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三天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回应他的仍是一室的沉寂。
任彩情的死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原本以为她就算不哭个死去活来,也该嚎啕个三天三夜。
但是,她没有。
她冷静地面对这一切,除了请求他们让任彩情与他爹合葬外,她没开口说过半句话。
从头到尾,芷盈像不认识任彩情般的处理着她的身后事,连秦月珊都哭得两眼泡肿,她硬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她如果愿意揍他一顿,或是砍他一刀,他都不会这般难受。
但是她不肯这么做,之后便开始不吃不喝。
不晓得听谁说过,真正的伤心是不会哭的,因为泪水已经流不出心底的难过。
李宁风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的眼。“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她眼底的脆弱让他感到心痛。
芷盈轻轻地闪避他的触碰,冷淡地道:“你该走了。”
他的心蓦地一沉,“你还是怪我?”
今日的一切不完全是他的过错,她这样待他未免太不公道。
“当日在雪峰山上,你亲口答应我,绝不伤害师父一根寒毛,如今她却因为你的缘故长眠地下,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藉口才能说服自己原谅你。”
“那是意外!”他真的不是有意杀她的!
“令尊之死也是意外。”芷盈冷讽道。
他顿时哑口无言。
整个屋子静了下来,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吞下喉间的苦涩,李宁风苦笑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他不奢求她的原谅,但他希望自己至少有偶尔来探望她的权利。
芷盈没有回应。
见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李宁风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她目前并不想再见到他。
“那……从此多保重。”临别之际,他连半句祈求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贪恋地将她的容颜记在心底。
“嗯。”她微微颔首,没多作表示。
他转过身,艰辛地举起脚步,还未走到门口,她忽然唤住了他。“等一下。”
“什么事?”他的俊颜一亮,回到她身前。
她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他的手上。“冰蚕烦请你转交令堂。”
李宁风握紧锦盒,不发一语,泛白的指关节透露出他心底的怒气。
他万万料想不到她真会如此绝情!
“什么意思?”他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情绪当场爆发。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当初答应过令堂,百日之内必当归还,如今虽不逾百日,但这冰蚕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留在身边也是多余。”芷盈耸肩,不将他浑身的怒气当一回事。
“多余?”听到这个字眼,他不禁大笑起来。“那不正是和我一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逃避地别开头,拒绝与他面对面。
“你连多看我一眼都嫌烦了不是吗?”
“你……”他自嘲的口吻让芷盈不得不回头正视他。
他脸上失意的表情让她心疼得说不出话。
但她的沉默在李宁风眼中成了默认。
他的确是该离开了,何苦留在这里造成她的困扰呢?
黯然地走向大门,他眷恋地再看她一眼,在心底暗暗与她道别。
再见了,我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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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酒醇,实在是一个喝酒赏景的好日子,如果能少了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士尧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宁风,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个想法。
这小子八百年难得回家一趟,这回竟自己“一个人”主动进家门,他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举动?
果不其然,他才刚走进门,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反常地邀他喝酒。
那阴郁的表情,让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结果才一坐定,酒杯都还没来得及取来,这小子就抱着酒坛子猛灌,看得他当场傻眼。
怎知一连几天,这家伙天色未暗就开始喝酒,直喝到东方泛鱼肚白才肯罢休,然后一醉又醉到日落黄昏。
总而言之,只要他醒着的时候,便抱着酒坛子不放就是。
吴士尧承认自己是个好酒之人,但他并不赞成酗酒,像李宁风这般喝法,照他看来只怕不出三个月,地下又会多出一缕姓李名宁风的幽魂。
本来他以为天下父母心,谁舍得见自己的孩子天天醉成这副德行,伯母多多少少也会出面制止一下。
结果,他发现“天下父母心”对她而言只是一句屁话。
她压根就不管,说孩子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能老是束缚着他。
这李家的家教未免也太松了一点吧,像他家那个老头,动不动就拿着藤条追着他满园跑。
两人一样二十岁,命怎么会差那么多?
“这么喝法,你不怕喝死人呀?”吴士尧一把抢走李宁风手上的第三坛竹叶青,轻摇了下,发现里头所剩无几。
不过少看着他一会儿,这小子竟然就干掉了福叔两坛半的好酒,难怪这些天都没看见他老人家的身影,大概不晓得躲在哪个角落暗自捶胸顿足吧?
“死?”喝得迷迷糊糊的李宁风偏着头想了会儿,口齿不清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又开始了!吴士尧觉得自己已快受不了他。
“你清醒一点!”他拍了拍李宁风的脸颊,期盼能稍稍唤回他的神智。
这小子只要一醉就开始吟诗作对,没想到他除了打屁装傻之外,文采倒还不错。
“醒?”李宁风讪笑两声,手舞足蹈地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错,是众人皆醒你独醉!”吴士尧忙着抓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咦,什么时候改的?”李宁风奋力地撑开眼皮,坚持要他说个清楚。
这可苦了在一旁陪酒的吴士尧。
要知道照顾一名醉得半死不活的大汉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况且这几天折腾下来,他已快筋疲力尽。
奇怪了,他与这个酒鬼不过是朋友之义,为什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专落到他头上?
莫非因为他是个白吃白喝的食客,所以觉得他好欺负?
吴士尧不禁为自己深感不平。
幸好上天总是善待他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影缓缓靠近,他宛如身处在汪洋之中载浮载沉的人看见了浮木般,欣喜非常,简直想大喊救命了。
结果来人竟是那位不知“父母心”为何物的秦月珊,吴士尧脱离苦海的希望当场破灭。
“士尧,这些天来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她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
吴士尧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他刚刚听见什么来着?伯母教他去休息耶!
“您说什么?麻烦您再说一次。”
喔,可怜的孩子,八成是累惨了,才会连话都听不清楚。秦月珊和善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次。
但是,当吴士尧同一个问题问了三次的时候,她的耐心已然尽失,一记狮子吼当场将他吼离十万八千里远。
李宁风被她的吼声惊醒,只见他醉眼迷茫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秦月珊不悦地重复。“我才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你倒反问起我来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人间惨事,能让你整天这般半醒半醉?”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他又自顾自地吟起诗来。
“够了,死小子!老娘再怎么说也养了你二十年,你这种小把戏,唬唬士尧还可以,想唬我还早得很,你身上有几根毛,我还不晓得吗?”她气得揪起李宁风的耳朵。
“娘,好疼呀!”他捂着耳朵哀号,顿时清醒三分。
“你也晓得疼呀?看你天天醉成这副德行,为娘的就不心疼吗?”风儿会变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八成和盈盈丫头有关。
唉,“情”之一字确实害人不浅呀!
“醉……有什么不好,醉了就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抱起酒坛子,他猛地又灌了好大一口酒。
“风儿,你想忘了的人该不会是盈盈丫头吧?”
李宁风没有回话,酒愈喝愈猛,不一会儿,酒坛子又空了。
“娘有种药可以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你想不想试试?”秦月珊在他的耳旁轻声地问道,晶亮的美眸中明显的不怀好意。
如果在平时,李宁风看到娘亲的眼神,以母子俩多年的默契,他绝对会提高戒备,但此时他只是个醉了的失意人,没心思想这么多。
“好……忘了……忘了……”他挥了挥手,一下、两下,最后他醉趴在石桌上,不省人事。
天地为证,这可是风儿自己说的,可不是她逼他的!
秦月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之后扳开李宁风的下颚,将药丸往他的嘴里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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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简陋的茶亭坐落于山道旁,来往的过客除了赶考的举子之外,最多的就是江湖中人。
“小二,来壶好酒,再来几碟小菜!”一名魁梧的大汉大声地吆喝着,脸上一道刀疤,让他本来就称不上和善的面容显得更加凶恶。
寻常人看见这名大汉的尊容,怕不吓得拔腿就跑,但店里的小二就是和一般人不同,只见他轻松的提着一个大茶壶,重重地将它放在桌上,壶嘴还冒着自烟。
“客倌,要喝酒到酒馆去,这里是茶亭,除了茶还是茶,还有,本店是小本经营,没什么小菜,除了馒头就是花生,请问这位大爷,您要来点什么?”
这“好汉亭”店面小,菜色又不全,待客的态度也不佳,又位于这种龙蛇杂处之处,这么多年来居然没一个道上的兄弟来砸场,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见这店小二也非泛泛之辈。
“那就来壶茶,一碟花生,再加上几个大馒头吧!”看似粗鲁的大汉竟然就这样顺了店小二的意思,真是枉费他那张天生适合闹事找碴的脸孔。
“马上来。”小二有气无力地答道。
唉,今天又是无聊的一天,怎么都没人来找麻烦啊?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不是李四哥吗?”小茶亭又走进一位客人,那“威严”的脸孔和他口中的那位李四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三老弟,好久不见!”李四热情地拍着他的背。
“可不是吗?咱们也好久没有喝一杯了,小二,来壶好……”张三看向那嚣张得过分的店小二。
只见店小二指着高挂在门外的一块白布,那上头写着一个方正的“茶”字,不耐烦的神色摆明了敞店只卖茶,不卖酒。
“张三老弟,咱们今天就以茶代酒吧,来,我先干为净。啊!呸呸……好烫!”李四忘记了茶还冒着烟,一口就将它灌进喉咙里,差点儿活活被烫死。
“李四哥,小心点儿,我看我们还是先别喝茶,谈谈正事吧。”
格老子的,这茶没事这么烫做啥?李四吐着舌头,手不断搧着,企图散去热意。“莫非小老弟你有什么好门路想介绍给为兄吗?”
“门路是没有,不过倒有件大快人心的事和大哥说说!”张三想到那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李四一头雾水。
“老弟,你先别乐,到底是什么好事,你倒是说个清楚呀!”李四是个急性子,禁不起张三这般卖关子。
“您还记得秦月珊那狠毒的婆娘吧?”张三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当然!”那女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
想当年,他路过梅子岭,噗吱一声,觉得脚底一阵湿滑,抬起脚一看,上头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未看过这么稀有的蜘蛛,不过他闯荡江湖多年,人都不晓得杀过几个了,踩死一只蜘蛛算得了什么?
他不以为意,就要离开,突然一声大喝传来,一个娇俏的小女人跑到他面前,指责他杀了她的七彩蜘蛛。
本来他心想,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作为,于是理都不理她,直接离去,谁知道这女人不晓得用什么方法,让他不知不觉地中了毒,等到发现时已近毒发。
那段日子他请了数十个大夫为他医治,但他们个个只是摇头,要他准备后事。
当他买好棺材,交代好遗言,直差还没躺进去时,那女人又出现了。
她不过三两下就解了他身上的毒,相较之下,他不由得怀疑他之前所请的那些大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后来,他恢复体力之后,也曾去找过那女人算帐,却一次接着一次中毒,而且毒发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快……
最后,他从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那女人就是人称“药圣毒仙”的秦月珊,她果然和传闻一样可怕,纵使他心有怨怼,为了保住小命,也只能就此罢休。
“她趁她儿子喝醉酒的时候,不晓得又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给他吃,结果吃出问题来了,听说少庄主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过,可急坏龙焰山庄上上下下!”张三的语气十足幸灾乐祸。
“不会吧,这世上有秦月珊解不了的毒吗?”李四问道。虽然他对她恨之入骨,但是对她的医术也十分推祟。
“谁晓得?马有失蹄,她的医术再高,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她这一失手,可就损失惨重啰!”
“这倒是,不过那秦月珊虽然恣意妄为,倒也还不算大奸大恶之徒,更何况她唯一的儿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个风流人物,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呀!”李四动了侧隐之心,不若张三那般欣喜若狂。
“说得也是,那位少庄主我见过几次,的确是相貌出众,武艺过人。”听李四这么一说,张三也觉得有些惋惜,“哎呀,反正这是龙焰山庄的家务事,我们这种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咱们还是喝茶吧……哎呀,好烫呀!”
猛搧舌头的笨蛋又增加一名。
之后,江湖上开始盛传着这个消息,而且愈传愈离谱。
“你有没有听说龙焰山庄庄主李宁风被自己的亲娘毒死的事?”
“当然,听说他都下葬半年多了,龙焰山庄还不敢对外公布这消息呢!”
“我还听说,有人去挖他的坟打算盗墓,结果发现他的尸首都还没开始腐烂呢!我看呀,八成是冤魂不散!”
“可不是吗,听说现在半夜经过龙焰山庄,都会看到他的阴魂在哪里飘飘荡荡,好可怕呀!”
“我还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