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是从小就被‘京盛堂’收养栽培,都是好兄弟,是一起同生共死的交情,屠封云自然知道苏染尘有多爱酒,见了他一副又是悲从中来的模样,心里也觉得不舍,但想到藏澈有过交代,他几次张嘴欲语,看着不远之外另一个好哥儿们桑梓做出打住的手势,他也只能乖乖闭嘴。
这时,门口起了骚动,吸引了大伙儿的目光,但那绝对不包括抱着酒坛子,埋头兀自哀怨的苏染尘,所以,自然也就没看见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藏澈,含笑翩然地走进客栈。
如今在京城之中,谁人不晓‘京盛堂’的藏澈大总管?!
他虽然名义上只是“雷鸣山庄”的大总管,但是,实质上却是掌握‘京盛堂’权柄的真正大掌柜,而从去年底开始,就不断传出要接掌‘京盛堂’的新任东家,也就是雷宸飞的独生女——雷舒眉,是与藏澈感情极好的外甥女。
有道是血浓于水,所以世人们无不笃定,往后藏澈在‘京盛堂’里的地位仍旧会固若磐石。
藏澈在人们的灼灼注视以及迭起的道贺声里,步入了客栈,有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商人们更是期待已久,就等着他的到来。
毕竟,在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京盛堂’与‘花舍客栈’的渊源,早料到了他会前来,听说,原来的‘花舍客栈’是开在一处距离京城颇远的桃花林里,是雷宸飞的夫人——藏晴,在未嫁之前一手经营掌管。
当年,在她嫁进雷家之后,就把客栈交给厨娘陈嫂,如今‘花舍客栈’搬移到京城也近二十年了,因为陈嫂的一手好厨艺,让这家客栈就算不依靠‘京盛堂’的襄助,也已经在京城里建立了不小的名气。
很多老客人们都记得,那一年,重新在京城开张的‘花舍客栈’里,除了伙计之外,经常会见到一位唇红齿白,模样极好看的男孩里外奔走,帮忙上菜端水酒,而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很少再见到他。
不久之后,很多与‘京盛堂’往来的相与们就常看见,在当家雷宸飞或是李大掌柜身边时常跟随一名模样肖似的男孩,只是身长抽高了一些,长开的眼眉说是男孩,不如说是一位小少年,在大人们谈生意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静地聆听。
小少年静静的端坐着,摆放规矩的手脚不怎么动,细看之下,会发现连眼皮子也没眨过几下,但是,就连大人也觉得桔闷的生意经,他却是十分专注地听着,谁也不曾听他喊过半句苦。
曾有相与疑问那位小少年为何如此沉默老成,竟能捱得住不吭半声?对于这个问题,李大掌柜只偶尔代主子雷宸飞回答过一、两回。
他笑笑说:这孩子养在乡下地方,见识少,也不懂规矩,东家交代他出门只许带上眼睛与耳朵,要忘了自己有长嘴。
其实,李大掌柜只需要说这孩子是新进的小官即可一语带过,但是,他却偏说那一番话让相与们上心,让人知道小少年受到雷宸飞的重视,往后在‘京盛堂’的鸿飞腾达指日可待。
而那位小少年,就是后来的藏澈大总管。
在人们的眼里看来,藏澈的外表与姐姐藏晴一样,他们的样貌都是随了娘亲的,当年在寿县当地,藏家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所生的一双儿女都生得极白净好看。
走进客栈之后,藏澈脱掉灰狐裘衣,交给一旁的厮僮,身为一名总管,他知道低调不张扬的道理,但身为雷宸飞的小舅子,他也知道衣着太寒酸,会教姐夫以及‘京盛堂’丢脸。
凡事张弛有度,遇事从容不迫,处事果断明理,这是人们对藏澈除了温润如玉的外表之外,所持最深刻的印象。
除去裘衣之后,藏澈里着苍色的袍服,搭罩着一件霜色的外袍,都是实织锦云纹质地,他甚少着冠,梳得一丝不苟的男子发髻上扣着一枚形似方胜,质地极好的青金石,石上只修了面却无抛光,并且朴实没有刻纹。
藏澈一路含笑陪请客人随意自在,却是脚步没为谁停过,跟随在他身旁的几个护卫,轻而易举就将等着扑上来寒喧套交情的人们阻隔开来,谁也近不了藏大总管身旁,除非是他交代过要放行的老友以及兄弟。
其实藏澈一进门,目光就盯住了柜台,自然是因为一眼就看到了那地方摆明乌云密布,是有人在生他的气,他的脚步停在柜台前,淡敛长眸,噙笑地盯着在柜台上苏染尘那颗跟酒坛子黏抱在一起的脑袋瓜子。
“喂,苏小胖……”
屠封云想要开口提醒苏染尘,却被藏澈以食指点住嘴唇的手势制止,抬起长臂做了个招人的手势,立刻就见一名客栈的伙计端来早已备好的承托,上头搁着一只越州青瓷酒注壶,以及一个颜色凝重深翠,杯子里外均绘缠枝莲花纹,杯缘周饰朵梅纹的酒杯。
那缠枝莲花纹杯不寻常见到,但是屠封云等人一看就都知道那是苏染尘的珍贵收藏,是极难一见的珍品,这杯子于他而言有特殊用意,从来谁敢妄动这只杯子,这个苏小胖就跟谁拚命不讲理。
但如果这人是藏澈嘛!那就难说了,只是即便如此……众人在心里嘀咕完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想了想,又退半步,闪远些为妙。
藏澈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人退得一个不剩,心里兀自觉得好笑。
他知道众人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是更怕了苏染尘那张牙舞爪起来,简直要人命的烂脾气!
他朝着伙计努了努下颔,让人把承托搁在苏染尘的手边,在众人思考要不要干脆再后退一大步时,他反倒跨前一步,以修长的手指勾起壶耳,长臂刻意抬高一尺有余,清冽的酒液宛如流泉般,很快就盛满酒杯。
从小就常在‘花舍客栈’里帮忙招呼客人,很多客栈里的纯手活儿,藏澈其实都还记得,他倒酒的手势掌握得恰到好处,酒盈杯满,多一滴则溢。
就在众人还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时,苏染尘已经抬起了头,一双美目像是见了金子……不,这人向来不贪财,只有在见到杜康佳酿时,才能让他有如此激动的表情,他大喊道:“不可能!”
藏澈唇畔的笑依然徐浅,在场众人似乎只有他能听懂苏染尘那一句“不可能”所代表的意思,他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这时,人们开始闻到了甘醇的酒香,既醇冽却又沁人心脾,竟然只是闻着这香气,就已经有种醺然的迷醉……那是什么酒?!
藏澈笑着为众人解惑,对苏染尘说道:“以这‘九霞觞’偿还你苏小胖百来坛好酒,哥哥我不算亏待你吧!”
“果然是吗?”苏染尘双手按住台面,激动地吞了下唾液。
“就连你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想,那位将三十六坛‘九霞觞’当抵给‘京盛堂’的老人家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吧!”
“三十六坛?!”
“太少吗?”藏澈这话自然是故意反说,光是看苏染尘那一副既惊又喜的飘飘然表情,就知道他现在是心花朵朵开,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继续促狭道:“怎么?瞧你苏小胖这一脸生吞鸡蛋似的表情,难道还怨我让你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当‘财神酒’招待客人吗?”
“你你你——”
这人是哪只眼睛看到他还有怨气?是‘九霞觞’啊!别说百来坛美酒换一坛‘九霞觞’他都愿意,更何况是整整三十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