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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中生有 第四章 作者:若零
    一天一天流逝的时光中,师琳日见烦躁,虽然表面上平静依旧,可是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编织上。

    前些天,江月华与谢子鹏曾是同窗的事被某个小报挖了出来,还根据某个自称知情人的访谈,竟直指两人旧情复燃。由于两位当事人都未曾出面辟谣,传言尘嚣日上。更有多事的亲戚假惺惺跑来探询,左右旁击侧敲,非要问出事儿来满足自己看热闹的欲望。师琳气得差点当场变色,但见到父亲仍旧是温温和和老好人的样子,便气闷在心,躲进房里不理人了。

    在学校也不静心,谢莹霄弄得她烦心不已。

    那位身份高贵、备受众人簇拥的谢大千金不知为何,总爱凑前来跟她说话,也不懂得看人冷冰冰的脸色。师琳几次显露不耐之色,却每每被她单纯的笑脸堵得说不出硬话来。

    更气恼的是,班上那群想拍谢家马屁的家伙,不时酸溜溜地丢来两句,讽她精谙溜须之道、能讨谢小姐欢心,听得她愈添一层不快。

    这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刚响,谢莹霄又扬着甜甜的笑脸站到师琳身边,“师琳,你现在就回家吗?”

    师琳叠着书,不答反问:“你不是吗?”问这个问题莫不是想跟她同路?但她不是总跟景麒一起回家的吗?

    “我?我无所谓的,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一块走好吗?唉,景大哥今天要要开会,他好像每天都有事情忙,老让人家等,哼,以后不跟他一块走了!师琳,你带我坐公交车回去……”

    “对不起,我待会要和杨晓虹去图书室。”师琳此刻有点庆幸中午被杨晓虹缠得答应放学后跟她一起去图书室。真不明白谢莹霄怎么想的,看看她,平淡无奇又少语寡言,不觉得跟这种人相处很闷吗?全班只有杨晓虹因为误认她为盟友的缘故,偶尔来缠缠她外,几乎没什么人理会她的存在,怎么她谢小姐倒偏爱跟她亲近?

    谢莹霄秀眉可爱地微微一蹙,但笑靥很快又展现,“这样啊……那,那明天再一起回去,好吗?”本来想问可不可以一起去图书室的,可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哦,所以才退居其次,预约明天啦。

    师琳心中升起已经好熟悉的无力感,这位谢小姐是怎么回事啊?不去享受众人的奉承拥护,却跑来碰她的冷钉子。

    见师琳不答,谢莹霄自己接下去:“好啦,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真受不了她这种娇滴滴的样子了,简直像是……在跟姐姐撒娇的小妹。心念至此,师琳脸色一冷,动作僵住。闭了闭眼,将胸中的郁气咽回去,才让脸上平静无波,继续收拾书包。有一度曾猜想,谢莹霄会否知道了她是江月华的女儿,才特意跟她亲近的?但后来观察又觉得不太像。唉,那谢莹霄看起来单纯,却也让她弄不懂——或许,根本没有人能真正懂得另外一个人。

    谢莹霄见师琳没回话,便当她答应了,笑吟吟撑在她的课桌边,看着她收拾东西,眼光忽然被书包背带下边系着的中国结吸引了。“咦?这是什么啊?好漂亮的图案,又是你自己做的吗?好厉害!师琳你太厉害了。”

    师琳依旧没搭话,旁边的人却看不过眼了,“哼,什么样子!别人跟你说话都理不理的,了不起吗?”师琳竟然又对身份不凡的谢小姐摆架子,真让人不服气。

    师琳听而不闻,起身背起书包。而谢莹霄则好奇地望了一眼说话的人,不知道他在说谁,皱皱眉,再回过头想跟师琳说再见,却发现她已经跟杨晓虹一同走出了课室门,有点失望,不过想到明天,又开心起来。

    师琳很没礼貌地没打招呼就拉着杨晓虹走了,几乎是逃离谢莹霄,否则,心里会更闷……有一种闷在心中的隐痛,越积越重,却找不到渲泄的出口。

    不管怎样,她就是无法面对谢莹霄,有太多让她难以承受的思绪沉在心底,那些尽量不去想的事情,是不能被触动的。因为,一碰就会翻搅起来,让她接近崩溃的边缘,不幸的是,谢莹霄是个大触媒,更不幸的是,这个大触媒喜欢主动接近她。

    杨晓虹已经习惯了师琳一如既往的沉默,径自找话题拉扯:“我说,好像自从谢莹霄来了之后,在我们班窗外偷看的男生增加了不少哦!呵呵,听隔壁班的女生说,连她们都找借口经过我们班来看过了,好玩吧?”

    师琳轻轻打断她:“你想去图书室找什么书?”

    “借几本化学参考书!”杨晓虹答完,又扯回八卦,“话说回来,谢莹霄本人蛮有吸引力的,人长得漂亮,又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你说是不是?”只是有件事挺奇怪的,谢莹霄好像特别喜欢师琳,该不是因为来到班上第一个交谈的人是师琳,就赖上她了吧?觉得好玩,没心机的她便开口打趣:“嘿,那个谢小姐跟你挺投缘,整天跟在你后面转,我看,你们干脆结拜姐妹好啦……”

    不发一语,师琳含怒转身而去,留下杨晓虹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从会议室出来时,霍新阳歪歪斜斜地搭在景麒身上,让他半拖着走。天啊,最受不了这种冗长啰嗦的会议,让人快吐血!为什么进了学生会就得受这种罪?!

    景麒扯下霍新阳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并顺手把它推向司皓南,受阻的呼吸这才顺畅。捻了捻手上拿的资料夹,“你们先走吧,我把这几份文件整理一下。今日事今日毕,省得麻烦。”

    没鱼虾也好,霍新阳转而吊在司皓南背上,有气无力朝景麒挥挥手,“交给你了,兄弟!”呜,幸好文书类的工作有景麒担下来,否则他宁肯被爱面子的老妈唠叨死也不进学生会。开始还以为学生会执行部长的任务就是逛逛校园、“教导”不听话的学生呢,谁知每日闲得发霉,净做些开会听报告之类老头子做的事。

    司皓南的动作可没那么温柔,很利索的一拳朝后面送过去,让霍新阳飞速弹开,免得鼻子受扁。

    “啧,这么粗暴!想打架啊?”霍新阳向后跳离拳势范围,迅速站稳弓步、摆起架式,语调是充满期待的。

    清除“多余物”后,司皓南再不理他,转首对景麒挑挑眉,“你不是要接送那位谢世伯的千金吗?”

    “莹霄说今天想自己回去。”景麒笑得温文,“她应该认得路了,不会走丢才对。”

    “难说。”没对手打架的霍新阳又泄下劲,懒骨头似的歪在栏杆上,“她小时候不是在家门口走丢过好几回,搞出挺大件事的吗?”总之,谢小姐绝对是个麻烦。

    “没关系,她现在懂得打电话回家求救了。”景麒依旧在笑,眼角扫向司皓南的背影,“再说本地治安尚称良好,不会有危险的。”

    霍新阳奇道:“咦,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负责任了?谢莹霄很难记得住电话号码吧?更何况,要她那颗脑袋意识到自己正处于迷路状态都挺不容易的。对吧,司老大?咦?怎么走了?”回头想征得司皓南的赞同,这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啧,司老大就是司老大,不相干的事就是不甩,够冷血!

    景麒微笑,也转身向学生会办公室走去,好心地轻抛下一句话:“听说二年四班那几个冯家帮的人有闹事的迹象……”马上让霍新阳精神一震,飞奔而去。

    优雅修长的手指抚过文件,掂了掂它的厚度,景麒悠悠地叹息一声。

    当景麒整理好文件,将其放入档案柜中后,抬头望向落地窗外,红彤彤的晚霞已经映照着校园,给郁绿的树冠蒙上了一层艳彩。

    走出办公室,景麒舒展一下颈肩,看着伊顿校园中葱茏的树林和精心修护的花圃,忽然兴起,走下阶梯进入林间小道,缓缓踩着湿软的泥地,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穿过一片木棉树,却听到那边草坪上传来喧闹的人声,他皱一皱眉,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的清静,便跨过粉色满天星花墙,踏上仅供观赏的美术草坪(属违纪行为)走进另一边偏僻的扶桑树丛中。

    扶桑花开得正艳,齐肩高的树冠阻隔了大部分视线,树间铺着浓密的张阶草,裸露的地面便形成弯曲迂回的树间小道。景麒沿着小道转了几个弯,不期然地看见了她——

    她坐在草丛间,书包放在脚跟边,头轻轻地侧倚在身畔的扶桑树枝桠上,一缕发丝飘落于脸颊,发尾依然随轻风微微拂动着。

    她望着远处的天,眼神迷离,似乎沉在另一片空间处。

    景麒站在那里,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很久以前,或许,是在遥远依稀的前世,他曾遭遇这一幕。

    曾像现在这样,不经意地绕过花丛,看见了花间的女子在沉思,也曾像这一刻那样,轻轻地走近她,惟恐惊动她细敏的思绪,直至看清她眼中无助的矇眬……

    “师琳。”在他意识到之前,音波已传入空气中,打破了魔咒般的恍惚。

    他清醒过来,她亦惊觉,坐直了朝他望来,眼中已是平常所见的冷淡和排斥。

    师琳移开视线,不愿跟他打招呼,本想起身离去的,却又不想现在就回家。或许他会离开吧,毕竟这是她先占到的地方不是吗?

    可是景麒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也在她斜对面的树前坐下来。

    静默,她抿着嘴,他便也不出声。

    他怎么还留在这里?不是要送谢莹霄回家吗?掌管学生会的大忙人还有闲情逸致逛到这个偏僻之地,真是奇怪!师琳心中烦躁升起,但就是忍住不开口,堵上气似的硬撑下去,现在起身走开就好像认了输一样。

    景麒微微闭眼,聆听草丛中似有若无的虫鸣,还有……她传来的气息。

    他悠然自在的样子更惹恼了师琳,简直等同于挑衅的信号。可恶,在嘲笑她吗?她暗哼一声,挪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腿,换个姿势坐正,努力忽视他的存在。

    微凉的风温柔地在树隙间拂动,霞光的颜色转浓,更显艳丽绚烂。两人不发一言地坐着,她把视线投向泥土,不跟他做接触,他含笑欣赏晚霞中的美景,深吸着草木的芳香。

    久久,景麒终于把眼光对准了师琳,“不回去吗?天色快暗了。”

    师琳轻哼,“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走你就不走吗?”

    什么话!师琳一下就恼了,说得好像她赖在他身边一样,真是反咬一口,明明是他冒出来打扰她的,怒瞪他一眼,霍地起身,抓起书包甩头就走。才不想跟他争辩,太幼稚了。

    景麒一愣,跟着站起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说错话了,她是那样敏感,跟她交谈不该用这种容易被误解的话语。

    “谁管你是什么意思,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师琳不想让自己幼稚地闹脾气,可是说出话不由得就带了火气。

    景麒微笑,“至少我那天救过你吧,可不可以算我们认识了?”

    脚步稍顿,接着走得更急,师琳又抿紧了嘴。这就是欠人情的后果,窝气!

    似乎他的话又造成了反效果,看来被她理解成讨人情了,景麒心里轻叹,女生细敏的心思真难猜,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其实他也感觉得到,她希望独处,对贸然闯入的他是极不欢迎的,而他刻意忽视她的感受留下来,确实有失礼貌,但刚才他心里真有一点点迷惑,就不由自主留下来了。

    师琳疾步走着,但是在这样迂折的小道间行走是迈不开大步的,景麒很轻松地跟在后面。没料到走得过急,突然师琳被脚底凸出的石块绊到,一个趔趄,倾斜的同时,身后迅速伸来一双手将她扶住。

    “小心。”温和的声音轻轻地从身后传来。师琳心中一刹间竟闪过模糊的意念,仿佛许久之前,也曾有一双手温柔地扶过她……但紧接而至的尴尬和气恼掩盖了一切,她站稳后,立即推开了他的手,冷淡客气地道谢:“谢谢。”

    “不客气。”景麒放下手,低头凝视她的脸,这样近距离下,她眼圈周围淡淡的疲倦清晰可见,不丰润的脸更显清瘦。没有经过思考的话忽然就从他唇间说出来:“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

    师琳闻言一惊,谁也没有这样问过她,连父亲也没有发觉到。

    景麒自己也有些惊讶,他从没有像刚才那样说话大失分寸,所有亲人好友都知道他并不是个热心的人,他一向冷淡自持,习惯保持距离,遵循礼节而不会随意干涉不相关的人和事,优雅稳重是他自己的风格。而方才竟……难道遇到她就不懂得把握尺度了?为何?

    两人目光相接,师琳撇过眼,回答道:“没事,谢谢你的关心。”说到谢字,心里忽又生起气来,他明明跟谢莹霄关系非凡,却随随便便对别的女生付出关心,如此不负责任。富家公子就是这样,相貌上有优势更不得了,以前还以为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呢,骨子里都一样。

    景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总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不好?”他说这样的话又是逾越了,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会中途停止,这也是他性格中暗藏的一面。

    师琳不悦地道:“我怎么样要你说吗?你太多管闲事了吧。”

    他的确是多管闲事,但就是忍不住。“不要把什么都放在心里面,太压抑了。”

    他说得好像他了解她似的,师琳甩手,“算了,我不跟你讲。请让一下,我要回去。”

    景麒不让开,“你以为你自己能够承担所有的事吗?你真的不需要任何人吗?有的事你要说出来的,否则别人就不知道,一旦你开口,事情说不定就变得很简单。”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莫名其妙!”他懂什么?像他这样一帆风顺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跟激动起来的她不同,他仍是冷静的口吻:“最简单的例子,像刚才,你如果不希望我留在那边,你可以直接说你想独处,让我走开。你不说话,谁也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两回事。”什么跟什么,他说的根本就不搭边。

    “两回事也好,一回事也好,我只是想说:不擅于沟通是你性格中最薄弱的部分,也是最容易让你和关心你的人受伤的地方。如果你打不开心门,就只能永远陷在里面。”景麒淡淡地挑出主题。

    “你以为你懂得我?”师琳冷然嗤笑,“你根本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景麒打断她,正面凝视着她的眼瞳,一字字让她听清楚,“我是不了解你,可是师琳,你并不是不希望有人了解你的,你希望有人懂得你。”

    “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师琳摇摇头,抬头揉了揉额头,“算了,我干吗要跟你争辩这些无意义的东西?让开,我要走了。”好端端的,忽然跟一个还不算认识的男生在这里争了解不了解的,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真荒谬,他居然以为他了解她?不管是至亲还是好友,从没有人能了解她,她也不需要。

    景麒没有强留她,只是在她经过身边时平静地说:“不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你不想孤单一个人的,师琳。”

    不再理他的胡言乱语,师琳径自往前走。

    快走到扶桑树丛的尽头时,突然后面传来他的喊叫:“师琳!”有些急促的呼声让她下意识地回了头,惊奇连争论都保持着该死的优雅的他会为了什么而着急。

    “差点忘了说——”景麒站在原地朝她优雅地笑,“再见!师琳。”

    惊愕,竟是为了说这个!师琳一愣后向他怒叫:“不再见最好啦。”霍地转身大步离去,暗恼自己又失控。

    景麒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忽地摇头笑了笑,瞧她临去那一怒,算是释放出一些心里的想法吧,嗯,有点成效。

    停了会儿,再笑着摇了摇头,这回是为自己,无缘无故对她的事横加评论,硬是要插进去,挑出她的反应,真的像她所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一向不让事情超出理智的掌控,为什么对她……

    唉,无理可循的情事哪,再聪明的人,一时也难以理清。

    师琳大步走出绿化区,踏上主校道后才缓下脚步,慢慢走向校门。

    此时晚霞的光彩暗了下来,太阳已经半沉入远山之后,几声归鸟脆鸣,师琳的回家的脚步却未加快,反正迟回去早回去都没人管对不对?

    刚出校门,后面校道上便赶上几个人,二话不说围住了她,脸色不善。

    师琳稍一看,都是女生,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没兴致猜她们的身份,她停住,静待她们发言。

    想互交换几个眼色后,由一个代表开口说话:“你叫师琳?”她把头朝不远的路边休息亭一撇,江湖十足,“借一步说话,到那边去。”

    “不。”师琳不甩,淡淡地回应,“什么话在这说,我没空。”平常她会多点耐心,但现在心中动荡不平,自然少了些耐性。

    “你、你……好大胆!”她们反而被吓一跳,原本认定的胆小寡言的乖乖牌,竟然有胆子这么说话,敌情估计不足,她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说我走了。”

    “你、你竟然……”惊怒之下口齿也不怜俐了。

    师琳真的抬腿就走。

    “喂!你给我们站住。”她们立即怒吼,跑上前重新把她围起来,这次不敢怠慢,你一言我一语地宣告罪状——

    “姓师的,你好大胆,竟敢去勾引我们的景麒!你、你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对!你不仅花言巧语拐骗谢小姐的信任,背地里还去妄图勾搭人家的男朋友!太不要脸了!”

    批斗一轮接一轮进行下去,而师琳在听见第一句的时候便差点喷口水,什么乱七八糟的,荒谬!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偶然经过扶桑林边,远远地望见了她和景麒在说话,便立刻猜疑起来,快速通知其他人,以极强的效率组织了同盟军,飞快地追踪过来讨伐胆大妄为的侵略者。

    包围圈中的师琳掏掏耳朵,越来越多的不耐在聚集。

    众讨伐军口沫横飞,只差没有惊堂木可以用力一拍并大呼“师琳!你认不认罪?”,然后暂停,把发言的机会传给师琳,期待她的认错和忏悔,还有保证不再犯。这是理所当然的程序嘛,任何人都该遵守的。

    咦,说完了?师琳眨眨眼,连话都懒得说,用很无聊的神色扫了一下她们,尔后抬脚——既然说完了我就可以走了吧?

    “喂!”众人齐齐大吼。

    “喂什么喂?”不烦终于爆发出来,“你们要是垂涎姓景的,就自己去!找什么谢莹霄当借口?没胆就不要在我面前叫!”真是,她八百年没发过脾气了,都是那姓景的害的。

    “师琳!你好大的胆子!你、你……”她们已经震惊到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指责这个女人了,“我们才不是,我们……景麒现在在跟谢莹霄交往,你就不应该插进去,枉你还是谢小姐的朋友,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跟你绝交。而且……景麒也不会喜欢你的,你根本配不上……”

    “别跟我提那两个人,让开,好狗不挡道!”破天荒的大吼,竟在惊愕的女生们中间吓出一个包围圈的缺口,师琳昂首走出去。

    “啊、她、我们……”

    师琳回到家,隐约听见厨房有炒菜的声响,她直接上楼,丢开书包趴倒在床上,在枕头间吁了口气。受够了,今天的承受力真是极限了。

    那个姓景的,一派胡言乱语,凭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他懂什么啊?像他那样有着温和的眼睛的人,一定是在呵护中长大的。那种优雅,是设有经历过挫伤、没有被忽略、从没尝到过窘迫的人才能拥有的。

    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不顺眼,以一副了解你的姿态说话,似乎真正在帮助你一样,简直是……碍眼之至,伪君子!

    最讨厌这种人了,居高临下,假扮救世主随自己心意给人予希望,兴致过了便不管,任由希望冷冻成失望。一颗心由热变冷、由希望变成失望的过程有多痛苦他知道吗?

    像他那样的贵公子,配谢莹霄那样的大小姐就正好了,少来烦她。

    根本什么都不懂……

    师琳将脸埋在枕头间,闭上眼放缓呼吸,良久,再翻身坐起来时,已经觉得平静。那姓景的事用不着再去想,他不过是个外人。

    起身拎起书包坐回书桌前,拧亮台灯,把想看的书本取出来摊开后,却发觉还没心思看书。习惯性地从梳妆台上扯起一根彩塑管,缓缓地折着。

    折好后抛进星星罐里,定定地看着那已经满满一罐的星星,幽幽叹口气,恍觉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唉,这个月里真发生了不少事,全是令她烦恼的事。

    眼睛扫过架子上的小钟,已经是平常开饭时间了,爸爸还没准备好吗?整整头发站起来,不如下去帮帮忙吧。

    下了楼走进厨房,她不禁大吃一惊——站在炉灶前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江月华。

    “妈……你在家啊?”

    “咦,琳琳,”江月华回过头来,“你已经回来了啊?怎么悄没声息的?你爸刚才还在叨念你今天怎么这么迟呢。”

    “妈,该翻锅了。”师琳指指锅里的鱼。

    “噢、噢!”江月华赶紧回身,手忙脚乱地用锅铲将鱼翻个面,那一边已经微焦了,鱼皮也粘在了锅底。江月华看起来有点无措,“琳琳,你来看,是不是该放点水?”

    “放点吧。”师琳探头瞧了瞧后点头说道,其实她也不是很懂。

    江月华端起一碗水就倒下去,师琳急叫:“呀!小心!”警告慢了些,灼热的油锅一遇冷水马上油花四溅,差点到她们身上。母女俩慌忙后退,等油花落下去后才敢再上前。

    “是不是让它煮一下?”江月华小心翼翼地用锅铲戳了戳鱼。

    “我觉得是。”师琳评估了一下鱼肉的颜色,心中已经对它的味道产生了疑惑,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再煮一下就变好一点。

    “那就再煮一下吧。”江月华把锅盖盖上,松了口气似的拍拍手。

    “爸呢?”师琳扫了眼厨房和饭厅,“怎么今天妈掌厨?”母亲今天似乎兴致颇高,只是她的厨艺实在不怎么好,难怪磨到现在还开不了饭。

    “你爸好像去后院给鱼池换水吧,今天我回来得早。嗯,你也好久没尝到妈做的菜了吧?”江月华翻着柜橱,“咦?盛菜的盘子放哪儿了?”

    “这里。”师琳拉开洗碗台旁的柜子门。总觉得今天母亲的心情特别好,八成公司又有喜讯。

    一边在饭桌上摆着碗筷,师琳一边斜眼看母亲笨拙地给鱼调味。

    这时师明康走子进来,见于女儿笑道:“琳琳回来了,好,准备开饭了。今天你妈掌厨。”

    “全部莱都是妈做的吗?”师琳小声问,今晚填不填得了肚子?

    师明康压低了声音安慰女儿:“那道红焖佛手和炸鱼丸是我做的,等会把它摆在你面前。”

    偏生江月华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不禁气嗔:“哼,就知道你们父女嫌我做得不好。”

    “呵呵,怎么会!”师明康赶紧赔笑。

    师琳吐吐舌,笑意不自觉浮上唇角,家里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菜都上桌了,三人围着饭桌坐下,师琳深嗅桌上的香气,咦,好像还挺不错呢。

    江月华看见她这般模样,含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转首顿一顿,又给师明康夹子一块。

    师明康喜不胜喜,连连点头,大口地吃起来。

    师琳看见这一幕,亦是笑颜绽放。同时不由心生感慨:这个家果然是以母亲为中心的,她开心便全家开心,若是她收起笑容……

    而此时,母亲的突然转变令她又惊又喜,却又暗暗地涌动一丝隐忧——促使变化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吃着饭,江月华忽然微笑着开口:“下星期六晚上,我们华江企业跟曦辉集团一起举行酒会,庆祝两家的合作,你们也参加吧。”

    师琳的心微微吊起,和父亲对望一眼,“可是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类……”难道曦辉集团是特别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参加啊,你已经快十八岁了,学习一些适当的社交礼仪也很重要。”江月华决定了的事便是不容更改的,“我前几天去参加一个商企招待会,谢董事长也带他的千金出席了呢。他女儿叫谢莹霄,年纪看起来跟你差不多,那小姑娘真不简单,应对自如、大方得体。琳琳,我想你也可以的。”

    为什么要把她跟谢莹霄比?师琳正待说话——

    “咦,对了!”江月华突然想起来,“那天好像听说谢小姐也转到了伊顿学院,这么说跟你是校友呢,只是当时正巧有人打扰,就没问到她在哪个年级哪个班的,琳琳,你在学校有没有听说过她?”

    师琳沉默,慢慢地拨动筷子,食欲全无。

    “说起来,”师明康这时倒插口了,“曦辉集团的谢董事长跟你也是校友啊?”

    江月华锐利的眼睛盯住他,冷冷道:“是啊,我们还是同班呢。”语气中颇有不悦之色。

    师琳的心又被吊起来,抬眼有点紧张地看着父母。

    “是……是吗?”师明康在她的眼神下垂下头,讷讷地道。

    “是啊,你应该早听说了吧?我家里人跟你说过是不是?你那些亲戚也知道是不是?报纸上都写了是不是?怎么?忘记了吗?”江月华此时的微笑格外具压迫感。

    师明康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想问我什么吗?想问就问啊,你问我就说。”江月华突然沉下脸。

    “我……”师明康则完全退却。

    师琳的心绷紧到呼吸都静止,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恐惧和懦弱,她宁愿一直提心吊胆下去,也不想揭开内心的疑虑。不想!她绝对不想打破目前如履薄冰的平静,哪怕要付出源源不断的忧虑和惧怕。

    对,她是懦弱的!懦弱到不敢面对,不敢寻找答案,自欺欺人地不去想不去听也不要别人提起。

    “问啊,你有话要问的吧?”

    “我、我看,吃饭吧……先吃饭……琳琳也……”师明康嚅嚅地指着饭桌江月华不顾师明康发白的脸色,依然咄咄逼人:“怎么不问了?我还以为你突然有胆了。哼,怎么?不敢问了吗?”

    “妈!”师琳冲口而出。

    江月华看了看女儿,总算缓下脸色,吁了口气,“好,吃饭吧。”优雅地端起汤碗啜饮,回复了端庄的气度。

    难得的欢乐气氛早荡然无存,三人都沉默。

    师明康歉然地望望女儿,频频夹菜给她,让她多吃点,又转而看看妻子,江月华撇过眼,显然还在生气,他也就低头不敢出声。

    脸色是平静的,动作也平稳,师琳心中的震荡一点也没有表达出来。率先吃完了饭,回楼上做功课。

    只是一关上门,面具便崩溃。

    那一晚,师琳梳妆台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增加,满溢出装星星的罐子,散落于台面上,滚落到地面上……

    隐约地,楼下偶尔传来声响,想象得出,父亲定是小心翼翼地讨母亲欢心,母亲想必是爱理不理,最后一定是嫌他烦人。

    理了千百回,心中的乱绪总是理不清。心疼父亲的容忍又讨厌他的懦弱,讨厌母亲的跋扈也清楚她的辛苦,怨恨母亲一直以来对她的忽略,感慨父亲对家庭的付出,母亲的不珍惜,耿怀他们的不相衬,也不甘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一无是处……可是不管怎样,她不要失去他们。

    不管怎样都好,她要这个家里有他们两个人。

    不管怎么样……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可以无所谓了,以为能够不需要母亲了,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她只剩下恐惧,恐惧失去他们。

    是不是如果真能做到不在乎,就不会这么恐慌、这么难受了?她要学着真正放开吗?

    是不是什么都不去想,就不会再心痛?什么都不理,就不会再受伤?

    是不是要真正地放开手,让一切都无所谓?

    次日清晨,江月华一早便出门,师明康在楼下做好早餐后不见女儿下楼,便上楼去敲她的房门。

    “琳琳!起床了吗?吃早饭了!琳琳?”

    “嗯……”师琳睁开酸涩的眼,望了眼闹钟,昨晚忘了调铃声,也不知几时上床睡的。

    “琳琳?”

    “哦,来了!马上就下去。”师琳朝门外喊了一声,坐了起来。

    “快点啊,不然会迟到的。”师明康说着转身先下楼。

    迷迷糊糊穿衣梳头,收拾书包,只见一桌散乱无序,到处撒着碎彩塑屑和小星星,那星星罐子倒是用彩纸包好了,还用绸带扎紧了封口。师琳拿起来瞧了瞧,昨晚编织到眼涩手软,完全是下意识似的摆弄这些东西。

    “琳琳!”父亲又在下面催。

    “来了!”匆匆将几本书塞进书包,随手拿了几支笔也装进去,拉上拉链便提着下楼。

    一夜过后,仿佛又回复了以前的平静,至少现在是平静的。

    略赶地来到学校,站在课室边打开书包,竟从里面滚出那个星星罐。师琳愣了愣,料想是方才匆忙之下误塞进去的。正想把它放回书包里,忽然旁边的人一阵骚动,她不经意地随之望去,却顿住了动作——

    景麒……还有谢莹霄。

    显然是他护送她来学校,两人并肩谈笑着,亲密又和谐。俊男美女,画面看起来确是悦目。

    师琳冷笑,心头无明火起。什么跟什么,昨天突然跑到她面前大说一通,今天就若无其事陪同谢小姐来校,这种人!

    景麒送谢莹霄到课室门口停下,有丝无奈地低声叮嘱:“下次不要再随便跟着别人转车了,要按固定路线走,知道了吗?”真费劲呢,这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要不是他及时看见,差点又走丢了。

    谢莹霄自知理亏,乖乖垂头应承。

    “那我先走了,再见。”景麒道别后欲走,却在旋身的那一刻瞥见课室内的师琳,不禁稍顿,特别朝她望了一眼。

    那一眼却彻底惹怒了师琳。

    什么意思?嘲讽还是炫耀?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愤怒涌上来,她的手蓦地抓紧书包。

    “哎呀!好漂亮的星星。”恰巧谢莹霄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星星罐,立时惊喜地大叫,伏下身来看,“哇,好漂亮、好神奇哦!太了不起了!师琳,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好棒哦!给我看看好吗?”说着便将手伸向罐子。

    师琳下意识“啪”的一声格开她的手。

    谢莹霄愣住,师琳也一呆,众人全向她望来。

    没有解释,师琳抿着嘴,低头将罐子放回书包里,拉上拉链。

    “不能给我看吗?”谢莹霄颇觉惋惜。

    师琳脸朝向别处,不想再勉强自己敷衍她。

    “或许是要送给男朋友的吧,不能给外人看呢。”旁边倒有女生插口取笑了。

    马上另一个挤眉弄眼地接口:“对呀,是人家的秘密的礼物,咦?可是师琳有男朋友了吗?没听说过啊?”

    “没有男朋友,暗恋不可以啊?说不定是要用来向男生告白的,对不对?”早就看她不顺眼的王丽娜也插了进来。

    “对对!星星嘛,就是代表满满的心嘛,呵呵呵……师琳看上谁啦?”存心要弄到她下不了台。

    师琳径自坐着,不理这些闲言碎语。

    “真的吗?”谢莹霄竟天真地相信了,开心地朝她笑,“师琳有喜欢的人啦?是谁呢?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啊?”

    师琳呆了呆,定定看向她,突然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想知道?”

    “是啊是啊!”谢莹霄连连点头。

    师琳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挑眉,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景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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