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这里根本没有人来理他,连来给他送饭的人也是脸青面黑的话也不和他多讲一句。
这里甚至连张有字的纸都没有,不然能够读读书也是好的。
薛雱觉得好孤单。
受伤的第三天,被早晨的阳光唤醒,薛雱觉得自己必须下床了,不然他会闷死的。
他起身扶着床边的桌子,单脚跳过去打开那扇破旧的窗户,坐在椅子上眺望着。从窗口看去这山上的景致还蛮不错,非常安静,偶尔有几只小鸟唧唧喳喳地飞过,它们自由自在的样子令薛雱羡慕不已。
视线再调得远一些,那里有一片空地,有个人影不停地四处晃动着,像是在习武——是他!!薛雱的眼睛一亮。
熊嗣男在舞剑。
薛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的身材看起来那么高大结实,甚至可以说笨重,为什么在习武的时候却显得如此灵活?他几乎都想用「轻盈」来形容熊嗣男的步伐了。他灵动的身影和宝剑的银光织成一片,「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他好厉害呀!薛雱一边惊叹熊嗣男的高超武艺,一边自卑地看着自己细瘦的手腕和身材,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像他这么厉害——薛家是个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家中的男子几乎全是文弱书生,薛雱打小就没见识过像熊嗣男这样深具压迫感和存在感的男性,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阳刚之气」。
难怪……姐姐常常埋怨他投错了胎,说他根本不像真正的男人,还说弟弟长得比姐姐好看真是太过分了——以前薛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光景才明白什么是姐姐说的「真正的男人」。
姐姐说那个镇南大将军长得像个大刺猬,所以她就逃婚了。然而此刻薛雱的心中隐约觉得,如果镇南大将军和眼前的大刺猬哥哥是同一类人的话,那么姐姐逃婚真的好可惜——虽然大刺猬表面看起来很凶,其实……
突然熊嗣男大喝一声,打断了薛雱的神游。只见他凌空飞起,长剑脱手直没入一株参天古树的树干中,只余剑柄在外,而那株树却竟然纹丝不动。
等他在树下站定,那树上的所有树枝突然全都袅颤不已,树叶倏地四下飞射出去,就像千万只随风翩翻起舞的黄蝴蝶、绿蝴蝶一般,渐渐地飘落在站在树下吐纳的熊嗣男魁梧的身躯上。
好美哦……薛雱看得都出了神,他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以往接触的那些琴棋书画和风花雪月不一样的东西,而且更令人着迷。
他不知不觉地看了他一个上午。
中午薛雱躺在床上发呆,熊嗣男突然走进了他的房间。
如果是以前的薛雱可能照例又会吓个半死,但现在的他已经一点也不怕他了。回过神来看见是他,薛雱立刻向他展开了一个甜甜的浅笑,「你来了啊。」
问的什么废话!熊嗣男心想,而当他关好门转头注意到薛雱脸上和煦的笑容时,他的反应是吓了一大跳——这只白痴螃蟹没事干吗笑得这么恶心!平常他看见自己,不都是像见了鬼一样不是发抖就是晕倒的吗?
(小动物法则三:小动物对人类表现出好感时,最能打动人心。)
「起来把药换一换。」熊嗣男甩了甩乱蓬蓬的头,奇怪自己为什么在看到他的笑容后居然没办法再向他粗声恶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把自己这个反常的举动归之于最近他的心情非常好——如果一个人被未婚妻放了鸽子、劫镖时伤了几个兄弟,晚上还被隔壁的人活活地用尖叫吵醒也能够心情好的话。
薛雱立刻坐起身来,「对不起,真是麻烦你了。」他是真的觉得歉疚——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才是那个应该愤恨的人质。虽然薛雱从小娇生惯养,却是个很斯文守礼的孩子,只要不刺激到他,一般来讲他是很讨人喜欢,而且也绝对人畜无害的。
「少说废话。」熊嗣男二话不说替他拆去了绷带,重新敷上新药。
他低着头忙碌着,坐在床沿的薛雱只看到他杂草一样凌乱的头发和呈放射状的胡子。
忍不住对他的好奇,薛雱鼓足勇气问道:「你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胡子,大刺猬哥哥?」简直比他爹爹的还要长,所以自己当时才会叫他伯伯。
「你少管闲事。」这是某人心中永远的痛,识相的人最好少提。
「那……你吃粥或者喝汤的时候,会不会很辛苦?」胡子会把那些东西挡住吧?
「不会。」不然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那你吐痰的时候要用手把胡子收起来吗?」不然万一挂在胡子上多恶心啊!
吐痰?!他又没有肺痨病,没事干吗随便吐痰,「我很少吐痰。」这只烦人的螃蟹,屁话还真多!几根危险的黑线已经在熊嗣男的后脑勺上升起,可是薛雱只顾问他问题,根本忽略了眼前蹲着的是个多么可怕的生物。
只听他又问:「那你是不是豁嘴唇,所以才留长胡子?」村子里好象有过这样的人,留了长胡子,就能遮住豁嘴唇了。
给他妥善包扎完毕的熊嗣男握紧了拳头,他又有打击什么的冲动了,「我没有豁嘴唇,」他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不过你要是再不住嘴,我保证你一定会是下一个豁嘴的人。」
他危险的表情成功地让薛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惊慌起来,不敢再开口。
但在熊嗣男转身离开的时候薛雱却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话,差点让熊嗣男的双腿一软——幸亏他刚好抓住了门闩才不至于当场出丑:「大刺猬哥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
老天,这绝对是对他的侮辱——
薛雱每天早晨就这样在窗户边欣赏熊嗣男习武,而每隔个一两天熊嗣男就会来给他换一次药。七八天下来,薛雱几乎都快爱上了这样的生活。随着对熊嗣男高超的武艺和矫健的身手越来越深刻的认知,薛雱对自己孱弱纤细的体格也越来越不满,几乎要到了一看见熊嗣男就自惭形秽的地步。
可是,眼看着脚伤差不多就要痊愈,以后他都不能再看他舞剑,他也不会再来为自己换药了,真的好可惜哦……
而且据说前些日子去桃花村给家里送信的童大哥也快回来了。薛雱想到自己不久就能回家,心里面感觉有点兴奋,多少冲淡了些不能再偷看熊嗣男习武的遗憾——童大哥会不会带着他家的人来接他呢?
当天傍晚童鉴果然回了山寨,大家为他摆了个小宴,所有人都出席了,包括人质薛雱。
酒足饭饱后,吊足了所有人胃口的童鉴笑眯眯地对薛雱说:「你爹妈接到信了,他们说一定等着你自己回去。」
薛雱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我爹爹妈妈没有派人来接我吗?」他惊讶地问,怎么可能?「他们是不是钱不够?」
童鉴装出一脸的迷惘,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啊,你爹看了信好象松了一口气似的,根本不打算和我谈判……他说你爱在山寨上住多久都好,反正薛家一个崇宁通宝也不打算付,还说我们狮子开大口,早晚要遭报应……你爹还真是挺厉害的咧!」
仗着薛员外不认识他,童鉴跑到桃花村去胡闹了一场,开心得不得了——他就知道老薛的老子不是普通的精明,自己精心准备的藏头诗果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不过,嘿嘿,童鉴在心里暗笑,任你奸似鬼,也要着我童某人的道儿!!小雱真是可爱啊,把他留在这里生活一定会更有趣的……他非常得意,笑吟吟地喝了一大碗白干。
可怜薛雱听了他的话着急得都快哭出来——怎么办?他还是不能回家吗?爹爹妈妈真的不打算救他回去了?
看见他硬生生忍住眼泪的彷徨模样,熊嗣男突然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好象干下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亏这小子那天还说过他是好人……汗颜哪!
觉得不太对头的他正想追问,童鉴却适时地偏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熊嗣男立刻跳了起来,打碎了手中的酒杯,「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珍贵画面呀!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这位向来无所畏惧的老大吓成这样?
熊嗣男忙不叠地就想离席,童鉴带着三分酒意凉凉地说道:「你还是不要下山比较好,个人认为你躲在山寨的某个角落会安全得多——山下全是拂云的人,就等你逃下山去自投罗网了。」
「该死的——」熊嗣男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诅咒,「我跟那娘们到底有什么仇!!若不是……」他随即闭了嘴,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大家都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迅速地离开了饭厅。
夜间
心惊胆战的熊嗣男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拂云来了……拂云来了……拂云来了——这句话像个魔咒一样地让他头痛,让他想起以前那些非人的生活——天!那个女魔头不好好地呆在王府里,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到底想怎么样?她真的连这块最后的净土都不给自己留了吗?
她真的只是在山下守株待兔?熊嗣男不敢确定,唔,未雨绸缪!一定得未雨绸缪!!据说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孙子他老人家没说过走不了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于是熊嗣男决定用第三十七计——躲一躲先!可是拂云那死女人搞不好比自己还了解恶虎寨的构造,该躲在哪里好呢……对了!!常言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间房子她肯定想不到!
一转念间他已跑到隔壁薛雱的房门前,推开门劈头就说:「小鬼,今天我们交换房间!!」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阵阵的抽噎声从被子里隐约传来。房中的蜡烛仍然点着,熊嗣男走向床边轻轻掀开薛雱的被子。
薛雱闭着眼睛,微卷的长睫静静地覆盖在眼睑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他已经睡着了,但泪痕未干的脸颊和仍旧继续的抽泣昭示着他是哭累了才睡过去的。
他大概是因为不能回家了才这样的吧……一丝愧疚掠过心头,但熊嗣男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救自己要紧。当下他轻轻地将薛雱抱起来,送进了自己房间的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他满意地踅回去睡在了薛雱的床上。
薛雱迷迷糊糊地觉得曾经有一双温暖而结实的手抱着自己,那种仿佛飘在空中一般的感觉好安全好舒服,只可惜太短了,就像一个梦那样短……
突然脸上凉凉的触感让薛雱觉得非常不适,半梦半醒的他用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想收回去的时候却赫然感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冰凉的手抓着!!
这下他完全地清醒了。睁开双眼,在隐隐的烛光下,他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望着自己。
老天!这、这是什么?!
薛雱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叫。
他的叫声让那女子幡然变色,「你、你是谁?!为什么睡在他的床上……熊嗣男呢?」
她的声音甚是娇嫩,可是薛雱却无心欣赏——好可怕!她是不是女鬼?!
「你……你不要害、害我,我从、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我……」他口吃地解释着,如果不是这些日子在恶虎寨的训练让他的胆子多少大了一点,他一定已经晕过去了。
「谁管你害没害过人……我问你熊嗣男上哪儿去了?你要是不说,我就杀了你!!」说着她举起手上的娥眉刺,作势比在薛雱的脖子上。
「啊——」虽然已经知道她不是鬼,但却觉得她比鬼更可怕的薛雱尖声大叫,抱着头大声地说:「我……我不认识熊、熊嗣男,对不起……」可怜他根本不知道熊嗣男的名字,因为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
「胡说八道!!你睡在他的床上——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现在居然连男人都要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那女子尖声骂道,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哭意。
薛雱连忙左右四顾,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觉得好委屈,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睡在大刺猬哥哥的房间里?「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真的吗?」那女子撤下手中的娥眉刺,将信将疑地问。
薛雱拼命地点头。
「那好,我暂且相信你,若是我发现你不老实,哼——」她一把将桌上烛台上的一支蜡烛劈成了两半,「我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说完她从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瞬间便再无声息。
在隔壁将这骚动听得一清二楚的熊嗣男不禁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感到无比地自豪——唉!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他简直是天才!!拂云这粗线条的死丫头碰上那单蠢的小鬼还真是没辙,哈哈,自己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听见拂云已经离开自己的房间,熊嗣男得意地躺下准备睡个好觉。
忽然有人在拍门。
他惊跳起来——难道拂云发现自己了?
「是、是谁在里面?是不是大刺猬哥哥?我们弄错房间了……」
熊嗣男一听是薛雱,松了口气。生怕他在外面大呼小叫地引人注意,他飞快地打开房门将他拉进屋里,立刻单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迅速地关上房门。
「小鬼,别乱叫!!」他将嘴凑在薛雱的耳边沉声吩咐着,「有人要害我,把她引来我就死定了!」
薛雱一听吓了一跳,他当下紧紧地闭着嘴巴,连大气也不敢透。
「今天我在你这里将就一晚,千万别出声,知道吗?」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着,温热的气息穿透了耳膜,薛雱只觉得脸庞一阵发烧——这是怎么回事?
熊嗣男把他带到床上,「你睡里面去。」
薛雱点点头,安静地躺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起爹爹妈妈不要他的事情来,泪水怎么也无法止住。刚刚他是哭累了就睡着了,现在清醒的他根本是一发不可收拾。生怕吵到旁边的熊嗣男,薛雱只有尽量抑制着不哭出声。
睡在他身边的熊嗣男被抽抽搭搭的声音弄得无法入睡。虽然清楚他已经是很努力地在强忍着不大声哭出来,但这样细碎的声音其实更让人难以安眠。
「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了?」终于无法忍耐的熊嗣男低吼出声,「你到底哭个什么劲?」这副德行还算是个男人吗?
薛雱听他发火,赶紧伸手在脸上乱抹着,「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抽噎着道歉,「可是……可是我爹爹妈妈都不要我了……哇——」说到这里他似乎悲从中来,无法压抑的他干脆扑在熊嗣男的胸膛上放声大哭。
熊嗣男不提防他会有这个动作,登时手足无措。
「喂喂,你别这样……快别哭了,我不骂你了,别哭。」他粗大的手掌自发地在薛雱背上胡乱地拍打着。
他笨拙的安慰让伤心欲绝的薛雱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浮木一般的哭得更凶,他抓住熊嗣男的衣裳不停地擦着眼泪,「大、大刺猬哥哥,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呜呜——」
薛雱温软纤细的身躯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贴着熊嗣男强壮的胸膛,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纤细的背脊楚楚可怜地上下抽噎起伏着,柔嫩的脸蛋嵌在他粗糙的颈窝里。突然一丝温热的泪水顺着薛雱的脸颊滑至熊嗣男的肩头,让他感觉痒痒的……
熊嗣男的脑袋不知为何「轰」的响了一声。
他做了一个绝对会让自己后悔的举动——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那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但足以让薛雱抬头望着他,眼神复杂——带着点感激,带着点撒娇的委屈,还带着点意外的惊讶和——羞涩?
「大刺猬哥哥?」薛雱暂时忘记了哭泣,不确定地轻轻呼唤了他一声——为什么自己的脸好热,心跳也突然加快了好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
「快睡吧,你爹妈肯定有他们的打算,不会不要你的。」熊嗣男似乎忘记了自己正是薛雱「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反而开导起他来,「而且你也十五六岁了,干吗还这么黏父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薛雱立刻问道,对他的关心不知不觉已经凌驾了自己的伤心,「你爹爹妈妈也不要你吗?」
「爹爹妈妈……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要我,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我或许会问问看。」熊嗣男从鼻孔中哼出声,「我从九岁开始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这小鬼需要好好改造,多少了解一点人生的阴暗面,否则总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傻样子。
薛雱听了他这句不带感情的玩笑话心中一痛,但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刺猬哥哥……」他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熊嗣男——真可怜,原来他连爹爹妈妈都没有……当年那么小的他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
秋月的清辉透过残破的窗户纸照射在薛雱的清丽的脸上,让他亮晶晶的黑眸中满盛的感情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熊嗣男面前。`
看着他温润秀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那柔柔的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怜爱和关切。真见鬼!他这是什么德行——熊嗣男一瞬间像是被魔杖点中了一样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薛雱的脸。
两条挺秀的眉毛如月如虹,因为刚才的哭泣,秀长清澈的眼睛越发的清亮,小巧的鼻尖也微微发红,淡朱色的嫩唇饱满而润泽,整张脸透着稚气未脱的纯洁干净——毫无疑问,小螃蟹真的是个美人。
他又有抚摩他脸颊的冲动了,刚才那嫩滑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可是现在薛雱的脸上根本没有泪珠,甚至该死的连一滴水都没有——自己刚才抹得那么干净做什么?!
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在想些有的没的,熊嗣男烦躁地甩甩头,用粗鲁的声音说道:「小鬼,我可不是你施舍泛滥同情心的对象,你还是自求多福,想想你自己吧!!」说完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薛雱,转过了身去不再他。
突然失去身边温暖的薛雱一愣,他不知道熊嗣男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大刺猬哥哥,我……」
「睡了!不许再啰嗦!!」熊嗣男用严厉的声音打断他,莫名其妙被凶的薛雱当下不敢再出声,他有些委屈地闭上了嘴。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悄悄溜进房间的时候,床上两个相拥而眠的人兀自沈浸在甜美的梦境中。
初秋的高山上昼夜温差极大,两个人共享一张本来就窄小冰冷的旧被子的确是捉襟见肘。夜间越睡越冷的薛雱在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移向了身边那个散发着热力和温暖的诱人身躯,东挪西动地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最后终于得到了满足的安眠。
熊嗣男在睡梦中也隐约觉得一个轻轻软软的物体突然来到自己的怀中,那美妙的触感让他以为自己正拥着一床上好的锦被——他不禁伸出手揽住,将那一球蜷成一团的小人儿纳入了怀中。
他们俩就这样不知情地拥抱着,直到一声极度愤怒的叫骂声惊醒了这无意间形成的鸳鸯蝴蝶梦。
赵拂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熊嗣男竟然亲密地抱着一个男孩子睡在床上!!难道这就是她找了他一个晚上的结果?绝对不能原谅!
「你们这对狗……狗男男,究竟在干什么?!」赵拂云一边尖叫着一边冲上前去,粗鲁地一把拉起眷念地贴在熊嗣男胸前的薛雱,将他半拖半拽地弄下了床。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薛雱被硬生生地从甜梦中惊醒,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勉强地睁开雾蒙蒙的惺忪睡眼,那星眸半遮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可人——赵拂云看得火冒三丈,「熊嗣男,你快给我滚起来!!」
「拂云!!」
熊嗣男惊跳起来大叫了一声。猪头!该死!!自己为什么会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熟,连她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看来事情要糟——老天,她为什么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还来不及多想,一只穿著湖绿色绣鞋的纤纤玉脚已经迎面向他踢来,「可恶!熊嗣男你这个大笨蛋,你居然抱着别的人……」
熊嗣男闪身避开,赵拂云气得杏眼圆睁。
「你、你竟敢躲姑奶奶的拳头!不要命了……不许躲!!」她对着熊嗣男就是一阵夹头夹脑的拳打脚踢,口中更是不停地叫骂,仿佛发狠了似的尖叫着疯狂地攻击。
说来也怪,武功明明远在赵拂云之上的熊嗣男听了她的命令后,竟然真的不再闪避,像跟木桩子一样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踢打,而她下手却毫不留情,不久他的脸上便布满了伤痕。
薛雱终于从梦中清醒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凶悍的女子,更没有见过如此暴力的场面。他愣愣地站在一边,直到看见殷红的鲜血从熊嗣男的嘴角流出来染上了他的大胡子,这才惊觉他受伤了。
看到熊嗣男光挨打不还手,甚至不闪不避以至于受伤流血的样子,薛雱的心里登时掠过一阵无法抑制的慌乱和心痛。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本来胆小如鼠的他义无返顾地冲上去挡在熊嗣男魁梧的身躯前面,张开两手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般护住了他.
「请、请你别再打他了!!」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薛雱颤抖着声音对赵拂云说道,眼底已经聚集了一层盈盈的泪光,「他都已经流血了……」
赵拂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你滚开,让我揍死这个臭家伙,看他以后还……」发觉薛雱站在熊嗣男身前一动也不动,赵拂云恼怒地当胸给了他一拳。
薛雱痛得身体一弯差点摔倒,但他晃了晃努力地站稳。虽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依旧展开羽翼,固执地想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去保护身后那个七尺昂藏。
烦乱的赵拂云大力地一把将薛雱推开,本来已经站不太稳的他一下子飞了出去。下一秒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薛雱的额头狠狠地撞上了冷硬的墙壁,他当场就昏厥过去,触目惊心的鲜血立刻汩汩地从伤口里冒出。
「小螃蟹!!」
见他如此,本来还呆在原地不动的熊嗣男大叫了一声。透着惊慌和后悔,他飞快地冲过去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谁知道赵拂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的动作。
担心薛雱状况的熊嗣男已经无暇去理会她,一推一送将她赶开,同时运了口气暴喝一声:「拂云帝姬,请您自重!!」
这石破天惊、如狮如虎的一吼终于让赵拂云安静了下来,接着她双手抱头似乎万分痛苦,踉跄了几步以后,她和薛雱一样也晕倒在地上。
(注:北宋徽宗时期,一般用「帝姬」来称呼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