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必须把梅丽莎召回来了。”我说。
“是的,”他痛苦地摇摇头,“但愿这件事对她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你打算把一切都独自承受下来?”
“我还能怎么样呢?梅丽莎还是个孩子。”
我把手温柔地放在他额头上,“你一向很坚强,马尔斯,这次的难关你也一定能闯过去。”
他如等待救溺的人抓住了浮木,把我的手久久地贴在他的额头,“海伦娜,你不知道你的支持对我有多重要,我……一直很在意你。”
我养成了个习惯,临睡前,听赛蒙弹一曲吉他,在闪烁摇曳的烛光下,昏昏欲睡,温柔的吉他抚过心灵和肢体,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啪!”琴弦断了,静默突如其来,我们怔忪地对视着。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划出了血印,我走过去,把他的伤口轻轻含在嘴里,他震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我……我不适合你,”沉默片刻,他说,“我没爱过什么人,但我想,如果真的爱上,我会爱一生,对我来说,爱情几乎代表着救赎,你不会理解的。”
“我不想那么多,我只听从我的心。”我低声说,轻轻吮吸着他的手指。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你的心?我能看透你的心吗?”
我把额头靠近他苍白的脸颊,搂住他的肩膀,他微微颤抖着,吉他落在地上,琴弦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振音,琴身的钝响重击在心上。
我停下笔,按住额头,重温着那一瞬间令人心碎的美丽,我们靠在一起,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激烈的心跳,时间仿佛凝固成透明琥珀,温柔地包围着我们,如果一切真的停留在那一瞬,我们就不必面对后来的种种变故,我也不必违心地写这封信,假象从来都比真实美丽,不是吗?
世界是如此复杂,谎言到真实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太在意二者的区别,有必要吗?我摇摇头,摇去纷乱的心绪,决定还是把这封信写下去,即使这封信将会有着违心的成分,说到底,世上很多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
以后的事很简单,我不再只是他的女主人,我们的日常交往开始蒙上微妙的感情面纱,一句简单的吩咐,一个平常的手势都有着特殊的含义,只有他和我之间才懂。我常常会感到歉疚,这种隐秘的感情已经伤害到了我对安东尼的忠诚,毕竟我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他是个好人,我真的爱过他。
梅丽莎和安东尼几乎同时回到家乡,一个经历了八年的欧洲洗礼,另一个在欧洲学医多年,南美对他们来说,都有几分陌生了。他们初次造访那天,赛蒙回家时有些魂不守舍,他一向自制力极强,难得出现这种现象。
当时我开玩笑地问他:“在湖畔见鬼了?”
他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回答:“也许见鬼了,也许,我的笛声终于唤醒了安第斯的神灵,终于在我面前降下了奇迹。”
后来我知道,那天下午,他第一次遇到了梅丽莎,另外一段故事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以后一段时间,我们俩都忙于筹备欢迎梅丽莎的晚会,赛蒙体质一直不好,从森林遇险回来,他曾经大病过一场,劳累使他的旧病复发了。举行晚会的那天下午,他独自从外面回来,步履蹒跚,脸色潮红,一进屋就倒在床上,仿佛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走进房间看他,他用手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坐在床边,“怎么了,赛蒙?”
他慢慢把手拿开,茫然地看着我,苦笑了一下,“一个梦结束了,就是这么回事。”
“你梦中的神灵?”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一个梦,还没开始,就被现实打得粉碎……”
我一直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晚会结束后,他就晕倒了。
我大概太宠爱赛蒙了,他变得越来越放肆,有一天晚上,他又当面给梅丽莎难堪,客人走后,我们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赛蒙,你越来越过分了,已经不顾及到起码的礼貌了!”
他微笑地看着我,“我一向如此,你应该知道我,而且——你欣赏的不正是这点吗?我的个性?”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回答:“至少你不该招惹梅丽莎,她可没得罪过你。”
“我喜欢逗逗她,她很有趣。”他望着窗外风中摇摆的树叶,心不在焉地说。
“什么意思?”我敏感地问,“你对她感兴趣?”
“海伦娜,请别给我吃醋的错觉,这会膨胀我的虚荣心。梅丽莎只是个孩子。”
“那么,请别拿你那套去招惹一个孩子。”
“我从来没招惹过谁。”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要下雷暴雨了。
“我知道你对女人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我叹了口气,“那么,就请收敛一下你的光芒吧。”
“我已经够收敛的了。”他忽然站起身,走近我,“还记得我们野外的那晚吗?我几乎抱了你一夜……我也是一个男人,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一个晚上?”他轻轻抱住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垂上,“我一直在后悔,你知道吗?后悔那天晚上……”
又一个闪电照亮了我们……
“赛蒙。”我在他的怀抱里矛盾地挣扎着,他抱我的手越来越有力,我听见他激烈的心跳,他的胸膛结实而富有弹性,一切就如同那晚在森林一样,温暖的篝火,他讲述的故事,血腥的祭祀,夕阳和鲜血融为一体,隐隐似乎传来原始粗野的呐喊……
我意识朦胧时,他静静地把我抱起,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他轻声在我的耳边说:“我一直发疯似的想要得到你……”
这一夜,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似乎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当我醒来时,他独自坐在椅子上,这个把我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男人默默望着我,唇边挂着不易察觉的神秘微笑。
我的心情复杂,有对安东尼的歉疚,有对自身软弱的鄙夷,但更多的是沉溺,沉溺于这个男人的吸引力,以及他深沉的情欲,这种沉溺绝望而甜蜜。
有一件事让我非常不安。我的侍女艾丽丝告诉我,赛蒙经常和梅丽莎在湖畔幽会,我追问过赛蒙,他只是说,梅丽莎喜欢他的音乐,经常去湖畔听他吹笛子,如此而已。但我逐渐发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至少,从梅丽莎的表现看,她确实迷恋着赛蒙,她看赛蒙的眼神,完全像一个沉浸于爱情中的少女。赛蒙此人的复杂和危险,她可能并不清楚,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她。但如同每个恋爱中的少女,她对所有的提醒无动于衷。
这时,我发现了一件最让我失措的事,我居然——怀孕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赛蒙,他静静地听完我不安的叙述,一语不发,只用一种古怪的神气看着我。
“那么,那位幸运的父亲是谁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如同被闪电击中,我震惊地抬起头,他的唇边带着隐隐的笑意,笑得讽刺。
“赛蒙,你知道的很清楚……”我无力地说,“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就是这样。”他站起身,走了两步,“事情来得这么快,我都没预料到,”他回过头来看我,“我原来还想再等等……”
“等什么?”我问,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
“等我把梅丽莎弄到手。”他静静地说。
我再次震惊了,“这么说,你和她之间都是真的?你说你对她没兴趣……”
“那是为了安抚你。”他打断我,“我承认,开始时我对她有好感,但听到她是你们的亲戚,一切都改变了。我不可能再去爱她。”
“你不……爱她?你也不……爱我?”
“你说我可能爱你吗?”他讽刺地笑着,“你、你和你的哥哥里奥,你们从小对我做的哪一件事,值得我去爱你们?多年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复仇,我要畅快淋漓地复仇,哪怕之后带来彻底的毁灭。”
“你为什么要在山林里救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在那里?”
“那样太便宜你了。”他安静地说,“我要的是从身到心的报复,如同你们多年来对我做的。我救了你,也就此接近了你,不是吗?不然,你会和我玩一辈子爱情游戏。至于梅丽莎,我曾经想放过她,但她偏偏是里奥的意中人,伤害了她也就伤害了里奥。”
“你太可怕了!”
“我早和你暗示过,我是鹰和蛇的传人,而报复和残忍正是我们血液里的遗传。”他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接下来该轮到我的毁灭了,不过我一点不在乎,我早说过,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全部故事。现在我几乎陷入了绝望,里奥,快点回来吧,我等着你,等着你为我做出裁决。
海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