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师琳答道。知道自己太残忍,感觉得到他因受到伤害而对她闭起来的心,她的心为此而颤抖窒闷,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给予否认的回答。但是,他是真的喜欢她,难道她可以继续欺骗他下去吗?这样对他更是残忍。
“是吗?”他淡淡地说,放开她,转身,突然又侧过头,看着她,轻轻说了声:“师琳,你真了不起!”那最后一眼,冷极。
而师琳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景麒,你来看……咦?你受伤了?”霍新阳指挥着人收拾残局,转头正待唤景麒过去,这才发现他竟然满身是伤,脸色也是寻常的苍白,不禁吃了一惊,“怎么搞得这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景麒推开他,不发一言,径自大步地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师琳的手在发颤,事实上,她全身都在轻颤,呆呆地站着,无法动弹。而泪终于涌出,无法抑制。
此刻杨晓虹也走进工棚里来了,看到师琳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你……没事吧?”因光线的昏暗,走近看才发现她脸上的伤,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被打伤了吗?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受伤?是的,她一定是哪里被伤到,不然,怎么会这么难过?师琳摇摇头,没有来由地,泪珠一颗颗地滚落。
“师琳?”杨晓虹担心地揽住她。
“痛、很痛……”心里好痛呀,比任何时候都痛,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快将她掏空。师琳蓦地*在杨晓虹的肩上,痛哭出声。
爸,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再弄这个。”师琳把师明康端给她用于敷面消肿的熟蛋白推回去。“我去上学了。”
“真的没事了?今天就回学校啊?要不要再休息一天?”
“不用了。”师琳背起书包,“我走了。”
师明康目送她走出门,深深地叹了口气。琳琳那晚出事后,被她的同学送回家,吓得他差点心脏病发作,幸好除了脸上的伤外并无大碍,在家里面休息了两天,今天就说要回校上课,让他担心不已。唉,她这些天一直是精神恍惚的样子,不会是受到惊吓吧?而这几日江月华又出差在外,没有回来。
她是不是对父亲太冷淡了?师琳走出家门时想着。那晚回来,自然是轩然大波,父亲震惊到无以复加。在家养伤的这几天里,她一直很低沉,没怎么跟父亲交谈过。每次见到父亲担忧的眼神就很难过,其实,她不太愿意跟父亲说话不是因为她还在为上次宴会的事生父亲的气,是为了景麒的事情绪低沉。
想起景麒,心里又是一抽,这样下去,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心脏出了问题。
来到学校,首先见到的人是谢莹霄,她一见她就奔到她身边问长问短,关心不已,对此师琳确是感动。
然后是班上其他同学的眼神有些怪,稍一倾听便可发现又有关于她的新传言在流行——据说,景麒跟她并不是在拍拖,那只是假象,是为了逮住东阳那帮人才精心布下的烟幕弹,所以她师琳跟景麒之间什么都没有,一切是假的!据称这是霍新阳无意间透露的。
师琳听后幽幽一叹,不语,任流言传来传去。
而她这态度更加深了众人的猜疑,谣言愈演愈烈,越传越难听,终于使杨晓虹坐不住了,假装不经意地踱到师琳附近,很好奇事情的真相,更担心她受到打击,却又拉不下面子过来问。
师琳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胸中漾满暖意。这样,就算是朋友了吧。不需要全心全心,不需要掏心掏肺,只要肯斟酌着付出一些,已经足够;两人间也用不着心意相通、用不着全然了解对方,只要怀着关心,即使没有实质的帮助,甚至不知道对方真正的痛苦就足以称之为朋友了!“晓虹,下午的体育课,你跟我组成一队吗?”当杨晓虹再次“经过”她身边时,师琳低声问道。
杨晓虹顿了顿,片刻后轻哼:“随便,无所谓。”
师琳微微一笑,她跟杨晓虹的友情,无心间建立起来了,而现在,正在恢复当中。
还有王丽娜,她被连记两个大过,然后留校查看。她的父亲真的垮台了,班上没什么人理她,处于众叛亲离的境地。师琳望了望颓丧地坐在座位上的她,没有多事地上前去说什么,这种时候不需要苍白的安慰,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责任只能由自己去承担。
蓦地看见景麒正走过对面那道走廊,师琳顾不得正有无数双眼睛在注意着他们,等着给流言添加新料,霍地站起身,迎了过去。
“景麒。”再次与他面对,已经找不到往日的感觉,那清雅温和的眼睛已经消失在冷淡中。师琳打量他的脸,找不到一丝原谅的痕迹,但看到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也算有一些欣慰。
景麒没有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视而不见地绕过她。尽管她做的事非常恶劣,但他决不会采取报复或反击等不绅士的行为,至少他还有权力选择彻底忽视她。
师琳眼中蒙上一层无奈和悲哀,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颤抖的声音飘散在微风中,“对不起。”
不想伤害的人,已经深深伤害了……
“琳琳。”师明康推门进女儿房间,却见她坐在窗前发呆,神情有几分恍惚,不禁担心地唤她回神。十多天了,琳琳似乎还没恢复过来,时不时就陷入失神。
师琳回过头,“爸。”有点愧疚,知道父亲一直在担心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掩不住落寞。
师明康把手上的碗和调羹放在她面前,“我煮了宵夜,吃点吧,晚饭时你也没吃多少。”
“好的。”尽管没多大胃口,但不想让父亲挂心,师琳顺从地拿起汤匙吃起来。
“早点睡吧。我走了。”
“嗯,晚安,爸。”师琳看着父亲走出去后,放下汤匙,叹了口气。这些天她的心情总是低沉,就像失落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必须时时提醒自己,才能不露出太多忧愁的神情,让关心她的人担忧。
呆了一会儿,她伸手关了灯,躺上床。辗转反侧,两个小时后仍是十分清醒,她干脆坐起来。百无聊赖,连手工也提不起劲去做,不经意地看见摆在桌上的碗,碗口边缘正反射着月光的柔泽,她望了望那里面只吃了两口的宵夜,心忖还是自己把碗拿下去吧,省得父亲来收碗时又显出忧心的神情。想着便下了床,没开灯,拿起碗直接开门出去,悄悄地下了楼。
刚走进厨房,便听见大门开启的声音,母亲回来了?师琳犹豫一下,躲在厨房里没出去,尔后听见父亲从门里出来、走到客厅去的声音。
“月华,哎呀,怎么醉成这个样?”师明康吃惊的声音传来。
师琳轻轻从厨房出来,走到客厅的门背后。只见师明康和田秘书一起把江月华扶进门来,坐到沙发上。
醉醺醺的江月华挥了挥手,想要站起来却脚步不稳地歪倒,师明康再将她在沙发上扶正,一边问旁边的田秘书:“怎么了?今天有特别的事吗?”她一向很有分寸的,从不会饮酒过度。
“不知道,很寻常的酒会啊,董事长可能是不小心喝多了几杯吧。”
以她的酒量,这可不是多喝几杯能造成的,师明康暗自皱眉,回头向田秘书说:“谢谢你送她回来,我可以照顾她,你也回去休息吧,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我分内的事。那我先走了。”田秘书朝他点点头后,告辞出去了。
师明康送她到大门口,回来见江月华又滑下了沙发,叹了口气,过去扶起她,“怎么喝这么多?明天会很难受的。”
江月华睁开半眯的眼,看见他的脸仿佛清醒了些,哼了一声将他推开,“走开!你别管我,反正你都不在乎我这个老婆。”
她说什么呢?不在乎她还在乎谁?师明康无奈地拉住她的手,“月华,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你给我走开!别碰我!”江月华突然发起火来,叫嚷着甩开他的手,动作稍激烈了些,不小心挥到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她顿住愣了愣。
师明康没有着恼,他本来就是极宽厚的性子,何况此时是对着发酒疯的人。“小声点,琳琳睡了。我扶你进房间吧。”
“师明康!”江月华气得咬牙切齿,熊熊怒火猛地燃上眼瞳,不可抑止,“你这个傻子,大笨蛋!你就不会生气啊?”这个傻到天绝地灭的男人,竟然就是相处了二十年的丈夫。
“月华?”师明康被她的吼声吓了一跳。
“你这个浑人、傻瓜、笨蛋!天下再没有比你更笨的了,没脑子!你就不会想一想?我上辈子是造了哪门子孽!没脑子的笨蛋!”江月华近乎语无伦次,她实在是气疯了。
别说师明康,就连站在门后的师琳也早呆住了,这是她的母亲?失态的江月华是从来没人见到过的,任何时候都显得雍容高雅的她,而今居然暴跳怒骂?
“月华,我哪里让你生气了?”被妻子劈头盖脸一阵骂,师明康还是摸不着头脑。
“哪里让我生气?你……”江月华气得到无力,跌坐回沙发上,抚额说不出话来。她嫁了一个不踢就不会响、踢了也不响的实心木头丈夫,该庆幸还是该气恼?
师明康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担心地望着她,“我知道我是笨,可是你别这么生气,不要气坏了身子。”相比于冰雪聪明的妻子,他实在是笨拙得过分,连她气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江月华捂着额头,手掌下逸出幽话语,“为什么这样让着我?为什么明明是我无理取闹你也忍下来?为什么你要让自己这样辛苦?像我这样难伺候的女人,为什么始终对我这么好?不厌烦吗?”
为什么?还有为什么?他只怕自己太没用,不能再对她好一点,只怕她会因为他不够好而离开他。师明康想了半天,才逼出一个回答:“因为,你是我妻子。”对她好是应当的啊,结婚那天他就发誓,这辈子要尽全力对她好,愿意为她做到任何程度。
“是啊,我是你妻子啊!”江月华放下手,抬头看他,“那为什么你要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为什么我的谣言满天飞你都不过问一下?为什么宁愿在心中猜疑也不直接开口问我?为什么别的男人送我回家你都不出来?那么放心我吗?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
“我……”师明康急红了脸,怎么会不在意她呢,这世上他最紧张的人就是她了啊,在意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无怨无悔。
“我是你老婆啊!”越说越激动,江月华站起来吼道:“二十年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这个笨蛋!为什么那天你不去?懦夫!我精心安排好你却不去,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宾客,满场的闲言碎语,人家还以为我老公见不得人,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知道我整个晚上若无其事假装开心有多难过吗?气死人的笨蛋!你有什么好躲的,做我老公羞耻吗?丢脸吗?呜……你从来没有在外头宣称过我是你妻子,外面对我的风言风语,你从来不问。你那些亲戚说三道四,你也不给明明白白地顶回去,为什么你就是这样气死人的老好人啊?”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这个让她气闷又让她心疼的丈夫!
师明康愕然,一脸震惊,他真笨,竟然不明白妻子的心意,不知道妻子对那个宴会的看重,以至让她这般生气难过。尽管满腹话语,不擅言语的他却说不出来,只能伸出手,拉过妻子的手,包在手里,紧紧握住。
门后,师琳捂住嘴,感动到无以复加,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母亲,从未见过如此真情流露的母亲。
江月华将头靠在他肩上,低低啜泣,“笨蛋,你哪用觉得配不上我?我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你?我才是……该愧疚的人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顾家,老在外头跑,根本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连琳琳都跟我不亲,我是可有可无的……”
“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这样。”师明康安慰着她,怎么会这样呢?她对他们是最重要的,女儿也一模一样地像她,他才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呢。
“我知道这些年我亏欠了你们,我一直很难过,很想补回来,只是不知道怎样做才好……这样几天几夜不回家,我也不想的,女人家在外面好辛苦的……”
“我知道、我知道。”
“你哪里知道了?你这个大笨蛋!”江月华吸吸鼻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对我有多好,难道我会不知道吗?我不是笨蛋,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女人。你竟然还在担心我会跟别的男人吗?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跟你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你就这么不了解我?”
“我……我是个很没能力的男人。”师明康也有些硬咽,“没什么男子气,不能好好地保护你,一直都不能帮到你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你。像我这么软弱的男人,整天只能做些婆婆***事……”
江月华靠回他肩上幽幽地道:“笨蛋!你给了我一个家啊。你给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给了我琳琳,当初要不是你,我会成什么样子,我想都不敢想。谁都不能嫌你,只有你才能当我老公,唉,像我这么自私脾气又这么坏的女人,遇上你不知是几生几世修的德……”
师明康再无言,紧紧地拥着她,他的妻子,属于他的女人。
听到这里了。师琳转过身,背靠着门框滑坐在地板上,眼泪悄无声息地一串一串往下掉。她伸手捂住逸出泣声的唇,站起身,轻轻走回自己房里,关上门,伏在床上才痛哭出声。
她那二十年同甘共苦的父母,那么疼爱她的父母,那样坚强的父母,那样温柔的父母,那样尽全力照顾她、还对她感到愧欠的父母,她竟然会误解他们,她竟然以为他们是不相衬的一对。
她竟然感觉不到他们对她的爱,她是一个多么混蛋的女儿。
师琳捂住脸,又哭又笑。自以为是地胡思乱想,自己困住自己,做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傻事,也因此而伤害了他,景麒。
她真是——不可饶恕的大笨蛋!
天高云朗,舒爽的秋风拂动窗纱,又是一个好天气。
伊顿的景色真的很美,师琳以手肘撑在窗台边遥望远山,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算是幸运了。
谢莹霄站在她旁边,专注地用彩绳编织着一个金鱼状的吊饰。
杨晓虹看见她们,丢下渎到一半的书,跑过来闲聊,“师琳,下星期的家长会,你们家谁来?”
“我妈。”师琳淡淡一笑,江月华已经为那一天空出时间了。
“唉,我希望我爸来,要是我妈来的话,回家肯定又给我啰嗦好几天。唉!我上次质检又考得不好……”杨晓虹也趴在窗台上,叹息不已。资优生真的好辛苦,成绩稍为落下一点,巨大的恐慌马上就来了,伊顿实行的资优生末位淘汰制简直要压死人。
师琳伸手拍拍她的头顶,算是安慰了。
“你就好,成绩一直这么稳。”呜,有个聪明的头脑真好,杨晓虹又叹了口气,视线突然扫到正经过那边林阴道的景麒,转头即看到师琳因此而黯淡下来的神色。气愤的话冲口而出:“别管他了!师琳,那种人不值得记挂,哼,还以为他真的是彬彬君子呢,竟然是想利用你去打倒东阳才接近你的,简直是大混蛋,太恶劣了。”学生会里的那些人都是王八蛋,枉她以前还崇拜得要死。
师琳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没有那样的打算。”那是有关她和他的各种传言中,最终占上风的说法,即是她其实是被学生会利用,来作为诱饵,使东阳的大姐大上钩。
但是,事实不是那样的,她很清楚。他曾经,真的喜欢过她。她不是瞎子,他那时的温柔和伤痛,是真实的。
虽然那情已逝去,但她将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那双温柔的眼睛,曾含笑停留在她身上。
杨晓虹不平地还想说什么,但瞧见师琳唇边竟然含着微笑,她分辨不出那里面是苦涩还是甜蜜,然而却感受得到那是无限温柔的。于是不再出声,或许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个中滋味吧。
此时,王丽娜捧着书从窗外走过,边走边看,根本没有留意到经过了什么人旁边。
杨晓虹看着她走过去,哼了一声,“她再怎么看也拿不到奖学金的啦!绝对不可能!”
“等期末成绩出来才知道结果,不是吗?”师琳淡淡地笑,世界上哪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王丽娜变了很多,如今她在班上颇受人排挤,尤其是资优生们的联合阵线,这不仅因为以前结下的仇怨,还因为竞争,如果她取得资优生的名额,那么就意味着有一个现在的资优生失去这个名额,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而欺压她的人之中最凶最积极的,居然是以前那个胆小的供她使唤的李爱琴,呵,风水轮流转啊。
在前不久的某一天,王丽娜突然跑到她面前,向她展示七十分的考卷,还昂首对考了九十五分的她撂下“等着瞧,一定会赶上你,让你刮目相看”话,让她忍俊不禁。
生活就这样过去,很平淡,却时时升起温馨的感觉。只是——
偶尔间,不注意的时候,就会记起那个温柔的少年,以及他受伤的眼神,成为她心中触到就会痛的软处。
时光持续流逝,不知不觉间秋去冬来,然后是期末考试和寒假。
而她跟景麒,再也没有瓜葛,他们的世界错开了,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时间的力量仿佛已经将旧痕迹盖去了,淹了旧事,也淡了旧情。
这种豪华的舞会,师琳是第二次看到,而站在她旁边的师明康则是第一次,恐怕会有点紧张吧。哦,不,绝对不是有点,事实上,师琳感觉得到他的腿在微微颤抖,隐约还有汗滴从额头冒出来。
端着酒杯过来的江月华看见他那副孬样,差点又骂出来,没好气地暗中捏了他一把,“别给我丢脸!当年你上我家提亲的时候也没抖得这么厉害。有什么好怕的?”
“那时当然比现在厉害多了,”师明康辩道,“那时我连肠子都紧张到打结。要不是后来你妈让我坐下来,我早软到地上去了。”
师琳禁不住扑哧一笑,江月华瞪着丈夫,最后只能好气又好笑地吐了口气,把酒递给他,“喝点酒镇定一下吧。”
她忘了他一喝就脸红、目光发直、还大舌头吧?师明康苦着脸接过酒杯,僵硬地端着。
这时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向江月华打招呼,江月华迎上去和她们交谈。
师琳拉着父亲走到餐桌前,给父亲手里塞了一杯果汁,换下那杯酒,“爸,放松,根本用不着那么紧张的。”唉,老爸就是怕给妈妈丢脸,才让自己神经紧绷。
这是某大企业举办的新年舞会,江月华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而这次,父亲主动提出要陪她去参加,她不放心,便也跟来了。
“你妈真的很了不起。”师明康看着在人群中的妻子,由衷地道。她是那么地美丽,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一看她在这种时候是如何耀眼的。她是他永远的仰慕和爱怜,也是永远的敬畏。
师琳也一起看向母亲,“我以前不太了解妈妈。”
“你怎么会不了解你妈呢?”师明康笑了,“你们是这么地像,性格和想法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是吗?”师琳也笑了,是这样的吧?她不善于坦白自己,母亲也是吧?她心疼父亲的劳累,母亲也是吧?她气恼父亲的胆怯,母亲也是吧?她讨厌家里疏离的气氛,母亲也是吧?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她很清楚自己是爱着他们的,母亲也是啊。
父女俩相视再度一笑。师明康的紧张已经消除大半了,指了指餐桌的点心盘问女儿:“要不要吃点蛋糕?看起来不错。”
“好。”师琳拿起盘子让父亲给她盛,突然听见了耳熟的声音,猛然回头,看见了景麒。
他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分外儒雅出尘,身边伴着一位俏丽美人,两人说笑着从她身后经过。
“琳琳?”师明康给她放好蛋糕后,见她还呆着,讶异地喊了她几声,“琳琳,怎么了?”
“哦,没什么。”师琳回过神来,把蛋糕接过来,一匙匙地吃着。努力不让自己有空闲去细细思量,那样会很难受。
“说起来,”师明康又接起刚才的话题,“你虽然什么都像你妈,但有一点倒似我。”
“是什么?”师琳抬头看他。
“不好的一点——不太积极。”师明康微笑,琳琳可能是和他相处的时间较多,受了点他的影响,凡事都很少积极去争取,不然她会做得更好。
师琳呆了呆,下意识地朝景麒投去一瞥,“哦,我想也是。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积极就行的。”
师明康笑笑,“不过我对你一点都不担心,我说过,你像你妈。”是的,就像她母亲一样,是注定要发出光彩的人。
“像我什么?”江月华正好走过来,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插口问道。
“像你一样好强。”不轻易依靠别人,习惯包裹心底的温软。
江月华白了他一眼,“我要吃芝士饼干。”
“好、好。”师明康忙不迭地帮她端盘子,“芝士饼干……咦,这盘草莓豆沙糕怎么只剩下豆沙?谁把草莓都挖走了,剩下豆沙一定没人再吃,待会就白白地丢掉,真是浪费啊。月华,你喜欢吃豆沙的,正好,我们把它吃了吧,琳琳,你也吃一块。”他朴实节俭的个性是天生的。
师琳伸出盘子接住,在心中叹气的同时,听见了旁边母亲气恼的轻哼。
站在他们后面,师琳看得见江月华隐隐压着气恼的眼睛和师明康浑然不觉的神情,笑容轻巧地跃上她的唇角,他们这样的夫妇,也算是不错了。
禁不住又望向那一边的景麒,他正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同伴,谈笑风生,无限潇洒,只给她一个优雅的背影。
已经失去的,再想珍惜已是不能了,纵然遗憾也只有无奈。这心中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恐怕一辈子也要背负着了吧?
恍忽间,她朝自己笑了笑,遥向他的背影举杯,恭贺他忘记了她给的伤痛,祝福他风采胜昔,拥有他的欢乐。而她,现在这样,算是很不错了,她该安然。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张照片,恐怕一切就会过去了。但或许冥冥中自有缘分在牵系,她看到了,那一叠谢莹霄递过来的照片中的一张。
“这是在霍新阳家后园拍的,这张,还有这张,这几张都是在景大哥家拍的,这两个人是景伯伯和伯母,这几张在是我伯伯的家里,对了,这些是和你一起照的,我帮你也洗了一份哦。还有这个……”谢莹霄一张张向师琳展示照片,并负责解说。
不是刻意,但原本一直没什么兴趣的师琳在她提到景麒的时候,不自觉就特别留意了一下。
那几张里面都热热闹闹有很多人,地点可能是在客厅、花园和景麒的房间门口?师琳愣了愣,那张分明是从门隙中偷拍的照片嘛。景麒背对着房门,正站在床边换衣服。虽然只是换上衣,也让她不由得红了红脸。
“嘻嘻,这张啊——”谢莹霄看到师琳注意到这一张,便笑嘻嘻地把它拿到师琳眼前让她看清楚,“这张是霍新阳拿我的相机去偷拍的,然后被景大哥发现教训了一顿,好玩,嘻嘻……你看景大哥的身材。”
“谁要看!”师琳狼狈地把眼睛移开,却在下一移倏地回过头来,夺过照片紧紧盯住,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谢莹霄被她吓了一跳,瞧她看得眼眨也不眨,久久都不移开视线,不禁讷讷地道:“师……师琳,你不用看得这么仔细吧?”她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景大哥说过这张照片洗出来要和底片一齐交给他的,还警告过不许给任何人看的,万一他知道她拿来向师琳展示……呜,师琳怎么这么感兴趣的样子呀?她不会想拿去收藏吧?胡思乱想之际,师琳把照片递回给她,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师琳没要。
师琳不知道谢莹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因为她的心也乱了,那个星星罐!他还留着,就摆在床头柜上,伸手可触的地方!
不敢相信地捧着照片盯着细瞧,那熟悉的形状、那丝带的缠法、那星星的颜色,没有错,就是那一罐,她亲手结成的星星。而他留着?
有什么东西在她尘封的心底蠢蠢欲动,亟欲破茁而出。师琳呆呆地坐着,浮起似喜似忧的神情。骄傲如他,却仍把她送的星星留着,没有丢!逐渐地,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忧郁,动荡于心的不确定,还有一丝丝期待。最强烈的,是有什么召唤着她!召唤她去寻找一个答案——他……究竟……还喜欢她吗?
“咦?师琳?”谢莹霄探头观察她的神色,“你的表情好奇怪哦。”
师琳缓缓转头看她,缓缓让微笑溢出来,“嗯,我没事。”
“那就好。”谢莹霄还是觉得她有点奇怪,看看表突然想起来,“啊,对了,我要去把照片拿给景大哥,先走了,拜拜!”
“等等,我也——”师琳站起来,展开炫烂的笑脸,“一块去。”
“景大哥!我们进来啦。”谢莹霄敲了敲门,然后拉着师琳开门进去。
我们?和准?景麒合上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看见是她,眼神立时变了。
“你好。”师琳进来,站在门口,立即感觉得到他的冷淡和排斥。告诉自己不要退却,她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大方地看向他。
没有回应她,景麒把目光从她身移开,转向谢莹霄,“有事吗?”
“咦,师琳跟你说话你都不回答。”谢莹霄不满地睨他,他们两个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好久不曾一起说过话了。
景麒冷下脸,“到底有什么事?”她为什么还要来他面前?不知道他有多不想见到她吗?居然还带着如此轻松的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恶!为什么他还会在意?
“过年时照的相片洗出来了,给你。”谢莹霄将照片和底片递过去。
景麒接过随手翻看过去,突地一僵——这一张!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师琳,而师琳一脸平静,但眼睛却不免泄漏了一丝笑意,于是他马上了悟到,她看过了。
这一瞬间景麒如五雷轰顶。
师琳低头,掩住微微抽动的唇角,真不简单,这一次终于见到了他表情塌下的一刻。那一刹间的他,看起来好可爱。
景麒涌起一股杀人的冲动。她在笑!他不会看错的,她的确在笑!可恶,冷酷地欺骗过他的感情之后,便干脆地抽身而去,而今竟然还可以在他面前露出这么愉快的笑容。这女人,也太过分了!
“景……景大哥……那个,我们先走了。”谢莹霄悄悄退了几步,景大哥看到照片后的表情好可怕呀,吓得她心惊肉跳,丢下一句话,抓起师琳就跑。虽然景大哥表面上很斯文很优雅,但一旦看过他“教训”霍新阳的手法,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总之,现在快逃就是了。
景麒瞪着她们一溜烟消失在他面前,哼了一声,起身去关被她们弹开的门。走到门口,蓦然看见跑着的她回过头来,两人视线一瞬间相交。
师琳被谢莹霄拉着跑,禁不住边跑边回过头去,而此时他也正好在门口出现。太好了!师琳笑开了脸。
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刻意回头看他?更可恨的是,依然挂着那浅浅的笑,景麒怒从中生,砰地甩上门,隔断她的视线。
师琳失去笑容,转回头,眉头也不觉蹙起,可是突然又扯起唇角。他在生气,说明他还记得。很好,记得就好。
奔在初春微冷的风中,她仰起脸,笑颜是梦幻一样的色彩。
狠狠将那张照片撕碎,然后揉成一团掷进垃圾桶,景麒铁青着俊脸,坐回椅子上。那个可恶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又站在他面前,让他心情很不爽!就像那天她亲口说出“一切都是假的”的时候一样,让他气到几乎失去理智。
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被一个人深深打动,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付出那么多,却原来,那都是假的!他怎么能不怒?气她没有真心,更气的是自己居然就上当了,而且是明明察觉到不妥却仍是甘心陷进去的傻瓜。
那褪不去的怒火一直跟着他,日渐加深,甚至一想起她就有愤怒燃烧在心中的感觉。
“没料到你会真的喜欢上我”,她那时无限遗憾地说。仿佛这才是她的失策之处,令她烦恼的多余的东西,他的真心到底算什么?!他绝对不能原谅。
他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景麒气恼地一捶桌子,那个无情的女人在那天之后就完全地抽离,丝毫不留恋,遑论想挽回的意愿,连惟一一句对不起都是背对着他向走廊的柱子说的,仿佛以往一切就此一笔勾销,自此把他当陌生的路人,即使遇到亦是冷漠地视而不见,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更是漠不关心地转过脸去,还松了一口气地微笑。快气死他了,为什么她能若无其事地微笑?为什么她能轻易将那些时光翻过去?
那,她今天又是怎么回事?突然露出那样的笑容向他靠近。可恶!他的脑子又乱了。其实,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个:他无法像她一样洒脱地一笑置之,他仍在为她心乱。真是可恶!还有——该死!她看到了!
那张他急欲毁尸灭迹的照片,居然给她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此。
此时忽然从门外传来霍新阳愉悦地哼曲子的声音,景麒蓦地立起身,开始活动手关节。
霍、新、阳,就是他偷拍那种乱七八糟的照片,都是他那个混蛋害的!
“景麒!今天我逮到了……”霍新阳进门时还带着很爽朗的笑容,但迎面而来的是脸色铁青如罗刹的景麒,还有拳头!“咦?哇!出了什么事?景麒,你疯了,我要还手了,哎呀——痛啊!哇——”
春日的校园姹紫婿红,莺歌燕舞,使人迷醉,而阳光如此灿烂,风儿如此温柔。咱们不妨暂且忽略那间屋子传出的异常的声音,好好享受一下这美妙的春光吧。
若干天以后,又是一个明媚天气。
春深处,花如雨。伊顿的四月天,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景。草木郁郁葱葱,花香扑面,处处洋溢着生命的气息。此时霞光夕照,又给青葱的绿色披了一层融融的暖色,柔化了它的棱角。
而紫荆林中的鹅卵石花径上,一名俊逸少年立于其中,眸光清冷淡然,明明白白地显示出疏离。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则低垂着头,放在胸口的指尖下面,是那颗狂跳的心。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开口,因为忆起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而有些不快,他上当的地方。
“我……”她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单音节。为什么到真的要说的时候,竟说不出来?
她在紧张,他察觉到了,她甚至在细微地颤抖,瞬间他心里竟又涌起某种迷惑。“你想说什么?”莫名地,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女人总会出乎他意料。
“我!喜欢……你。”她用尽力气想把那句话吼出来,可是第一个字出口便气泄,后现越说越细。
“什么?!”而他听到了。措手不及,冷淡的面具彻底被打破,她这个……这个……可恶!哪有这么过分的事,太狡猾了!“你在想什么,这么突然……开玩笑的吧?”
“突然吗?”她低下头,她以为她做了很充足的铺垫呢。前一段时间不是常常借机靠近他吗?他应该发觉得到才对呀。不管了,进行下一个步骤从兜里掏出准备了很久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这个,请收下。”躺在她掌心的,是—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盛满剪成心形的彩塑粒,成百上千颗心,在晚霞下闪着美丽的光泽。
她真的又来,他气得咬牙,竟然用同一招,以为这样就好了吗?他气了整个冬天,哪有这么容易就给她挽回?他要是再一次如此轻易给她骗走真心就太逊了。他会答应才怪!可是,为什么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为什么就是无法把狠语吐出来?
气死他了,为什么他总拿她没办法。
总是这样的,面对她的时候,一句重语也说不出来,担心她受伤比担心自己更甚。上次被她欺骗,他不是不恨,不是没想过报复,不是没有想狠狠地打击她的冲动,但就是做不到,总是在最气最恼的边缘又记起,那独自看天空的脆弱又纤弱的她,隐在坚强冷漠背后的那个寂寥的她。唉,对她,心永远是软的。
算了罢,心都软了,还逞什么强?
他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啊!他对自己叹了口气,眼神终于柔下,并泛起微苦的笑容,好吧,他认输了。
其实,早就认输了,只是现在才被她逼到承认而已。
掌心的水晶瓶被拿走,师琳绷紧的神经一懈,抬头,冲击她的视觉的,是他久违的温柔,她咬住下唇,忍不住地轻颤。这样的温柔,她挽回来了!
“你是认真的吗?”沉默片刻后,他看着盛满心的水晶瓶轻问。
“当然。”她点头。
“那么,我们交往吧。”他再也藏不住温柔的微笑,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她的微颤和手心的汗湿立即告知他她的紧张,他不禁有点心疼,她刚才虽然表面镇定,其实是非常惶悚不安的,像她这样倔强淡离的女孩为他做到如此,也是不容易了。唉,对她这么心软,看来以后肯定会被她吃定,而他竟甘之如饴。
交往?师琳望进他的眼,感觉整颗心都被那温暖的眸子包围,缓缓地,一朵美丽万分的笑靥绽放,“好。”
话语出口的刹那,即被他拉进怀里,两颗悸动的心跳成共步,共谱出无比谐和的奏章。而他们头上,美丽的白云飘过天际,带来初夏的气息。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