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心道,那“飞袖流云”约的原来是这里,李宣中毒当日还为地址追了那断肠客半天,其实这地方众人早都来过。
山洞里自然走不得马车,慕容天进车厢把李宣拦腰抱了出来,李宣无力靠着他,嘴中却笑道:“这下终于轮到你来抱我了,早知今日,以前又何必那么扭扭捏捏。”
这话若是换了个环境或者时机,便是轻薄,可此时,慕容天却觉无言相对,反微微笑了笑。李宣看了他片刻,他也没什么力气,想要恶作剧去吻他脖子,也是不能,只得将头靠在他颈间,低声道:“无趣,无趣。”
慕容天道:“我从来就是如此,你觉得无趣也只能受一辈子了。”说着脸微微泛红,轻轻扭头瞥了瞥身后的邪神医。他一生从未说过情话,这种许诺般的私语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更是难得。
李宣却怔了怔,低声重复:“一辈子……”隔了片刻才笑一笑,道,“那好,就一辈子。”
慕容天心中一紧,隐约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分凝重,反破坏了原本的某些东西,不禁有些茫然,自己却该怎么做才好。
邪神医在前方,隔着几步,不紧不慢沿着山洞前行,也不知是否听得到这两人交谈。
待出了山洞,爬上洞前的小山丘,却是微风拂面,艳阳高照,波光滟潋。
只听“扑扑”扇翅声由远而近,数百只水鸟忽涌而至,在三人头顶聚集盘旋了数周。邪神医一声长啸,那些鸟才齐齐往湖面上飞去,渐渐散开。
湖畔礁石上仍留着那烧毁的竹屋残骸,邪神医径自往那方向去了。慕容天低头看看李宣,却见他面上满是笑容,似乎不以为然,心道,幸好这人也不懂什么叫内疚。
还没到礁石旁,头顶上却突然响起一阵琴声,低沉悠远。
邪神医猛地住了脚,抬头四顾,却哪里有人,空闻那乐声在空中萦绕不散,三人都听过这琴音,均知是“飞袖流云”到了。慕容天弯身把李宣放下,将他半躺着靠在自己怀中。
却听那人轻拨浅猱,回旋反复,也不知弹的什么曲子。轻灵清越时,令人想起自己无忧的少年时光,沉着浑厚时令人忆到后来的诸多苦难,琴声且实且虚,如泣如诉,闻者亦随之情绪变幻,难以自制。一路下来,行云流水一般,回肠荡气。
一曲奏毕,余韵袅袅,如一缕淡烟,久久不肯散去。
三人都不语,且不论其他,就单这一曲而言,那“飞袖流云”已是个至情至性的妙人。
静了片刻,邪神医叹道:“师弟……多年不见琴艺精进如斯,为兄甘拜下风。”
众人眼前一花,却见那礁石上突然多了个人,一身白衣,怀抱瑶琴,飘飘扬扬,如仙般立于其上。
慕容天看得清楚,这人带着一副极狰狞的青铜面具,长发飞散,正是那日山上遇到的那位断肠客。心中一喜,踏前一步,郎声道,“如你所愿,邪神医前辈已经来了,还请前辈遵守诺言,把解药给我。”
断肠客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怀中的李宣,不禁“咦”了一声。继而大笑了起来,“解药就在我身上,给你也无妨,不过他已经是个死人,你还救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天和李宣均是脸色大变。
断肠客手一抬,一物凌空而至,慕容天下意识伸手接住,却是个白瓷药瓶。断肠客道:“我说话算话,解药给你。”
慕容天拿着药瓶,也不知断肠客那话是真是假,呆了片刻,转头去看邪神医,“前辈……”
他哪知自己眼神中已满是哀求之色,邪神医看了他一眼,“你先收起那药,我自有计较。”
慕容天见他泰然自若,心里方安了下来,依言把药瓶收起。
断肠客道:“师兄,刚刚那一曲如何?”
邪神医静了片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师兄,你此话可当真?”
邪神医道,“你见我说过假话么?”
断肠客听了,纵声大笑,笑声中说不尽的得意,却又有道不尽的凄凉,声震苍穹,惊起阵阵飞鸟。
邪神医也不语,微微皱着眉。待断肠客停止后,才叹了口气道,“师弟,你我一生,自小便是争斗不休,斗琴,斗棋,斗医,斗武,斗字,斗画……能斗的都斗了,可结果,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都是一样的难能如意,孤苦零丁……如今……也该罢手了。”
断肠客不语,隔了半晌,才喃喃道,“……罢手……你说得真是轻巧啊……”
邪神医脸色微变。
两人静了片刻,断肠客抬手,缓缓取下了从未揭开过的面具。
慕容天李宣一望之下,不禁骇然,那乱发下的脸孔不知被什么给划得稀烂,虽然口鼻可辨,却几乎不成人型。那伤痕成浅褐色,显然是多年前的旧伤。
“你,你怎么会成了这样?!”邪神医大惊失色,不禁出声,往前奔了几步,却被断肠客一股指气挡住,只得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慕容天自见面来,一直看他淡漠如冰,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显然这师弟也是他极关心的至亲,却不知为何两人间弄得跟仇敌一般,“飞袖流云”在传说中也是个美胜嫡仙的人物,也不知道怎么会毁了容。
断肠客把面具又复戴上,也不回答。
邪神医茫然失神,“……怎么会呢?他,他不是该好好照顾你吗,即使不能放弃名门正派的身份,可也不至于……”
断肠客冷笑道,“你以为你那个公孙是什么好人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想着要他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
邪神医抬头看了他一眼,风将断肠客的衣摆吹起,撇开那面具,那人还是当初一般俊逸非常。邪神医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静了下来。
“你若是不喜欢他,为何当初非要与他同床合欢……且用尽手段,也要逼我看到。”他淡淡道。
断肠客也不答,那风吹得他发丝凌乱,却见他微微垂首,似在思忖,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被他做起来,却是如舞一般的柔,画一般的美,只叫人怦然心动。
慕容天心道,戴了面具尚且如此,也不知这人当初风华正茂时是何等的风采。
隔了片刻,断肠客从怀中掏出一物件,迎风一展,那丝丝绳穗摆动,慕容天看得好不清楚,正是当初那黄书生交给自己,后被自己还给断肠客的旧锦囊。
邪神医面色微变,却不言语。
断肠客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相赠锦囊时说过的话?”
邪神医犹豫片刻,道:“自然记得。……师傅当初见我们俩总不相让,怕我们终有一日不能相容,便给了一人一个锦囊,让我们给了对方,作为本门信物。只要锦囊一现,便是天大的事,也需助对方一臂之力。可……我们都不曾用过。”
断肠客似也忆起了当年,半晌无语。
隔了许久才笑了一笑,“你的锦囊早给了公孙茫,又怎么会用?”
邪神医坦然道,“我是给了他。当年他肯放弃一切,与我同行,我怎能不动容……我知你定然饶他不过,便把这信物给了他,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你若真要下手,见了这锦囊,却总不能不给我留一丝面子。”
断肠客嘿嘿直笑,“你千般防备,万般算计,却没想到我非但不杀他,反与他琴瑟合鸣,两厢欢好吧?”
邪神医不语,须臾,方拂袖道,“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断肠客大笑,“你明明很想知道,为什么不提?你总是如此,什么事一旦惹恼了你,就不问究竟,若不是这个性子,当初我那一招又怎么会激得你从此消失。这一手也就对你管用,你明知道当年他不过是被我下了药,却还是会恼羞成怒,抹不开面子,不肯再见他,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师兄,你说天下间,却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
邪神医垂眼,睫毛微微颤动。
当初那一夜,似乎又回到他的眼前,门后那双缠绵的身躯,不绝于耳的悠人呻吟,和……自己瞬间一片空白的心。
分离,便是从那一刻开始。
断肠客站在岩上,居高临下,悠然道,“师兄,若不是你性情太高傲,却也不会有这种结局……你后悔了么?”
后悔了么?也许吧,很多东西是因为自己倨傲,才错过的,可不久之后,公孙不是也放弃了寻找吗?
公孙成亲那天,自己在他府门外站了一夜,如同他之前曾做过的一样。
那已经是初冬,雨淋起来寒意入骨,打在身上如冰刀一样,然而到早上,雨停了,日出了,他也始终没出现。
说到底,终究还是两人无缘罢了。
“你刻意避开江湖,许多事情自然也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找你不到,便把一切记在了我头上。本来我也不怕他,他算什么,打也打我不过,又不会用毒,拿什么跟我斗?如果没有师兄你,这种人,我瞧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可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他,那游侠剑自诩侠客,其实也是满肚子的坏水。他假装与我前嫌尽释,骗了我诸多底细,却……”断肠客在面具后笑了一声,“我这脸和腿便是受他所赐了。”
慕容天“啊”了一声,断肠客看了过来,端详他片刻,道:“这事其实江湖中流传甚广,但他们只知是‘剑圣’公孙,高风亮节、英雄侠义,在武山崖边救了众人,逼得邪魔‘飞袖流云’跳了崖,却哪里知道其实他是落井下石,除却夙敌。”
邪神医闻言,长长叹了一声。
断肠客哈哈大笑,“我落下悬崖那一刻,便知道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法跟你在一起了。他害了你的师弟,按你的性子,他还怎么敢再见你?果然他只得乖乖回去,老老实实娶妻生子,安安分分做他的白道剑客。”
慕容天两人皆惊,此人却是偏激之极,拿了自己性命相貌身体都只当儿戏,不过为了邪神医不与公孙茫长相厮守,着实狠毒,不负邪魔之名。
邪神医静了半晌,终于道:“师弟……你何苦如此……”
断肠客见他既不发怒也不生气,这反应却和自己原本料想的大不相同,不由呆了呆,痴痴问了句,“师兄,我做了这么多,你也不恼我么?”言语神态间甚是天真,似乎对他满怀信任。
邪神医见了,不由有些失神,若干年前,断肠客每次闯祸后便是这么跟他讲话。
那时,两人还是少年心性,终日相斗,本以为就此一生,会两两相伴,扶持终老,却怎么料得到,之后两人因故分离,自己遇上了公孙茫,自此命运便滑向了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
如今白驹过隙,两人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了,二十余年的岁月横隔在其间,这一刻却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邪神医从怀中掏出一物,也照着断肠客的样子,在空中扬一扬,断肠客凝眸细看,不禁吃惊。
那红穗飘飘扬扬,与他手中那个并无两样。
“这锦囊怎么……”一语未尽,已是恍然,“师兄,原来,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难怪我说这些,你一点也不吃惊……他跟你说了什么?”
邪神医微微苦笑,也不答话,却道,“这锦囊乃是本门信物,也是求助的信物。师弟你如今既然见到了,便该放下往昔那些恩怨帮我一个忙了。”
断肠客却也不听他说,只道:“师兄,他是不是惹你伤心了,真是如此,我杀了这人给你解气!”
邪神医凝目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淡然道:“不用。我与他,已是恩怨两清,从此他走阳光道,我过独木桥,两不相干。”
断肠客不料邪神医说得如此绝情,一时间竟然愣了。
他一生不遗余力,不惜性命,致力于拆散这两人,本来这次约了邪神医来此,也是要拆揭穿‘剑圣’那副君子嘴脸,看一看师兄失望时的神情,吐一吐这二十年来憋在心头的一口怨气。见面之前,这情景也不知道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他自是满心期待,哪里知道却被公孙抢先一步,本有些失望。
此时,听邪神医此言,却原来本人已是心灰意冷,早自行了断了这一段情。断肠客盼这一日原已经盼了二十多年,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反出人意料的不见丝毫欢喜,满心怅然,竟似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二十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一闪而过,自己还在为这种种牵肠挂肚,沉醉其中,师兄却决然把这一切都抛下了。
一时间,心中百味俱全,无言以对。
两人静对良久,断肠客终于道:“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说,只是不知师兄此番所求何事?”
邪神医回首看了看身后的慕容天两人,道:“我求的事便是救活这个人。”
断肠客收敛心神,目光在李宣脸上扫了一圈,“他身上毒气已入了肺腑,要救恐怕不易。师兄,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只毒人不救人的吗?”
邪神医不动声色,“他中的毒,除了你的‘九死轮回丹’,还有宫中‘酒散’,恰巧相互牵制,才拖了口气到今天。我已经用药护住他心脉,但要解毒,还是你在行。”
断肠客笑了一声,“难得师兄你肯示弱,不过即使是见了锦囊,也不能破了我习毒二十多年的规矩吧。”
邪神医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说,他几乎是个死人了。我本以为要同时解了这两种奇毒,却又保他心脉不损,天下就只有师弟能做到。如今……”他回身对慕容天道,“你抱了他回去,好生陪着他过这最后几天吧,看来你们两人……今生无缘。”
慕容天脸色大变,他如何听不出邪神医是在拿话激那断肠客出手,可此言一入耳,却是如噬雷击,眼前发花。原本抱住李宣的手,早微微颤抖起来,明知道邪神医是等自己接话,居然喉间哽咽,半晌无法开口。
李宣微微侧首,正瞥到他脸上的情难自禁,不禁一震,暗道,小天如今为自己如此担忧,就是即刻死了又如何。
自己却还在求什么呢?
他之前一直觉得慕容天对自己内疚多于情爱,心中郁闷难解,可看了那对师兄弟,弹指二十年,散多聚少,恩怨难了,相比起来,之前小天那句相伴一生,却是多么平凡而美丽的一个憧憬。
那些傲气什么的,虚无飘渺,难道能比在一起的幸福更重要么。纵然这相聚的时间未必能长,却是有一朝,便是一朝,已胜过旁人虚度岁月无数。
想通此节,李宣心情大好,伸手牵了慕容天的手,用力握了握。
抬眼道:“前辈,天意弄人,在下怨不得旁人。多谢前辈不辞辛劳送我们来此,那位高人想起来也该是有心无力,在下一同谢过。”说着做势要起身,慕容天连忙搀住。
三人转身,却听断肠客在身后嘿嘿冷笑起来。
“等等。”
邪神医回身,断肠客远远凝眸看着他道:“师兄,你合了外人做戏来激我出手,我上这个当虽然是心甘情愿,可要你许我一个条件。”
邪神医道:“你说。”
断肠客目光低垂,继而抬眼缓缓道:“师兄,你在此地陪了他多久,便也要陪我多久,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少。”
邪神医看看他,微显凄迷,“……我和他在这洞中……前后呆了一百三十二天……”他静了片刻,方道:“那好。从今天起我便也陪你一百三十二天。”
断肠客痴痴注视他的身影。
带着水腥味的风吹起邪神医的衣襟,翻摆不定。
他俊秀挺拔,孑然一身。
***
竹屋既毁,四人无处栖身,只得回山洞,在洞口燃了火。
断肠客给李宣号了脉,开了张药方,却与师兄写的有些出入,两人争执了半天。
李宣有些倦了,转头看身边,慕容天正好一直侧着头在看他,见他回首,微骇转头,隔了片刻,却又抬起头笑着望他。
李宣不觉嘴角微翘,垂了眼帘,微一思忖,那笑颜更深,竟连眼角也满是风流。
两人便这么各自笑着,相互凝视,火光在两人脸上衣间闪耀,争吵声在身后继续,那往昔的恩怨似乎忽如浮云流水般散了,天地就仅余了这山洞大小的空间,只剩了彼此面上那盈盈的一掬笑意。
有的话又何需说出口。
你知道,我便也明了了……
***
次日清晨,断肠客一早赶入城中抓药,慕容天到湖中钓了几条鱼,本想着自己动手熬锅鱼汤,却被邪神医半路接了过去,道是怕他暴敛天物。
李宣待日上三竿才醒,醒时恰好闻到那浓香扑鼻。慕容天端了只破碗,盛了半碗鱼汤踏入洞口,见他睁眼,笑道:“正好,趁热喝了吧。”
李宣支起身子,接过一尝,皱眉道:“这鱼怎么没放盐。”
慕容天笑道:“盐?大概屋子烧毁时,都融到湖里去了。……断肠客前辈应该会带些来。”
李宣想起往事,不禁嘿嘿直笑,慕容天奇道:“你笑什么?”
李宣挑眉,突然语气一变,“慕容兄,别后可好。”
慕容天一怔,却记起这是两人在这洞中相见时,李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禁微微感叹,真是世事难料,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得到这之后的种种变化。
垂眼笑了一笑,也道:“王爷来此有何贵干?”这却是当时他答他的话。
两人静了片刻,相视一笑。
李宣只坐了半晌,身体已觉无力,居然有些呼吸沉重起来,慕容天伸手扶他躺下,李宣仰视他英俊的面容,看了片刻,突然道:“小天。”
慕容天低头,“什么?”李宣不知不觉已换了称呼,两人却均不觉有何异样。
李宣嘴角微挑,显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慢道:“你……亲我一亲。”
“啊?”
慕容天不禁吃惊,目光触及李宣立刻又闪开,神情间居然有些慌张,迟疑了片刻,却将手撑在李宣头旁,对着那张微薄的唇低身下去。
慢慢接近,相距已不过寸许。
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闻着对方身上不算陌生的味道,慕容天脑中微微迷离,脑中居然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己两次被强迫时的情景,身子不自主慢了。
这个时候自己却在想些什么,正懊恼间,脖子上一沉,身体不由往前一倾,却是被李宣一伸手,把他给勾了下来。
两唇相触,浅尝即止,却是温暖柔软。
李宣松手,慕容天抬起上身,俯身低头看他,同钦王爷此刻虽然满脸病容,却仍是五官清秀,俊美非常,让不人敢逼视。
慕容天瞧了他片刻,却反被对方盯得心中怦然直跳,赶紧转了视线,胡乱找了个话题,“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不解……当初见面时,你怎么便知道我吃了半颗散功丹?”
李宣笑一笑,撇了撇嘴,“这还不简单。”
慕容天好奇心起,将头转了回来。
“那一日,你被迫跳崖时,我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你吐了那半颗药丸……只是你们当时都全神贯注,不曾觉察罢了。”
慕容天无语。却听李宣突然低声道,“抱歉。”
“什么?”
“……很多,很多事情。”李宣也不解释,反笑了起来,似乎倦了闭目不语,慕容天一想竟是呆了。
***
服了断肠客和邪神医配制的药剂,几日后,李宣的身体慢慢有了些起色,脸色也终于红润起来。
断肠客喜形于色,邪神医虽然不说,但提及时却隐隐有些得意之色,这毒居然能让这两人如此动容,显见其实已极是难解。
慕容天奇道:“前辈当日说救的时候要遭罪,好象没有?”
邪神医微微一笑,“这小王爷小有骨气,当时我给他护心脉那几针,常人受了,都是痛得要闹几日方休,他倒哼也不曾哼一声,还有心情赶着和你调情。”
慕容天面上一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轻易动一动便说累了,再一细想,却是心中隐隐生痛。
调养了十数日,李宣居然已能下床行走。
虽然是行一两步便跌倒了,却让三人均是大喜。邪神医道,“他身上余毒已清,剩下的只是调养了。”
断肠客闻及此言,便开始有逐客之意,他早想与师兄单独相处,早嫌这两人占了他一百三十二天中的十多天,着实可恼。慕容天见了,心知再留也是无趣,提出告辞。
邪神医已配好十颗蜜丸,一并给了慕容天,道:“每日服一颗,少劳作,多休息,再者,我开了张药方,能长年服用,好生调养,或者能比我原本预想的更好些也说不定。他此刻需要有地方将养,否则难免前功尽弃,我那新砌草屋,若是有用,也给了你吧。”
慕容天叩首拜谢,邪神医避之不受。
断肠客在旁皱眉道,“这么多俗礼,快走吧。”
慕容天抱拳,“大恩不言谢,两位前辈,如将来有机会,晚辈再报此恩。”
抱了李宣出洞时,却听身后琴音突起,安静平和,似在道别。与入洞时听闻的琴声中那番大起大落颇有不同。李宣道:“这次该是神医前辈在奏了。”
慕容天点头。
一路走,那琴音渐行渐弱,到了洞口,已经没了弦声,慕容天注视那洞口,只觉惆怅莫名。
洞口马车却还在,那黄马拖着车厢,低头在草地上边啃边走,居然也没跑远。
慕容天将李宣扶上车子,跳坐到车前,回身笑道:“我们去哪?”
李宣笑了一声,捏着嗓子,柔声道:“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公自行定夺便是。”
慕容天忍不住笑,那离愁却被消了大半,一声叱喝,甩了个响鞭。
***
两人缓缓行了几日,回到邪神医那间草屋。
慕容天每日里出行,买了鱼肉蔬菜,自己做饭,口味自然差些,李宣也只抱怨几句,还是每餐吃个干净。
如此过了月许,李宣终于能行动如常人,只是手脚无力,也经不起劳累,有时候行了两三里路,便是气喘吁吁,举步维艰。
慕容天暗道,邪神医却是果然不负神医之名,一切却跟他料得一模一样,最后分别时,邪神医说调养好了,会比他原本说的要好,却不知道会好到哪个程度,只能慢慢休养了。
两人身上的银两,又是抓药又是生活,很快便用尽了,慕容天在屋前的山坡下种了些蔬菜,有时候无钱抓药时,不得不典当些物件,后实在窘迫了,慕容天只得蒙面找了个人云为富不仁的富人家,盗了些银两,才解了这燃眉之急。
李宣得知了,非但不内疚,反每每拿了这事情来取笑,戏称慕容天为“飞天大盗大侠”,慕容天苦笑不已,却哪里说得过他的伶牙俐嘴,只得不理睬他。
这一日,慕容天到山下采些蔬菜,正在田间停停找找,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在这僻静山村间,竟是分外清晰。
抬头一看,黄土小道上,飞尘滚滚中一人一马渐渐行近。
那人远远看见他,“啊”的一声,纵身飞起,扑到他面前。
这一起一落间,慕容天早已经看清来人,不禁一惊:“是你,你怎么……”
***
慕容天回到山坡下,远远见草屋上浓烟滚滚,不禁“啊呀”一声,抛下手中拎的菜,纵身赶了上去。却见一人被烟贯得呛咳不止,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两人正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抬头,一脸黑色烟灰,只剩了两只眼是白色,骨溜溜的转,“小天,你怎么就回了,咳咳。”
慕容天扶住他,上下看了片刻,才道:“你又在搞什么?”
李宣叹道:“我原本是想升火熬药来着。你放心,火还没燃起来,屋子烧不了,就是烟熏得人难受,我把窗子门全打开,也呆不住。”
“我说过都等我来做,怎么……算了,那等烟散了再进去吧。”
李宣偷眼瞧了瞧他,慕容天也不见半点埋怨之色,趁势将身体靠上去,对方也仿若不觉。
“到河边去洗洗吧,你这张脸,看起来比锅底还黑了几分。”
慕容天反手牵他,李宣嘻嘻笑了笑,任他拖着自己往前走。
不过是条深不及腰的溪流,慕容天下到水中石块上,自下摆扯下一块衣襟,浸透了,拧干,跳回河岸。
李宣叼了根狗尾草,面含微笑,悠然坐在岸边,边嚼边等。慕容天微微迟疑,单腿跪了下来,捧着他的脸颊,伸手擦拭。
湿巾过后,还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那额,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一不是精致动人。
慕容天仔细洗拭,那衣襟拿到河中漂了数道,似乎不肯放过一点圬处。
李宣面上疑惑渐现。待他要去第三次漂洗时,终于忍耐不住,扯住了他的手。
“小天?”
慕容天抬眼,李宣目光来回巡视,微颦的眉峰透着不解,“你今天怎么了?”
慕容天心中黯然,面上却是明朗一笑,“什么怎么了?”
“怪怪的。”李宣盯着他道。
慕容天哈哈笑了一声,弓身坐到李宣身边,仰面躺了下去,蓝天上一缕流云,更现出阳光分外明媚。
“你做过比这更怪的事,我也没象你这般大惊失色啊。”他静静道,说着侧过头来看他。
一绺发丝垂下,眼中隐约光华流动。
李宣看了他半晌,满腹疑窦这才退去,终于展颜一笑,缓缓俯身,几乎将他整个人压住。
慕容天也不动弹,只定定看他一举一动。
李宣的唇轻触他的面颊,声音暧昧低迷,“你说的……却是这件事情么?”
慕容天微微笑了笑,李宣的手缓慢却灵巧的滑入他衣中,触及肌肤,那手略凉,慕容天颤了颤,继而却长吁了口气,松懈下来。
李宣嘴角轻扬,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是……这件吗?”
慕容天不禁张嘴,却终究不好意思开口,又强自把那声音抑了下去。
李宣俯到他耳边,不无恶意道,“你知道么,这叫野合,如果有人来看见了,才是场好戏……”慕容天闻言一惊,被那讥诮般的言语激得清醒了大半,面上一红,正翻身要起,却被李宣用身子压了下去。
其实李宣此刻武功全失,慕容天要推开他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想到自己的决定,哪里还忍心再动手。
李宣做无赖状撒娇道,“你不推开我,便是答应了。”
慕容天不语。
李宣听了半晌无声,心中奇怪,半抬起身子低头审视。慕容天也没闭目,只安静看着他,双眸幽深漆黑,却毫无拒绝之色。李宣怔了怔,心思九转,迟疑片刻,道:“我数三下,你再不出声,我就真做了。”
“一。”
他直直看着他,似乎没听到刚刚的话。
“二……”
他偏开了目光,却仍紧闭着嘴。
……
“……三。”
李宣将头靠在慕容天肩头,两人都静了半晌。
李宣直起身,低头来解慕容天身侧的绳扣,却发觉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动,他也不敢抬头,只觉得心旌摇曳,欣喜中居然有些惶恐。悉数之声过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天早闭上了双目。
那张脸剑眉入鬓,英气逼人,李宣痴痴看着,想到之前那两夜销魂,忽地心中一荡,禁不住对着那双眼吻了下去。
天高,地远,流水潺潺,草木芬香。
他和他谁也没开口,这一场交合沉默却甜蜜。
他进入时,他忍不住皱眉,即使已经经历过,他依然无法从这种方式中得到快感。李宣缓了速度,耐心的,轻轻的抽动,不停吻着身下的他。
那吻缠绵如丝,似乎已纠缠了一生。
一生,多遥远啊,我亲口许了,但却做不到。慕容天微微睁目,李宣正看着他,目中满是欲望和爱恋。
颈项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身体里都是对方的味道,多熟悉的场景。只是……
第一次是他下药。
第二次是他用强。
曾觉得那么愤怒的事情,此刻却是甘之如饴,甘心情愿。
一生如此漫长,种种转折,预先又怎么想得到?
自己许那句一生时,怎么会知道不久之后,却还是要分离……然不管曾经如何,将来如何,这一刻,我却只有你。
慕容天忍不住喘息,勾住李宣的头,深深吻了下去。李宣本是见他疼痛,强自按捺,这一吻却让他大是兴奋,猛然将他双手梏于头顶,身下大力冲撞了起来,慕容天不自主随他动作摇晃,哪里还控制得了声音,不住呻吟,却被突然一把捂住了嘴,把那喘息声生生压了回去,却是李宣已经急红了眼,他再是狂放,也终究还是怕过路有人听到。
倏然李宣加快了动作,慕容天被撞得头晕目眩,情急间,对着那手掌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两人都是吃痛,不禁大叫出声。
喘息良久,终于能各自平静下来,两人裸身躺在地上,想起刚刚的情景,也不知谁出了第一声,终是笑成一团。
波光粼粼,溅起的水花如银片在空中闪耀着坠下。
慕容天大笑,将李宣压入了水中,李宣措手不及,跌了下去。片刻后,才冲出水面,满身水流落下,口中呛得直咳,“不得了,有人想谋杀亲夫,赶紧抓了报官啊。”说着扑了过去,两人赤身打成一团,水花四溅。
本来已奔近溪边的一只松鼠被这突起的喧闹声惊到,转身窜入了草丛。
半晌,两人停手歇战,都靠在石上,一人霸了一面,头触着头,望着高天流云,李宣却还有力气用脑袋来顶他,慕容天躲开了,他却又跟过来,良久才肯罢休。
李宣将手举过头顶,抓住慕容天的耳朵,轻轻扯了扯,慕容天也不理他。“我想起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天,象不象?”
慕容天定定看着那天空中白云变幻,半晌,才终于低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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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窗外已是万籁俱静,偶然几声蛙鸣更显寂寥,月光从窗口泻入,银水般流了满地,慕容天悄然起身,站在屋中央听李宣平缓的呼吸。
月光将他映于地面的身影拉得瘦长,一切静得如画一般。间或风过,慕容天的散发被吹起,黑影上也是丝丝发动,才给这一幕添了些生气。
慕容天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素白纸笺,放在李宣的草枕边,伸手在他发上轻轻抚了一下,李宣酣睡之中,却仍有些知觉,口中喃喃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声音在静夜中听起来,却是分外明晰,说完翻身又睡了。
慕容天收回手,凝目看了李宣半晌,转身却又迟疑侧头,身后那人鼻息均匀,似乎一切平静如昔,慕容天怔怔听了片刻,终于悄悄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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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早是黑灯瞎火,只一间房的窗仍透着亮,慕容天远远一眼便已确定了去处。
店门早关了,慕容天在墙边,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四角飞檐,足尖微点,猿臂轻舒,翻身上了二楼廊内。
转到那房间门前,依约敲了三声,一轻一重再一轻,门“吱”一声大开。
屋中人只着褐衣,却已是艳光逼人,着实是个少见的美人,见她满脸焦急迎了上来,道了声,“师傅!”
却是他徒弟之一的眉儿。
见了慕容天到来,眉儿满心焦躁之情才见稍解,她探首,见廊上无人,这才关了门。转头道:“师傅,等你半天了,我们这就动身吧。我已经问过,此去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四五天,万一,万一……”说到此处,竟然是激动得说不下去。
慕容天看看她,微一沉吟,道:“平晋王是出了名的手段狠毒,这一去危险重重,眉儿你一个姑娘家……”
眉儿又急又怒,“师傅,我不在乎!你觉得不便,我扮成男人便是。他们,阿磊阿落他们……我们早发誓这辈子也不分离。阿落救我出来的时候,也原是可以跟我一起逃的,可阿磊,他被困在里面没能出来,阿落不能抛下他,所以不顾性命又返了回去。他走时也是把我敲晕……你们这些男人,难道只因为我是女子,便什么事也不让我做了吗?”
慕容天见她神情坚毅,心知再多说也是无益,颔首道,“好,那马匹呢?”
眉儿道,“这客栈后有个马房,我们抢了就跑,把所有马匹都放了,料他们也追我们不上。”
慕容天静了静,正要开口。突然间脸色一森,一声厉喝,“窗外何人?!”
眉儿吃惊,转头去看,窗外竹影摇曳,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心知不妙,正要回头,只觉身上一麻,再不能语,亦动弹不得。
慕容天弯身将她横抱起,走到床前,放了下去,扯了张薄被盖上。
眉儿满心愤怒,却连一根手指也无力抬起,那怒火无处宣泄,反渐渐变了一捧珠泪,在眶中转来转去,连眼前这个人也花成一片,再看不清。
慕容天低声道,“我知道阿落为什么敲晕你,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最爱之人的性命,自然胜过自己的……如今他生死未卜,你更该珍惜他的心意。打打杀杀原是男人的事……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了。”
眉儿止不住的落泪,慕容天抬手要拭,想想却又住了手,“穴道一天之后便解,你和阿落他们是同乡吧?”
眉儿看着他,泪眼朦胧。
“你回家等三个月……能回来的自然会回来。”
慕容天如此说,显见是自己把握也不大。
眉儿心中直跳,泪也渐渐止住了。遇险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师傅慕容天,这时候仔细一想,慕容天孤身一人,却如何斗得过那势力如日中天的二王爷,救出那一大帮子人。
“至于师傅……只要他不说出那句口诀……”慕容天突然住了嘴,心中道,那二王爷心狠手辣,自己弟弟也能下手杀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师娘及师妹,还有小忆都落在了他手中,师傅就是不死,却能支持多久,说了或者不说,那李绪都未必放得过他们。
思及此处,猛然站起。
瞥了眉儿一眼,转身将房门栓死,再走至床前,眉儿骇了一跳,瞪了眼看他。
慕容天伸手将床幔放下,站在床头道:“眉儿,你我师徒一场,你们三人却未认真听过我一句话。可这一次……你若还当我是师傅,就不要跟过来。”
继而,烛光一晃,眼前倏地黑了下来,只听窗子一响,屋内已是悄然无声,再无动静。
眉儿静静看着床顶纱幔,隔了片刻,却听楼下有人大声喊叫,“不得了啊,马都跑了,快追啊!!”喧哗吵闹声顿起,窗外眨眼已是灯火辉煌。
半晌,喧闹声才渐渐远了,眉儿闭上了眼,泪珠无声,滚落到枕上,浸出指头大小的一个湿印。
***
李宣睁眼时,正侧着身,眼帘打开便看见枕边那折成方型的信笺。伸手拿起,心中却是有些怪异的感觉,起身四顾,屋内寂静无声,不禁心中微微发慌。
静了静,将那信笺展开,乃是之前邪神医以行书写就的那张方子,邪神医字如其人,狂放不羁,虽只是张药方,单论字却已是难得的佳品。
页笺左下角,却有人用楷书新添了一句词,一笔一画,凝重工整,显是时间充裕时慢慢写的,不似匆忙赶制。
“别后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最后那个“中”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拖了老长,似是留字者心情激动,一挥而就,可他原来写的楷书,这一划过长,破了这字的形,反毁了这张帖子。
李宣坐着,默默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这么简单的一句词,一时间竟然难解其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慕容天的字,却哪里料到展开信笺,看到的居然会是这等决断般的句子。
思及昨日慕容天的隐忍及热情,心中方有些明白,是了,他那时候已经决定要走了,才做了这场戏,那似是而非的水乳交融,原来只是我一人的想法。一辈子的话语,我以为是不能轻易出口的,他却说了,说得那么简单,却原来,是说来让自己宽心的,可笑自己居然拿它当了真。
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那两扇门,屋外已是阳光普照,似乎万物都是盎然生机,只他孤身停在暗处。他一身白色亵衣,立于门内阴影中,似乎连衣也灰了,视野中一片金黄色的菜花,山坡上却一个人也没有,静谧让人发狂,许久才听得一声鸟鸣。
此处原来如此寂寥,为什么自己从不知道?李宣怔忡垂头,双手渐渐成拳,那纸被他捏得几乎要碎了。
小天……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爱便不爱,为什么却拿着我的一片心只做儿戏……莫非我为你做得不够么?
当日我若死了,你会感动么?又或者其实你是铁石心肠,我为你下油锅,上刀山,你也不会有一丝动容?
你爱过我么?那是同情吧?我早知道。
我不知道的是,你居然以为这样便能补偿我。那呼吸,那气息似乎还在身边,真是让人销魂的交合……这太可笑了,我的小天,你以为区区几天,就能让我为你如此牺牲吗,你以为屈指可数的几场欢爱,便能换的你一生自由吗?
小天啊小天……你可还记得,与你的江湖草莽不同,我却是堂堂当朝天子的九子,御笔亲册的同钦王李宣!!!
……那么,你以为,能逃到哪里去。
李宣缓缓眯眼,细长的双眼中,由开始的伤心欲绝转成茫然失望,最后竟渐渐变了满是狠毒戾色。
这一刻,他终于又再成了当初万民之上、众人景仰的同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