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春寒料峭,还是孤衰运过人,反正在平安无事地离开苏州后,虚夜梵居然奇迹般地染上了风寒。而且很不幸的,不知是否由于习武而一向无病无痛,因而积累下几年的份量,此时一并爆发,将我们一向风流潇洒的虚大侠折腾地四肢无力,头重脚轻,日日只觉得金星闪闪,天花乱坠,要捞一把却半点也无。
孤有心让他住下将病养好了再走。不过只要想到那只八爪美女还在苏州找他,他就立刻神勇无比地振马狂飚,不敢稍停。用他的说法是被柳依依缠上了也不会如何,只是衣会破了点,皮会薄了点,命会短了点,人会惨了点。这一点一点加起来,还是咳嗽可爱一点,喉痛有趣一点,鼻塞幸福一点,头疼快乐一点。综上数点,得出的结论就是逃命为先。当然,若孤想要的话,不管是哪一点,他都愿意免费奉送。
对这样一个固执过头的家伙,孤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不但天天得当个老妈子,抓着他吃药,还得时刻盯着他,好几次把差点摔下马的家伙揪住。到最后,只好让那两匹千里名驹沦落到拉车的命运,雇了辆车子自己赶,免得自己一个疏神,而让鼎鼎大名的魔箫居然骑马摔死,而成为流转千秋……不,一定是遗臭万年的笑话了。
这日时已近午,孤正好声好气地哄着两位马大爷,请它们不要再大道不走,专闯小路,也请别再一前一后,或是一左一右,差点将车解体。当然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再平常都不肯快走,一到市集就狂飚不止,老是错过宿头,让他这个主人现在饿得快挂了。
不过,不论孤是慈眉善眼或是横眉竖眼,那两匹马一律是扭头相向。以老牛拉车的速度在树林里慢吞吞地走着,一副你要本大爷拉车,不付出代价怎成的样子,让孤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恨不得抱头痛哭,只想着这马可以嚼草充饥,自己难道还能有样学样?
好不容易,总算晃出了树林,迎面正是官道,而不远处正开着一家小店。当见到那酒旗飘飘地在风中招摇时,孤第一次觉得那破布实在是可爱的要命了,世上再无一样能比得过了。大喜又大愁之下,大声喝道:“青焰,风后,只要你们在那小店停下,我就请你们吃加了酒的小麦。”
“唏津津——”两匹马扬蹄长啸了一声,果然抵不住美酒的诱惑,轻快地扬着尾巴停在小店前。孤在心中暗悔道:“早知道你们这么好收买,就不浪费时间陪你们耗了。”想着,掀起车帘,道:“梵,下车用午膳吧。”
一阵衣物索动声,虚夜梵戴着斗笠,病怏怏地下了车。喉咙的肿痛,令他一点话也不想说,抬起头,正欲进店,却怎也站不稳,颠了数下,摇摇欲坠。
孤一直在旁等着虚夜梵开口提出帮忙。但梵的个性偏是骄傲地就算是性命快没了亦是不肯向人求助的。因此,他只是扶着车体站着尽力让自己的气血平静下来,却不肯对孤说一句‘扶我一下’。
对他的倔强看不过去了,孤不容分说的伸出手扶住他。道:“凡事也适而可止吧,需要帮忙时就说一声好了,没必要硬撑。难道我还不能让你依靠吗?”
梵摇摇头,不习惯地挣扎了下,却觉得头更昏了,想想孤的话,便不再挣扎。但他对这种处于劣势的状态却大为不悦,干脆坏心地整个人的力道都倚向了孤,任孤半扶半拉着拖向小店。
孤对梵偶现的孩子气报以苦笑。好不容易进了店,却马上后悔地想转身退出。
此刻已是未时了,可店内还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士商工农俱全,但那神情气度可是瞒不了人的,全是习过武之人。双眸开合,精芒四射,他们虽然不曾转过头来看二人,但孤却觉得自己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的锁住了,连一处细微之处都不曾放过。他们此时不动手只是在等着最好的时机。
欲退已是万万不能了,只要稍落出个破绽,就会让危机提前爆发。孤暗中拧了虚夜梵一把,脸上苦笑道:“梵,别闹了,快站好吧。这么大的人还要撒娇。给人见了岂不见笑。”
虚夜梵原本神志昏昏沉沉地,被这一拧拧痛了,才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发现了店内气氛异常。不用想他就明白事态的严重,轻笑一声,嘻闹似的捶了下孤,趁机借力站好,然后轻快地直起腰,也不说话,当先走向店中心唯一的一张空桌。
每走一步,那四肢百骸皆痛疼欲裂,这痛苦的感觉已许久不曾领受过了,一时间竟有点习惯不了。但多年来江湖经历的磨难总算能让梵不动声色地快步行走,步伐间依然有若行云流水,不曾让人看破他此刻体力不支。幸好他一直带着斗笠,遮去了难看至极的脸色,否则就算装得再像也是没用的。
孤向那又干又瘦,老眼昏花的帐房先生点了几道菜,又提了壶酒,拿了两个杯子,这才坐到夜梵身畔。愉快地聊起天来。他说得又快又多,连比带划,又极为精彩,一连串下来,在场众人都没发现夜梵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孤说着说着,又为夜梵斛了杯酒。由于靠得近,夜梵见到孤倒酒时自指缝间抖下一层淡淡的粉未。抬起头,但见孤含着笑意,说个不停,却用柔和的眼神催促着自己饮下。
梵过去一直生活在你虞我诈的环境里,第一条戒律便是对不清楚的东西绝对不碰。他也是靠此几次死里逃生,这戒律已深铭在心。但此刻在孤柔和的眼神下,竟有几分无法抗拒,奉起酒杯,迟疑片刻,他还是仰头饮下。
孤高兴地举起酒壶,欲再为夜梵斛一杯,但一不小心,倒得过满,竟有部分溅到夜梵身上,孤连声道:“抱歉抱歉,我倒过头……”说着,忙自怀内掏出汗巾来为夜梵拭衣。大概掏得太过匆忙,一样红色的东西自他怀内掉到地上。
在场诸人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他们。但孤这一番行为极为自然,毫无可疑之处,因此诸人都不曾在意,也不曾提高警戒。
红色的弹丸落到地上的这霎间,大量的烟雾自裂开处弥漫出来,多得让人怀疑这么多烟雾到底是多少颗烟幕弹齐发才有可能达成的。不过呼吸间,整个小店内都是烟雾了。措手不及的众人纷纷闭气,并想趁中毒未深时制住孤取得毒药。但孤那层烟雾效力极强,诸人虽及时闭气,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要或多或少地吸了一点,就会感到自身真力在急速流失中。竟连站也站不住,更不用谈向孤逼出解药。
孤再补了一堆迷药后,拉着夜梵急忙逃出小店。边逃边说:“放心,海棠眠最大的特点就是药效强,只要沾上皮肤便能衬入,使身体麻木,无法动弹,缺点却是敌人若有了防备就没作用了。方才我尽量使一切看来自然,店内的人应都没有防备,现在该动弹不得了吧。最担心的是店外还有没有敌人……”
正说着,就见前方又有一批人向小店奔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要让人相信这些人的目标与二人无关都不行。长叹口气,孤对夜梵苦笑道:“真是不幸,我好像真的可以去算命了。你先用空城计堵他们片刻,我做些布置再说。”
勉强一笑,夜梵点点头,沙哑道:“好,你先用布把耳朵塞起吧。我现在虽无法伤人,但这箫声终是对身体有损的。”见孤依言塞好耳朵,方自一笑,提起竹箫。
一阵清音,宛若发自九天般,极为突兀,却又是那么自然地流入那些向着二人奔来的诸人的耳内。丝丝缕缕都缠向心间,自骨血间引起共振。方自几个简单的音符,却令他们修为甚深的心灵发生激荡,全身真力竟有几分无法自制。大惊之下,想起魔箫之名,个个都不安地定住身形,提起真力与箫声对抗。
孤却在不远处弯腰堆着石头树枝之类,手脚极快,顷刻间便洋洋洒洒地插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地占据了整个官道。看来似是在布阵。
夜梵吹了约有一刻时间,喉咙干涩痛苦之至,几乎再提不起气息,因此也就吹不出完整的音调,破破碎碎,断断续续的箫声,威力大失。那群人似也发现了魔箫的威力不若传说中惊人,已有几人提起内力缓步接近夜梵。
孤见着了,忙叫道:“梵,快用我告诉你的步法进入这个九转困仙阵。只要进了这个阵,就没人能伤你了。”言下之意,竟隐隐透露出夜梵此刻无法胜过这些人。
夜梵一怔,心想你何时告诉过我。但他终是百灵千巧之人,心思灵动非比寻常。只在数念间便明白孤的想法。当下拼尽真力向后一跃,正落到石堆外,故意作态地在石块上乱转数步才回到孤身畔。
那群人追至石堆之外,却停下了脚步。不管孤所说是真是假,眼见胜利在手,还是小心点好。当前一位锦衣华服的六旬老人冷笑道:“你以为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什么阵就能让你们脱身。你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虚夜梵,你若不想贻笑后人就干脆点束手就缚吧。”
“耶,老丈,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孤摇头晃脑,笑嘻嘻地说着,一副酸秀才的样子。“虽然我也觉得实在很乱,但这的确是传自上古兵书,是黄帝受命于天时得到的古阵法之一,有仙法护持,只要布下,就是石子树枝也能伤人。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锦衣老人微一迟疑,复冷笑道:“看你这副样子,能布什么鬼画符。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也不上当。像这种小玩意儿,老夫只消用脚一扫,不就没了。”
孤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长叹道:“唉唉唉,你难道不知,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枉费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见识还不如我这个酸秀才。实是可笑可笑。人生至此,生不如死。”
锦衣老人听得怒上心头,愤愤道:“我破坏给你看。”说是说着,但还是提起真气护体,才小心地用脚一踢,踢开一块石头。
孤脸色微现不安。锦衣老人见了更喜,狠狠道:“小子,你要在我面前摆空城计还早了一百年呢。嘿,等我过去,看我怎么把你那条不知死活的舌头揪下来。”说着,顺脚又踢了一块。
众人见锦衣老人没事,都只当孤是在摆空城计。眼见着虚夜梵摇摇晃晃地站在孤身边,似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纷纷想到若能趁此机会杀了虚夜梵,自己的名气不知会大上多少倍。这种良机,若不去把握的是白痴才对。想到这,人人都热血上升,道德谦耻被抛到九宵云外去了,争先恐后地踢乱石阵冲向孤与梵,想当第一个杀了梵的人,甚至有人暗起内讧。锦衣老人虽见之不悦,但也不说什么。
眼见众人杀到,孤连声道:“糟了糟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我。”脸上神情却毫无变化。
众人见他们死到临头,却脸不改色,又想到魔箫的名声,不由有些迟疑,一位跑得最急的青衣仁兄冷笑道:“你知道糟了就好,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嘴上说着,手也顿了下来。他虽一身青衣,但与虚夜梵的清雅秀逸比起来,十足像个落魄潦倒的穷酸。但他自身却毫无所觉。
孤笑道:“我说的糟了是指你们呢。那本古书太古老了,转字模模糊糊,我本以为是转,如今看来却是毒字了,不是九转困仙阵,而是九毒困仙阵。”
“毒!!!”众人皆大惊,暗自一运气,立时如骨牌效应般一个接一个地倒地不起,只记得倒地前隐约传来孤的声音,“这九毒嘛,顾名思意就是用毒了,反正小生身上毒药迷药什么的好像也不少,就在各个石块树枝上擦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啊,只不过药性烈了点,只要有一些沾上身,就足以睡上一天,所以诸位好好睡个觉吧,不打扰了。”说到这,似嫌气不死人似的,又加了一句让好几人吐血的话:“对了,用这些石头布的阵的确没什么用,一踢就散,所以我根本没布阵。因为……我的确不会布阵,是你们自己太多事用脚去踢,可不关我的事啦。”
虚夜梵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孤的迷药的确药效强烈。虽马上吃下解药,但依然浑身无力。孤见状,一把抱起他,走向马匹。夜梵既无力反对,亦不想反对,便软软地窝在他怀中,感受着温暖的心跳声。
这些都是他之前从未经历过的,听着那一响一响的心跳,回想着相识来的一切,他忽觉得自己坚固的心防有丝松动。虽不是很强烈,但却是丝丝缕缕,无法断绝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崩塌的。
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要相信他吗?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吗?能相信他吗?
迟疑,复又下定决心,他开口道:“孤,你可愿意知道我为何时刻戴着斗笠吗?”
水镜中,青色人影的光芒由薄冰般的透明转为晶莹,缤纷的色彩正渐渐绽放。水镜外,雪白纤长的素手轻轻一触,点乱了镜中的人影。彩衣女子笑靥如花,望着层层荡开的涟漪,自语道:“时候,果然快了……”正凝思着,突抬起头。
窗外,一道凡人见不到的蓝色灵光自天而降,另一道红色的光芒亦随之而降。那降落的地点,正是孤与虚夜梵的目的地——金陵。
有趣的笑容勾上彩衣女子的绝艳容色。益发娇媚。轻咬着拇指,她伸出手在水镜中画个圈,点了个符印,
“越来越乱了,太好了。”
“孤,你可愿意知道我为何戴着斗笠吗?”
是试探,亦是背水一战。
既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那就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前切断吧。不愿去相信人,不想被人伤害,不要抱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丝,一点点,也是会带来伤害的。
若是终究会被拒绝,那他宁可事先拒绝对方。
带着决绝,修长白皙的手伸向斗笠,却因叹息而中断。
“我的确是很想知道。”孤吐字清晰,一字一字慢慢道:“但是你要想清楚,你若硬要现在说的话,我们将不可能成为朋友了。因为……你将会永远都不信任我。”
夜梵的手顿住了,停在斗笠边缘,却无法选择继续或放弃。
孤所说的他都明白,这些也正是他心内所想的,可……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为何还要犹豫?为何想要犹豫?
凭这一点,就已不是自己一向的作风了。
他已影响到自己到这种地步了……
纵使如此,还是无法忍由他口里说出的这些。
将夜梵放到马车上,按下他的手。孤和声道:“你要作何决定我不会干涉,但要先养好身子。你有得是时间慢慢想。就别急于一时吧。”
安静地,甚至可说是垂头丧气或是自我嫌恶的,夜梵垂头靠在垫子上,不再开口。
听从孤的话,梵找了个店,住下养息数日。直至病愈之后再上路。
虚夜梵才气之高,世无其匹,原本是极为傲气之人,这一点只要对他稍有了解就能感受到。但在养病的数日里,他却表现得像另一个人般,乖巧异常,终日只腻着孤。或许是在病中感情特别脆弱,他常爱握着孤温暖的手,不肯放开。令孤不禁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他的父亲似的。
病愈之后,梵自然不再缠着孤,两人关系看似恢复正常。但不久孤就发现自己错了,其实并不正常。例如:村庄中
“梵,刚才那针娘手艺极巧,补起衣服来又快又好,果然是敢将十指夸针巧……”
“这个我也会,我来帮你补衣服吧。”
于是孤好好的一件衣衫便硬是被夜梵剪开了七八个洞,再一一补好。
山林中
“大婶真是好人,不但收留我们,还为我们作了这么丰盛的饭菜……”
“我也会煮,你来尝尝吧。”于是在好人大婶目瞪口呆之下,夜梵神勇无比地猎了熊,虎,蛇等物,为孤作了一顿丰富多采的山珍大餐。孤却苦着脸,拼命想逃开大婶看怪物的目光。
草丛中
“梵,你瞧那兔子……”很可爱尚未说出口。
“嗒!”地一声,梵以银子当暗器打昏了兔子,道:“当晚餐吧。”
……
……
种种例子,多不胜数,孤终于明白,由于夜梵是孤儿,从未体验过亲情,而自己对他的处处照顾,让他把对亲人的孺慕之情寄托到自己身上。自幼被压抑的情绪一旦得到释放,他虽聪明亦无法自处,故常在无意识中想尽力讨好自己,就好像那些想得到长辈褒奖的小孩子一样。只不过这个小孩手段拙劣了点,过火了点,令人头大了点,想哭了点而已。
这日,两人终于来到了六朝古都的金陵。城内游人如织,百艺齐聚,其之富丽繁华自是不消说了。因嫌人群嘈杂,两人沿着御沟而行。
由于衣服几乎都成了补丁装了,孤到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添置衣物。此刻他穿的是刚买的宝蓝色湘绣长衫。精致却又淡雅,华丽而又简洁,穿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更是丰神如玉,俊秀无端。任何人见到他都会想起“淳淳君子,温良如玉”八字。
虚夜梵来金陵原是另有目地的,但见孤游兴大发,亦不忍扫兴,只有陪着他。两人避开人群,尽寻无人处行走。但见路竟越走越清幽,虽在闹市之中,却似远离了红尘。到了尽处,一水环绕中,两间雅致的小屋建在修竹间,隐现出红檐绿瓦,精致小巧。虽是简单,却风情无限,让人觉得俗气尽去。孤不由高声吟诵着。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正念着,却听远远亦传来一阵歌声
“水晶宫里桂花开,神仙探几回。红芳金蕊绣重台,低倾玛瑙杯。
玉兔银蟾争守护,嫦娥姹女戏相偎。遥听钧天九奏,玉皇亲看来……”
孤叹道:“妙景,妙词,妙曲。”
待得歌声近了,才见是一艘即使是苏杭等地亦难见到的沙棠舟,玉几锦座,花枝繁复,布置得极为华丽。一位红衣女子撑着竹杆,就那样风姿无限地慢慢划来。那女子容貌就与她身上的衣裳一般如火的艳丽绝伦,见了陌生人亦不羞涩,只是笑得更加娇媚。孤忙加上一句:“人亦妙极了。”
虚夜梵在旁听得暗气不已,心道:“难道我吹的箫会及不上她,都未见你赞过,果是色鬼一个……”想到气处,偷偷踢了孤一脚。
红衣女子停下舟,双腕交错俯身一裣衽道:“多谢公子的赞美,妾身愧不敢当。公子若不见弃,就请上舟吧。”她的一举一动皆高雅端庄,极为赏心悦目,挑不出半丝斑瑕。但说话间却是眼波横转,媚态蚀骨,充满了暗示,这种混合了圣洁与妖冶的神态,最教人色魂相授。
孤不动声色地用右脚揉了揉被踢的左脚,含笑道:“小生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该不会是寻错人了吧。”
红衣女子掩唇轻笑道:“公子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怕我们女人家而不敢随妾身而去吗?其实妾身家极为好客,但凡能寻到此处的,都是妾身家的座上贵宾。所以公子不必犹豫,请上船吧,莫要像个大姑娘般扭扭尼尼的了。”
孤被说得不好意思,正待想法拒绝,却听虚夜梵道:“听说天上有个神仙府,人间也有个神仙府。若姑娘名籍紫微中,那在下自是怕了姑娘的。”
红衣女子笑容一滞,复又娇笑道:“公子在说什么呀,妾身怎么听不懂呢。”
孤见了红衣女子的神情,便知虚夜梵说中了,不由奇道:“什么是神仙府呢。”
虚夜梵转向红衣女子,瞧也不瞧孤,淡淡道:“神仙府就是江湖上的一个神秘组织,常在江湖上找一些年少多金又涉世未深的人进府。一般人只知内有酒色财气四部,能满足人类的一切欲望,却不知在满足欲望的同时,亦是他们的死期。而他们死后所遗下的事物,自然都是神仙府的了。”
红衣女子的脸色随着虚夜梵的话而渐渐地变了,但当梵说完后,她又恢复正常,媚笑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道的真多呵。这可不是件好事。唉,现在像两位公子这样的人才已经越来越少了,情非得已,妾身也是很心疼呢。”
虚夜梵冷笑道:“在下听说色部中有七色云霓,想来姑娘应是红衣脱尽芳心苦的芳心姑娘了。”
红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一舞红袖,翩若惊鸿般掠向二人,同时柔声道:“错,是红袖添香暗销魂。”
挑灯夜读,红袖添香,原本是极度为风流的佳事,的确能使人暗销魂,但对虚夜梵来说,这位红衣女子所添的香,却是极为致命的销魂香。而这女子也不是七色云霓的芳心,而是神仙府两位首领之一,被誉为江湖第一的女杀手——红袖。
苦笑一声,怎么也想不到红袖会亲自操舟。对于这一点误算,后悔已是无益了。拉住孤,以浮光掠影的速度后退数丈避开红袖的销魂一击后,虚夜梵快速举起竹箫凑向唇边,第一次在初出手便吹出最强的杀音。
红袖一击不中,再次掠向二人,却在半路上受了杀音一击,聚起的真力顿时散开,无法再追击二人。她还想要勉力前进,但脚下却虚软无比,一步也跨不出。不过片刻,在全身真力激荡下脸色竟变得突白突红。
眼睁睁地看着虚夜梵与孤就近在咫尺,却无法再进一步,红袖憾恨地停住身,运尽全身真力,与虚夜梵的魔箫对抗。此刻她已知这青衣人是谁,但却已为时已晚。
虚夜梵的音杀与江湖上一般的音杀不同。不是以强烈的真气透过音律去杀人,只要对方真力够,便可以抵抗。他的音杀如流水般绵绵不绝,切之不断,并不特别的高音,亦无特别的低音,但每一个音符都是杀人的音符,都在控制着对方的身体,由内至外,将对方慢慢地引向死亡。这种眼睁睁却又无法拒绝的恐怖,正是江湖人唤其为魔箫,对他敬而远之的原因。
红袖终于站不住,跌了下去。跌下的同时,她亦大叫着:“等等,我有话说。”
虚夜梵停下吹奏,含笑道:“你想交待什么遗言呢?”
终于能喘口气了,红袖这才发现自自己已汗湿重衣了。拭了拭汗,理了理鬓角,她道:“你们已中了我的销魂香,若杀了我,三天之后你们也会死的。”
虚夜梵一怔,暗中试了试真气,嘴上却淡然道:“何由见得呢?我们方才已避开了你的药粉。”
红袖不直接回答,笑道:“沙棠舟上的花很香,香得很特别,你不觉得吗?”
虚夜梵已觉出体内的确有毒素潜伏,暗中皱眉不止,但亦微笑道:“不过那是没毒的。”
孤轻叹一声,道:“她的花没毒,她的药粉也没毒,但两样混合在一起却是剧毒了。当药粉在空气中传播开时,原本没毒的花香就变了质,所以她的药粉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只要洒开,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错。”红袖娇笑道:“这便是我的销魂香,跟你的魔箫一样,从没有人避得过。而且只是个开端。三日之后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寸一寸变色,腐烂,直至见到骨头为止,但你的身体却会变得有若金属之物般,没有了感觉,即不会有痛苦,却也不能自我了断。那种恐怖我想与你的魔箫相比并不褪色多少。而若没有我的解药……”
“我明白了。”虚夜梵冰凝一笑,道:“我会先杀了你,再自尽。现在药效还未发生,我总能自我了断吧。”
红袖一噎,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她原本想另提出条件的,才故意形容中毒后的惨状,借此要挟虚夜梵。但虚夜梵决绝的态度让她明白他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愿受人要挟。她原是极为聪明之人,即知无望就不再多言,转口道:“所以我给你解药,而你也得答应我不用魔箫。我们各凭本领,较量上一场如何?”
虚夜梵颌首道:“很少见你这么干脆的人,也罢,我答应你,不论胜负,你们的事我都不会说出去。”
这并非红袖所想的条件。但这件事对她也极有利。笑靥如花般,她道:“君子一言。”
虚夜梵亦道:“驷马难追。”
于是虚夜梵与孤服下解药后,夜梵盘膝坐下以真力催化药效。而红袖亦趁机打坐调息,弥补之前亏损的真力。半个时辰后,虚夜梵先站起身,红袖随之起身。
虚夜梵一拱手,道:“请。”
红袖取下臂上束衣金钏,运劲一抽,一柄薄如纸,明如冰的细长软剑便现在手上。她也一回礼,道:“有趱了。”
孤剑平举,摇指着虚夜梵,双方虽已准备好了,但都不马上动手,只是在观察着对手。等待着对方的破绽。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少有的强敌,只要一个不慎,便会败落。但双方却不得不打上这一场。就红袖方面而言,她若不战而退,便会折损她的威望,在教中的处境将变得困难。而对虚夜梵来说就简单多了,莫名其妙被下了毒,又连累了孤,令心高气傲的他实在难以忍受,若不报回仇,难以平息他的怒火。简而言之,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就是了。
孤照虚夜梵所说,远远坐着,含笑望着这一幕,甚至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突然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一道红色的灵光突然耀眼地一闪而没,几乎就在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