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薛雱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谁不把他当作宝贝疙瘩,父母连含在嘴里都怕化掉,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干活」。当熊嗣男把他带到山寨里那个乌烟瘴气的庖厨时,他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胖平,我给你带个帮手来。」熊嗣男将薛雱往前一推。
薛雱还在对这里的环境大皱眉头,冷不防被他这样用力推搡,脚下似乎踩上了什么滑滑的东西,他立刻像支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正好撞在一个迎面走来的人身上,那人大声惊呼,手里端着的一盆汤也脱手而出。
一阵混乱后摔得七荤八素的薛雱坐在油腻腻的地上,茫然地四顾着。
他先是看到两三个眼神绝望的人,他们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活像因为缺氧而快要死掉的鲤鱼。
最后他发现了熊嗣男。
他仍旧站着,高大、威猛,带给人深深的压迫感——像一尊雕塑。
只是那本来怒发冲冠的头上多了一只汤盆,多少破坏了这庄严的气氛。他的下颔还在滴水,几根细长的粉丝挂在他的耳朵边、胡须上,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呀飘。肩膀上的几叶青翠的小白菜点缀了他原本灰扑扑的长袍。
熊嗣男的目光渐渐地凶恶起来,一双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薛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会不会揍他?「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踩到了一块肥肉,它好滑……我……」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熊嗣男慢慢地举起了拳头,薛雱吓得住了口,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将到的愤怒拳头。
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薛雱的身子一缩,却没有感到任何痛楚,他不禁睁开双眼。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块两三寸厚的巨型砧板已经被他的拳头打得四分五裂。薛雱偷偷地吁了口气,庆幸地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对于这个脑袋的硬度,他可是一点自信也没有。
「胖平,你给我听好,」熊嗣男平静地开口,「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恶虎寨禁止任何人喝白菜粉丝汤。」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咱们的砧板碎掉了,以后怎么办?」过了半晌,大厨胖平才喃喃地说道。
薛雱发誓自己真的不想引起任何骚乱,他只想安静地等着父母派人来送钱,然后领他回家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厄运总是找上他。
他在厨房里跟着干了几天的活,但是他人小力气也小,而且对任何活计都完全不熟,不仅根本派不上用场,反而经常给人惹麻烦;再加上熊嗣男的「拳打砧板」事件,害得大家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砧板可以用,大家更是一致认为薛雱是个扫把星。
他今天帮胖平去送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一开始以为他是女人、想强暴他的老秃,他和另外的几个人正要走进饭厅里。
大概因为中午天气有点热,他们几个人都光着膀子,薛雱一看登时吓了一大跳,差点又把手上的菜撒在随后而来的熊嗣男身上。幸亏胖平在旁边适时地抓住了他。
「你给我小心点!」胖平狠狠地瞪了薛雱一眼,「如果大家以后再也不能吃到红烧肉,他们铁定会把你给红烧的!照你这个摔盘子的速度,我们以后大概只能吃猪糠……我可不想那么快失业,我还有妻儿老小……」胖平的唠叨是全寨子有名的,薛雱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头好痛。
每天去厨房干那些又脏又累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薛雱认为那比起大家都看不起自己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说这里是个贼窟,可是众人的疏离还是会让人有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感觉,爹爹妈妈又不快点派人来接他,薛雱快委屈死了。
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啊,而且他每天都有很勤快地跟着大家干活,为什么这里的人,除了童大哥以外都讨厌他?原来在家的时候,大家明明都很喜欢他的——薛雱根本不知道自己周围的人们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而不得不小心地对待他,但在这个山寨里,他只是个俘虏,是个人质,谁管他是什么人的儿子。
所以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害胖平他们没砧板用了,他们才这么讨厌自己呢?一定是的——每次他们用那块不称手的木板来切菜的时候,总是用埋怨的眼光看着自己……
薛雱正在哀怨中,忽然有人敲他的门,「薛雱!薛雱!!你这懒东西又忘记去烧水了!」
是阿九。他原本是厨房负责烧热水供一部分人晚上盥洗沐浴的人——那「一部分人」正是熊嗣男和童鉴,但阿九很聪明地发现如今来了一个可供欺负的菜鸟,不利用他偷点懒实在是说不过去。
薛雱立刻跳了起来,扬起清脆的声音响应道:「对不起阿九……我马上就去!」在这里想得太多反而忘记了重要的工作——如果做不好,又要让他们看不起了。
赶紧跑到厨房,薛雱提着小桶准备去院子里的几个大水缸里打水——这个山寨里是没有水井的,平常都要派人去山间的溪水里去挑来,存储在院子里的水缸中,供给厨房做饭、平常饮用和熊、童两个人沐浴,其余的人若是想洗沐,则必须自己去打水。
薛雱转遍了五个水缸,竟然个个都是空的!
他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做晚饭的时候胖平就说水用完了,可是据说负责挑水的大壮几天前跟大家下山去劫镖腿受了伤,有三天没挑水。
怎么办?不按时烧好水是不行的……看着手上的木桶,薛雱决定自己去小溪边提水——他会有这样的打算,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熊嗣男那个超大号的浴桶。平常烧好水后都是由阿九去禀报一声,熊嗣男和童鉴就会自己去张罗,也不再要人服侍。而薛雱从来都以为烧那么多的热水是供寨子里很多人使用的——今天如果水少了些,大家应该能体谅吧?
因为曾经听大壮说过那条小溪的大致位置,它离山寨也不是很远,而且没有什么岔路,薛雱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不过他力气小身体弱,只能提得动半桶,于是他就不停地往来于寨子和小溪之间,从夕阳西下一直奔波到夜幕降临,累得双腿直打颤。
可是他仍然没打满一缸水。
天已经全黑了,直到看不清楚树林中的小路时,薛雱才猛然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再拖下去恐怕不行,所以他决定这次提一整桶水回去。
为什么这以前看起来很近的路,突然变得这么遥远?薛雱觉得自己的手已经累得快要断掉,腰也直不起来,腿更像是被灌满了铅和醋,又重又酸。
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刚想停下来,突然听见一阵老人的咳嗽声,然后是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近得仿佛就在身边,但他努力地四下张望了好一阵都没发现什么人。
薛雱只觉得毛骨悚然。
夜晚的树林里,会有妖怪哦……他想起以前小甜姐姐给他讲过的故事,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突然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云霄间立刻响起磔磔的怪声。
恐惧霎时凌驾了疲惫,薛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提着桶就往前面发足狂奔,但四下一片漆黑,心慌意乱的他无法留意路况,突然他踩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当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水桶飞了出去,扑通通几声迅速地滚下了山坡。
听着水桶滚下山的声音,他薛雱心里十分着急——怎么办?桶不见了!回去肯定又要被他们笑话的!
为了自己的尊严,薛雱顾不得脚上钻心的疼痛,他想站起来看看水桶究竟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爬起来以后才发觉脚上的扭伤比想象的还严重。
他根本无法站起来。
两只手肘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痛,可能是磨破了皮。
发现自己正坐在小路中间,薛雱觉得很不妥当,当下慢慢地爬到一边的大树下靠着。
大树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叫声,薛雱的心里害怕得要死——那是不是小甜姐姐说的会数眉毛的猫头鹰?据说被它数清楚眉毛的人立刻就会死掉……他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眉毛,一动也不敢动。
刚才在那边听到的那阵诡异的咳嗽声和笑声又响了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浓密的树阴和嶙峋的怪石,阴森森地像随时都会朝自己扑来的猛兽奇鬼……薛雱赶紧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现在他连跑都跑不了。
这里好可怕!!手臂好痛,脚动不了,连水桶也不见了……究竟该怎么办?
无助的泪水毫无阻碍地从他清澈的双眼里夺眶而出。
熊嗣男在自己房里等了很久,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有人送水来?是不是忘记了,最近寨子里乱得很——前几天刚刚劫持了一趟大镖,伤了几个兄弟,真是麻烦啊!
他自己走到厨房,却发现锅冰鼌冷,根本没有热水可用,「这帮蠢家伙……看来我是对他们太好了。」他喃喃地咒骂着,准备自己去打水来烧。
什么?连水缸里都只有一点点连喝都不够的水?天!
熊嗣男决定要发标。不过他想了想,终于回忆起负责挑水的大壮受了伤,这才不情愿地找到两个木桶和一根扁担——先去弄点水来暂时解解渴,还是求自己最靠得住!
他X的,这木桶干什么做得这么小?用这两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桶,要挑到崇宁(宋徽宗年号)几年才能装满那几口大水缸啊?!
烦归烦,想喝水、想洗浴的熊嗣男还是只有挑着扁担上了路。
「呜……呜呜……」
快走到小溪边的熊嗣男听到一阵阵微弱的啜泣声从路边的树林里传来,那声音……似乎有点熟,但一时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是谁在那边?」熊嗣男懒得去想,干脆一声暴喝。这人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快给我滚出来!」
哭声立刻停止了,四周围霎时静悄悄的。熊嗣男正觉得奇怪,下一秒一声真真正正的号啕大哭在他的不远处凄惨地响起,让粗通文墨的熊嗣男深刻地体会到「如丧考妣」这个成语是多么的生动贴切。
他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一跳三尺远。
随即他发觉自己很可笑,立刻又冲进了树林中,循声找去,终于看到了树下那团乳白色的小东西。
「是你?!」朦胧中熊嗣男看见了薛雱慢慢抬起的脸,终于认出了他。
原来是薛……薛什么来着?鬼才知道他究竟是叫什么名字!记忆中似乎是某种海鲜……带鱼?小虾米?还是螃蟹——「你见鬼的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的薛雱只忙着哭自己的,根本没时间回答任何问题。那细细的、压抑的哽咽声听在熊嗣男的耳朵里让他觉得非常刺耳。
这个麻烦的人质看来必须早点解决才好——到现在为止熊嗣男已经接到了不少关于薛雱的投诉事件,而他也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上清楚地体会到了某人的「扫把」程度。现在,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你哭得这么惨干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回答他的还是一片抽泣声。
「再不说小心我揍你!」
「……水……水桶不见了……」
什么?难道刚才他是在打水不成?本以为薛雱是想逃走的熊嗣男有些意外,不过他仍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哭的。
「丢了就丢了,你还要为它哭丧啊?快走吧!」他挑起担子等薛雱站起来一起走,却气恼地发现薛雱仍然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不想走吗?那恕不奉陪。我可没时间听你在这儿干嚎。」熊嗣男火大地说完,挑起他的担子就想走人。
「请、请你不要走!!」薛雱大声地喊出来,只吓得魂飞魄散,本来已经快要止住的眼泪又涔涔而下——他在这里煎熬了好久,痛得半死也吓得半死,好不容易来了个认识的人,怎么能让他走!如果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恐怕会熬不过下半夜去……
这个时候薛雱一点也不觉得熊嗣男的长相恐怖了,他只想跟着他一起回山寨去。可是他的脚真的好痛,没有办法自己走嘛!
极端害怕会被单独留下,他当下匍匐着爬行前进想跟上前面的熊嗣男。
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熊嗣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随即一呆,「你在干什么?」他无法理解薛雱怪异的举止。
「我要跟你走,」他哽咽着回答,「不要丢下我……」说不出更多的话,也不管手臂痛得像火烧,他飞快地爬到熊嗣男的脚边抓住了他袍子的下摆。
已经无暇去顾及薛雱此刻的言行多么像一个弃妇,惊愕的熊嗣男只发觉情况不对,他连忙蹲下身来扶薛雱坐下。
凑近他的脸,他看见薛雱仍带着几分稚气的白皙脸庞上又是泥土又是泪痕,而且神色间透着恐惧和痛苦。
(小动物法则二:陷入困境的小动物最能引发人类的同情心。)
「你怎么了?不要怕,跟我说就好。」根据以上原则,熊嗣男不由自主地发出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算得上「温和」的声音问他,这小孩看来像是吓坏了。
见他不走了,薛雱的一颗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叙述这团混乱的来由,「这树林里有妖怪……我、我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水桶就滚下山去了。」
他惭愧地低着头小声说道,然后他又立刻抬头辩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之前也有打水回去……」
原来水缸里那少得可怜的水是他打的啊,还真是没效率,不过熊嗣男决定不谈这个。「树林里没有妖怪。」
他笃定地说,他可是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的,「如果有的话我会把他抓来做苦工。」哪个妖怪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
薛雱听他说得狂妄,「嗤」的一声破泣为笑,但他随即听到那把自己吓坏了的怪声再度响在头顶上,脸色立刻又变得惊恐起来,「你听!真的有!!有人在咳嗽,还会笑,可是我都看不到他——」他紧紧地抓住熊嗣男的衣袖,如临大敌。
熊嗣男仰头哈哈大笑。
「你为什么笑?」薛雱不认为遇到妖怪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他也被吓到了?「你还好吗?」
笑够了的熊嗣男终于停下来,「小鬼,那是鹳鹤,一种只会乱叫的鸟而已,不是什么妖怪。」这小子八成是一辈子没在野外呆过,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屁滚尿流的。
「哦。」原来只是鸟而已……薛雱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它的声音真的很可怕,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真正可怕的声音是你的尖叫……熊嗣男心想,不过看到薛雱心有余悸的样子,他突然有点不忍心再打击他,「你的脚怎样了?不能走了吗?」
薛雱望着他,委屈地点点头,「我站不起来……手也好痛……我以后会不会残废?」他家有个仆人有一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薛雱怕极了。
听他说得这么夸张,熊嗣男当下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右脚的脚踝——好纤细的触感——他愣了一下,妈的,这真的是男人的脚吗?
「没事啊……」熊嗣男奇怪地低喃,随即他知道是自己弄错了,又将手伸向薛雱的左脚,这次他摸到一块肿得老高的大馒头。两种判若霄壤的感觉让他知道薛雱必定是严重地扭伤了。
「你不会残废,不过要好好休息几天,来吧。」他背对着薛雱蹲了下来。
感觉身后的薛雱半天也没反应,熊嗣男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上来?」该不会是痛得连趴上他背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啊?上、上来……哪里?」薛雱如梦初醒。
「我背你回去。」熊嗣男忍住脾气向他解释,这个蠢蛋!!
「啊?!」从没想过他会这样的薛雱惊讶极了,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这……这不好……我……我自己……」若是熊嗣男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他白皙的脸蛋涨得红红的,有点过意不去又有点心动的矛盾样子煞是可爱。
可是没什么耐心的熊嗣男却快要抓狂了,自己牺牲这么大,是谁允许他这么婆婆妈妈的?他难道还想自己爬回去不成?
「上来!」他大吼一声,吓得薛雱瑟缩了一下,「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快!!」他暴躁地一偏头看向自己的背,示意薛雱快点上来。
见熊嗣男发火,薛雱不敢违逆他,乖乖地伸出双手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也扑在了他宽阔的的背上。温暖的热度立刻从他身上传来,让薛雱登时找回了安全的感觉。
「抓紧了,掉下来自己负责。」背上他轻松地站起来,熊嗣男大步流星地走出树林。
「嗯……那个……」
「你还想啰嗦什么?」
「你的水桶……」
「再敢提什么该死的水桶我就把你丢下去。」
回到薛雱的房间,熊嗣男让他坐在床沿,「把鞋袜脱了,一会儿我给你看看。」随即他便出了门。
薛雱龇牙咧嘴地脱去鞋袜,凑着烛光一看,脚踝果然不是普通的肿,他轻轻地挽起袖子,只见两只手臂上全是血肉模糊的擦伤。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薛雱的泪差点又下来了,这一刻他真的好想回家。
熊嗣男推门进来看见他红着眼圈看着手脚上的伤,忽然感到有点内疚——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谁叫他假扮新娘来骗自己的?这叫做罪有应得。
就刚才出去这片刻,他已经把沿路拔来的草药弄干净捣碎了。那是一种非常好找的专治跌打损伤的灵药——土牛膝,用法也很简单,只要捣烂后加些烧酒敷在伤处裹好,没多久就能痊愈。
当然山寨上也不是没有其它的成药,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早,熊嗣男懒得去找管药的人,更重要的是,若是走漏了风声,给多嘴的童某人知道他背着薛雱回来,一定又会奚落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你的伤不重,不要担心了,把这药敷上很快就会好的。」熊嗣男是实话实说,但他却不了解自己的那套伤势标准对于薛雱来说是多么的不可理解。
这么痛、流了这么多血的伤还不算严重吗?薛雱瞪大了眼睛,怀疑的神情立刻写在了脸上。
熊嗣男看见他的样子知道他是不相信,于是恶狠狠地说道:「我曾经中过四、五刀,刀刀都可以看见骨头,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中过一次箭,自己拔出来的时候血飞出去好几尺远,喷在敌人的脸上;还有……」
薛雱的脸色逐渐发白,他捂住自己的嘴。
熊嗣男看见他这个样子,觉得很满意。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薛雱说这些,平常他是很痛恨别人自吹自擂的,可能是知道薛雱什么也不懂吧,跟他说说,吓吓他也无妨。
「你……你为什么老是受重伤?你的武功不太好,是吗?那你会不会很痛?」薛雱天真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忽然觉得有点同情他。
熊嗣男自大的皮球霎时间被戳破了,「谁说老子武功不好?」他大声咆哮着,「那是因为……」他突然说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完全不了解行军打仗的人解释「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或是「刀剑无眼」,不管再怎么杰出的将领,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受伤是绝对不可能的。
熊嗣男不打算再说了,他凶狠地瞪着薛雱,「脚伸出来!」
看他生气,薛雱立刻听话地伸出受伤的脚。粗大温热的手掌粗鲁地一把握住他有些冰凉的脚——那只小小的脚掌晶莹玲珑,便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可熊嗣男却不懂欣赏地胡乱在他肿起的脚踝上敷上草药,裹上白布。
薛雱痛得直吸气,但是他看着熊嗣男阴沉的脸,只能苦苦地忍耐着,连一声也不敢吭。
至于他手上的伤,熊嗣男用自己随身带着的金创药随手给他抹上包扎好就算完了事。
干这些事情并不累,但却特别琐碎,而琐碎又恰好是熊嗣男最最痛恨的东西,在一切搞定以后,他终于呼出一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好了,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儿我会去跟胖平说,你暂时不用去厨房。」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一向说话吞吞吐吐的的薛雱竟然完整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大刺猬伯伯。」虽然仍旧有些腼腆,可他毕竟是一口气说完了,而且语气非常恭敬诚恳。
但是身体霎时僵硬在原地的熊嗣男却不准备赞扬薛雱的进步,也不打算感激他的感激。
「我靠……」他从牙缝里迸出诅咒,「我他妈没那么老!!」他转过身去,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薛雱惊恐地望着他,眼神慌乱,自己说错什么了吗?「那……那谢、谢谢你……大刺猬叔叔……」他赶紧亡羊补牢。
这样可以吗?毕竟他单从外表根本看不出熊嗣男的年纪,只能用猜的,但是薛雱怎么看也觉得自己和熊嗣男不是一个辈分的人,而对于长辈的帮助,当然更是必须尊敬地道谢。
「你是故意的?」火冒三丈的熊嗣男眯着眼睛危险地凑近薛雱,「想试试我的忍耐力?」这小子,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自己才二十五岁吗(熊嗣男不知道这真的有点困难)?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天!又不对啊?!薛雱突然痛恨起自己良好的家教来,早知道就不多嘴了!「我……不是的……」
虽然被他强大的压迫感弄得有点发抖,但薛雱还是努力修正自己说错了的话,「那、那谢……谢谢你,大、大刺猬哥……哥……」
他气若游丝地说,不知道这个他满不满意?再不满意他就要疯掉了——根据自己有限的常识来判断,薛雱认为自己是绝对不可以叫熊嗣男弟弟的。
「这还差不多……」熊嗣男喃喃自语着,终于认可了这声NG了三次、语音破碎的道谢。[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