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两人坐在八方楼上下棋,这临窗的位置这些天几乎给他们坐老了,温惜花拈住一粒黑子正在沉吟,沈白聿忽然道:“这不是楼家的大少爷吗?”
温惜花闻声往楼下看去,只见楼兆风骑着马,后面跟着了五趟车,上面似乎是些箱柜绫罗。两人都有些不解,沈白聿大笑道:“莫非是打算来给你送彩礼?”
摇摇头,温惜花这回倒没了玩笑的兴致,皱眉道:“看起来倒像是搬家。”
沈白聿道:“就算要搬家,也不必做得如此张扬,珠宝行最讲资金雄厚,楼家这样招摇过市,就不怕被有心人加以利用?”
说话间,一队人已经消失在街角处,看方向竟是要出城。温惜花靠回椅背,笑道:“这洛阳城里的有心人又有几个,认得楼兆风的又有几个,让我猜一猜的话,我倒觉得他是拿家当去卖。”
沈白聿道:“这样便更不合理了。一是楼家该不会走到山穷水尽,需卖家为生。二,就算要卖,这些东西也不该楼兆风亲自出马。如果说里面有什么贵重之物倒是比较讲的通,不过……楼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跟上去看看不就好了,你先想想这个吧。”他手中的黑子啪的落在棋盘上,然后侧身一拍栏杆,如一阵青烟般飘了出去。虽是大白天,但因身法迅疾,街上的人还道只是飘过了一朵阴云。
失笑着转过身,沈白聿瞟了一眼棋盘,随手落了一字,点死了右边黑棋的活路。微微一笑,拿起茶盏,悠悠闲闲的喝了起来。
见马车停在振远镖局门口,肖管家和楼兆风指挥着往里搬东西,温惜花几乎没从树上掉了下来。他边看边苦笑:不是送彩礼倒是退赔礼。还好沈白聿没有一起跟来,否则今次不止面子,里子也没有了。心里想着,脚下却有了动作,他几处轻点,乘着楼、肖二人说话之际,跃进了振远镖局的高墙。
这一趟也算是熟门熟路,来到书房前,从窗口可见宁啸中负手而立,远望他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啸中忽然长笑一声,道:“温公子,既然来了,就莫要躲躲藏藏,坐下来陪老夫喝两杯罢。”
行藏被人发现,温惜花也不脸红,他索性大大方方的跳过窗户,坐在宁啸中对面的椅子上,笑道:“宁老镖头不愧是老江湖,虽然失了武功,竟也如此耳聪目明。”
宁啸中摇着头转过身来,道:“我这是积习难改,听见外面树叶一动,就忍不住担惊受怕起来。”他手一摊,掌心的竟是一面小镜子,把温惜花清清楚楚照了进去,两人同时一愣,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笑罢,宁啸中来到堂前,抚摸着悬挂在墙上的神弓,叹了口气,道:“这把弓是我父特意请人给我揉制的强弓,弓弦乃是‘情丝’编制,配合我天生神力,可开五百步,寻常人不能持。”
温惜花静静的听着,宁啸中又道:“那时我父只是一个镖局小小的趟子手,他见我从小好武,又生得一身蛮力,总是把弓拉破,便东挪西借,凑了二百两银子,给我做了这把弓。”说着,他将弓从墙上取下,用手轻轻抚摸,如同爱抚情人的身躯,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道:“这装饰的犀角,是我结拜的二弟‘混天龙’董敖所赠,他常笑我这把弓看起来太过土气,我们第一趟拿到保镖的报酬,他全数买了犀角,结果连酒钱也分文不剩;弦上的‘情丝’,是我一生之中最深爱之人亲手绷上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在灯下一边理线,一边朝我微笑的模样。”
将那把弓放到桌上,宁啸中有些伤感的唏嘘道:“我爹、二弟、月娘,他们都已去了,只给我留下了这把弓……”他彷佛从回忆中惊醒,转向温惜花苦笑道:“温惜花,我相信,你或者会瞧不起我这把碌碌钻营的老骨头,但是你绝不会瞧不起这把弓,可对?”
温惜花并不介意他直呼己名,反而肃容道:“不止如此,我还很尊敬这把神弓。”
他说的坚决,眼睛也目不斜视,宁啸中哈哈一笑,神情忽然飞扬起来,他单手拿起百步穿杨,道:“不错。你尊敬它,江湖上的人也尊敬它,因为唯有它,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打出来的天下。这弓上的每一分赞誉,都是我流血流汗、真刀真枪拿命换来的。将来百年之后,也唯有它,才配去见我那去世的老爹和兄弟,才配得起霍月娘的情丝万缕,才配让后人记得!”
停在此处,许久,激昂的语气才平复下来,宁啸中道:“昨天我和征儿说了会儿话,这些年,我已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儿女好好说过话,已忘记怎样听别人的话了。”
温惜花此时心上雪亮,宁啸中今日如此反常,定时宁征将昨日与自己所说的话说与乃父,激起了这位迟暮老人对过去雄心壮志的怀念。
想到这里,却见宁啸中已经回头,目光灼灼的盯住他,一字一句的道:“温公子,如果十五日之期到了,你没有查出这件事,你可知道你会怎样?”
温惜花微微一笑,摊手道:“大不了不当这天下第一,我已经当的烦透啦。”
宁啸中却没有一丝笑容,又道:“你可知道,振远镖局又会怎样?”
温惜花依然在笑着,道:“大不了你也不要做天下第四,宁家可以重新来过。”
宁啸中仰起头长笑一声,猛地又地头,看着温惜花冷笑道:“重新开始?温公子,你是世家子弟,又是武林名门,从小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一生事事如意。怎么知道我为这镖局多年来费尽的心血有多少?又怎么知道,这‘重来’里将有多少屈辱,多少无奈?!”
温惜花也不动气,笑嘻嘻的摇头道:“宁老镖头,莫要殃及池鱼,你说这样的话平白没了身份。”
宁啸中微一沉吟道:“是老夫说错了。你的名号不是自己封的,也不是温家送的,而是江湖人承认的。”
人们在将到一个人的成功时,常常说他幸运,也常常说他生来便比他人出色。却常常忘了,这世上,本没有不吃苦受累,不流血流汗就可以成功的事情。
所以温惜花只是笑笑,悠悠的道:“况且,至少你的儿孙已拥有了许多,他们还有这振远镖局,还有你的‘百步穿杨’。”
宁啸中苦笑道:“可惜,我的儿子没有一个使弓的。”
温惜花斩钉截铁的道:“就算再也不没人会拉开,‘百步穿杨’也仍在。人们会忘记你,会忘记宁渊宁征,甚至会忘记振远镖局这个名字,却会一直记得这把神弓和它的故事。”
宁啸中眼睛亮了,他放声大笑起来,声音震的屋脊也在发颤。笑罢,他一拍桌子,道:“好!重新来过又有何不可?我宁啸中现在也才过五十,不过是多活二十年罢了,难道我还等不得!”转向温惜花,他大笑道:“温公子,请。若你下次来洛阳,莫要嫌弃我们镖局里外都是粗人,记得来和老夫喝上两钟!”
温惜花走在大街上,太阳已升的老高,打的人身上懒洋洋的,也让他脸上的笑容懒洋洋的。
他心情很好。
直到听见有人叫住他为止,温惜花的心情都很好,甚至,还可以就这样好下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穿着紫纱的美人,甜甜蜜蜜的叫住了他,然后马上挽住了他的手,贴住他半边,就那样亲亲热热的跟着他在街上并肩而行。
一条大街的半数的眼睛都在发亮的瞅着那无暇的美人,另外一半的眼睛则在温惜花身上打量。
温惜花浑身不舒服,觉得好似全身上下给这些眼光戳出十五六个洞来,他朝身边的女子苦笑道:“楼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拖着个男人在大街上走,我真怕给令尊的金环打破了头。”
楼舞雨娇笑一声,道:“你不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么?怎么我今天见你却好似没出过道的雏儿,被个女人挽着也这么婆婆妈妈。”
温惜花皱起眉头失笑道:“若有美人要跟我私会,甚或私通,我自然不介意她挽着我;可惜我知道大小姐你根本没这份心情,又何必让我难受呢?”
楼舞雨扭着头看他,神态可爱,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要拉你去上床?”
她口气半真半假,微带娇痴,温惜花却笑得很难看,道:“如果是那样,说一声就好,温某无所不从,何必刚见面就点我半身穴道。”
这时他们已经转进一条小巷子,楼舞雨把美丽的脸凑到他耳后狠狠咬了一口,吃吃笑道:“我怕你跑了,要紧紧拴住你啊。”
温惜花却笑嘻嘻的道:“跑不了跑不了,我变了鬼也是要来找你的,何况现在我还是个大活人。”
两人已经越走越偏僻,楼舞雨索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幽幽的道:“是么?你若是变了鬼,真的会来找我么?”
温惜花笑道:“那是自然,难道你不相信?”
两人已停在一间小屋前,楼舞雨离开些许,推开门,回头朝他嫣然道:“如果我说不信,你会不会变成鬼给我瞧瞧呢?”
温惜花挑眉,大笑道:“美人的要求,我向来是不会拒绝的。”
楼舞雨笑容转冷,慢慢的道:“那样的话,你就去死吧。”
她话音才落,温惜花眼前就黑了。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石台子上,双手都给铐住了。头顶悬着一盏灯,屋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侧过头,他看见楼舞雨冷冷的站在一旁,她身后,四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持刀而立。
温惜花笑了。
楼舞雨似是没有想到,他被捆的好像上刑的犯人,却依然能笑得出来,还笑得有几分得意。不免奇道:“你笑什么?”
温惜花笑道:“我当然是笑我还没有死。”
楼舞雨也笑了,柔情万千的道:“不对,你已经死了,这里就是鬼府。”
温惜花笑的更开心,道:“死了还有你这样的美人作陪,我的确是天下第一幸运的鬼了。”
楼舞雨反倒噗哧一笑,看着他道:“你倒是死了也是个风流的鬼!”
温惜花哈哈笑道:“我若活着的时候不风流,死了再风流也好捞回来;我若或者的时候风流,又何妨死了也风流?”
楼舞雨不说话了,她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俏笑倩兮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就像食客看着自己盘中最好的一条鱼。半晌,她才道:“你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温惜花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从哪里下嘴会比较好。”
楼舞雨就像得到糖吃的小孩子,欢喜的拍着手道:“你终于想错了,我在想的却是,用什么下嘴会比较好。”
她手一挥,那四个大汉鱼贯而出。楼舞雨来到另一边,点亮桌上的灯,拿起桌上一样伞一般奇形怪状的东西道:“人家都说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温惜花叹道:“我只希望自己不知道才好。这是奇门兵器三才夺,只要往人身上开一个小口子,就能吸干那人身上的血。”
楼舞雨笑道:“果然考不倒你,那你再看这是什么?”
她手里又换了一个犹如大钳子的铁器,锋口上是许多小齿,发着萤蓝的光。温惜花道:“这是‘毒龙锷’,上面淬了剧毒,被它蹭一蹭,就会全身奇痒溃烂而死。”
楼舞雨一笑,又换了一把长刀,这把刀倒是没有什么希奇,只是比普通的刀要厚些,但刀锋却是卷起的。温惜花这才有些变色,道:“‘食人牙’,被它所伤,伤口流血不止,至死不能愈合。这东西在江湖绝迹已有百年之久,你却从哪里得来?”
也不回答,放下那把刀,楼舞雨的手在桌上各种阴狠毒辣的兵器上抚摸了一圈,道:“这本来是间干净的房子,但是因为这些东西来了,就平添了一股血腥味,你可闻见?”
温惜花苦笑道:“我的鼻子是好的。”
楼舞雨轻轻转过来,无限温柔的道:“你实在是个又聪明又很好看的男人,我还真的有几分喜欢你,所以今次给你特例,这里面的东西你挑一样罢。”
温惜花哭丧着脸道:“楼姑娘,我什么也不想挑,可不可以?”
楼舞雨的纤手抚上他的脸颊,神情有如梦幻,声音也有如耳语,叹道:“为什么聪明人总是喜欢玩嘴皮子呢?”
温惜花笑道:“也许是因为聪明人都觉得自己不会随便死掉吧。”
楼舞雨脸一沉,迅速收起手道:“可惜,今天你非死不可,除非……”
没等她说完,温惜花已很快接口道:“除非我交出你们那笔银子,是吗?唉,楼姑娘,我若信你今天会让我活命,我便是个呆子。”见楼舞雨狠狠变了脸色,他才货真价实的苦笑道:“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想交给你,可惜那笔银子不是我拿的。”
楼舞雨冷笑道:“就算不是你拿的,你也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温惜花笑道:“以前就有人告诉我,一个人知道的太多就会送命,我却总是不信。”
楼舞雨慢条斯理的拿起三才夺,叹道:“你最好相信,因为以后你也没有机会去听了。”
温惜花忽然道:“慢着,要死也给我做个明白鬼吧。”
楼舞雨娇笑道:“你知道,我也未必肯答你啊。”
温惜花笑道:“我只是想知道,魔教、楼家、青衣楼,有什么关系而已。”
楼舞雨一怔,温惜花已大笑道:“多谢,你的表情已经让我知道了。”只听喀嚓数声,他竟挣开了手足上的铁腕,弹跳起来。楼舞雨大惊之下,双手如兰花初绽,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就朝着石台飞去。在她出针的间隙,温惜花却以不可思议的身法轻轻一折,忽然就来到了她面前,双指一路从下往上点了楼舞雨全身要穴,直到她因为站立不住靠在背后的桌子上。
楼舞雨又惊又怒,道:“你没有中毒?!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被我制住!”
温惜花哈哈一笑,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在石台上,用刚刚自己运气挣开的钢腕又把她铐住,然后跑到桌边苦恼的研究,道:“用什么好呢?”看见楼舞雨惨白的脸,他露出个笑容,道:“你刚刚愿意给我挑,我也给你挑,这样才算公平。”
楼舞雨忽然妩媚的微笑,道:“江湖上有名的惜花公子,竟是如此不解风情,辣手摧花之人吗?”
温惜花笑嘻嘻的道:“你要杀我,我不能杀你吗?”看见楼舞雨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他笑得很快活,又道:“不过,我今天不会杀你。”
楼舞雨松了口气,虽然“今天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她却至少暂时保住了小命。
温惜花提起一纵,倒腿风扫开几片瓦,再用手无声无息的接住,动作比之江洋大盗有过之而无不及,几缕光线从洞开的天顶落了下来。
楼舞雨咬着下唇半晌,才道:“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你到底是怎么看破的?”
温惜花回头笑道:“这事说来滑稽,只因为我相信你的二哥是个不会说谎的君子。”楼舞雨愣住了,她千算万算,根本没有想过纰漏出在这里。见她不懂,温惜花好心的继续解释道:“我才进洛阳之时,你明明看见了我,却有意在城门口当着我的面驳斥那说话人,做出与我温惜花誓不两立的样子。后来令兄又对我说,你其实连我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到此为止,我都没有怀疑你这大小姐有什么不对。”
微微笑起来,温惜花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演了邀月阁那场戏,那时你表现的不但认识我,还似乎很了解我。因此,你和你二哥,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楼舞雨冷着脸道:“你宁可相信我二哥,却不相信我?”
温惜花大笑道:“难道只要是漂亮女人说的话,我就一定要相信吗?唉,下次你定要记得,不兑水的流言就像不兑水的酒肆,是绝没有生意的。如果我有江湖上传说的一半容易上美人的当,到现在已经死了三十七次,连今天就是三十八次啦。”
他提气纵身上了屋梁,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的道:“其实我自己倒希望别人多误会我些,反正都是要上当,美人总比臭男人好得多了。”
温惜花潇潇洒洒的从屋顶窜出,他身后的楼舞雨几乎被气的晕了过去。
踩在那房顶上,温惜花发现自己就是在前两天领着沈白聿胡乱绕着逛的地方,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他起身四顾,然后眼睛一亮。在接次临比的屋檐上几下起落,他已落在一间普通的小屋之上。用脚踩实几下,屋檐巍然不动。蹲下身子,灵犀指发出一股指劲,打在瓦片上,却铿的一声响,这看似普通的瓦片,居然是铜制的。
温惜花起身,眼睛里已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道:“竟然是这样……那必定是如此了……”
他翻身回到街上,这条街却正是楼家的背街,他和沈白聿也曾走过,和一条街并列了看,这屋子门扉紧闭,毫不起眼。温惜花笑了,边笑,边沿着这人烟稀少的小路慢慢走过去,心里却道:“这一趟走得时间太长,希望小白不要等得睡着了。”
才走了不久,温惜花就知道,沈白聿没有等得睡着。
因为他在一座桥上看见了沈白聿,和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聂千红。
他们两人站在桥上慢慢的说着话,沈白聿忽然笑了一笑,说了什么,聂千红秀丽但冰冷的脸就顺从的低下头去,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某样东西。两人又说了几句,沈白聿就离开了,聂千红一直目送着他,眼里迷漫着水气。
这副情景如诗如画,温惜花却欣赏不来。
他只觉得手指渐渐的凉了。见聂千红把东西放进怀里要走,他心一横,已经飞身赶过去,只手拦住了聂千红。聂千红正在伤神之时,却没有注意,只觉眼前人影闪动,竟已贴近身侧,一惊之下,便出掌要打。温惜花让了她两招,聂千红看清之后,收势回立,冷冷的道:“是你?你做什么?”
温惜花被问的呆了一呆,不免也朝自己问道:是啊,我做什么?
他脸上苦笑起来,道:“我也不知道。”
聂千红出奇的没有拂袖而去,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刚刚都看见了?”
温惜花道:“我都看见了。”
聂千红的眼神里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盯着温惜花,清清楚楚的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温惜花一愣,有些茫然的摇摇头,道:“不,没有。我只想告诉你,宁征实在对你极好,你该……”
聂千红噗哧一声笑出来,冰冷的表情如同春风抚过的花瓣,消解之后竟是无比的妩媚柔婉,她就那样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的笑道:“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会不明白吗?他不怕我会对他不起,我便也不怕他会疑心我对他不起。”
见温惜花有些发怔,聂千红又嫣然一笑,就那样离开了。
走在八方楼前面的街上,已是月上中天,温惜花抬头看着天子一号房的窗子。
他下午最终没有回来,或者说,他不想回来。
就像他现在不敢去敲沈白聿的房门,害怕知道他是不是又不在床上一样。
把白天从聂千红那里偷来的沈白聿交给她的东西在他指尖摩娑,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晶内画扇坠,编的是五彩的丝线,画的却是翩翩蝴蝶飞舞花间,工笔细腻,用色明快,该是出自性格活泼脱跳的女子之手。
温惜花认识这扇坠。
他既认识这个扇坠的主人,也认识做这扇坠的人。这扇坠的主人得到它后,曾为此朝他炫耀足一百天,他想忘也忘不掉。
捏紧那小小的玲珑方寸,直到手指都有些战抖,温惜花却没有感觉。
他心里反复在想的,只有一个名字。
扇坠在月光下一闪,忽然发出一行淡淡的银光,他低头才发现,那竟是一行以反映月光才会出现的颜料镌在内画里的诗,写的却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
在月光下握住扇坠,想着那个女孩子在镌这一行字的时候不能出口的柔情,和无法传递的些微痛楚,以及可能最终也没有被发现的脉脉情意,温惜花不自觉的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