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第一次师琳表现出结舌。
怎么回事啊?今早上学,如愿地看到她四周安静多了,谢莹霄远远地坐在一旁捧着书,只用眼角悄悄扫视她。其他同学虽在窃窃私语,却也没人上前跟她说话,连预期中会有的冷言讽语也没有。想来也正常,跟一个告白失败者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连杨晓虹都静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没有像往常一般在她身边聒噪闲谈。好极了,她那一时的难堪,终于换来从此的平静。
但是就过了短短一节课,她发现自己彻底错了。
“小蛋糕,我自己做的哦。”谢莹霄害羞地抿起最可爱的笑容,红着脸低头,“不一定好吃,可是,我想送给你,请你收下吧。”拙劣的手艺真不好意思送出来啊,所以才犹豫了一节课。但是心意最重要不是吗?她想师琳不会嫌弃的。
师琳张了两次口才说出话来:“为什么?”嗓音都惊讶得变调了,她想破头也无法搞懂。
谢莹霄将点心盒放到她手上,认真地说:“因为,我希望你能提起精神来。”
“我很有精神。”只要你不来吓我。师琳愣愣地端着“情敌”送的小蛋糕,一度怀疑自己正在做着荒谬的梦。
“可是你说话不像平常那么利落。”谢莹霄仔细瞧她的眼神,总觉得她比往日迟缓,“你平常说话虽然听起来轻柔,可是很坚定、干脆的,我希望你能恢复成那个样子。”
师琳首次以另一种眼光看她,她似乎透过表面看到自己某些真实。
“对,打起精神来,我们支持你。”杨晓虹从背后扑过来揽住她,毫无防备的师琳差一点趴倒在地。
“支持?你在说什么?”师琳站稳后立即扯下紧箍在颈项的手臂。
“还装什么傻?景麒啊!我们会尽力帮你的,祝你早日成功!”杨晓虹笑嘻嘻地拍她肩膀,另一旁的谢莹霄竟然也笑眯眯地望着她。
咦?师琳张口结舌,轮流把她们两人望了又望,最后目光定在谢莹霄脸上,“但、但你跟景麒……”
杨晓虹再次豪爽地用力一拍她的肩,“放心吧。她跟景麒完全不是那种关系,昨天我们问清楚了,只是她爸爸托景麒送她几次嘛,他们之间一点意思都没有。哈哈,不要担心了,勇敢坚持下去吧,终有一天会打动景麒的,我们替你加油!哈哈哈!”像这样鼓励朋友为了美丽恋情而奋斗,多么温馨的友谊啊,想到这里她就精神百倍、干劲十足!
“加油、加油!”谢莹霄兴奋地握住她的手嚷着,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要拍拖,好新奇。
“不……不是这么回事。”师琳头痛不已,“你们先别……听我说……”
“我也祝福你。”小小的声音从旁边递过来,班上最文静的女孩之一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边,“我……好佩服你的勇气,所以祝福你了。”她自愧不如啊,像她那么胆小的人,永远没有机会跟景麒说话吧,所以昨夜想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退让。“祝福你……”说完扭头含泪而去。
“啊?喂……”师琳头昏得越来越厉害,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见她要走,扬起手想招回她。手刚抬来,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师琳,我也支持你!”
“啊?”那人是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女生,以前几乎没跟她说过话,杨晓虹说她自视甚高,最瞧不起人。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的眼光这么炽烈?
“你昨天的表现太了不起了,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没想到你这么勇敢。”
“啊……”师琳呆住。什么跟什么啊?
“对对!你简直是我们的偶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有几个人冒出来围住她。
“师琳,大家都想不到呢!你真是有勇气、有气魄!”既然有人带头,她们也就一起过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想喽,沉闷的学校,出这样的人才不容易啊,怎么不叫她们激动?
“不错哦,师琳,了不起,昨天没有人不吃惊的。”连男生们也来凑一句。
一夜之间,世界变得她认不出来了!
师琳忍不住揉额头,刚想说话,又一次被打断。
“哼,早说她表里不一,*诈狡猾。”这回说话是以王丽娜为首的另一派女生,她们正睨着师琳冷讽,“外表文静乖巧,背地里可不知在想什么。”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竟然把师琳说成这样,哼哼,女人的妒忌心真是可怕。”
“谁妒忌了?她有什么好妒忌的?景麒不是拒绝她了吗?不自量力,活该!”
“干吗?想吵架?想吵就来啊,我们奉陪!”
“谁怕谁!”
师琳左右观望,悲哀地发现,自己又变成风暴中心点。叹了口气,无奈地退至后方,愁眼看风波又起,绞碎她平静生活的梦想。
唉,麻烦还不止于此呢!因为景麒的崇拜者遍及全校,可不止她们班那几个啊,所以一天之内,她成了众矢之的。
走在校道上,一路被含着敌意的灼灼目光追随;不管停在哪里,周围都有压低的议论声和诡秘的窥视;有些较大胆的人更是直接上前探询或挑衅。
闲言冷语听得太多,早已麻木,敌视的眼光也熟到不能再熟,无关痛痒,但这种怪异氛围实在让师琳想发狂。
天啊,当初她怎么会笨到用这种方法来获得清净?!师琳躲在厕所里,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唉,现在全校仅有这种地方能让她透气。
再叹口气,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此刻,她左手的指间有蓝绿两种颜色的线缠绕,右手执着一根小巧的钩针——她正在钩织一个花式腰带。不做点手工她真的会发狂,然后又给好事者留下话题。
翻腕看一下表,时间差不多是上课的时候了,她把钩针和线卷好放进口袋里,站起来正要出去。
“可恶!太可恶了!那个师琳真叫人看不顾眼,讨厌!”砰地一声推开洗手间的门,还随带踢了一脚放在门边的地拖桶。
又是关于她的闲话?师琳的手停在门柄上。
“就是啊,”另一个脚步声跟着进来,接着是水龙头开启的声音,“从来没见过那样出格的女人,听说她爸爸只是个工人、妈妈连工作都没有,这种人都敢妄想得到景麒,简直不知差耻。”
“不如找几人去教训她。”
这么狠?师琳搓了搓手指,苦笑,带着浓浓的嘲讽,这也算是她自找的吧。
“哼,你敢?不怕被学生会请去喝茶?”
“讨厌,口头说说都不行吗?唉,真是的,景麒居然不许我们去教训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他以前从不这样子的。”
“总之现在别轻举妄动。别忘了,昨天宁小姐她们只不过找师琳训了几句话,就被特别警告了。”
景麒警告过不许找她麻烦?师琳愣住。
“真是气死人了!景麒竟然对她这么好,像她那种货色不是就该狠狠地教训才会学乖吗?还有,曦辉集团的谢莹霄也对她那么好,连我们班那帮下等人也在吵吵嚷嚷,说要支持她,哼,真是反了!”
“唉,景麒向来都这么心软。”
声音渐渐远去,师琳仍在站在门后面。
景麒在暗中护着她?她亟欲远离的景麒竟然还关照她,被她当做心中刺的谢莹霄视她为好友,被她冷眼看待的同学没有将她孤立,这是什么状况?这个学校不是很冷血的地方吗?真是的,居然被“他们”爱护着,这是什么心情?
真是太不舒服了!好讨厌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波动。师琳蓦地一甩头发,推门走出去,脸上是冷凝的表情。将刚才心中微微的动荡掩盖掉,就像初见景麒时那样,下意识地抗拒。
放学时的校道显得有点拥挤,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谈笑着都朝校门的方向走,杨晓虹和谢莹霄一左一右挽着师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不时探出头隔着师琳相互说笑。即便师琳面无表情不搭一语,也丝毫不影响她们的兴致,反而让她们更坚信师琳心情不好,所以她们必须多多活跃气氛才能把她逗开心。
“好玩吧?这么胖的人硬挤进这么窄的椅子上,椅子腿都咯吱咯吱地响!”杨晓虹比着夸张的手势。
“真的啊?太不可思议了!”谢莹霄很捧场地发出惊叹。
师琳叹了口气,服了她们,两个单纯的家伙。不觉中柔化了眼神,在这种情形下,真的无法再摆脸色。
可是,她们如此对待她,是因为不了解她,不知道真实的她是多少令人讨厌。看着打闹的两人,竟有些羡慕。或许有些东西,就是要看不清才能快乐。
忽然低头看着谢莹霄挽在她臂上的纤手,师琳皱了皱眉。对这个一心想推开的女孩,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推拒的理由,昨日太过惊讶下,无意识中竟允许了她的亲近,然后仿佛就习惯了,一旦*近便难以再次撇清,有点可怕。
“咦,你们看!”杨晓虹突然停了下来。
“哎哟!”谢莹霄差点刹不住脚,“什么啊?看什么……耶,景大哥!景大哥!”一见熟悉的人想也不想便立即挥手大呼,快得让师琳想阻止都不行,只好眼睁睁看着景麒和霍新阳二人走近。
“哈啰!你们好。”霍新阳笑嘻嘻地靠过来,“谢娃娃,今天看起来更可爱了。旁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师琳吧?久仰久仰,您可是近日轰动伊顿的风云人物呀,咦,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怎么看起有点眼熟?三个女生各自露了个受不了的神色,看来比起景麒,姓霍的更不受欢迎。
“新阳。”景麒轻轻唤了一声,语气很温和,跟手下的动作截然相反,他揪起霍新阳的衣领将他扯开并丢到身后的动作可不含一点温柔。一直注意着师琳的他,没有错过她细微的皱眉。
霍新阳没有挣扎反抗的原因,是因为他正在思考。犹自托着下巴在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那张脸,奇怪,通常能被他记往面孔的人都是黑名单上捣蛋闹乱子的家伙,这个小女生不至于吧?
“景大哥……师琳……啊……”谢莹霄扬着笑容招呼景麒走近,然后挽起师琳的手将她拉近,笑眯眯地等待他们说话。可是看到他们怪怪的神情,还有师琳抿着的嘴唇,一下子无措了,最后只能扯了扯杨晓虹求救。
杨晓虹比她好不了多少,“景学长,这么巧啊,呵呵。放学了,你们回家吗?我们正要回家呢,呵呵……”糟糕,是不是有点尴尬?怎么找不到场面话来说呢?虽然说过要帮师琳进行她的恋爱,可是怎么这么快就碰面了呀,她们还没准备好策略呢。不好,前天才刚刚告白受挫,现在就再见到他,师琳会不会受到刺激?完了!赶快说些话拉回场面啊。可是说什么呢?景麒怎么也不说话?师琳的眼睛看向别处,明摆着不会开口。怎么办?她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
谢莹霄呆立在中央,左边是完全沉默的师琳,右边是高深到猜不透的景麒,前面的杨晓虹语无伦次地打着哈哈,连迟钝至极的她也觉出场面的凝滞了。
“那个……”杨晓虹比划着无意义的手势,“我们是要出校门,然后走路,然后在车站等车的……要不一块走吧?呵呵、呵呵。”总之,先把两人拉在一起好了。
老天,她在说什么呀?师琳没好气地朝她挑一挑眉。想当红娘也得看看形势吧,她已经被明确地拒绝了。
杨晓虹收到她的目光,愣了愣,讷讷地放下手。看来师琳现在不想跟他相处呢,呜,她果然坏事了。
景麒的态度仍是那么优雅,“可惜我们还要去校办公楼一趟,不能一块走了。你们先走吧。”他轻易看出她们传递的信息,自然不会不识相地讨没趣。从头至尾,他清亮的眼睛是停驻在师琳脸上的,然而在微笑下面,心口是一丝莫名的不悦。
从刚才开始,她的视线就一直不肯跟他接触,仿佛看了他一眼就会沾上什么不愉快的牵连似的。
“这样啊,那也好,呵呵。”杨晓虹暗中松了一口气。
“你呵什么呀?难听死了!”霍新阳趾高气扬地重新上阵,他终于想起何时见过师琳了,不就是那个被欺负了仍忍气吞声的胆小女生嘛。“我果然是见过你的,那时候被人家围堵还不是我们去解救你的?连谢谢都没跟我们说过呢。咦,你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景麒英雄救美,才喜欢上他的?”原来如此,难怪这么胆小的女生有勇气告白,报恩嘛!他真是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但旋即又嘀咕:“奇怪,怎么是喜欢景麒而不是喜欢上我呢,明明是我比较帅。”虽然不稀罕女生的喜欢,可有点不服气嘛。
没人在意他的自恋,谢杨两人惊叫:“围堵?!真的吗?什么时候?是谁……”
“没的事。”师琳撇嘴。什么围堵解围的,分明是事后诸葛亮嘛,还真能瞎扯。
“但是他说……”
“他看错了。”一语带过,师琳带头举步,“走吧,我们回去了。”
“等等嘛,干吗这么急?”杨晓虹追上她。
师琳的脚步没有放慢,直想早点离开。因为景麒的眼光虽然温和,却让她非常不自在。
“你们先等一下。景大哥,我们家这周末有个宴会……啊,再见!师琳、晓虹,等我!”谢莹霄本还想跟景麒说话,却在眼角瞥见学生会长司皓南从那边走来,慌张丢下说了一半话跑去追师琳和杨晓虹。经过司皓南身侧的刹那,不自觉缩了缩头,很明显地怕他。
“啧,怎么跑得这么快?”霍新阳不悦地瞪着一眨眼就逃远的三人,回头把手搭在景麒肩上,“真可惜,我还想说服她们配合我的行动呢。你知道,东阳那边的家伙又在蠢蠢欲动,我们要是不趁早制止他们的行动,以后可就麻烦了。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利用他们大姐头的妒忌心,诱使他们采取行动。唉,我的计划明明那么精彩,为什么大家都不支持呢?这是为了咱们校园的和平耶!”校园的安宁当然比那些无聊的儿女情长重要得多,不是吗?
景麒没理他的胡言乱语,径自走开。
“喂,”霍新阳不死心地跟上去,“这真的是好办法呀。你前天就不应该那么快拒绝师琳的,假装一下就好。”
“闭嘴。”景麒侧头冷冷地抛下两个字。
“咦?”霍新阳吃惊地顿住脚。不得了!打从出娘胎起就把微笑当面具挂着的景麒居然露出凶颜恶语,出了什么大事?
“别挡路。”走在后面的司皓南踢了他一脚,使他回神。
霍新阳旋身勾住他的手臂,“老大,刚才那个是景麒吗?”
白痴!司皓南不屑回答这种垃圾问题,见霍新阳还在探头探脑地观察景麒,伸手把他揪回来,“景麒现在情绪不稳,你最好少惹他。”这个笨蛋好歹是他手下,不想让他死得太难看,尤其目前是用人之际。
“为什么?”好奇心被大大勾起,什么样的事情可以激恼景麒,是他一直寻找的目标。
“原因嘛……”司皓南露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你刚才见过了。”有意思,想不到景麒就这样陷进去了。
“咦?”什么啊?霍新阳搔头。
走在前面的景麒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轻叹一口气,脸色转和。方才的确失态了,可是她竟然这么对他,自始至终都刻意地无视他的存在,要么垂下眼光,要么看向谢莹霄,要么扫向杨晓虹,甚至瞥向霍新阳,就是不肯分一丁点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虽然不是很明白原因,但他肯定,他痛恨这种被她彻底拒之门外的感觉。
“拒绝了又舍不得,你何时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不知何时司皓南已经走前来跟他并肩而行,噙着一丝调侃的笑。认识他这么久,还不曾见过他烦恼的样子呢。
现在的景麒是经不起撩拔的,哼了一声:“我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不像某人喜欢了十年还开不了口。”
司皓南的脸色一下子沉了。
百试不爽的一招!虽然有点对不起朋友,景麒的心情确实因此稍微好转。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谢家这个周末有个晚宴。”
“多管闲事。”司皓南硬邦邦地顶回一句,暗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从刚才看来,她好像还在怕他呢。
点到即止,景麒不再多口,仰头望一眼蔚蓝而神秘的天穹,恍忽中一张脸孔划过,那个似在迷雾中的女孩。不觉中,一声叹息逸出。怎么,他竟茫然了呢?
司皓南也吁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接着,第三声叹息自从后面传来,霍新阳双手抱在脑后,浓眉紧紧皱在一起。莫名其妙,这两个人越来越难以理解了,搞得他心情也郁闷起来。
景麒和司皓南闻声不由回头,“你怎么了?”奇怪,他这种单细胞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
“感慨?”这个词应该和他搭不上任何关系。
“是啊,我在感叹人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啊。明明都是人类,近在咫尺,相互间的沟通却如此困难,怎么不叫人感慨万分。”
“白痴!”
城市里万家灯火中的一盏,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洒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手上托着的星星。
景麒坐在床沿,将那个精致的星星罐拿在手里把玩。就着灯光的方向,反复转动着,端详各个折面反射的光。久久,才将它放回床头,向后倒在床上,悠悠地吁了口气。
他动心了吗?
此刻才真正面对这个问题——就这样动心了吗?
师琳并不是很突出的女生,他对她似乎也没有过什么惊魂动魄的怦然心跳。可是,她的面孔比其他女生清晰一些,她的情绪他想去了解,有关她的消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的确,她是有点特殊的,不知是什么、不知为何迷惑了他,却是形容不出具体的东西。
如果与她成为恋人,也不是无法想象的事。猛然省起自己正在想什么,景麒一惊。怎么了?他竟这样想了,难道,真的喜欢上她了?
喜欢?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情慷。他不能明确现在这种扰乱是不是就缘于喜欢。是的,关键之处就是在于不明确。他的心意是不明确的,她也是,某些方面的她仍藏在雾中,让他看不清。她说过喜欢他,他却无法真切感受到。模糊中领悟到,他还没真正抓住真实的她。
景麒想着,手向旁侧搁去,修长的手指触到那个星星罐时,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此刻细细回想起来,蓦然发现她的神态举止在他脑中记得特别清晰。
她是安静的,而不论是哪种神情,都是淡淡的,并微微浮动着似有若无的落寞,是他的错觉吗?是为了什么呢?
唉,这就是开始在乎一个人的感受吗?原来,是会让人心乱的。
与此同时,星空下的另一扇窗内,她站在镜子前面。灯光从身后射来,清晰地将她的映像投在镜中。静凝的神态,垂肩的长发,纤细的体形,一袭粉黄色连身长裙。
都不像她自己了。师琳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地打量所穿的小礼服。母亲今晚拿给她的,为周末的那场宴会而特意订做。看起来应该很贵,剪裁和做工都很精致,质料也是上乘的,柔柔地贴触着肌肤,但是她穿在身上就是觉得不自在。
冲动地伸手拉开背后的拉链,正想把它换下来。
“琳琳,我进来了。”随着话音门锁咔啦轻响,江月华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师琳的模样,“挺不错嘛!合不合身?我看看。”走近师琳,帮她拉上拉链,凝视镜中的身影,满意地点头,“真不错,很漂亮!”
“妈,我不习惯穿这样的衣服。”师琳低语,伸手拉了拉襟口。
“参加宴会就要穿礼服啊,你会习惯的。”江月华推开她的手,重新替她拉平衣料,让她转过身来上下看了看。
师琳应了一声,拿起睡衣去换衣服,然后把礼服套在衣架上,挂进衣柜。抚了抚衣服肩处细微的折痕,暗暗叹息一声。母亲今晚心情很好,带了这件礼服回家,也给父亲带了一套名贵西装,可是瞧父亲苦恼的眉头,他恐怕比她更不愿意参加这个宴会吧。
她真的不想去,但是母亲的旨意是绝对的,而且总不能让老爸一个人去面对吧?如果她不去,老爸肯定更孤立。再叹了口气,回身见江月华还留在她房间,在写字台旁翻着她的笔记本。
“妈。”师琳走了过去。
“换好了?”江月华一页页翻过女儿的课堂笔记,“功课还可以吧?瞧你们上的课程还挺深的,有压力吗?”
“还行。”师琳应道。母亲甚少进她的房间,如今竟让她有些不自在。
江月华笑笑,放下笔记本,不经意看到摆在床边的针织花式腰带,走过去提起一角,“咦,很漂亮啊,花纹很特别,哪里买的?”
“自己钩的。”
“噢。”此时江月华已经把它拿起来,也看到了下端垂着的两条绒线和别在末端的钩针,不禁有些惊讶,“真的是你自己钩的啊,原本你还有这种手艺,我都不知道。”
“玩玩而已。”
看女儿没兴致继续这个话题,江月华放下腰带,“好吧,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走出房间并帮她带上门。却在门合上的刹那忍不住叹息,有得必有失啊。她长年来的忙碌导致了母女间免不了的生疏,而今想弥补也无从做起。
师琳看着母亲出门,在床沿坐了下来。
好烦啊!
第二天,是个阴暗的下雨天,但比起继继续续的绵延细雨,凝在空气中化不开的湿意更让人的心情清爽不起来。
放学回家的车程中,因为想顺道去一下市图书馆,师琳提前两个站下了公交车。
天空正飘着丝丝乱雨,师琳几步奔到站台下,放下手上的书袋,从背包里掏出折伞撑开,正待向图书馆方向举步,忽然瞄到右方不久处正抬着什么东西的两个人影,顿了顿,马上转身往他们走去。
“爸?爸,你在做什么?”
师明康回过头一看,直起腰来,“啊,琳琳。放学了吗?去哪里?”
将伞举到父亲头上,师琳举了举手中的书袋,“图书馆,爸,你们在搬什么?”稍打量他们正在搬运的大物件,是一张复合型写字台和两张椅子,叠在一起用塑料绳捆好了,边角处还绑上硬纸块以防刮痕。与他一起抬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相貌朴实,脸上憨厚略带羞涩的笑有着跟父亲相似的味道。
“书桌和椅子。对了,这是彭阿姨,还认得吧?小时候还照看过你。”
“彭阿姨好。”师琳一经提醒便认出来了,彭阿姨跟父亲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幼时好几次代替父亲接她放学,非常和蔼的人,这数年不见,老了许多。
彭阿姨连连点头,“好好,琳琳长大了哩,这么漂亮,小师,你真有福气。”
师明康呵呵地笑。师琳也不禁露齿而笑,虽然喊“老师”会产生歧义,但每次听到别人喊父亲“小师”都觉得怪怪的。
“我看应该这样绕过去打结吧……”低声自语着,彭阿姨蹲下身继续绑着写字台。
师明康对女儿解释:“这些物什是厂里要折价处理的,彭阿姨买了一套,我帮她搬回家去。本来想趁着雨停,赶紧搬完这段路,没想到这会儿就又下起雨来,绳子又断了一根,得重新绑。”
“哦,幸好雨不大。”师琳扫了一眼那台凳,连这样的物具都折价处理,想来他们厂确实是要关了吧。
“是啊。是不是从那边缠过去?对,这样就不会滑下来。”师明康看着彭阿姨抽紧绳子打结,然后又回头跟师琳说话,“这些桌椅还很结实,木料都是上等的,刚置不久呢,现在就要处理掉了,我们厂呀……”叹了口气后低下声,“我都想买几张回去,就怕你妈不高兴。”
师琳笑笑,“买回去家里也没合适的地方摆。”
“那倒是。”师明康点了点头。
一会儿后,彭阿姨把写字台绑好了,师明康和她合力把它抬起来掂掂,确定是绑稳固了。
“我也来帮忙。”师琳收了伞,此刻也没什么雨了,只是偶尔飘来几线沁凉的雨丝。
“不、不,你别来了,不是要去图书馆吗?”师明康摆手,总觉得琳琳跟她母亲一样,都不是合适做体力活的人。
“对呀,琳琳,你就不用了,去做你的事吧。我家也就在前面,不远了。”彭阿姨也说道,转头朝师明康笑一笑,“这一趟也真是麻烦你。”
“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师明康答着,和她一起把写字台抬起来,回头对师琳点点头,“我们扛就行了,你去吧。”
就在这时,街边不远处,有三个穿着伊顿校服的女生正从一家服饰店里出来,其中一个不经意地看这边,“咦,你们看,那个人好像是师琳。”
另一个抬起手望了望,“真的是她!不知道她身边的两个人是谁?要不要过去看看?丽娜……咦?”说话间发现同伴已经向那边走去了,连忙跟上去。
“师琳!”
师琳回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冤家路窄”这话多么具有预见性和正确性,那些疾步走近她的不是王丽娜三人组又是谁。
“琳琳,你同学吗?你们聊,我们来抬就行了。”刚把沉重的写字台抬起来,看到穿着跟女儿同样校服的女生走来,师明康回头向女儿匆匆一句告别,接着含笑朝王丽娜三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和失陪的歉意。彭阿姨也先朝“师琳的同学”笑了一笑,这才与师明康一前一后扛着东西往前走。
王丽娜她们不怀好意而来,迎面接到的却是两记和善至极的笑容,一愣之际,师明康两人抬着写字台走了,原地只留下表情一片空白的师琳。
“喂,他们就是你爸妈?”望着那两个平凡的中年人,她们鄙夷心起,语气中含上了明显的不肖。
没必要理会这种人,师琳旋身走自己的路,眼尾都懒得再扫她们一眼。
“站住!没听见我们在跟你说话吗?”冯瑛气得跳脚,气急败坏地扯住她。
师琳翻腕挣脱她的钳制,添上了一抹不耐的神情,“你想干什么?”
“我在问你话,你竟然不回答。”冯瑛粗鲁地揪着她的衣服,这女人也跩了吧?简直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师琳皱眉,她讨厌别人碰她。“放开手。”
这时过往行人已经在好奇地偏过头偷瞧她们,穿着名校的校服,不知拉拉扯扯在干什么。
师琳按下她的手,“这么在大街上不太好吧?”损害学校的声誉可是伊顿的大忌。
“冯瑛,你先放手。”王丽娜开口了。这个师琳外表老实,其实奸诈阴险,冯瑛总被她气得冲动,一不小心就上了她的当。再怎么说当街起冲突是个很大的把柄,更何况师琳现在背后有谢莹霄,而且学生会也注意着,闹回学校可收不了场。
冯瑛咬牙哼了一声,终于不情愿地放手,但还是狠狠地瞪着她。那表情惹得师琳差点失笑,真是的,这家伙要当坏人就不要那么“幼”好不好。
王丽娜她们之所以能横行无忌,是因为别人怕她的背景,所以以前根本用不着什么头脑,稍一威胁就达成目的了,此刻遇到了一个全然不把那些放在眼里的师琳,一时竟没有可用的策略。可是得意惯了的她们怎么甘心退却?硬撑也要撑下去,“师小姐,同学跟你说话都不回答,太没礼貌了吧?”
“当街动手动脚的才是野蛮人吧?”师琳拍了拍衣服。自从上次摩托车事件后,王丽娜并没有大的动作,最多时不时在旁边酸酸地讽刺几句而已,看起来是怀恨在心、伺机报仇呢。
“你先别得意。”王丽娜含怨瞪了她一眼,“上次的事还没完,那笔帐我会讨回来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上次?哦……那件事吗?可是,被欺负的人是我吧?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师琳刻意拉长声调,笑看王丽娜又气黑的脸。
“明明是你向大家夸大其辞害我们的。卑鄙!骗子!难怪景麒不要你!丑八怪!”
呵呵,这种话无关痛痒。几位大小姐虽是不良少女,毕竟没真正在社会上混,像她以前学校的流氓学生骂人才叫粗俗呢。
“你等着吧!我要跟我爸说,他能让你们家没饭吃,到时候要饭别要到我们家来!”
“现在连幼儿园的小妹妹吵架都不会抬爹妈出来吓人了,还是伊顿的学生哩。”叹了口气,师琳喃喃道。
“你刚才说什么?!”她们气得冒烟,索性不顾形象使泼叫骂起来,“你才是不知廉耻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瞧你被景麒甩了的样子,哈,简直像丧家犬!”
师琳笑了,“干吗每句话都要带上景麒?这么在意他吗?那就不要做缩头乌龟呀。”原来姓景的才是纠纷的根源,唉,再凶的女生都会带点少女心事,偏偏在这方面嚣张不起来,或许真正在乎才会缩手缩脚吧,可是见别人靠近却又不甘心。
王丽娜一愣,接着更大力地吼:“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谁会像你这样不要脸。”
“凭你也想勾引景麒,要不要脸啊?下等人就是没有家教!你爸妈只会生不会养吗?”
师琳倏地火起,牵扯到父母她就不能淡然处之。
“只会拍谢莹霄的马屁,看她能帮你到几时!你以为她真当你是朋友……”
“她还帮我追景麒呢,你忌妒啊?”冷冷顶回一句,师琳真的怒了,那是她最不舒服的事。
“胡……胡说!”王丽娜三人高叫,弱处被戳到了。在她们心里,小小一个师琳是不足为惧的,忌讳的是她们惹不起的谢莹霄对她言听计从。
“如果我叫她帮我骗景麒出来约会、如果我叫她帮我扳倒你们,你觉得如何?”师琳挑眉,“哼,让开。我很忙,最好别再拦着我。”装满书的书袋很重,她可没空跟她们斗嘴下去,赶在图书馆关门前把书还了才是正事。
“你……谢莹霄真的帮你。”王丽娜喃喃道。然后追着师琳的背影提高声音问:“喂!你真的让谢莹霄帮你约景麒?难道,你现在就去见景麒?!”
师琳一翻白眼,这人也未免太神经质了。
“丽娜,别理她!她在说大话。”冯瑛追着她们叫道,“说谎!一定是骗人的!咦,干吗拉我?”不解地看向突然扯她衣袖的另一个同伴,而后随着她的示意看向后面,惊得张大嘴巴——“景……景麒!”
什么?!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闻声倏地扭头。王丽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真的是景麒!师琳真的把他约出来了?!她卑鄙的手段竟然奏效了。“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而师琳差点跌倒在地。不会吧?果然是“冤家路窄”!窄到这种地步。
“嗨。”景麒含着笑意的眼睛看向师琳。这次的见面不算是巧合,他听谢莹霄说起她今天要去市图书馆,便也过来了,没料想一定会遇到她,只是忽然也想去图书馆坐坐而已。没料到半路上就遇到了,还听到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他听见了!师琳一见他的笑容就明白了,迅速回想刚才自己气恼下说出了什么话。天啊,他不会当真了吧?苍天明鉴,她很久没说过谎了,今天也不算是说谎,只是胡说而已,对,只不过是吓吓小孩子而已,怎么就被他撞上了?再往深处一想——该不会、该不会正是谢莹霄叫他来图书馆的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她站直身躯正面对着他,准备接受谴责。所以说吵架是不好的嘛,瞧她随口顶回一句,马上报应就到了。受到如此辱没,即使是景麒也不会再给她留情面吧。
“景麒,师琳说你们要去约会,她说谎!对不对?”
我哪有这样说?师琳险些跳脚,但她所能做的只是呆立在原地瞪着景麒。等着谎言被揭穿及其后的奚落和难堪,尽管这谎言是她们自行演绎的结果。
景麒走近她,低头望着她不回避的眼睛和倔强的姿态。唉,终于正视他了吗?清楚地看见她隐含的气恼和一些哭笑不得的冤屈,他笑了。
两人对视片刻,他很自然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书袋,翻翻里面的书,“你要去图书馆找什么书?”
愣愣地,师琳瞪着他的动作,“你怎么知道我去图书馆?”
“莹霄说的。”景麒给了她一记颇具深意的笑容。
一阵昏眩,师琳闭了闭眼,噩梦成真!
被忽略的王丽娜她们本来还在旁边犹自惊讶,听到这话后如同抓住了把柄,“果然是你利用谢莹霄约景麒,真卑鄙!景麒,你刚才听到了吧?她被你拒绝了还不甘心,利用谢小姐来纠缠你!你听到了是不是?她是骗……”
此刻再要辩解就太难看了,师琳闭口不言。好吧,不管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是她逞口舌的报应。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景麒淡淡地道,“莹霄只是转告,决定要来的是我。”
什么?讶异已不足以形容,在场的人皆震惊到愣住——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师琳退了一步,他……他在替她圆场吗?想不到,到此刻他还这样做,果真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可是就因为他是这样的好人,才引发她莫名的不快。
“那我们走吧。”景麒扬了扬书袋。
“什……么?”
“不是去图书馆吗?”他神态自若地微笑,“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讶然看见他提着她的书袋往前走,师琳眨眨眼,跟上他的脚步。忽听背后传来阴森森的低语:“师琳,你厉害!”师琳回头,对上王丽娜怨毒的眼光和愤怒。旋即王丽娜转身飞奔而去,她的两个同伴叫唤着追上去。
这个……情势转折也太快了吧?她似乎在看不见的深潭里越陷越深了,更无奈的是——这个潭似乎是她自掘的!师琳呆了片刻,回头跟上景麒,“你……等等。”
“我的书袋。”她伸出手。
“我来拿就好。”他表情温和。
不是这个问题吧。“谢谢,但你不用真的陪我去图书馆。”替她解围已经够仁至义尽,王丽娜她们已经走了,用不着再演戏吧。
“我自己也要去图书馆。”此时图书馆的大门已就在眼前,他偏头问道:“先去还书处吗?”
没回答那个问题,师琳用平板的声调接着说:“对不起,刚才是……”
“我知道,你是斗气才那样说的。”景麒微笑。她的心思仍是迷雾,但是斗气时把他的名字冲口而出,可见他对她来讲,并不是随便一个路人。
“呃?”他知道?
笑笑,景麒突然看见走廊的墙上贴的公告,“啊,开架阅览室进了新书吗?待会我们去看看吧。走,先去还书。”提着她的书袋率先走向还书窗口。
师琳只能继续跟在他后面,发现自己再也掌握不了自己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