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药居外栽种不少娇弱的花儿,若不是芷盈前些天趁着雨势还未加大时赶搭了几座栅架,恐怕经过这场大雨,那些美丽的小花就得被雨打坏了。
她静静的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这几天因为雨势的关系,很少有人上门来求诊,大部分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曾几何时,这种静悄悄的寂寥竟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没有摔烂的碗盘,没有突然倒下的大树,没有烧坏的铁锅,没有突然从屋顶窜进的冷风,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她却莫名地感到空虚。
百无聊赖的她,眼前不禁又浮起李宁风离去前脸上那挫败的神情,心里隐隐作痛。
想起那天的情景,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如今师父惨死在李宁风的剑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就这么算了,但是……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狠下心恨他。她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汗颜,离开他的生命,是她唯一能为师父做的事,她不能,也不该对一个杀死师父的人动情,哪怕是一丝一毫!
只是,最近江湖上的谣言传得满城风雨,更甚的是连鬼魂说都出来了,她有股冲动想去见他。
只要一眼就好,她只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可是……
她已经没有资格了。
达达达……
雨中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冒着这么大的雨前来聚药居,想必是急症吧。
芷盈承认她不该为此感到心喜,但有事可以忙的感觉真的很好。
屋外来了两个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楚样貌,倒是那两匹骏马,一白一黑,毛色闪亮,双目有神,像她这种对马儿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来这两匹马价值不菲。
据她所知,村里大多是穷苦的人家,没人养得起马,何况是这等神驹。
他们到底是谁?
两人很快地跃下马背,照身形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
女子率先拿下斗笠,露出清丽的容貌。
凤儿?
虽然她和凤儿不算熟悉,但见过凤儿的人,应该都很难忘记她的花容月貌,不过,她今天到底来做什么呢?
芷盈心中才涌起疑问,凤儿一双冰凉的玉手已急忙握住她的。“段姊姊,不好了,表哥他……他出事了!”
芷盈心头抽痛了一下。“你先别急,慢慢说。”
凤儿手上的凉意仿佛透过掌心直直地窜入她的心窝,她不由自主地咬白了下唇。
吴士尧走过来,轻搂住浑身颤抖的凤儿后,抬头看向芷盈。
“宁风因为误食了伯母新制的药,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伯母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所以要我们来找你想想办法。”
他的话像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她。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太阳从东方升起,原本黑暗的大地又恢复光明。
清晨的曙光落在芷盈的玉颜上,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幽幽地转醒。
她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李宁风三天,本来昨晚凤儿劝她回房休息,但是她坚持不肯,因为她一定要第一个看见他醒过来。
但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这番折腾,她都快累出病来了,仍然硬撑着,昨儿个夜里,她终于挺不住,连几时合上眼的她都不记得了。
她没预期会对上一双明眸,目光忽然与他相会,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他醒了!
芷盈喜上眉梢,一双美目难得像新月一般弯起。
相对于她的喜不自胜,李宁风的反应淡然多了,他微微张开干涩的唇,沙哑地道:“水……”
“水?喔,你等一下。”瞧她多粗心,竟然忘了像他这种昏迷多日的病人最需要补充水分。
连忙端来一杯水,看着他一饮而尽,她有说不出的开心,多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
真是感谢老天,祂终究没带走他!
“还要吗?”接过李宁风手中的茶杯,她温柔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
两人仿佛生疏了起来,四周陷入一片宁静。
“你……”李宁风好不容易打破沉默,神情充满疑问。
“我……我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地走出房门。
她被他疑惑的目光骇着,其实她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直觉地想要回避。
一行人在芷盈的通知下全赶来李宁风房里。
“风儿呀,你还记得我吗?”秦月珊着急的问道,只是这句问候语有点奇怪。
“我就算忘尽天下人,也不会忘了你的,娘。”他瞪视娘亲一眼,没好气地答道。
秦月珊不禁失望透顶,想不到她因为儿子昏迷的事被骂得狗血淋头,到头来她研制的药还是失败了。
挫败地退到角落,她开始回想着自己制药的过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她做的明明是“忘恶丹”,怎么这会儿却成了药力极猛的蒙汗药,难道她的技术退步了?
“表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担心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呢!”凤儿一脸惊吓地道。
她多怕姨妈一个不小心把表哥给弄死了,那从此试药这种苦差事说不定就得落在她的头上了!
吴士尧的手顺势搭在凤儿的肩膀上,毫无愧色地吃起免费的豆腐。“所以我说你多心了,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他这种祸害,活上个万年都不成问题,哪那么容易死?”
李宁风气得想爬起来揍他一顿,无奈因久卧床榻,全身虚软无力,只能逞逞嘴上功夫。
“你这个无事就摇的家伙快放开凤儿,她可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让你这般轻薄,她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呀?”
吴士尧挑高了眉,“凤儿除了我,还能嫁给谁?”
他此话一出,立刻腹部受击,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亲小爱人凤儿。
“我见不得人吗?难道你不娶我,我就嫁不出去呀?”她凶狠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之外,如果有哪个王八蛋敢妄想娶你过门的话,老子就直接把他送进地狱,当阎王的女婿!”他立即涎着脸讨好地道。
“这还差不多!”凤儿不甚满意地点点头。
吴士尧还未将凤儿娶进门,已俨然成了妻管严,两人相亲相爱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李宁风实在是受不了眼前的这对活宝直把肉麻当有趣的行为。
“谈情说爱请到别处去,别在这里骚扰我这个刚刚康复的病人好吗?”他不快地撇撇嘴。
凤儿一听,马上亲热地将芷盈拉来,“表哥别吃味,你不也有个段姊姊吗?若不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你哪能好得这么快?”
“凤儿!”芷盈羞得地低唤一声。
“本来就是嘛!表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喔!”凤儿不断地以眼神暗示李宁风,希望他能有所表示。
但是不晓得是李宁风看不出凤儿眼神中的含意,抑或是他在装傻,总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他看了看凤儿,又望了望芷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好半晌之后,他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谁?你的朋友吗?”
他忘了她?
他记得所有人,却独独忘了她?
为什么?
芷盈震惊得无法言语。
“表哥,你不会是在说笑吧?”这玩笑可开大了!
但看到表哥脸上的茫然,凤儿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
“她是段芷盈段姊姊呀,你真的不记得了?”
“段芷盈?段芷盈又是谁呀?”
好特别的名字,断指?
他看她的手指明明都还在,为什么会取这种名字?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但反应最特别的是秦月珊,她很快的回过神,显得乐不可支。
她的忘恶丹总算有点成效,不枉费她挨了这么久的骂!
“想不到我的忘恶丹还真灵呢!”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娘,什么忘恶丹?难道你又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吃?”李宁风惊喊。
白白地睡了这些天,脑袋都睡胡涂了,害他都忘了跟娘追究这回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他会不会又吃出什么毛病来?
“是呀!姨妈,您怎么能老拿人命开玩笑,再怎么说表哥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您的下半辈子靠谁呀?”凤儿又顺势训了秦月珊一顿。
没办法,姨妈这回真的是太过分了。
“风儿是我的亲生儿子,这药我当然是先试过了,才会让他吃的嘛!”秦月珊瘪起嘴,委屈极了。
都骂了大半个月,还嫌骂得少啊?
“你找谁试了?”吴士尧问道。
他倒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哪个倒楣鬼成了头号牺牲者?
“小黄。”
闻言,众人不禁绝倒。
芷盈不解他们为何有此反应,心急如焚地问:“那他有什么症状?”
“小黄睡了三个时辰后就醒了,至于风儿为什么会昏睡那么久,大概是他酒喝得太多,产生了副作用吧。”她得把这一点记下来才是。
就见秦月珊拿出随身的小册子,振笔疾书,口中还念念有词。
“小黄醒过来之后忘了什么事吗?他后来有想起来吗?”芷盈靠向秦月珊,看了看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忘恶丹药效:忘却自己一生中最可怕的回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般在芷盈的脑中炸了开来。
“这……”秦月珊迟疑了。
其他人笑成一团,芷盈却陷入恍惚。
她对他来说,是一生中最可怕的回忆?
“段姊姊……”凤儿笑弯了腰,眼角还带着泪水。“我想,姨妈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小黄是一只猫!”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因为小黄是只猫,所以不晓得它究竟记得些什么,又忘了些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虽然仍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芷盈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那些事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思索着小册子上的那句话,忘恶丹的药效就是忘却自己一生中最可怕的回忆。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只是李宁风一段最可怕的回忆,所以这几天她依然不断地和李宁风诉说过去两人共有的点点滴滴。
她要他亲口对她说,认识她绝对不是一段可怕的回忆。
但是,任凭她说得嘴都干了,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甚至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他让她感到好生疏。
后来,渐渐的,她开始逃避着他,害怕见到他那双冷淡的眸子。
坦白说,现在的他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陌生人呢?
芷盈低头苦笑,一抬眼,就瞧见李宁风远远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有种想逃的冲动,但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也动不了,只好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李宁风连正眼都没有瞧她,神态自若地走过她身旁,宛如她只是一颗挡路的石头。
芷盈瑟缩了一下,感觉心不断地往下沉,像有什么东西梗在胸中,很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嗯?”李宁风回头望着她,毫无表情的俊颜看不出喜怒哀乐。
“你可不可以……”把我的李宁风还给我?
及时意识到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立刻噤声。
这是她的想望,她却难以说出口。
“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李宁风看着她,眉宇间尽是淡漠。
姑娘?
他竟然以如此有礼却生疏的字眼称呼她。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那得问问你自己了。”他冷然地说。
“啊?”
原来她不知不觉地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听娘说,忘恶丹能让人忘记最不想记得的事,如果我与姑娘确为旧识的话,那只能说,姑娘带给我的回忆并不十分愉快。”他缓缓地吐露自己的看法。
芷盈愣住了。
他知道忘恶丹的药效了?
她是他最不想记得的人,所以他选择遗忘?
多么理所当然的说法,却深深地刺痛了她。
原来从头到尾执迷不悟的人……只有她。
她究竟在干什么?她觉得自己狼狈得可笑。
芷盈笑了开来,不一会儿竟笑弯了腰,眼中迸出泪水。
“你没事吧?”李宁风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臂,孤傲的神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焦急。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还是从前的李宁风,那个老给她添麻烦,却温柔善良的大男孩。
甩甩头,她告诉自己清醒一点,眼前的人虽然像他,却已经不是他了。
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掌握,她敛起笑容,绝美的容颜仿佛覆上一层寒霜。
她淡然地道:“如果我真的只是个你不想记得的人,那就这样吧。”
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们不该再有任何牵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