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地奔入自己家中的浴室内,双手扶著脸盆,瞪著浴室镜中的自己——脸上又是抓痕、又是瘀青的,可怕极了。但是,这张脸和另一张相比,还不是最凄惨的。当谷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铸下何等低劣的大错时,他不由得拔腿就跑。
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会……
差劲透了!
抬起头,滴下冷汗的面孔是丑陋的、是侫俗恶心的。在这节骨眼上还想逃避、在犯罪之後还想闪躲,这样的他,是比起恐惧於对方不知受了多大伤害,更忧心自己会不会被绳之以法,会不会从此葬送人生的……无耻之徒!
「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声在赭红色的浴室瓷砖墙面上震荡著。
谷洋一个拳头击碎了整面镜子,鲜血淋漓的指尖连一丝痛楚都感觉不到。
不,就算被捉去关也是我活该!是我做了应该受制裁的恶事……
我不会逃的。
无视於双手流下的鲜血,男人靠著冰冷的瓷砖而坐,将手插入早已被他弄得凌乱的发海中,一动也不动。
等待著判决的门铃声响起。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不起身不行。
虽然脑子知道,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有那么多的事要做,首先必须要收拾这四周的一片凌乱,椅子倒的倒,桌上也满是被打破的香精油、乳液、洗发精。多种香味在空气中混和成令人不愉快的过度浓郁气息,那些液体纵横交错地由桌上滴流到地板,到现在还在滴滴答答的……这副样子怎么能让上门的顾客看见呢?
接著,对了,得先把衣服穿上。
如果让芙渠回来撞见了,他一定会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的。
弯曲著发疼的指,伸张两下,还好,手指看来并无大碍。对一位美容师而言,没有比指头更重要的东西了。当那家伙怒吼著要毁掉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时,一瞬间,仁善还以为他想把自己的指头给扭断呢!
现在工作室内就剩自己……那家伙是何时离开的?
事发後半的记忆显得模糊不清,意识朦胧的他,隐约曾听到门开启与关闭的声响,可是那时候,自己根本连睁开眼睛的余力都没有,也懒得去管。
是他太大意了。
整件事的处理方式,他以为不需要辩解,等对方发完脾气後(顶多被痛揍一顿),就会结束。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和他将是两千两百万统计人口中的之一与之二,其余便不会再有关联。
仁善的错,在於低估了对方的愤怒;而……谷洋的错,则在於高估了仁善的忍耐度。
他以为我永远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吗?
以为无论多么恶劣地对待我,我都不痛不痒、不会难过,全部逆来顺受吗?
我到底是对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竟换来此种对待?只因为我是同性恋吗,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我无法爱女人、无法结婚、生子,这也是种天大的罪恶吗?以这种方式糟蹋……在他眼中,我大概根本不是人,只是「东西」,猫狗不如的东西吧!
「呵、呵呵呵呵……」
脸颊上淌下热热的水液,仁善张著空洞的限,对著天花板想著:不痛,这算不了什么,一点也不痛的。
和这颗饱胀著惨不忍卒睹的酸楚、自我怜悯、自我否定的心相较,肉体的疼痛是容易消失,伤痕也容易痊愈的。可是想要平息自己受创的自尊与饱受践踏的尊严,恐怕就不是容易办到的了。
不能再躺了,仁善挣扎地撑起乏力的四肢,突然,一样沙沙触感的东西由他的胸膛滑落,他望著那件深色的西装外套,不是自己的。
顿悟这是谷洋披盖在他身上的时候,仁善想也不想地将那外套掷往墙角,任它咚地掉落。
虚伪!你这虚伪的家伙,谷洋!
那就像是仁善残余在心中的丁点眷恋,也跟著破裂的声音。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仁善?!」
打开工作室的门,吓得差点把重要的香精油给摔到地面。目瞪口呆的芙渠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昏迷的男子身边。「仁善!你怎么倒在这儿?我的天啊!发生什么事了?快、快报警!电话呢?」
以为是工作室遭人抢劫的芙渠,看见被仁善紧握在手中的话筒,立刻想扳开仁善的指头拿下。就在此时,男子半睁开眼声音微弱的说:「不……必报警……拜托你……我想取消预约的……麻烦你通知大家……不要让他们白跑一趟……」
「现在你还顾什么工作上的事?我马上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芙渠实在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么过分的事?
整间工作室竟被毁成这样!
连那张美容椅的把手也被拆了、布面被撕毁了,简直是……难道是同业的竞争者,找黑道来恶意捣乱吗?
「……不必了……我躺一下就好。」
「不可以!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我马上……」
拙住芙渠的手,以最後的气力,仁善努力地凝视她说:「不要报警、不要叫救护车,只要让我休息一会儿,我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先联络预约的客人,这是攸关信誉的问题,知道吗?」
芙渠握著话筒,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挣扎中。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後来,芙渠终究是没报警、没把仁善送医。
她拨了通电话给正在拍摄「LU」二○○四年新春目录的末陵,简短地说完一遍仁善的情况後,不到半小时,连妆都没卸的宋陵,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她检视过仍在沙发上昏睡的仁善,审视过整个情况後,迅速地指示芙渠把往後三天的预约全部取消,然後两人联手把他送上宋陵的银灰色休旅车,载回她们所住的公寓。
拜托一位熟识的医生来看诊,看诊途中宋陵与医师不时交头接耳,神秘的模样让芙渠不解。於是等医生离开後,她赶紧追问道:「赵医师讲了什么?仁善的伤要不要紧?」
想不到宋陵脸一沈,拉著芙渠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张俏脸严肃地问著:「你说过,在你出去之前,谷洋刚好来工作室,而等你回到工作室後,就只有阿仁昏倒在地上了吗?」
「嗳。」芙渠点点头,不晓得宋陵要问什么,於是说:「我也吓一跳,没想到谷洋会预约上门呢!」
「那死猪头三、混帐东西!」宋陵阴霾著脸喃喃怒道。
「阿陵?!」
宋陵一咬牙,起身说:「我要去找那混帐把话说清楚!你知道他新家的地址吧?给我!」
「等等!阿陵,你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你突然要去找谷洋?『说请楚』是什么意思?什么事要说清楚?我不懂,拜托你,先冷静点吧!」
「冷静?」宋陵挑高眉头,嚷著。「阿仁会这么凄惨,除了那家伙下的手以外,还会有谁?!」
「什么?!你是说……是谷洋把仁善揍成这样?」
「不只是揍,那家伙还强……」考虑到单纯的芙渠,宋陵勉强地把话吞了回去,可是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不变。「反正,我不替仁善出面,就没有别人能替仁善把话讲清楚了。这次我一定要让那猪头明白他所干的事有多蠢!」
「会不会是你误解了?搞不好是强盗做的,在谷洋离开之後……」芙渠不相信,熟人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强盗?哪门子的强盗会放著现金不拿,光把人整个半死?!再说,这若是仇家报复,那么仇家在哪儿?以仁善的性子,会和人结下梁子吗?你天天都跟在他身边,应该比我还清楚这点吧?」
「……可是谷洋不会那么做的,我已经写信把以前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他也接受了,所以才会光顾仁善的工作室啊!」芙渠焦急地把以前背著她和仁善所写的信的内容全都说了一遍。
听完後,宋陵扬起眉头,冷道:「你太天真了,芙渠。」
芙渠一愣,她嗫嚅地道:「为……为什么说我天真?」
「像谷洋那种眼中只有自己的人,会轻易相信别人是无辜的吗?凭你那种没什么证据的说词?哼,他不可能会相信的。如果他不是有预谋,又何必用假名预约?他打从上门就没安好心,才会要你回避!」
宋陵说完後,拿著地址便出门,留下芙渠一人坐在空荡的客厅。她揉著红热的眼眶,觉得好无助。她只是想要化解纷争,难道自己越帮越忙吗?听到宋陵骂自己天真,她受的打击好大。
我再这样下去,是不是会让宋陵讨厌我呢?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谷洋一样,对我的笨拙、对我的天真、对我的愚蠢,开始不耐烦、开始对我冷淡、开始对我不里不睬?我……我不要这样!
被谷洋或父亲抛弃,芙渠都没有感受到恐慌过,可是现在她真的好担心。如果长年以来都说著「我喜欢你」的宋陵,也讨厌起她了,那么她不就等於被全世界给冷落了?
我会失去宋陵吗?
芙渠浑身发冷地瑟缩在沙发上,逐渐黯去的天色将客厅染为一片黑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抵达位於桃园国际机场附近的豪华簇新华厦,宋陵起初不得其门而入。
死命地、不断地按著谷洋家的门铃,也不得回应。逼不得已,她只好要点手段,宣称谷洋可能会自杀,危言耸听地劝说管理大楼的警卫,替她打开了谷洋家的大门。
连盏小灯都没点亮,昏暗的屋内,乍见好像没人在家。旋即,她在浴室找到垂头瘫坐在地上,和仁善同样狼狈模样的男子。
一看到宋陵,男人泛著红丝的混沌眼珠,左右晃动两下,接著掀起唇角,嘲讽地笑说:「警察也来了吗?」
哼!这家伙还知道自己干了该被捉去关的蠢事吗?
「我呢,就算你这种人渣被关进监牢,都还觉得根本不够惩罚,最好是剪断了你的命根子才算出口气。可惜的是,仁善不要我宣扬,所以你可以放鞭炮,庆祝自己逃过一劫!」
「……他……没事……吧?」仿佛再也无法面对末陵指责的眼神,男人又低垂下头,犹豫地轻声问。
「没事才有鬼呢!」
气呼呼的,宋陵睬著高跟鞋的鞋尖,忍不住小踹了一下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小腿,怒道:「看你干下的好事!老娘真想痛扁你一顿!」
「……你打,我不会还手的。」他头也不抬地说。
宋陵蹙起眉头。「你在我面前摆这种忏悔姿态,我也不吃你这套的!你这就叫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期待我会像上帝一样,说我宽恕你吗?门儿都没有!」
谷洋没回她什么,只是动也不动地坐著。
宋陵一跺脚说:「听好了,姓谷的,我不是来这儿看你做戏的,我是来把话跟你说清楚。你听完之後,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你,但就是别再出现在仁善的面前,要不我真会以伤害罪把你交给警方,移送法办!」
男人缓慢地抬起头,以缺乏情感的眼神瞥她。
「我根本没有必要和仁善连手陷害你。你想过没有?我若有心要迫使芙渠和你离婚,其实有个最快速直接的方法,只要叫芙渠上法院宣告你们婚姻无效即可!你根本未尽婚姻的义务,没有同床共枕的事实,亏你还有脸端出做丈夫的架子!」
男人的脸色缓慢地变得死灰。
「懂了吧?你要认为谁陷害你是你的自由,可是真正最大的把柄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竟一点都没察觉,可见你这个人真的是眼中只想到自己,以为自己永远是对的!芙渠出於善意,不想用这种方式让你颜面尽失,在公司、在同事间成为天大的笑柄,所以宁可等你点头……结果你却栽赃到我和仁善头上!
「我也就算了,毕竟我有道义上的责任,是你们婚姻的杀手,让你误会也是活该。可是仁善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摸著良心想,就会知道你有多么盲目可笑!我真是同情仁善,竟会看上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橘子!」
男人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他……喜欢我?」
「曾经吧。仁善是个洁身自爱的人,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来,除了那个烂铃木外,你是第二个和他过夜的了。如果没喜欢你,我想仁善再醉也是不可能允许你碰他的。他嘴巴上老说那是意外,但我想,真正的意外是他自己没想到,会对你动心。」
宋陵恶狠狠地瞪著他,深怕他有误会地说:「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我这么说,就代表现在的仁善,还有可能原谅你或仍然喜欢你。抱歉,那种事是绝不可能的!你让仁善受伤的罪,再伟大的圣人都不可能会原谅你,你自己早把仁善心中的你给抹杀了,谢天谢地!」
「他喜欢我……」男人自顾自地低语著。
仰头长叹,宋陵不敢相信这家伙的旁若无人,竟修炼得这般登峰造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终於,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登时身材高大的男子挡在宋陵面前,让宋陵不由得後退两步,可是谷洋看都没看她一眼,迳自越过她往外走。
「喂,你想做什么呀?」
发现男人正在更衣的宋陵,突然有种有不妙的预感。
谷洋把脏污的裤子脱下,正要套上新长裤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向她说:「现在他人在哪儿?」
「他?」
「张仁善。」
宋陵怒张双瞳,前面才警告过他,如果再出现在仁善面前,自己将如何对付他,想下到这家伙竟毫不受教,一点都没听进去!
「鬼才会告诉你!」
想了想,谷洋继续更衣,并说:「我去问芙渠。」
「我要叫警察逮捕你哟!」
「随你的便。」豁出去的谷洋满不在乎,表情坚定地说:「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宋陵。我对他做的事不可原谅,然而原不原谅我,要见或不见我,不是由你我来决定的,我要当面去听他怎么说。」
「你这家伙!你想用什么脸出现在他面前?你才对他做过——」
「我当然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把车钥匙扣在手心中,谷洋望著在指间乾涸的血渍,以及不再流血的伤口,说:「你放心,像你说的,在他眼中的我,可能已经万恶不赦,连看到我都厌恶不已。可是身为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我不会再躲起来自欺欺人,我要去听他怎么说。怒骂我、踹打我、拿刀子捅我,我都不会有怨言,一切是我……欠他的。」
「你现在去也没用,阿仁他根本没气力应付你这种自我满足型的赎罪。」宋陵在他身後讽刺地说:「拜你之赐,接下来的两、三天他都得躺在我家休息,连下床都不可能,哪有空理你?」
「在你家是吗?」谷洋回瞥她,一笑。「谢了。」
「喂!」
啊啊啊……懊恼地抓抓头,宋陵没想到自己的大嘴巴竟说溜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梦境中,仁善被覆著脸的怪物追逐著。
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恶意,那些恶意有如冰冷的触手伸向他,纠缠住他的四肢,教他动弹不得。
他想尖叫、想求饶,可是喉咙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著,是撕裂般的痛楚,由身体的中心直向头顶、脚趾袭来……
好痛、好痛,他以为自己被活生生地扯成碎片了。
脑海中不住回荡著:「这是你应受的惩罚,你这淫乱的GAY!你这不知羞耻的同性恋——」
住手、住手、住手!
「哈」地一声,惊愕地睁开双眼,湿答答的冷汗垂落额际的感觉很鲜明,而挤入胸口令他得以呼吸的氧气是实在的,仁善晓得这不再是梦境的同时,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并说:「流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
「谢……」微渺的灯光照出那人的侧影,仁善瞳孔倏地收缩。「不……不要靠近我!」
谷洋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尽量以平和的声音说:「我只是想帮你擦汗。」
「不必!」揪住裹著身子的棉被,仁善一边退缩,一边寻找著周遭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对你……」
「走开!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扣住了摆放在床头的毛巾,仁善使尽力气地朝他扔去,甩到男人头上的湿毛巾,啪答地黏在男人头顶,显得有些可笑,可是当场谁也无心看笑话。
门边迅速传来脚步声,接著宋陵与芙渠双双赶到。宋陵一眼就看清楚屋内的情况,转身要芙渠先把谷洋拉出门外,自己则走到仁善身边,安抚地拍著他的後背说:「不要激动,阿仁,你做个深呼吸……我和芙渠都在这里,你不必怕。」
白透著青影的脸,仁善低语著:「他怎么会在这儿?」
宋陵不知怎么解释才好。「是我的疏忽,一个不慎把你在我家休养的事泄漏给谷洋,结果他就跑来了,而且坚持不肯离去,非等你醒来不可。我有想尽办法撵他了,但他实在是太厚脸皮……」
这并非全是实话。宋陵起初也以为谷洋的忏悔是嘴巴上的,顶多是来做做样子罢了。可是并非如此。坦白说,两个女人家要照顾男性病患,有些吃力,加上也有「不便」之处。举凡如厕拿尿壶、擦身体等等工作,并非专业护士的她们,做起来既尴尬又笨手笨脚。
这些,谷洋全都一声不吭地接下来做。
日与夜,他都守在仁善身边,胡渣长了也不剃,头发乱了也不梳,就这么坐在房间的沙发椅上,只要仁善有动静,立刻冲到他身边去探视。三天下来,也没好好地进食半次,於是青瘀肿胀的脸上,便多了熊猫眼圈与消瘦突出的颧骨。
宋陵在心中骂他活该,根本不需要同情他。然而,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她见状,态度也软化了,并没有努力地驱赶他。
「阿仁?!你不要动啊!你要做什么?」
在宋陵的阻止声中,仁善推开棉被,气喘吁吁地说:「你撵不走他,那就让我走吧!我不想和那家伙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不行!阿仁,你三天都没吃饭,哪里有力气!」
「没关系,请你帮我把衣服拿来……」
「你丫——」
砰!谷洋以拳头在门板上一敲,吓了屋内的宋陵一大跳,仁善细白的背更是震惊地抖颤著。
「宋陵,你可以先离开房间一下吗?」低沈著声音,以一刚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表情,谷洋盯著背对自己的纤白身影。
闻言,仁善的手迅速捉住她,摇头颤抖地说:「不要让我和那家伙独处。」
宋陵立刻心疼地抱住他的肩膀,对谷洋说:「有什么话你就当著我的面,和仁善说就行了。」
「我要失礼了。」
跨著大步走进房间内,谷洋毫不客气地把宋陵从仁善身边拖开,并且将她一直拉到门外,也不管仁善亟欲阻止而掉下床,甚至企图爬到门口远离他的举动,当著两位女士的面,就把门关上。
「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眼眶蓄著透明的泪水,仁善趴在地上,槌著地板怒叫著。「我已经……」
屈膝将仁善从地上抱起,无视仁善的挣扎,将他放在床上後,谷洋才退後一步,单脚跪在他面前说:「对不起。」
仁善撇开头,别无选择,只能消极地不想看他。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没有辩解的余地,也不奢求你的原谅。等我说完这些,我会从你面前永远消失。工作我会辞掉,反正我连著三天跷掉航班,大概也早被公司开除了。我打算离开台湾。」
早有想到仁善会做此反应,谷洋并不意外,索性一口气地往下说:「我想了很多遍,为什么我会如此根深蒂固地认定你是在陷害我,一厢情愿地设定是你对不起我、是你设计了我,我把一切都归咎於你身上的主因是:我是个胆小鬼。」
他……怎么解开误解的?
不,那不重要!仁善心一横、牙一咬。难道有误解就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举动吗?难道当初他真的设计陷害他,他就可以使用这种手段报复吗?问题的症结不在於谷洋的误会有多深,而是那举动的本身!那是衍生自谷洋藐视、无视他张仁善的人格的举动,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我不想承认自己被男性所吸引,那一夜虽然我们都有点醉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的反应……以及我自己的失控。单纯的欲望容易解释、容易打发,也容易被遗忘,我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谷洋自嘲地一笑。「一旦情欲冲动过去後,理智回来,忽然我便担心起来,万一从此以後我都会变得不正常,该怎么办?做一个同性恋?那会被社会排斥,我的地位和前途也时时会饱受威胁。我自私地只想到自己的同时,上天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厌恶你的理由,可以把罪推到你头上的藉口,那就是——宋陵与芙渠的出现。」
他想表达的主题,仁善或多或少都料到了。
不外乎是他不想做个同性恋,那么只要把仁善当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就不会被仁善所引诱?
哼,永远都能自圆其说的家伙!仁善把著被单,想著:因为你这样方便的想法,我就得任你糟蹋?!
「可是我并未因此而摆脱你,相反地,我的脑海中都是你。我想要的厌恶,背後总是同等量地在乎著。是的,我在乎你到我自己都没发觉的深度,当我在电影院中看到你和铃木的身影时,我就像是著了魔地……因嫉妒而疯狂著。」
嫉妒?仁善瞠大眼。荒谬、太荒谬了!这家伙难道想说他爱他?事到如今,要他怎么相信世界上会有人以这么过分的手腕伤害人之後,还说是「爱」?
「我好气好气你把我扔下,你和那家伙一起离开,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气得快炸了,於是我又拿出那套说词,认为你根本没权力这样对待我,我忿忿不平,我彻夜难眠……然後,我做了件愚蠢而无法挽回的错事。」
谷洋再次低头说:「对不起。我非常非常抱歉,你想痛扁我一顿的话,我会把脸颊送上,你打吧!」
哑著声,仁善张开乾涩的唇舌。「做那种事,还让自己的手痛,我何必?」
「那,我可以自己打自己。」说著,谷洋立刻左右开弓地打自己耳光。
仁善并未阻止他,只是翻身拿棉被把自己包住。「你就打到你高兴吧,反正你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人。你都讲完了吗?可以出去了吧!」
停下了掌掴自己的行为,谷洋缓缓地从床边站起来。「我是个笨蛋,因为想逃避现实而逃避了自己。我失去的机会,不会再回来了。仁善,如果你有原谅我的一日——」
一转头,仁善冷冰冰地纠正。「你什么也没失去,因为你没拥有过。谷先生,你也不需要别人的原谅,你只在乎自己的想法,那么你就原谅你自己吧!祝你到外地後,会有好的发展,再见。」
谷洋的黑眸默默地瞅他半晌。「我想得太美了,是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不干我的事。」
仁善闭上眼睛假寐,而再睁开时,男人已经无声地消失了。
结束了。
他不後悔就这样结束,谷洋的忏悔是真是假也不重要。这个结局,对他好,对自己也好。皆大欢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