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凌父半跌半跑地来到严管事和“福伯”面前,细细地看着那两张脸。“你是说……他们……他们是福伯的亲人……那……福伯呢?我们家福伯呢?为什么他会顶替福伯的身分进入凌家,莫非……”
凌父说不下去了,他的视线缓缓转向凌端手中的骨灰坛,就此定住,无法移开。
他不愿猜测任何事,怕不小心猜中了,只会更伤心。
但他也很清楚自家儿子的为人,不是很重要的人,他不会紧紧抱住那只骨灰坛的,那么——
“福伯……”凌端深吸口气,眼眶不觉热了起来。“被他的亲生兄弟……世上仅存的血脉至亲害死了……”
事情未经确认,凌父可以谁骗自己,福伯依然好好的,他所有猜想都是错误的。
可一旦真相被揭开,血淋淋的事实只打击得他浑身发软、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晕厥过去。
“公公!”李巧娘及时扶住他,却见凌父老泪纵横,仅仅眨眼时间,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岁。“公公,我扶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相公就好,他一定会处理得很好的。”虽不是亲生父女,但相处久了总有感情,看公公这样子,她心里好难受。
“不!”凌父指着一边的椅子,让李巧娘扶他过去坐好。“我要在这里看,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害死我们家福伯?!”
凌父素性固执,他不肯去休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没辙。
因此李巧娘也不再劝,只在他身边小心侍候着。
凌端递给她一抹感激的眼神。福伯已经死了,他可不希望父亲又在这时候出事,凌家已禁不起更多的折腾。
李巧娘对他重重颔首,让他放心,有她看着,公公一定不会有事。
凌端松下一口气,继续说道:“福清,你应该是福伯的哥哥,对吧?”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尽管面色惨白,福清依然死不认罪。
但凌端也不在乎,只是淡淡耸肩。“那么……我们就从两百年前那场夺嫡之争开始说起吧!”
闻言,福清和福严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他们不相信那么久远的事还有人查得到,但凌端却说出了“夺嫡之争”四个字,这怎么可能?!
凌端也不看他们,自顾自说道:“两百年前,也就是孝宗皇帝在位之时,太子意外坠马身故,诸皇子开始哄抢储位,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皇七子与皇十三子。其中,皇七子的岳父是那时的宰相福缘,在文官中很有声势,皇七子本人又好武,与军中将领关系良好,大家都以为将来继承大统的非皇七子莫属,却不知皇上真正属意的是皇十三子。皇十三子的外援虽然没有那么多,势力也不够庞大,但他生性仁和,与下层官员交好,管理户部,关心民生,在百姓中素有贤名。
“后来祈州发生瘟疫,短短十余日,死亡数千人,皇七子主张派大军封闭祈州,以免瘟疫扩散,伤及其他州县,皇十三子却以‘爱民如子’为由,自请带领太医署诸御医进疫区救治患者。皇上采用了皇十三子的建议,并在私底下说,皇七子虽有能力却心性狼毒,不宜为君,此话不知怎地流传了出去,弓丨起皇七子不满,因此起兵夺位,结果兵变被擒,其余相助者皆抄家、斩首,其中就包括了宰相福缘满门。
“当时孝宗皇帝给福缘的判决是只诛首恶,不祸及旁人,但为警惕世人,福家满门贬为奴籍,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代代为婢。而我凌家某代先祖则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买了一个福家人为奴,从此这福家人便在凌家安下身来,随着岁月流逝,福家人代代服侍凌家,直到福伯的父亲,也就是上任的大管事福舟,实在受不了这种永生永世为奴为婢的日子,于是在妻子产下双生子后,他谎报家主只得一子,却将另一子送到黑熊村,请一猎户代为照顾。福舟打的主意是,利用偏远山区户籍申报不周全的情形,洗白长子的奴籍,变成平民,将来努力读书,求取功名,再一次光耀福家门楣。
“不过黑熊村生活清苦,福舟便一直暗地里挪用商行的银子接济长子,直到他临终前,才将此事告诉福伯,要他务必继续照顾兄长,并让两兄弟留下了暗中连络的办法。福伯虽然惊讶原来自己还有个兄长,不过他是个孝顺的人,父亲临终遗言,他怎么也不可能违背,便答应了下来。可福伯不想跟他父亲一样,一边享受着凌家的信任,一边暗地里挖凌家的墙角,所以他不只拿自已的俸禄补上其父的亏空,若有剩余,也全数接济于你——福清了。这也是为什么福伯一生不婚的原因,他虽贵为凌家大管事,月俸丰厚,却全拿去周济兄长,自己身无分文,两袖清风,如何娶妻生子?
“但可惜的是……福清,你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屡考屡败,从童子考到白发苍苍,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反而在进京赶考中染上赌瘾,不知不觉竟把福伯给你的钱全输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于是你将主意打到凌家身上。你让你儿子上京,假装卖身葬父,实则是在连络福伯,约他黑熊村见。福伯以为你有急事,也没跟家里说一声,便匆匆跟你儿子去了,谁知这一走,竟是赴了阎王宴。你向他哭求欠债一事,请他帮你还债,但福伯所有的钱都给了你,哪里还有钱替你还赌债?于是你提出向凌家下手的主意,福伯自是不肯,你便与福伯争执,吵闹中,你杀了福伯,然后,顶替他进了凌家,并编出收福严做义子的谎言,又连络与凌家有恶的商行,一起合谋凌家的产业。我说的对不对?福清。”
说到最后,凌端双眼通红,想到福伯被自己倾尽所有、养了大半辈子的兄长害死,不禁想问天理何在,还是老天爷已经瞎了,如今真正的好人都没有好报?
而此时,凌父早已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己。
李巧娘同样泪流满面,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公公,以免他哭坏身子。
福清和福严两父子彻底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周延的计划居然会被凌端查出来,而且他讲得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这怎么可能?几百年前的事、数十年的布局,岂是如此好查?凌端一定是在诓他们,他不可能得知恁多细节的然而,凌端字字掷地有声,倘若没有证据,岂敢说得如此大声?
福清和福严简直要疯了,他们完全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一定很疑惑,我怎会知道这件事如此清楚?”凌端恨恨地瞪着他们,眼中泪光闪烁。
他想起他的福伯伯,想到福伯伯至死都惦着凌家,念着他的端儿宝贝,他不怕死,就怕凌端不小心被害,所以强撑着伤重的身体,给他留下最关键的线索。
他记得,小时候福伯伯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时,他搂着福伯伯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福伯伯,我会孝顺你一辈子……
言犹在耳,但他要孝顺的人已经不在了,被自己最亲的人害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凌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了这句话的涵义,那种痛、那种悲、那种遗憾……让他恨不能活撕了这对冷血残忍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