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我在你身旁,没人能伤得了你。”
那人,嗓音低沉却教她无比心安,臂弯温暖而坚硬,好似千年盘石,能帮她挡住所有的伤与痛。
终究抵不住疲倦与浑身伤口的痛,她闭起眼,只能下意识紧紧抱住那人,即便陷入昏迷之中,也要将他抓得又紧又牢。
烨……
好似亘古之前的遥远记忆,那梦中的女孩,似笑似嗔的轻喊,背对而立的黑衫男子缓缓回首,冰冷的眸色含着一抹融融笑意。
意识渐被黑暗吞没之前,佟妍的脑海里又浮现这个梦境,她依稀能听见女孩始终喊着男子的名。
烨……
第6章(1)
窗边小几上的兽炉正飘着暖香,寝房内悠悠静静,紫檀长案上的方口青瓷瓶插着一枝兰,兰花自飘香,为这抹悠静更添几分幽致。
佟妍恢复意识醒来时,正好有丫鬟端着刚刚熬煮好的汤药进来,一瞥见已昏睡了两日余的她睁开了眼,乍惊又喜的嚷了出来。
“你可终于醒了!”丫鬟放下托盘,俐索的倒了杯茶走去。
佟妍整个人怔怔的,苍白的小脸尽是茫然,只能顺从的任那丫鬟扶起了自己,接过茶盏,徐徐饮下暖身的热茶。
兴许是被妖物附身太久,她的身子至今仍是冰冷冷的,明明窗外是蝉鸣唧唧的溽暑,可她的手呀脚的全冻得吓人。
见她喝得甚急,绿绣贴心的又倒来了一杯热茶,顺手接过已空的茶盏,边道:“你已经昏迷了两日,世子爷对你可上心了,时不时便问起你醒了没。”记忆短缺了一块,佟妍握紧了茶盏,有些惶恐的追问:“我是怎么回来的?王府里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她就怕……自个儿又被妖物附身,在意识不明之下,被逼着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别怕别怕,听说英武神勇的世子爷已将妖怪制伏,那妖怪的尸身如今就高挂在衙府的门口昭示。”绿绣打了个激灵,嗓子也低了下去。
妖物死了?!佟妍诧然又惊,懵了好片刻,可任凭她怎生努力的回想,脑中仍是一片白茫。
“来,你先喝下这安神的汤药,我这就去禀报世子爷,世子爷若是知道你醒了,肯定很高兴。”匆匆扔下话,绿绣起身便走。
佟妍尚有许多话想问,却只能双手合捧冒着热烟的汤药,一脸茫然的靠着榻柱,环顾四下,这才发觉,这寝房并不是原来睡惯了的那间。
这寝房虽然处处可见奢靡,犹然不比仲烨的寝居。
这里……不是观莲居?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将汤药往小几一搁,身子各处皆泛疼,她不理会,在牡丹花迭座玉屏风上找着了簇新的衣裙,缓缓帮自己穿戴整齐。
她素着一张憔悴的花颜,长发未盘束,走出了现下所在的小阁,外面是个小花园,再过去有个小池,池旁是曲曲绕绕的回廊。
她端详过四周一景一物,心中没由来的浮上迷惘,才想继续往前走,头忽然眩了下,连忙扶住黑沉沉的额。
她闭起眼,倚着雕满祥兽的檐柱,努力忍着这痛,不意然,眼前却浮现一幕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景象。
漆黑无边的夜、残破的宫阙、锦幔飘飞、床榻上一双交缠的人影、仲烨被划破的手心、鲜红的血印着她的额……
仲烨抱着她走出漆黑的宫殿,风声吹得他的衣袖猎猎作响,安墨边哭边叫的领着一大批死士飞奔而至……
“我已经除掉那只妖物,尸身就在屋里。”朦胧间,仲烨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是仲烨救了她!
缺了角的记忆似潮水般,缓缓漫进了脑海,虽然偶有片段的缺漏,佟妍逐步忆起了那夜的情景。
想起仲烨抱着她,不停安抚着她,又替她洗刷了冤屈,佟妍的眼微红,鼻头发酸,不由得哽咽出声。
她想见他,想当面亲口向他道谢,想……想不顾羞耻的抱住他,让他明白她是多么的……多么的喜欢他。
他大可不必来救她,就这么任她被妖物折磨凌虐,可他却甘冒性命之忧,独自一人去寻她,她这条命等同是他给的。
胸口被暖意涨满,她红着眼,忍下身子的不适,小碎步的在回廊上奔走,只想快点见到已经深深烙进心底的那人。
“嗳,你、你做什么?!”临到观莲居的入口,佟妍被正好走出的安墨伸手拦下。
“我想见世子爷。”她气息凌乱发喘,因为刚下榻不久便这样奔走,头仍有些眩晕,却硬是忍着。
“免了,世子爷已经知道你醒了,刚刚发话下来,让我过去视察你的身子情形。”安墨瞥了她上下一眼,又道:“瞧你这样,应当是无恙了。”
“他在屋内吗?在书房?我想见他——”佟妍心下发急,想绕过安墨往里头去,却又让安墨再次挡下。
“他?!世子爷何等的尊贵,岂容你区区一个低贱小民这样不敬!”安墨嚷着。
“告诉你,世子爷已经说了,如今与你牵连的那数桩命案,都已经沉冤昭雪,拜你这案子之赐,我们世子爷在临川城百姓面前,大展英勇神威……”
安墨哇啦哇啦的说着,说她是受了仲烨的福气恩泽所庇佑,说起那日在场的众人,有目共睹,亲眼撞见柳知州的护卫被妖怪附身,再加上后又有妖物的尸身向世人举证,老百姓才终于信了她被妖物附身的说法。
又说,经此一案,仲烨英明神武,不随便冤枉好人,且还愿意为了一名出身低贱的汉氏女子查明真相,更为了广大的临川百姓的安危,英勇抓妖的事迹,已如潮水般传了开来。
如今众人对仲烨又敬又畏,他虽无官职,可正直英明的形象已深植人心,即便是汉人也对他存有一份尊敬,收服了不少汉人百姓。
听着安墨提及老百姓是何等的崇敬仲烨,佟妍心头微微一刺,恍惚间,忍不住低下了头,自觉自卑的咬了咬唇。
安墨道:“总而言之,你在衙府的案底,世子爷已经命人改去,如今你已经是清白之身,你身子若无恙,便赶紧领着世子爷赏赐的银两离开吧。”
佟妍闻言愕然,怔怔的反问:“离开?”
“是啊,世子爷都说了,当初带你回来是为了办案,让你与他同睡一房,原来也不过是图个方便,世子爷根本没碰过你,不是吗?!”安墨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儿,颇为伤人。
可她已习惯了,也不意外安墨会明白内情,仲烨确实没碰过她……除了那日的吻。
“再说了,你这模样,世子爷怎可能看得上眼?你与王府又非亲非故,也不是府里买回来的丫鬟,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安墨边说边瞅了她微曲的左膝。
佟妍自是看得出他眼中的弃嫌,不由得低下眸光,看着自己虽然外伤已愈,可是走起路来微跛的左脚。
暖着胸口的暖意仍在,可现实的寒意也一波波袭来。她出身寒微贫贱,身上又流着汉人的血,就连当王府里的粗使丫鬟都不够资格,又怎可能留在他的身边……
“是他亲口说的吗?”蓦地,她幽幽的抬起脸,美眸蓄满泪水的低问。
“自然是世子爷的命令。”安墨不悦的瞪她。
“我不信,我想见他。”
“你、你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世子爷岂是你说想见就见的!”
不顾安墨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斥骂,佟妍将心一横,猝不及防的推开安墨,随即提步往屋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