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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殒落 第八章 作者:克劳迪亚
    战争初起,局势颇为明朗。

    一方面打的是“保卫故土,抵抗侵略”的旗帜,另一方面则喊着“解救人民,自由万岁”的口号。双方都是正义之师,士气高昂地投入战斗。TROLAYAZ的军队占得先机,一举击败了位于争议小行星群落的ZHINE国军队,宣布该地区及其附近范巴氏计量法内所有空间,都是属于TROLAYAZ的宇宙领域。

    虽然常年没有战争,可是从未放松过军备的TROLAYAZ军队纪律严明,武器先进,更有一个被支系成员里沙亚?托雷亚兹从淘洗车间里提拔出来的指挥官:琳达?托雷亚兹。她擅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奸猾狡诈之战略”。背靠后援军的强大武力,她几乎单人匹马将舰队向ZHINE国的领域内推进了三分之一。

    而ZHINE由于国内刚刚进行过的一场大清洗,当年经历过战争的老将所剩无几。

    连年的内耗又使得物资不足,军备匮乏。仅仅依靠宣传来发动人民捐献财物来购买的军火,并不能完全满足需要。这些从各种购买来的军火中,甚至还混有马可斯出卖的TROLAYAZ政府的淘汰产品。

    胜利女神手持的天平,无可争辩地向TROLAYAZ倾斜。

    但是,TROLAYAZ本以为可以在三个月内结束战斗的期望,在ZHINE国的“流水”小行星群附近遭到挫折。

    防守该星域的好几位指挥官,不约而同地采用了一种让ZHINE损失惨重,但却非常行之有效的抵抗战术:人海战。

    大量技术相对落后的飞船,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朝TROLAYAZ的军队冲来。即使被先进的武器击落,却仍有更多的飞行员喊着热血沸腾的口号,慷慨赴死,朝TROLAYAZ舰队猛冲。在炮台上的官兵一直射击到手软,发射膛过热,也无法阻止他们前进。好几艘战斗舰最终被撞毁,使得决心死命抵抗,冲出包围圈的琳达?托雷亚兹最终也不得不下令后撤。

    里亚沙的舰队就此在“流水”停顿下来,和源源不断有后援补充的ZHINE军队展开了拉锯战。战争初期立下赫赫战功的女指挥官,一直到战争结束,都留在那个星域,没能再前进半步。

    TROLAYAZ和ZHINE在其他地区的战斗,也都陷入了类似的境况中。由于ZHINE国的后援国UTA大量人力和财力的支持,ZHINE趁此宝贵机会,逐渐恢复战斗力,而新的一批指挥员也在前面的惨败中成长起来。虽然战线没有推进,但是毕竟被人节节推进,失去本国星域的事也没有再发生。

    曾经只是在关心艺术的人们中间传诵的名字,“梅森?托雷亚兹”,现在已经是令大半个文明宇宙咬牙切齿或疯狂热崇拜的传奇。艺术家般的天才想象,现在又混合了科学家的冷静计算,使他在外交,政治等战略层次上,总是处处棋高一筹,ZHINE和UTA所期望获得的星际支持迟迟不能出现,不得不独力苦苦支撑。在战术上,他依靠着先进的技术,和优秀的指挥人才,在战斗中占上风。

    托雷亚兹家族的优势明显地发挥出来,几乎大部份优秀的指挥官,除了从奴隶行列中直接提拔出来的以外,都是托雷亚兹家族的成员。这个由冒险家和科学家混合而成,经过无数代人完善的基因组,优越性显露无遗。虽然这一点让平权主义者腹诽,但是在危机时刻,人们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活在强者的羽翼下。

    实质上,梅森?托雷亚兹对于他将军们,几乎是一个太阳一般的存在。有关他的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几乎是在托雷亚兹家族内部,也被人们所深信不疑。比如,TROLAYAZ所取得有几次胜利,以少胜多达到了匪夷所思地步,据说就是由这位年轻的君主脱去王冠,乔装打扮潜入自己的军队,指挥作战而获得的。虽然这样的说法无法证实,但是的确有人记录下葛利士所说的,他现在已经是在“崇拜地仰视”他这个学生的词句。

    TROLAYAZ参加战争,还有一个后方的不安定因素存在,那就是由吉米?亨得里克残部发展而成的反叛军。

    普遍认为的激进党人,已经被处死的吉米?亨得里克,是一个天才的煽动家和组织家。他少年时在一个有暴力虐待倾向的小矿山主家里长大,是“不自由,毋宁死”的坚定信仰者,认为即使是贫穷也比奴隶制来得好。他在反对奴隶制的TROLAYAZ人中威信相当高。所以,在他死后三年,反叛军仍然维系着,团结在他的遗孀卡美拉?亨得里克周围,并由于UTA和ZHINE的援助,而借着战争更加发展起来。

    列文逃离托雷亚兹领地后,被带到的,就是反叛军的宿营地。在来时的路上,列文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林传送过来的关于叛军的资料。林极力让他放下心来,并担保他的人身安全。因为ZHINE已经和叛军缔结了牢不可破的同盟,是反叛军的主要援助力量。

    尽管如此,列文心里,当然仍然忐忑不安。

    尤其是,当他走进隐藏在崇山峻岭中的营地,穿过排列在简陋营房门口一排排好奇围观的人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卡美拉那双结了寒冰的绿色双眸,和罗宾的时候。

    “啊,你来干什么?”罗宾冷嘲热讽的口气,“梅森的宝贝儿……”

    血上冲,列文皱了皱眉。

    打量了一下罗宾。很久不见,他已经完全脱去稚气,看起来,像一个成熟的男子汉了。战斗服的背后,露出一截乌黑的枪管。但却并不炫耀。毫无疑问,他仍然在意列文打倒他独自出逃的事情。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敌意和怀疑的神情。

    而列文在凝视了他一会儿以后,脸上毫无表情地把眼睛移开。

    “ZHINE特派战斗指导员李文报到。”很多回忆泛上又被压下。事隔久远,列文奇怪于自己仍然标准的军礼。啪的一声,举起放下。

    比起罗宾的敌意来说,他更在意的是这支队伍的精神领袖,但是卡美拉只是用更深不可测的眼神,注视着他和罗宾之间显而易见的敌意的火花。

    列文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这场更紧迫的危机上。

    “你以为有ZHINE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了吗?”罗宾一只手放在身后的枪上,挑衅似地问道。

    “那么,就动来试试。”一扬头,列文简洁明快地回答他,直视入罗宾的双眸。

    一瞬间,锐利的眼光,直刺心神。

    罗宾的手停了下来。

    尽管罗宾已经参加战斗几个月,甚至单独带领一支危险的侦察队。

    但奇怪的是,列文这样的眼光,竟然让罗宾感到害怕。

    杀意。

    一种压迫人的恐怖感,让人的手心冷得出汗。

    似乎有无数的被杀的亡灵,聚集在这个人身边的空气中。

    而这个人身处于他们之中,赤手空拳,处境不明,却可以露出轻蔑的笑容。

    那才是,真正将人命视如草芥的眼神。

    自己的。和别人的。

    枪似乎粘在了背后,无法拔出。

    彻底输了。

    比起上次被打倒在底的时候,输的更彻底。

    此刻即使枪已在手,也不会再有扣动扳机的意志。

    罗宾不知不觉地在颤抖。

    忽然,卡美拉的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从这场仿佛一场噩梦一样的崩溃中拖了出来。

    温暖的声音,听起来由远及近,渐渐让人心安。

    “嗯。这次又准备来救民于水火了吗,革命者?”说话的对象,却是列文。

    “那是,你们自己的革命。”列文收起杀人的眼神,回头淡淡地答道。

    “哦?……”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卡美拉发现自己此刻,还可以基本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你为什么会来加入?”

    “不是加入。”列文咧嘴一笑。“我来保护你们不被自己的愚蠢杀死而已。”

    列文所预言的围剿,来得比预期的要快。当天晚上,睡在禁闭室内的列文,就被一阵阵微弱的,从地底穿来的震颤所惊醒。

    悠长而有规律,很快就可以用肉耳听到的,从地底传来的颤动。从脚底,一直传到大脑。让整栋房都在颤抖。

    等到守卫惊慌地打开牢门,列文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冲到室外的时候,那些跨过山岭而来的庞然大物,已经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了。

    风很大,火光冲天,营地已经在燃烧。罪魁祸首,是那些有三只像圆盘一样的脚的怪物。巨大的机体,发出金属的叽叽嘎嘎声,近百米的高度上,一只像眼睛一样的球形操纵台向下俯瞰着,射出一阵一阵的死光。那正是最让列文觉得头疼的机器人――三足蛛。

    可以自由翻越山岭,跨越河流,在探测卫星的盲区侦察巡逻作战。比对流层飞行器更容易发现地面异常,而且它的高度,使得叛军很难用地面武器来摧毁它。几个这样的机器人,就足以对一个没有防空能力的地面战斗单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处于这种惊慌失措的状态下。有些人拿着枪在毫无目的地乱射,而另一些人,望着这种从没见过的机器人,似乎都呆掉了。三足的怪物准确无误地捕捉瞄准着地面的营房,军事装备和活动的任何物体。

    那几乎是一场单向的血腥屠杀。

    列文的叫声,压过了隆隆的爆炸声,把他们从噩梦中惊醒。

    “想死的跟我来!”抓起一把火箭发射枪,列文带头朝一只三足蛛冲去。

    第一个跟上的,是刚冲到门口的罗宾,随后一群仿佛像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战士,也都操枪跟了上来。

    要冲到那些怪物的球体正下方是非常危险的。那几乎就是在直穿过一面由激光弹组成的瀑布水墙。但是在没有空战武器的情况下,这也是唯一的死里求生的出路。

    耳边的惨呼声和泥土被溅起的啪啪声不断,夹杂在背景中枪炮的轰鸣声中,列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往昔岁月。似乎,一回头,就又能看到林诚历,和小杨,潘明他们熟悉的面庞和身影。

    但这是另一个时间,另一个星球,另一场战斗。

    体内战斗的血液又在沸腾,可是头脑却异常地冷静。

    等到冲到球体下的发射盲区时,跟来的人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了。所有的人都在生死的边缘又转了一圈。

    但是战斗才刚刚开始。

    列文带头向三足蛛的球体的底部发射,大叫着“所有的人集中火力在一点!”

    巨大的机体受到攻击,开始发生震动,极力地挪动脚步,躲避他们的攻击。又有几个人,死在巨大的圆盘型蛛脚下的践踏下。移动的机体,也使射击变得极为困难。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随着最后一层的装甲板被射穿,三足蛛的移动忽然停止了。整个身体,发出摇摇欲坠的叽叽嘎嘎声。几个反应快的人,已经准备向外冲了。

    “站住!”列文大喝道,一把抓住了身边的罗宾。

    他们几个人凝神静气地等待着。

    巨大的机体毫无规律地向着一个方向轰隆隆倒下。刚才那几个人正准备向那个方向出逃的人,此刻的脸变得刷白。

    受到激励,剩下的战士们,或者自发,或者由列文组织成几个小的分队,依法炮制地对付他几个三足蛛。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此刻是由一个仍然身穿托雷亚兹性奴制服的人在指挥。炮火一闪中,列文看见卡美拉带着几个人从一个正在倒下的庞然大物下面冲出。然后就失去了她的踪迹。

    最后的战果,绝称不上辉煌。虽然消灭了所有的机器三足蛛,但那实际上,是一场惨败。对托雷亚兹来说,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但对反叛军来说,这次的围剿,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人员和装备的损失过半,而且不得不立刻转移经营已久的阵地。

    所有人都明白,从这次围剿开始,小股骚扰和破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们即将加入的,是一场更大的战争,一场将牵扯到无数生命,无数星球,超出他们原本战斗目的的,宏大的毁灭之卷。

    不出所料地,列文的战斗经验,使他从此以后赢得了尊敬和信任。罗宾的眼光,在失败的挫痛过去后,几乎又完全转入了英雄似的崇拜,毕竟,承认被一个英雄所打败,要让人心理上容易接受得多。列文怀疑,一年多的生死经历,似乎并没有让他那种急燥冒进的心智,变得更成熟一些。

    只有卡美拉,似乎并没有改变。甚至在她宣布列文作为ZHINE的特派战斗指导员,可以参加任何叛军的战斗会议时,那双绿色的眼睛,仍然隔着一层薄雾,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观察着他,审视着他。

    想到这一点,让列文不知不觉叹了口气。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拆洗他的乌兰激光枪。

    此刻,离那场战斗已经几个月了,而卡美拉的态度却仍然暧昧不明。不知道为

    什么,他特别想争取的,就是卡美拉的信任。是罪孽感仍然在作祟吗?这一点,让他感到困扰。

    当然,这种特别的烦躁感,也很有可能来自今天白天和林的通话。

    “你真的想一直就留在TROLAYAZ,不回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吗?”屏幕上的林第几百次地这样问道。脸上渴望的神情,让列文对再一次拒绝他几乎感到有负罪感。

    摇了摇头。可以听见一声从遥远的宇宙传来的一声叹息。

    “我保证,这次会有所不同……”林低声地说道。“你可以有崭新的开始……李文……回来,回到你的祖国来,回到我的身边来。”他似乎是那种,相信只要有恒心和毅力,就一定能办成任何事的人。就像列文从前那样。

    而列文已经改变。

    继续摇头,似乎用尽了列文全部的力气。

    他不想回到一个想控制他思想的政权下去。即使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故乡。

    “那么,”林换了一种劝说方式,“难道你不想指挥ZHINE的大军,和梅森?托雷亚兹一决胜负吗?”

    列文握紧了拳头。

    提到这个名字,仍然让列文全身都会收紧。过去那些日日夜夜的回忆,每次都不受控制地全部冲进脑海。

    欲望,耻辱,欢愉,痛楚。一切都仿佛已经铭刻在他的骨髓中,只要一提起,就会激起生理上和心理上极大的反应。即使是解毒剂也完全无法克制的反应。

    想。当然想。

    仰望星空,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千千万万的人,正在进行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想作为他的敌人,想站在和他同样的高度,想作他名副其实,旗鼓相当的敌人,想和他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作战。

    想将他彻底地击败。

    想复仇。

    想将他和他的庄园烧成灰烬,将那些屈辱的回忆一起埋葬。

    而不是蜗居在这个闷热简陋的反叛军营地,小打小闹,为被他某个不起眼的爪牙围剿而提心吊胆,委琐卑微地活着。

    这种渴望,难以言喻地强烈。那是种几乎可以让人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渴望。

    而灵魂,却是列文唯一发誓要誓死保卫的最后一样东西。

    “林,”列文的头低得让林看不见他的眼睛。“如果你不想另派一个指导员来协调,或者说监视这里反叛军的活动的话,就最好再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屏幕啪地一声被列文关掉了。

    也许烦躁感,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吧。

    明天早晨,还要去说服卡美拉,不要去作那种卤莽危险的探勘。顽固的女人。

    作为ZHINE派驻在反叛军的战斗指导员,是列文唯一同意的林的建议。既不愿意改容易貌,回到ZHINE军队中去,又想参加这场对托雷亚兹的战斗,似乎这是他仅有的出路了。而另一方面,列文也觉得,与其让ZHINE另派一个会做思想工作的宣传员来改变TROLAYAZ反叛军的话,还不如自己这个让卡美拉怀有戒心的人留下会更好。

    目前双方的合作,仍然很成功很顺利。列文担当了一个特殊的协调人角色。

    ZHINE为反叛军提供武器弹药情报,和列文所特选的飞行器,而反叛军则根据ZHINE的情报,协同作战,对TROLAYAZ的地面军队进行骚扰,破坏关键的军事设施等等。那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合作方法。

    反叛军的存在,渐渐成为梅森?托雷亚兹的心腹大患。只要想到这一点,似乎就让列文感到自己渺小的奋斗,有了补偿。

    闷热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空调系统由于在昨天的行军途中有所损伤,今天正在抢修,所以一直冷气不足的样子。最关键的设备都已经保证,而人就只好委屈一些了。

    夜已深,列文仍在屋内烦躁地踱来踱去,站起又坐下。眼光不时扫到桌上那小半瓶兰色的解毒剂上。

    其实,他的心里也很清楚,烦躁的根本原因,是“爱”的药效快要发作了的缘故。

    自从得到叛军的信任之后,列文就一直负责改建工作。反叛的热情是一回事,而真正的战斗力却又是另一回事。吉米?亨得里克的军队,组织涣散,纪律松弛,几乎更像一队草莽英雄,而不是在对抗已经星际战斗化了的托雷亚兹政府军,常常让列文惊诧于它竟然能够延续至今。

    重新灌输现代战斗理念,分配不同任务的兵种,传授先进武器的使用方法,招收吸纳新的战斗力等等。虽然有罗宾的鼎力相助,和卡美拉的暗暗支持,仍然是一项艰巨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工作。每天的睡眠很少能够超过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几天几夜地通宵连轴转。

    而这正是列文想要的。

    罗宾笑着形容他“在头倒向枕头的半空中就昏过去了”。这正是他所期望达到的效果。忙得精疲力竭,才能够有效克制住“爱”的发作,使他少用林从ZHINE专程随军需品一起送来的解毒剂。

    那并不是很完美的解毒剂,没有办法根治,只能舒缓克制性冲动到能够忍受的范围。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东西,也无疑是饱受折磨的列文的福音。他总是在已经无法克制的情况下,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地喝上一口,然后继续工作到凌晨。

    但是他长久以来的担心,终于还是实现了。

    由于在战争中,物资的供应很不能保证。今天是药物即将用完的一天,又恰巧传来了运输船由于受在电离层中战斗的爆炸影响,要推迟整整两天到达的消息。屋漏偏逢雨,今天的工作结束地特别地早。修理空调的老头,则挥舞着大钳,不许他帮忙,勒令他去睡觉。

    睡觉?也许去求卡美拉把自己杀了,会更干脆一些。列文在心中苦笑道。不然的话,就只有让罗宾把自己堵上嘴巴绑上两天了,真是不甚令人向往的场景啊。

    哗地一声站起,列文走到了桌边,拿起那瓶散发着诱人蓝光的解毒剂。

    凝视了许久,又放下。

    也许还可以再等一下。

    列文走过另一间房间里的镜子面前。

    镜子里面反映出来的那个人,原来麦色的皮肤,已经晒得更加黝黑,留着络腮胡,戴着一顶扁帽。微微地抬着下巴,目光看起来坚定而自信。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

    外表和内在,列文苦笑,中间的差距多么的远。

    空气感觉越来越热了。列文感到自己的血液几乎在燃烧。

    也许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低下头,用手捧了一点龙头里放出来的处理过的水,泼在自己的头上。

    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人。

    忽然呆住。心脏停跳一拍。

    用力擦去眼睛里的水,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凉。

    身后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出自己一个头。穿着叛军简陋的制服。身材挺拔修长。容貌完美无缺的脸上,却显示出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傲慢。

    看见列文在看他,一丝嘲笑慢慢爬上嘴角,渐渐地扩大。

    梅森?托雷亚兹!

    能够感受他身上散发的热量,喷在颈项中的灼热气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

    不是梦!

    但却像在噩梦里一样让他无法开口说话。

    轻轻的笑声,“好久不见,Z-107M。”仍然是优雅,悦耳的声音,好像一双手,轻柔地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激起列文难以克制的反应。

    “好久不见。梅森。”语音却是冷静的。镜子里面的那个人,黑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灼灼发光,透射出列文所不具有的勇敢和坚强。

    “嗯……似乎恢复到你的本性了哪。真是让人……想念。”轻轻地搂住列文的腰,梅森站在他的身后

    “哦?战争之余,你还有那么多的闲暇来想念我吗?”列文用眼角扫过镜子边上的小刀。

    只要一点点机会……

    一只雪白的手,拾起了那把刀。

    “在看这个吗?我亲爱的,不服输的列文?和我想的,倒很一致呢。”刀在灯光下,反射出锋利的光芒。在列文的眼前晃动,离开他的咽喉很近,很近。

    “千里迢迢,独身夜闯,就是专门为了杀一个小小的叛军指导员吗?梅森,那不是你的风格。”镜子里的人没有一丝惊慌,就好像被人从背后偷袭,用刀指着咽喉,是一件家常便饭的小事一样。嘴角上,甚至也有一点嘲笑的影子。

    刀光一闪。列文猛然感觉脸上一阵发冷。

    噗嗤一声轻笑。“当然不是。我只是来带我心爱的奴隶回家而已。”口气,是不容辩驳的决断。发号施令,似乎已经如呼吸一样的自然。

    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紧紧扣住,再也无法挣扎。列文眼睁睁地看着梅森握刀的手,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刀锋划过,胡须一片一片散落,露出下面的光滑的皮肤。

    就好像在剥光他的衣服。

    这个动作所含有的强烈暗示,让列文一时间再度气血上涌。身体上的灼热,烧得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颤抖。

    “你正在打输这场战争。”列文发现自己必须开口说话。

    “哦?你这样认为?”轻笑着,梅森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列文英俊的脸上。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过吧。在我们的营地里结束生命,似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呢。”紧紧抓住些什么,列文试图激怒对方。

    放下光刀,一只手仍然扣着列文的腰,另一只手则抚弄他已经清洁光滑的脸颊。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他所熟悉的模样。就连眼睛里面燃烧的怒火,也从未熄灭似地熊熊燃烧。

    “现在还不会……现在还不……”难以克制的诱惑,梅森在列文裸露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感觉到这一吻给列文带来的巨大冲击,梅森轻笑着,把他从镜子面前拖开。

    凌乱的脚步,列文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被叼在猛兽嘴里的猎物。尖利的牙齿刺入他的肌肤。无法逃脱。当他看见桌脚仍然放着的那瓶解毒剂的时候,心里一沉。

    即使是绝望,仍然不顾一切地挣脱控制,伸手去抓。

    “啪”。玻璃破碎的声音,格外地刺耳。

    兰色的液体啪地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慢慢地渗入地下,消失地无影无踪。若无其事地,打碎列文最后一点尊严的希望,梅森的手,又重新回到列文的身上,沿着早已熟悉的路线,滑入他的衣襟。

    无言的激烈挣扎。

    在寂静的深夜里只听得见扭打和衣袂撕裂的声音。

    整个营地都已经熟睡。连空调都已恢复供应。没有任何人觉察到这一场惨烈的战斗。

    “住……住手。”喘息着,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两腿间燃烧的欲望如同病毒一样飞速扩散到全身,吞噬着肉体,吞噬着感觉,吞噬着意识,吞噬着思想。挣扎,挣扎,再挣扎,在性欲和梅森的两面夹击下拼命挣扎。即使是一线希望也没有也要坚持到最后的挣扎。心灵已经在大声尖叫着放弃,只有意志仍然在盲目地负隅顽抗。

    “已经……更强了啊。”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任何时候都仍然神定气闲,带着笑意。好像神灵,在从高高的地方俯视可悲可笑的凡人。

    不……行……了……就要失败……放弃……失败……无法战胜……

    倒在床上的一瞬间,列文举过头顶的双手握住了枕头下的枪。

    啪地抽出来,枪口对准那张如神祗一般的脸。相隔只有几厘米,双手颤抖着,但准星却稳定地出奇。

    “住手!”黯哑的,低低的咆哮,蕴涵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权威。一线的生机现在已经扩大到了百分之百。

    他赢了!

    一瞬间,列文甚至想放声大笑。灼痛的感觉,也似乎减轻了许多。

    终于!

    可是,这样的权威,在梅森的面前完全失去了效用。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神气,虽然动作停了下来,可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更向是在面对一个调皮不服管教的孩子。

    “开枪吧。如果你想自己所有的伙伴都陪葬的话。”冰冷的声音,是一个列文所不熟悉的统帅在说话。

    “什……什么……”列文一下子呆住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生命信号发生任何损耗的话,等在营地边缘的马可斯就会立刻把我在这里的信息发送出去。”侃侃而谈,好像在启发一个迟钝的孩子。梅森继续道,“作为一个最高统帅夜闯敌营,虽然过于冒险,可是,代价如果是叛军的覆灭的话,似乎也不错。”

    列文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思路,枪口一点也不敢放低。“哼,又在要挟我吗?这次可不会成功。你死就是托雷亚兹的覆灭,一队小小的叛军似乎是很值得试试的代价。”

    “哦……哈哈哈哈。”梅森抬头笑了起来。“看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不低。”他脸上笑容可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列文心里掠过一丝恐慌。

    “第一:你未必是愿意牺牲一队同伴来换取胜利的人,虽然我不怀疑你的牺牲精神。第二,”梅森顿了一下,“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将信号发给ZHINE,Z-H-I-N-E,正在随时随刻监视着你们的盟军ZHINE。发给他们在几千米的高空上的舰队。”

    列文的脑子僵住了。隐隐约约,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被唤醒,那是他所恐惧而深埋起来的东西。

    梅森继续道,“无论我的生死,一旦ZHINE知道我在这里的话,恐怕会立即使用星际武器条约里禁止的区域性毁灭武器吧。区区一个地区的几十万叛军和平民的生命算什么呢,只要几颗弹头,就即可以确保战争的胜利,又除去了未来潜在的权力竞争。当然,也顺便埋葬了令他们尴尬的李文,一个来自过去的鬼魂。就像在SENTRAL上的时候一样。”

    “骗……骗人……林……林不会这样做的。”列文的语气迟疑起来,拿着枪的手也不断颤抖。

    “哦,要我拿出证据吗?春宵苦短哪。等我们回到托雷亚兹,会有的是时间讨论的。反正,死在TROLAYAZ或ZHINE的军队的炮火下,都是一样的死,还不如死在我的身下,会比较‘幸福’一点吧。怎么样,快作出决定吧。”撩起额前的长发,梅森的身体又向床上的列文倾斜了一点。

    怎么办,怎么办?

    谎言,谎言。

    他说的关于ZHINE的全部都是谎言。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现在,是忠于TROLAYAZ上的伙伴们的生命,还是为伟大祖国的光辉事业献身,列文,你的选择是什么?”

    仿佛一记重锤,敲得列文出不了声。

    最终,还是被推到了这一无路可逃的陷阱里。

    列文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性感的肉体……”梅森的脸上,笑得已经很淡。“……里面囚禁了一个太过坚强的灵魂……利益和迫害,都不能让你背叛自己的心……不受欺骗,也不自我欺骗……列文,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这样一个稀世之宝呢?”

    他在……说什么?

    列文无法理解。

    可以感受到的,只是,手中的枪被梅森慢慢地卸下。

    衣服渐渐地褪去。

    列文闭上了眼睛。

    卡美拉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敲门。

    她知道列文还没有睡觉。因为,她刚才还透过薄薄的门板,听到里面的脚步声。而且,她也知道,今天列文的药快要用完了。这一定是一个很难熬的夜晚。

    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她敲了敲门。声音在深夜里非常的响,让她吓了一跳。

    “谁?”隔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非常诧异的声音。

    “嗯……我是卡美拉。”卡美拉犹豫地说,然后又飞快地补上一句,“请不要开门。”

    沉默。然后是列文的声音。“干什么?亨得里克夫人?”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啊……没什么。哦,不,其实,我是想说……”卡美拉的声调渐渐低下去。

    这样不行。她暗暗地心想。我就像个该死的十几岁的小妞,半夜溜到情人的窗下求爱。

    吉米,吉米,卡美拉绞着双手,绝望地想。上帝,我是多么希望你此刻,是在我的身边啊。

    “嗯。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你不必回答。我只是……只是……单纯地想对你说一下而已。”

    门内,似乎没有传来反对的声音。卡美拉能够想象地出,此刻列文一定非常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的样子。

    没有等到他回答,卡美拉就赶紧继续下去,似乎害怕被列文阻止。“嗯。我的脑子现在很乱。我要说的话,也会很乱。但是我恳求你能够听完。我想感谢你,感谢你两次救了我。我已经都从罗宾那里听说了。为了‘爱’,你一定已经吃了很多苦头。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可是,我的确会永远感激你。虽然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杀了我的养父。你能理解吗?我感激你,真心的感激。但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卡美拉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门里面的声音。无声无息。可是卡美拉却能够想象得出,列文屏住呼吸,双目圆睁,无助地凝视着天花板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正确。

    深呼吸一口,卡美拉继续道,“但是,你竟然来了。来到我们的营地。摇身一变成为了ZHINE的指导员。我恨ZHINE,我恨ZHINE的政府。可是,我却深爱着TROLAYAZ,深爱着这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星球。我亲爱的丈夫吉米所要解放的星球。认识他以后,我已经对你,你和你的同志们所想做的事情能够理解了。但你也要明白,我的父亲,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超越正确和错误的存在,我仍然必须为他复仇。我很高兴我失败了,我很高兴你救了我。你解除了我对他的义务,我不能带着仇恨活下去,可是我却可以带着歉疚活下去。”

    似乎有微弱的呻吟声。隔着门板,听不清楚。卡美拉真恨不得把门踢开,冲进去抱住那个可怜的人,安慰他,让他不要再独自一个人苦苦地忍受。用自己的双手,代替那些将在他手腕上留下层层血痕的铁链。

    可是她不敢。那个人,有太高傲的自尊心。那是他背负的另一层锁链。

    闭上眼睛,卡美拉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所以我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家。大家都把我当做精神的偶像,大家都在失败中指望着我。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我和吉米呆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一见钟情,甚至来不及把我们结婚的消息散布出去,他就……死了。我必须继承他的事业,我必须领导这支队伍,可是我很惊慌,可是我很害怕。直到你来了以后。你让我觉得有了依靠。让我觉得安心。没有你的帮助,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也许连一个星期都撑不下去。你是我们真正的领袖。”

    她不得不停下。因为她听见里面传来简陋的行军床扭动时发出的叽叽嘎嘎的声音。卡美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忍心再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也许她选了一个最恶劣的时刻,来做这番告白。卡美拉犹豫起来。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了。她真的想离开。可是不行。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带一支小分队,不顾列文的反对,去探察新的战区,也许……再也回不来了。所有的话……一定要在今晚说出来。今晚。

    卡美拉放下了双手。

    “我爱你,……列文。不是人们通常说的那样的爱。吉米能够理解,这和我对他的爱是不同的。我爱你的勇敢。我爱你的自我牺牲精神。我也爱你的坚强。队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你所受的折磨,没有一个人忍心用眼睛去看你发作时候的脸色。……你是一个伟大的男人。你从不迷信什么,你似乎总是用自己的大脑思考。不像我,总是依赖着死去的吉米。所以,列文。请你留下来。我知道我的话说得很乱,听起来也不像我的样子。但是,我是真心的,请你帮助我们。请你……加入我们。永远不要觉得孤独,不要一个人忍受痛苦。这里是你的家。我们……信任……你。”

    一声短促的叫声,仿佛蕴涵了极大的痛苦,从室内传来。但声音中,却又似乎隐隐约约饱含了另一些感情。让卡美拉一时不能分辨。

    不知道是不是该去叫人来帮忙?她犹豫着。还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的缘故?好像是由于不加思考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卡美拉有点微微的气喘,心潮起伏。

    继续听时,里面却一片沉寂。让卡美拉充满疑虑。

    发生……了什么?

    忽然,

    门哗地一声滑开。

    列文,衣衫不整,神情委顿地靠在门口。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

    身后的人,卡美拉一时没有认出。

    …………

    “梅森?托雷亚兹!”

    她尖叫出声。

    “再次见到您,非常高兴,夫人。”梅森好整以暇,一只手撑起列文,另一只手却在卡美拉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指尖。

    卡美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震惊让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叫声都忘记了。

    目光无助地投向列文。那个在短短时间内,已经让她习惯寻求指导和帮助的人。

    列文的脸很红。不知道是由于羞愧,还是愤怒,他躲避着卡美拉的视线。满是吻痕的脸颊,淤青的嘴唇,男子气概的胡子从下巴上消失不见了。忽然间,他显得格外的脆弱。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他终于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还是抬起了头来。

    “不……”声音非常的微弱。然后,清了清喉咙,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背叛你。卡美拉。”

    “为什么?为什么?”卡美拉的心底,一片混乱。

    “但是,请让我们安静地离开。相信我,这样做,是最好的出路了。”

    卡美拉退后一步,无声地摇着头,把手伸向腰间的枪里。她的眼眶中,已经开始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不!”列文一声大叫。

    “不,卡美拉。不要这样。相信我。就像你在战场上一样……”列文支撑在梅森的手臂上。而后者,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危险。

    “不……不……”卡美拉的语声中,已经带上了哭腔。“不,我看错了。我看错了。你果然是个叛徒。就像他们传送给我的内部资料一样,是一个背叛自己祖国的人……我不应该相信你。你果然是个叛徒……叛徒……该死……我是真的那么相信你……”举起的枪,不住地颤抖着。

    “不,卡美拉,请听我说。如果发出警报的话,我们的营地就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相信,他的目标只是我,让我们安静地离开。”他试图挺起腰来,站得更直一些。可是,梅森却连另一只手也围上了他的腰。像铁箍一样把他更紧地环住,贴近自己的身体。唇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漫游,眼睛却带着微笑,看着卡美拉。

    “叛徒……叛徒……”卡美拉在喃喃自语。

    忽然间,好象一阵冷风吹过,瞬间冻结住了什么。

    “是的,我是叛徒。我背叛了你。”列文的语声,变得很稳定。没有刚才那种哽咽的感觉,他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到作战会议上的那种冷静而有说服力的态度了。“如果你不放走我们的话,那么营地就会受到跟随而来的军队的毁灭性打击。即使你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这个人的身份。”列文停了一下,闭了一下眼睛,又睁了开来,“放走我们,否则就死!”

    泪水,模糊了卡美拉美丽的绿色双眼,顺着脸颊无声地淌下。她已经越来越犹豫。谎言。背叛。信任。一切都在旋转。

    吉米……列文……为什么……

    啪,卡美拉收回了枪。她毫不掩饰地擦干脸上的泪水。等到她再睁开眼睛时,又是那个让列文感到钦佩的,冷静,坚定的叛军领袖了。

    “好。我相信你最后一次。我护送你们出去。但是你们必须在我的军队安全撤离以后再离开。否则就必须陪我们一起下地狱。”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梅森说的。

    列文抬头看了看梅森。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你,”卡美拉又把头转回来,“列文?托雷亚兹,只要我活着,我会追杀你到死。”她掉转头,向着营地的外围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梅森在列文耳边轻笑着说,“她会杀了你呢,列文。很厉害的女人。像你一样有趣。如果早几年,我很有可能会先爱上她呢。”

    列文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迈步跟了上去。梅森搂着他的腰,步伐一致地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警笛声大作,一阵一阵尖锐的笛声,在深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卡美拉的脚步停下了,她面色苍白地转过来说,“不,不是……不是……”

    “是我。”一个人影从他的身后转出。

    罗宾。

    “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罗宾紧握着双拳,眼里要喷出怒火来。“叛徒!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几分钟前刚刚听到过类似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列文忽然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了。

    但是,接下来一句更耳熟的话,又让他几乎想哭。

    “不要以为我会像卡美拉那么心软,我们所有的人,都发过誓,愿意为革命而牺牲……现在……我有实践这一点的机会了……”他的目光狂热,带着殉道者的表情。

    罗宾的话,忽然被一阵更响的警铃淹没了……

    “方向139,高度4500,飞行物快速接近中,预计接触时间二十秒。重复一遍,预计接触时间二十秒,飞行物快速接近中。所有人员紧急撤退,所有人员紧急撤退。”

    电子警报器平淡的报警声。

    却在所有人的心上炸起了一个响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觉就像在梦中一样奇怪而不真实。

    列文感觉到腹部受了一下重击,所有的空气,都从胸部被打了出去。双手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铐在了背后。他被人像一个包袱一样,甩到了背上。

    他只能看见梅森在地上快速奔跑的双脚,和向后飞速移动的地面。

    转弯。

    再转弯。

    警报声越来越响。

    那是在我的坚持下安装的。

    这样无关紧要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接触时间十秒。”

    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望着野外起伏不平的地面。

    他看见有很多衣冠不整的人们从营房中冲了出来。

    有人在试图朝他们开枪。

    “预计接触时间五秒。”

    正当他试图挣扎着下来时,他被梅森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地面上的碎石,硌得他很疼。

    抬头,他看见一艘小型飞船。

    马上就要起飞的飞船。

    模模糊糊听到的争吵声。

    “让我杀了他。我就是为这个才陪你来的。”

    “不,马可斯,我决不允许。”

    “他背叛了你。他会把你害地死无葬身之地。即使你杀了我,我也要先杀了这个会害死你的人……”

    第一波袭击的弹头已经落在了地面上,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列文看见一半的营房在火光中消失。

    包括许多还未逃出的人。

    气浪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重又冲倒在地上。他的耳朵暂时失聪,完全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一具尸体忽然倒在他的身边。

    在列文被梅森抓着双腿拖上飞船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块黑色的弹片,嵌在那个双目圆睁,手里还握着一把银色枪支的人脸上。白色的脑浆流出来,混合在鲜血里,滴在那个人考究的外套上。

    马可斯。

    只有死亡,才能阻止朋友间的争吵。

    列文毫无逻辑地思考着。

    只有死亡。

    139是ZHINE舰队的方向。

    ……才能阻止朋友们的争吵。

    砰地一声被扔在飞船的地板上。所有的声音讯息忽然一下子恢复。前所未有地响亮,朝他的耳膜撞击过来。

    爆炸声。

    第二波炸弹袭击的警报声。

    人们的惨叫声。

    他跪了起来,朝窗口爬过去。

    正好看见罗宾,搀扶着卡美拉,朝一架对流层飞机奔跑过去。

    然后一颗炮弹袭来。

    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飞船急速地升空。眼前的火海忽然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回头。

    那是谁?

    顺着那人的脸颊,流下来的液体,是什么?

    他说什么?

    “你是我的。”那个人,一把把他的脖子勾住。让他不能转动,不能逃走。

    仿佛那是一句咒语,那个人像疯了一样,反反复复,不停地,不停地念着。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让列文害怕的疯狂。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似乎这是一句可以改变一切的咒语……可以永远地念下去……永远也不会停止。

    但是列文并没有在看他。

    他在看他身后的显示屏。

    地面上的营地正在毁灭。

    没有人来得及逃走。

    房子像纸做的一样被气浪冲毁。

    地面凹陷下去。

    一道蓝光闪过。

    所有仍然在活动的人都忽然停止。像雕塑一样露出绝望的神情。

    迅速地变黑。

    然后像灰烬一样散开来。

    他看着。

    看着。

    试图让自己昏过去。

    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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