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琳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
谢莹霄微张着口,愣愣地望着师琳,不是很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其他人则吓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师琳,她竟狂妄到当面跟谢莹霄叫板?!好……好……好惊人!
“你、你刚才是说……景大哥……吗?”半晌谢莹霄才眨着眼睛问道。
“对。”
谢莹霄眨眨眼、再眨眨眼,总算恢复清晰的口齿了:“师琳,你喜欢景大哥?”
师琳轻扯唇角,然后缓缓取出那个星星罐,捧在手里晃了晃,才悠悠地说:“我打算把这罐星星送给他。”
哇!众人暗呼。只是不敢叫出声,惟恐惊扰了两位当事人的对手戏,才硬把声音吞回肚中去。
“啊。”谢莹霄闻言,就这样轻轻“啊”了一声,仍是直直地看着师琳。
师琳回望着谢莹霄的视线。其他人侧轮流瞧着她们两个,紧张地期待后续发展。
久久,快成木偶的谢莹霄终于有了动静,她又轻轻地“啊”了一声。
天啊!等了这么久就这个语气词。
可是就在众人将倒未倒之时,谢莹霄接着爆出一句:好好哦!”
啥?无数下巴垂了下来。
“好好哦!”谢莹霄真心真意地道,眼睛盯着美丽绝伦的星星罐,“景大哥可以得到那么多星星,还有漂亮的罐子。好好啊,好羡慕。”
众人终于力疲倒下,连师琳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只有谢莹霄,无限倾慕地望着星星罐。呜,她也想要这么美丽的星星。
撇开谢莹霄走调的反应不谈,这绝对是伊顿学院校级情史上的一件大事。
师琳,那个名不见经传、貌不惊人、家庭背景平凡到出奇的寡言女生,竟然当着谢莹霄的面宣称她喜欢景麒。
景麒耶!先不谈他出身名门、才貌出众、气质高雅,乃伊顿学院第一号白马王了,就凭他跟曦辉集团的董事长千金差不多就是公认的一对,据说双方家长都默认为未来亲家了。那个叫师什么的竟敢就这样跳出来搅局,怎不叫人惊诧?片刻间整个校园都为之震动。
但紧接着传出的另一道消息使这桩事件更耐人寻味——据说的据说啊,昨天下午放学后,在谢莹霄先离校返家之后,那个师琳哪,跟景麒在偏避的扶桑林里幽会耶。不相信啊?好几个人亲眼看见的哎。不可能?说得也是,景麒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女生?根本天差地别嘛。可这是事实哟。那个还听说啊,之后师琳还当众狂呼“垂涎景麒就要自己上”!这可是她的原话哦,四五个人亲耳听见的呢,没假的啦。
波澜无兴的校园生活,难得爆出个绝佳话题,怎不叫学子们兴奋地狂传?
那么几个当事人呢?相对而言,他们平静得多。
尤其是师琳,仿佛八卦满天飞的主角之一不是自己,径自做着例行的事,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神色安静自如。
谢莹霄本是心无芥蒂地还想跟师琳说话,但被旁边的女生拉到一边,嘀嘀咕咕点醒她一阵后,便显得神情古怪,有些呆滞地坐回自己位置上,这一天就没再往师琳那边靠。
而景麒这边,只稍微比平常热闹一点点,原因是因为霍新阳。他是第一个听到风吹草动,冲出去地把详尽资讯带回来的人,并且还使用非常有魄力的手段,几乎搜罗全所有版本的传言,带回学生会办公室津津有味地逐一点评。
但除了他,其他两人都兴致缺缺。司皓南不说,连景麒都仅是乍听之下略显惊疑,然后便一笑,优雅地弹弹指,转身做他的事。
“老实说,那个师琳着实不怎么样,难怪你的亲卫队会不服气。长得不算漂亮,嗯,没什么突出的特长呢。”此刻,霍新阳正翻看着利用职权调出来的师琳的档案,恣意评论,‘哇,这种家庭环境真不是普通的普通!怎么还来读伊顿?家里怎么负担啊?”就算是特招的资优生,尽管学费免交,各类杂费加起来也不低呢。
“你没别的事做了吗?”被他在身旁嘀咕了差不多一整天,景麒终于开启金口。
“嘿!兄弟的事最重要嘛,其他的事再大也要放下。”霍新阳一听他说话,马上丢下资料夹,跳到他面前,“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呵呵。”终于被他烦得说话了吧?嘿嘿!
“新阳,”景麒温和地微笑,“男人不要学得那么八卦。”
相交多年,霍新阳知道他此时微笑里暗藏的危险,撇撇嘴,反正他也不是对桃色新闻本身感兴趣,“不说我也不逼你,只跟你商量个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跟师琳的事引起这么大的反响,那么必有人乘机作乱,最大可能的目标就是师琳。兄弟我在此自动请缨,担任保镖,以维持校园治安,你来配合我,怎么样?”这才是他的盘算。
败给他!“看来你真是闲得慌了,来,把这些送到杂务处去,顺便领两根拖把回来。”
“去!”霍新阳推他,“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跟你说,昨天冯家帮那些人透了口风,东阳三校的帮派联合势力确实准备入侵伊顿,我已经盯准了几个人,只是还没有抓到他们的辫子,哼,很会隐蔽嘛。嘿嘿,现在就有个大好的机会,兄弟,东阳一中的大姐大很垂涎你,这不是秘密啦。等你跟师琳的绯闻传到她那,她一定会沉不住气,有所行动,到时我就能揪住他们的尾巴,把他们赶出伊顿!”
景麒似笑非笑,“新阳,我今天才发现你的戏剧才能。”这七拐八拐都能想出来,真服了他。
“怎么样?很棒的计划吧?兄弟,配合我,尽管把跟师琳的绯闻闹大。嗯,如果能让师琳更嚣张、更彻底惹怒东阳派就更好办了,然后再让她落单,让东阳的人有行动的机会,当然那时我会在暗中保护,到时来个当场抓获。”霍新阳越想越觉是条好计,“你们觉得怎么样?喂,景麒!”
混账!连听都不听他的阐述,真没礼貌!霍新阳气恼地朝已经在休息区悠闲品茶的景麒瞪了一眼,转首向司皓南,“老大,你觉得呢?”
本不想理会他的异想天开,但看在兄弟一场分上,司皓南勉强给了个忠告:“别想用这么低级的法子玩景麒,太不现实了。”
“你在说什么?我的策划只是为了伊顿校园的安宁着想,决不是针对某个人。”霍新阳摸摸鼻子,他主要目标真的只是为了扳倒东阳,自己也可以痛痛快快打场架嘛,想看景麒的笑话是其次的其次、可以忽略不计的次要目的啦。
“总之,你没事还是去逛校园吧。”司皓南给了他一条建议后,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再不理他,径自看自己的财经杂志。
什么嘛,一个个都不理他,霍新阳不服气地嘀咕:“我觉得是很好的计划啊,天赐良机呢,其实我想这法子想了好久了,本来打算让谢莹霄担任诱饵的,但她太笨,反应又迟钝,好不容易出了个师琳,感觉起来蛮适合实施我的计划……”
景麒忍不住翻白眼。
连司皓南也听不下去了,“去看看校警队的情况,执行委员别老呆在办公室里。”
“是。”霍新阳懒洋洋地应声,朝室外晃去。不就是想赶他走嘛,哼,绝佳的妙想竟被他们一口否决,此刻他满心希望能逮到几个人出气,最好不要有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闹事,否则,哼哼!
“是怎么回事?”待霍新阳去后,司皓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也不是很清楚。”景麒微笑,“不过很有趣。”以后他将再不会小觑伊顿学生们的渲染力和想象力。另外,有关师琳的……看后续发展吧。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课室里顷刻间骚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师琳扫去。事实上,自她今早宣称喜欢景麒后,就一直处在目光的集中点。
师琳在众目睽睽下收好物什,站起身离座。
她要去哪?去找景麒吗?众人的心立即吊起来,好奇到极点,却没人敢去问。杨晓虹皱眉踌躇片刻,终究没上前跟师琳说话,看着她走出课室。
有人忍不住推了推谢莹霄,“你就任她去吗?”
“啊?师琳要去哪里?”谢莹霄仿佛这才回神。
克制昏倒的冲动,低吼道:“还能去哪?肯定去找景麒啊。她不是带了星星要向景麒告白吗?你不管啊?”她不是景麒的正牌女朋友吗?
“要送星星给景大哥吗?”谢莹霄苦着眉,“唉……”
“唉什么唉,你……咦?莹霄你去哪?”正想骂她的超级迟钝,她却突然有了行动,让众人又吃了一惊。
只见谢莹霄蓦地站起来,“我要去看。”说着冲出教室,朝师琳走的方向追去。
哇,有好戏看了。立时便有人陆续跟着出去,其实在没人注意时,杨晓虹早就缀在师琳后面走了。
于是场景转移至后校园区的花圃中。
师琳慢慢地踩着落叶踱入此间,后面远一点、再远一点的地方,推推搡搡地挤着、猫着、蹲着各色看热闹的好奇鬼,数目还在持续增加中。
这个以紫荆树林和林间鹅卵石曲径为主体的园区,被精工琢成优雅的美景。夕阳映照下的紫荆花闪着美丽而神秘的光彩,微风轻拂时,薄薄的蹄形叶片柔柔地颤动,偶尔飘落的紫红花瓣使现场更添一分灵逸。
如此妩媚却稍带忧郁,不正是爱情故事发生的绝佳氛围?观众们心中的期待值不断增高。
当然女主角不是师琳啦,那不是太糟蹋他们伊顿的校园王子了吗?故事中的王子公主是谢莹霄跟景麒才对,他们心中早编好浪漫的剧本啦。
当贸然出现的第三者师琳向王子告白时,王子会表明自己只爱公主一个人,然后在暗处听见一切的公主感动地现身,然后王子与公主相拥,恋情从此明朗化,到时师琳这个配角就会退场,将浪漫留给王子公主。而他们就是爱情的见证者!皆大欢喜,浪漫惟美。怎么样,很精彩吧?
观众们想到激动处,差点为美妙的剧情提前欢呼起来,幸好及时掩住嘴,转身探视他们的女主角谢莹霄。咦?刚才还一起跟来的,现在被挤到哪了?人家是主角耶!无关的人快让路,让主角到前面去,方便她出场。
不料乱哄哄找了一阵,谢莹霄仍踪影全无,有些急焦的观众便沉不住气地站直身来找。
师琳将背后传来的阵阵骚动听在耳里,有些气馁又有些嘲讽地叹息一声。还以为伊顿的学生们都是各顾各、不参加集体活动的呢,谁知团结性和凝聚力如此之强。
事已至此,老实说,她心里没有一点后悔肯定是假的。一时心烦冲口而出的话,竟引起轩然大波,让原来希望过没有人理会的清净日子的她颇为懊恼。
但她的不辩解不说明,也有她的原因。如果,这样子能让谢莹霄不再黏她、让景麒对她敬而远之,她倒也宁愿忍受被这些目光聚焦的日子。
反正只是颜面问题,无关紧要的,最多被无聊的八卦人士指指点点一通。异样的眼光又怎样?无关痛痒,没有人来理她最好。关键是,让她心烦的谢景两人将因为她对景麒“有意”而远离她。
以后。即使母亲让她跟谢莹霄友好相处——假使情况变成那样的话,她们也有充分的理由讨厌彼此对不对?
想到母亲,师琳便闪过隐约的苦笑。这才是痛源啊,因为母亲的关系,她几乎是慌乱地迫不急待地将谢家的人推到敌对的位置,决不承认跟她合得来。
师琳心里有丝紊乱地在紫荆林绕了大半圈后,身后的人群丝毫不见有散去的迹象。她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颇觉无奈,怎么办?大家在等着看戏呢,现在就转身回家会不会太对不起观众?想是这么想,脚下却加快步伐,兜回出校门的路。谁管他们,本小姐逛够了,要打道回府了。
“咦?她往回走了,还没见到景麒呢。”惊讶。
“是想回去?胆怯了吗?不是说要跟景麒告白吗?”疑惑。
“不会吧!不管怎么样,跟紧她,走到哪也跟。”坚定!
师琳服了他们。想到自己拖着长长的一串“尾巴”兜校园,禁不住扑哧一笑,实在想不到她这些同学竟这么宝。
眼看将走出紫荆林,却在此刻,迎面看见一个料想不到会遇见的人。没错,正是景麒。
景麒也是凑巧走下阶梯,刚踏上鹅卵石小径,闻声转身望来,正见到师琳呆愣而躲避不及的身影。
不期而至,双方都有一霎的诧异,各怀心思。
微微一笑,景麒站在原地等她走过去。正想去找她呢,就碰见了。
冤家路窄!师琳压下心中蓦地升起的一阵慌,还没有跟他面对面的心理准备。他等在前面,后面又有一群人瞪大眼睛看着,她要怎么办?师琳捏了捏汗湿的掌心,硬着头皮踏出步子,一步、两步、三步……豁出去了!没理由戏演一半就跑掉吧?此情此状已不允许她退缩了,大不了被狠狠拒绝就是,有什么好怕的。
哇,主角终于登场了!眼尖的观众望见景麒,立即一扫倦意,振奋精神,四处散开,各自抢占隐蔽处。
一段石径很快走到头,师琳在距他三米处停下脚步,低头望着两双鞋之间的距离,这像是告白的合适距离吗?很显然不是,除非她想以喊话方式与他交谈。所以不得已,她又向前跨了两步,然后停下来瞅瞅,再踏前一小步。
似乎真有些羞涩的样子啊,景麒禁不住又失笑,抬脚向她走近了两步,轻松地消灭掉剩下的安全距离。
突然间,算好的合适距离一下子不见,师琳瞪着地面,再缓缓抬头,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他。
“你好。”景麒迎着她的目光,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师琳一怒,脸上倏地辣起来。总是觉得他在嘲弄,悠然地笑看她的拙劣演技。
没错,将自己弄至这般境地,她也是够蠢的!但是,师琳深吸口气,即使让人看笑话,也要完成她的目的。
“景麒,我喜欢你!”话就这么直直迸出,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
景麒的笑容终于失去,他看着师琳,有点惊疑。
没有了笑容的他比较容易面对,师琳抬起头回视他,努力忽视脸上的热气,接着说下去:“我希望……能跟你交往。”
说出这句话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不理手脚的轻抖,单是头上狂涌的热潮都让她差点逃开,但她毕竟说出来了,而在瞥见景麒眼中闪过的一抹反感和退缩时,她知道,她成功达到目的了。
像景麒这种男生,必定讨厌被不识相的人纠缠,也不会喜欢这样具侵略性的女生。想到麻烦人物将就此对自己退避三舍,师琳的手兴奋地微微颤抖。
景麒一时理不清心头涌上的是什么感觉,猜疑、烦躁,或许还有一丝的气恼,因为发现自己竟错看了这个女生。
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她,很明显,她是紧张的,甚至在细微地颤抖,涨红的脸也比平日多了一分生气,景麒一瞬间竟涌起某种迷惑。
“你是认真的吗?”他轻声说。一切思绪皆在心里,外表儒雅温和依旧。
“当然。”她答道。发现此时连心也颤了起来,怎么还不结束?这种状况真是难熬呀。
景麒再默然,看着她,却发现看不清她。
她真的……喜欢他?没有迹象,但女孩子的心思总有点无法解释的莫名其妙,尤其是她的,隐藏得更深。可是,总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某些极细的线索存在着,可是他抓不住,景麒有点困惑了。
不过探讨她的真实心意可以置后,就目前的情况,他要如何做?景麒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自己竟产生了一丝犹疑。奇怪,这有什么好想的?以往面对类似情况不都是尽量不伤人地拒绝吗?为什么,他刚才竟在犹豫?
细看师琳垂下的脸,景麒在心里叹了口气。没错,现在可以确定了,他对这女孩产生了迷惑,所以对她表白便不能干脆地拒绝。因为隐约知道,一旦此刻拒绝了她,便再不会有靠近她的机会。像她那样敏感而自尊的女孩,退开后就不会再有第二次靠近。所以,景麒迟迟说不出口。
但是总要说的。太多的不确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对她的迷惑究竟是什么,仍不清楚。何况他不是贸然许诺的人,感情的事,他绝不轻率。至少目前,他确定,无意就此与她发展。
师琳觉得他的沉默有一个世纪般漫长,长到她几乎忍受不住而转身奔逃。
终于,他悠悠叹息,“对不起。”
他柔和的嗓音在空中优美地飘远,让师琳紧绷的神经一懈,差点为这轻松下来的感觉而哭泣。
“没……没关系。”她垂下头,让滑落的刘海盖住感动的双眼。呜,终于完成了。
他剑眉微皱,“真的很抱歉,但我目前无意与任何人交往……”
“真的没关系。”她摇头低语,拜托他别用这么讲礼貌好不好,反弄得她有点过意不去。不无讽刺地咬咬唇,不愧是有风度的景麒,连拒绝都不失优雅矜持,耳尖地听到旁侧树丛中传来的细小骚动,仿佛是有人爬近,她眼中又浮起嘲讽。
各个隐蔽处的观众正紧张地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们的交谈声太小,基本上什么也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好像还说不到几句话嘛。师琳怎么没有动作呢?谢莹霄哪去了?怎么还不出场?”讨厌,怎么没有高潮?这根本一点都不精彩嘛。
景麒看着她低垂的脸,不知怎地就是不能转身离去。呆站着,禁不住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话出口便皱眉,怎地在她面前总是失常,不时出现脱轨现象。
何必还说这类虚伪的话!对一个被拒绝的女生滥用温柔,看似仁慈,实质残忍。师琳霍地抬起头,将手中拿着的星星罐送过去,“这个,还是请收下吧。”礼来礼往,算是答谢景公子的合作,反正她留着也是扔墙角。
景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从来谋划运筹、胸有成竹,为何这时他会乱了?不觉伸手缓缓地接了过来,“对不起。”若是伤了她,他是最不愿见到的。
任务完成,正欲转身离开的师琳闻言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没关系。”她不该看他的,因为那短短的一眼,她看见的他不是一贯的温文雅然的冷淡自持,而是含有困惑、歉然和真切的担忧。心中砰地爆出歉疚的情绪,她倏地旋身跑开。
穿越过偷窥者,她头也不回地离场,匆忙中连发带被树枝勾松也不自觉。压在心里的,是突然升起的莫名狂躁。
算成功了吗?想必他们都不会再靠近她、不会让她心烦了吧?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心里浮动的,是对自己的厌恶,她师琳真不是什么好人!虚假卑伪,看不起别人,自己更糟糕,真是让人讨厌透了!
景麒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不觉又是一声叹息逸出。星星罐无比精致,成百上千颗小星星躺在里面,一颗一颗透着绚丽的光晕,令人惊叹的美丽,他看着,心头仍有点茫然。
抬头看到周围旁观者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抑不住有点怒气,冷冷地扫一眼这些无聊至极的人,转身而去。但愿师琳不会由他们那里受到更多伤害。
就这样完了?谢莹霄竟然没出场。观众们满怀失望地议论着,逐渐散去。
“用星星告白”这一场剧就此落下了,抱歉未能如观众朋友所预测般精彩,呵呵,但有些幕后花絮似乎该交代一下——
“唔,干吗拖着我?放手!唔……”娇柔的嗓音,正是出自众人遍寻不着的谢莹霄之口。
而掩住她的嘴的人,是杨晓虹。
“到底干什么!”谢莹霄终于抓下她的手,得以出声。讨厌!这个人干吗突然挟住她把她拖到这树后面来,又跟她不熟,真没礼貌!她想去找师琳呢。
“别出声!”杨晓虹透过树枝观察前方的情况,正到紧张的时候。
谢莹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师……”一个字还没说完,又被捂住口。
“不要被她听见了!过来,这边!”杨晓虹拉着她在树后伏行,潜到前方的花坛阴影后。
为什么不能被师琳发现她?谢莹霄疑惑不解,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干什么?”好像当间谍一样哦。
杨晓虹没空回答她,皱眉看着师琳慢慢地踱近。
谢莹霄不悦地努努嘴,朝另一边看去时又轻叫起来:“啊,景大哥在那边!他走下来了……唔……”
“小声点!”杨晓虹再一次阻断她说话,眼角瞥见师琳向景麒走过去,心跳也跟着紧张,转头看到被自己捂住嘴的谢莹霄也全神注视着他们。杨晓虹放下手,很认真地望着她说:“你不能去阻止她,否则师琳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我不会让你去的。”
她在说什么啊?谢莹霄眨出小白兔的眼神。
杨晓虹坚定地回视她。一定不让她出去给师琳难堪,就算跟全体希望看热闹的同学作对也在所不惜。
身为师琳在班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到今早才知她喜欢景麒,已经是失职了。难怪师琳近来都是愁思暗藏,原来是因为这无望的恋情,今天她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该去劝师琳放弃这段感情、在没受伤之前抽身,但见到师琳一副平静而绝然的表情,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看来师琳是真的喜欢景麒啊,喜欢到一改往常胆怯退缩的性格,不顾一切地向众人宣告她的感情。她彻底被感动了,所以她决定要帮她。
尽管她能做的极其有限,但至少要在师琳鼓起勇气向景麒表白的这一刻,拦住谢莹霄。若是女朋友不出现,景麒应该就会用温柔一些的方式回答师琳吧。这样的话,即使被拒绝,也可以让师琳短暂的恋情留一个不失尊严的结局,而不是难堪的耻笑。
谢莹霄的美眸迷糊地眨呀眨,而杨晓虹的眼神坚决严肃,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谢莹霄觉得累了,将目光移开,“啊,他们说话了。”这时师琳和景麒已经面对面了。
杨晓虹赶紧望过去,担心地注视着师琳的表情,心中祈祷她不要受太重的伤。
谢莹霄双手托腮,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无法听到声音,也猜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干焦急啊。杨晓虹抬手抹了把汗,仍然紧盯着师琳的面部,就怕会有泪流出来。
“你很紧张吗?”谢莹霄好奇地看了看她,轻问道。奇怪啊,她紧张什么,真是怪人!当然此刻杨晓虹是没心情回答她的,所以她讨了个没趣后,转过头去继续看景麒和师琳。“啊,她要把星星送给他了。”
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不甘愿,杨晓虹赶紧警告她:“你不能出去!不许去阻止!”不觉中两手紧紧揪住她,既然这是师琳为了她的恋情所做的最后努力,就决不能让谢莹霄出去打断它,这是她惟一能帮师琳做的。
“哦,不出去就不出去嘛。”谢莹霄低下声音,好遗憾地看着星星到了景麒手里。
旋即师琳跑开了,两人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后,都松懈地垮下肩膀。
杨晓虹本想追上去的,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唉,总算没有出现太坏的场面,希望师琳能早日恢复吧。
谢莹霄没精打采地垂下头。唉,整罐星星全部都送出去了耶,一颗也没留下,她好希望师琳也送她哦,一颗也好,那是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星星。
杨晓虹听见她的叹气,不由心生一丝歉意,这样硬拉住她,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向自己男朋友表白,对她好像也是残忍的。“对不起,要怪就怪我吧,不干师琳的事,请你不要找她麻烦。”
“啊?”谢莹霄抬头望她。
“我今天才知道师琳喜欢景麒,”杨晓虹伸手扯着地上的草叶,“以前从来都没发觉她的心事,唉,枉我还自认为是她的朋友。喜欢上像景麒那样的人,你又正好在她身边,唉,师琳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知道吗?其实她是一个很胆小的女孩子,连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出来,宁愿息事宁人,可是这一次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又好佩服她,换了是我,一定不敢这么做,师琳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一定要帮她,我不能眼看着她在大家面前出丑。”
谢莹霄偏着头,“你说的话我大多数都听不懂。不过,我也很喜欢师琳哟。”好极了,这一点她们是一致的。
杨晓虹闻言抬头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嗯,师琳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很少话,可是好体贴人。我知道我常常很冲动,师琳总是在旁边让我冷静下来,她会被王丽娜那些人欺负,都是被我连累的,可是她从没有怪过我。我知道我有时候烦着了她,可是她总是顾全我的心情,我一直很感激她的,师琳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对呀对呀!”谢莹霄大力点头,扳着手指,“我最喜欢师琳了。师琳会做好多漂亮的东西,师琳的眼睛好酷,师琳不管别人的闲话,师琳不说假话,师琳不讨好我,师琳不会装笑脸,还有好多好多。”师琳不想理她就不理她,师琳不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合上手指,又笑眯眯地补充了句:“而且师琳好有个性哦。”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很特别了,所以好喜欢跟她说话。
“个性?嗯,这么说师琳倒真有个性。”杨晓虹也点头,“像这次告白的事就好勇敢,真是有个性,我开始崇拜她了。”
“我一直都崇拜她。”
“是吗?难怪你特别爱跟她说话。”
“是啊。”
两人越谈越投机,笑脸相迎,两双手也兴奋地抓在了一起。
“啊,”杨晓虹突然想起来,“这次对不起你了,要你看着师琳向景麒告白,一定很难过吧?可是,我不能不帮她,她因为我得罪了那些人,班上的人都不太跟她交往,我不帮她,就没人帮她了。”说着眼圈也红了。
谢莹霄赶紧安慰地拍拍她,“别这样,我也会帮她的啊。”你不是孤军作战的,但是她有些不明白。“可是,为什么你认为我看到师琳向景大哥表白会很难过?”
“因为景麒是你的男朋友啊。”杨晓虹敲了一下她的头,“看到别的女生向自己男朋友表白不是很难受吗?”她还真笨耶。
“可是……景大哥不是我男朋友啊。”谢莹霄睁着小白兔般无辜的眼。
“什么?!可是……可是那个……大家都认为是,真的不是?”
“不是。”
“啊!真的啊?不会吧?!天啊!怎么会这样?真的不是吗?OH!GOD!我不相信!”这一连串同时冒出的话当然不是杨晓虹一个人说出来的,而是出自她们四周突然探出的无数个人头之口。
“哇!”谢、杨两人吓得不轻,“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她们竟然没发现旁边躲着这么多人。
“别管这个小事。谢莹霄,你说真的吗?你和景麒不是恋人?……这么说,你不是来阻止师琳的?……去!原来是假消息啊,浪费我的时间!……真的不是吗?不要骗我们哦……啊,那我不是还有机会?……”众人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将她们淹没。
可怜的两人,不被众人的气势吓死也快被排山倒海的口水掩死,但更可怜的似乎是师琳——她好像,白做戏一场了。
当然,那时的师琳还不知道后续发展,所以她才会趴在床上失神。
达到目的了,不是吗?与谢莹霄成了“情敌”,以后不会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一再扯她的心结。景麒也会避开她,再没人无缘无故扰乱她的心情。从今天的情况看来,同学们视她为疯子,连杨晓虹都疏远她了,她可以恢复为孤单自由的一个人。
这样才是她要的。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探询和打扰,一个人就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会有若有所失的怅惘?
蓦地忆起景麒曾说过的话——“你希望有人懂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你不想孤单一个人的。”猛然甩头,把脑中的话音甩掉,师琳翻身下床,走至窗前的书桌边。
好了,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再想了,反正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不想的话,心里就好过些。
习惯性地欲从抽屉里摸出彩塑管,才想起昨晚已经完工,星星罐也送了人。愣了会儿,打开柜子翻出几卷彩带和丝绳,拿到书桌上摊开。这次做什么好呢?编挂饰?绑布娃娃?还是织一个荷包?
正想着,突听窗外楼下传来汽车马达声,她站起身掀窗帘往下瞧,瞬时僵住——
是母亲,江月华正从车上下来,却不是她自己的车,随后自另一边车门走出来的男人以前没见过,但师琳马上猜出了他是谁。
江月华站在车边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后隐约传来她如银铃的笑声,那男子也爽朗地笑了。此时师琳看见了他笑着半仰起的侧脸,在报纸上见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谢子鹏。
奇怪的是此刻心里倒没什么苦味,仿佛麻木般,师琳面无表情,慢慢地松开手,让窗帘滑回原位。但就是窗帘盖严的那一刹,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让她忽地再掀开窗帘一角,倾身看向左下侧的小阳台。
父亲正站在那阳台上,静静地朝下望,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时候师琳心里才涌出紊乱的心绪,放下窗帘,将头搁在窗框上,闭上眼。父亲啊,任劳任怨、忠厚木讷的父亲啊。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父亲叫吃饭的声音。师琳抬起头,应了一声,抬头掠过头发,才发现绑着的发带不知何时松了。她挽起垂下的发带,重新绑牢,双手搓了搓脸,走出房间下楼去。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盏盘筷轻碰的声响。
突然电话铃声打破了静默,师明康起身去接,回来后告诉江月华:“你秘书打来的,她说你的车已经修好了,明天给你送过来。”
江月华吃了一口菜,“哦,对,车今天中途坏了。她说明天什么时候开过来?”
“明早八点左右。”师明康顿了顿,“那……今天是别人送你……”
“谢子鹏送我回来的啊,你不是在阳台上看见了吗?”江月华淡淡地说,语气中却又似乎暗含挑衅。
师明康赔起笑脸,“啊……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怎么、怎么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江月华闻言朝他瞪起眼。
“我吃饱了。”师琳轻轻放下筷子,看了他们一眼,起身上楼。
不管她做什么傻事都不会有用的,她在学校的愚蠢举动,只不过是无谓的自我挣扎而已。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她都无能为力。
既然这样,就不要去在乎了,反正都是没有用的。随便怎么样都好,她不管了,真的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