,自惭自己像个哇哇哭叫的孩子,但泪水仍止不住狂肆奔逸,他啜泣着,千言万语,都化为对娇妻钟爱的凝视。
她对他温柔地微笑,一如既往地给予他救赎——
“欢迎……你回来,永玄。”
尾声
“我口渴了,你,去帮我买一瓶啤酒,我只喝海尼根的。”
“要喝什么不会自己去买吗?我可不是跑腿的小妹。”
听闻这呛辣的回话,严永玄微笑,抬起头,望向正眯眼瞪他的娇妻,那微嘟的丰满樱唇,俏皮得很可爱。
“只有台啤啦,你爱喝不喝!”她递给他一罐冰得透心凉的啤酒。
“喝,当然喝。”他玩笑地接过啤酒,帅气地拨开拉环,痛饮一口。“老婆给的,我一定喝。”
“哼!”她高傲地撇过脸,努努嘴。
他拿起冰啤碰碰她翘挺的鼻尖。
“不要啦!”她拨开他的手,刻意霜凝的容颜忍不住融化甜笑,蹲下身,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啊?工头跟我说你一大早就来窝在这船坞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