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婴想要实践承诺,伸手去拿茶壶,却被谨禄抢在前面。
冒着蒸腾热气的茶随着优雅弧线进入碧绿杯,元婴发现眼前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刮痕,鲜血虽已凝固,但赫然刺眼,显然是没多久之前发生的事。
“你的手……”
放下茶壶,谨禄反手瞥了眼,不以为意道:“皮肉小伤。”
“对别人不痛不痒还能理解,对自己这样……”元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实在是无药可救。”
“你真是了解我啊。”他把手递到她的眼前,“难怪玉磐格格说我们心有灵犀。”
“我和你没这么熟……”她怔了怔,“你把手递过来干什么?”
“你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是想包扎吗?”他很大方地成全她,“来吧。”
元婴气笑了,偏过头去不看他,“谨禄贝勒,你府上的奴仆虽然比不上皇宫御医,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还可以的吧。”
“我信不过他们。”
“为什么不信,有很多人想要害死你吗?还是你这当主子的太失败,连手下的奴才都相信不得?”说归说,她终究不是无动于衷,倒了点茶水在手心,轻扑在他的手背上,“我没灵丹妙药,书上提到过茶叶水可以清毒,凑合用吧。”
纤美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涂来抹去,带起摩擦的异感,谨禄不着痕迹道:“书上也说‘男女授受不亲’。”
真想把滚烫的茶直接泼出去,她笑得很勉强,“书上还说‘穷则变,变则通’。”死守着三从四德,她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能跟他见面,甚至跑到茶楼来喝茶,让朱砂他们站在雅间外候着吗?
她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他很满意这个反应,“那在下不客气了。”
客气?他伸出手的瞬间压根就没跟她客气吧!元婴懒得再跟他斗嘴,抽出袖底的那条丝帕将他的伤口大概包扎,“这样就行了,死不了的。”
“礼尚往来。”他用另一只手给她夹了根油条,把跑堂的送来的豆腐脑推过去。
府里是吃不到这些早点的,阿玛嫌弃外面的油条不好,太油腻,总是让她喝粥,说什么粥养胃,是真正的养生之道。
“吃油条多了会呆。”
“你像是天天吃油条的人吗?”他盛了一勺子软嫩的豆腐放在嘴里,“这家的厨子手艺十年如一日,卤汁配得恰到好处。”
“你常来吃?”她咬了一小口油条。为何他不在豫郡王府吃饭?只有一大早忙于生计的老百姓和外地人才会光顾这里的。
“偶尔,“他丢下勺子,目光向窗外楼下渐渐多起的人群梭巡。
除了小时候尝了一次油条之外,这么多年都没机会再试,元婴觉得很怀念,吃起来也津津有味,不过眼前的一碗豆腐脑让她头疼,“我吃不完,你点太多了,实在是浪费。”
谨禄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道:“怎么,要我吃你的豆腐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暗暗咬牙,元婴涨红了那张素颜,哼了声,低头吃油条。
谨禄的注意力转移到楼下,“你早上出来有跟桑学士同行吗?”
“有,阿玛送我到玉磐格格府上就上朝去了,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提到家人,元婴的胃口全失,又开始惦念失踪的弟弟。
“有人在跟踪你。”他淡淡地说,“既然你跟桑学士同时出府,他们选择尾随你,看来对方的目标还在你身上,我说过,你找我根本没想清楚为何找我。”
“我……”她张了张唇。
谨禄负手站起,透过窗子观察外面的动静,“你习惯了隐瞒真相,所以,就算有线索也被你斩断得干干净净。”
“胡说。”她也坐不住了,“我何曾隐瞒什么真相。”
“昨日在书斋从朱砂的口气来判断,你根本不是常年缠绵病榻的人,否则她不会担心地说你最近休息不好……而你适才在湖边本是一点事儿都没,却为了试探我,装得一副楚楚可怜之姿。”谨禄以手背上的丝绸轻轻掠过她的面颊,“元婴格格,你能否认我的话?”
她一甩头,没有否认他的话,也没有认同。
谨禄不以为意道:“你长年累月装病扮娇弱,我大概能猜到几分前因后果,可你若为了简靖好,那就乖乖道出学士府的秘密。”
“学士府没有秘密!“她以双手撑住桌子,心烦意乱道,“是,我装病扮弱,让家人买通大夫帮我隐瞒,如此可以博取别人同情,还可以让我在这几年免于入选八旗秀女,不必将一辈子葬送在深宫大内,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私心,又跟学士府有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有人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要对我弟弟不利,借此逼他就范。”
“我指的不是这个。”谨禄提出告辞,“你不肯说我不会勉强,早饭当我请格格的,后会有期。”
“等等。”她着急地绕过椅子堵住门,“我承认,我先前对你有所成见,态度不好,但简靖的事一点头绪都没,阿玛又年事已高,我一个人能力有限……”
她习惯性地带着很浓的哭腔又不见一滴眼泪,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谨禄迈前一步,望着焦急的元婴,低柔地说:“你要担心的不是还有一个苏纳公子?”
“他——”她险些忘记昨夜在戏楼瞧见的脱逃之人,“他毕竟逃了,眼下最坏也不至于是死路。”
“苏府是前车之鉴。”他轻笑道,“少保党的人找过户部尚书,不欢而散的后果就是你昨夜看到的那幕,至于桑家,又会如何呢?”
鳌拜权倾朝野,他要谁死,皇上也无可奈何。
少保党的人三番四次暗示阿玛在会试中提携某个人,阿玛到现在都没回复一个字,她家不是……危机四伏?
“聪明的格格。”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又抛下惊天之雷,“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尤其是桑学士近年来沉溺于丹道,朝堂之上无精打采,那一篇篇精彩的试题不得不说引人疑窦,你说是不是?”
元婴骇然地睁大水眸,“你、你还知道些什么?”他,他竟会知晓她偷偷代替阿玛出会试题的事,这是对简靖都不曾泄漏过半句的秘密啊。
这男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的别人未必不知道。”他向她微微一笑,“格格好生思量。”
时间不多了,呵呵。
第七章苦肉计
眼前的情景让元婴目瞪口呆。
学士府的正苑别苑里里外外堆满了箱子,什么古董、字画、盆盆罐罐,源源不断从屋子里搬出,长工们大冷天卷起袖子,有的还赤膊上阵,显然干了很久的活,个个满头大汗,根本不把冬日的风放在眼里。
“咱们要搬家吗?”朱砂小心翼翼地找寻落脚之地。
提起旗袍的裙摆,元婴步入正厅后面的小祠堂,见老父正指挥仆人搬祖上的牌位,不明所以道:“阿玛,你要做什么?”
“女儿啊,我正找你。”桑学士见到她回来如释重负,“快点,让朱砂帮你把竹里馆里值钱的,随身戴的,经常用的都归整到一起,然后统统搬到后门的马车上,入夜之后,福伯会带你和你二娘先走。”
“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元婴越听越糊涂,“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以后难说了。”桑学士疲惫不堪地抹了把脸,“今儿上朝皇上没来,但太监总管传旨,扣下了有关今年会试的折子,往年这是从未有过的,我怀疑要看折子的不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