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四处张望,鹰眼极为锐利,虽在高空仍能发现地面上的猎物,莫非……
她并没有疑惑太久,在离木屋不远处,她发现了一个跳动的影子,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兔子,若非是它在飞跑,根本无法从茫茫的雪原中分辨出来。显然它已发现了身旁的危机,此时正飞快地奔跑着,想要逃脱鹰的追捕。
塔娜眼微眯,放下手中的瓮,转身取了弓箭,直奔而出。
那鹰转得两转,忽然双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冲了下来,那野兔四足一纵,没命狂奔。
但是鹰儿计算得极精,下扑之势正好在野兔前面一点儿,兔子往前一逃,正好碰上它的利爪。眼见鹰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忽见那白兔往左一钻,身形却往右一翻,立时背脊垫地,四脚朝天,一双后腿猛然往后一蹬——
但闻得一声惨鸣,那鹰儿忽然跌落在地上,滚了一滚便已死去。原来那白兔往后一蹬,正蹬在鹰腹上,登时把鹰肚子蹬了个大洞,肚肠流了一地。
那兔子纵起身来,正准备离开,突然一支箭迅捷地射来,正所谓“螳螂捕食,黄雀在后。”那兔子猝不及防之下,胸腑之间正中一箭,滚得两滚,便已毙命。
塔娜起身,那箭正是她射出的,她的箭术原本并不好,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射不中这兔子的,但正值鹰兔互搏的关头,这一箭却奇迹般地射中了。
俯身捡起兔子和鹰,今日可以熬兔汤给斛律桀补一补了,他的身体实在极为糟糕。虽然鹰肉粗糙,难以入口,但总也比肉干强些吧!
拎着轻易到手的猎物走回屋内,她的表情有着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欢欣。
“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出色的猎人呢?”看着她愉悦的表情,斛律桀不觉间也心情大好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能一动也不能动地在这儿躺着,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这对于一个狂傲且不可一世的男人来说,别提有多郁闷了。
“我只是坐收渔人之利罢了!”塔娜嘴角有丝微笑。
“说来听听!”斛律桀满面的兴味。其实从鹰的死状他也能猜出个几分,兔子蹬死鹰这样的事在草原上并不是稀罕事,只是见到塔娜难得的笑脸,故意地逗趣找她说话罢了。
他微笑地看着眼前有些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女子,掩饰着心中淡淡的忧虑,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但是他的心中却仍有着莫名的不安。他不敢对她做进一步的索求,那些他原本认为毫无意义的诺言却在此时变得如此的重要起来。是的,他需要塔娜给他承诺,他总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的小女人会随时离他远去。可是,理智告诉他,维持住现状对目前来说也许是最好的。他努力地调养着身子,他必须得尽快好起来,他要全心地守护住他的女人,他恨及了此时这副虚弱的躯壳,这让他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塔娜眉飞色舞地描述着猎取鹰兔的经过,此时的她仿佛已真正忘了那些曾刻骨铭心的痛与爱,以前的她也曾是这般活泼明朗地度过每一天的灿烂岁月的……
偶然抬着,她接触到一双蕴含着满满笑意的温柔眼眸,心下一怔,她这才蓦然发觉自己的失态,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红。她正欲低下头,身畔的响动让她忽地抬起头来,“你干什么?”她急急地起身,扶住那不安分的男人。
“我没事!”凝视着眼前有些焦虑的眼眸,斛律桀心中浮起丝丝甜意。
“小心伤口又裂开了。”她不满地埋怨。
“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他似感叹似满足地言道。
塔娜面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一凝,原本的轻松愉悦不自觉地竟完全消散。
斛律桀不由得在心下暗叹,这一道深深的鸿沟他要如何才能越过,凝望着恢复淡然模样的女子,他故意身子微偏,接着轻叫一声。
“怎么了?”她急忙一把抱住他。
“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到伤口而已。”他一双眼近似贪婪地胶在她有些焦急的脸上,是呵!无论何种神情,都总要比她这一脸的淡漠来得好些……
纷扬的雪花终于有了暂停的迹象,茫茫大地仍是一片银白,天地仿佛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一个是天,哪一个又是地。
塔娜默默地立于小屋门口,凝望着眼前这一片混沌的景象,心中也如同眼前这番天地一般,一片茫然。腰上一紧,一双手臂缠了上来,她没动,心底却有一丝浅浅的低叹。
“在想些什么?”斛律桀亲昵地把下颌置于她的头顶,呼出的气息暖暖地萦绕于她的全身。
“没什么。”她淡淡地回答,感觉腰上的手臂拥得更紧了些。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儿吧!”斛律桀也不追问,只把那娇小的身子更紧地拥进怀中。
“去哪儿呢!”她似感叹似落寞地低语,她的家园早已被毁,此时就如同一只脱离了羊群的孤羊,但觉茫茫天地间,竟无容身之处。
“我去哪儿,你自然也就到哪儿。”斛律桀仍是一如以往地霸道,他的心中却一直存在着隐隐的不安。把胸前的身子转过来,他霸道而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家即是你的家,不许你再以任何的理由逃开我。”
避开他专注的眼,她微叹,“你能答应我放下手中的屠刀吗?”
斛律桀不语,凝视她良久。
塔娜嘴角浮起一抹笑,她是如此的自不量力呵!噬血原本就是苍狼的天性,她怎会妄想着要去改变呢?
目视着她浮上淡淡讽意的眼眸,斛律桀缓缓地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尽量地少杀人,但却不能放弃这些将要得到的版图。”他扫过这广袤的草原大地,眼里是不变的雄心,“我的族人自勒川辗转来到此地,一路颠沛流离,尝尽了万种艰辛,我有责任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也并非一定得去从别人手中掠夺呀!”忆起死去的族人,塔娜的语气隐隐失去了冷静。
斛律桀拥紧怀中的身子,仿若要给她某种保证和安慰,“这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今天若我不够强大,总有一天也会同样遭受到别人的蚕食。”抬手止住她的欲言又止,他接道,“我和族人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不远千里流浪到此,其中的苦楚你并不会有深切的体会。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强大,让以往发生过的事情不再重现。”
她不再争辩,她能理解他的立场,这草原上的纷争的确是从未有过休止的时候,人们总是在拥有了之后,又不断地去掠夺更好的。为一片肥沃的水草地而死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她轻叹一声,“你也许并没有错,但你现在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为何还要去多造更多的杀孽呢?”
斛律桀不语,拥着她走入屋内坐下后,这才缓缓地说道:“鄂尔浑河流域一带,这数十年来纷争不断,缘自于众多部落各自为政,相互倾轧,我要在这片草原上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让所有的人服从于我。我会替他们分配各自的领地,制止一些贪婪的人的野心,要达到这一目标,首先得要所有的人完全臣服于我。”
塔娜无语,生了浓疮的伤口,只有把周围的腐肉一同割除,痛则痛矣,但却能长出完好的新肉。她自然是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可是,她的族人却成了这争斗中的牺牲品。也许,在面对残酷大自然的生存法则面前,这是谁都不能抗拒的;也许,斛律桀和他的族人们并没有错。只是,她仍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更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她凝视着斛律桀傲然如苍鹰般的眸光,一种深而沉的悲伤与无力感却丝丝缕缕、不肯停息地不断涌上心间。
早已决定了的,不是吗?只是,为何心中却是如此的空茫?
“你怎么了?”斛律桀低头询问,无法忽视她眼底那些令人心慌的情绪。
“没事!”她轻摇头,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
忽觉唇上一凉,斛律桀已俯头吻上了她。她微怔,心中百转千回,俱都化为一声轻叹。也罢,就肆意地放纵自己一次吧!伸出手臂,她主动缠上他的颈,热情地回应他的吻。
斛律桀微怔,他只是想要抹去她眼底那些让人心慌的思绪而吻上她的,他甚至以为她会拒绝。这样忽来的热情让他意外,亦让他心生警觉。
察觉到他的迟疑,塔娜勾紧他的脖颈,手指插入他的发中,柔软如绵的身子更加贴近他暖热的胸怀。
斛律桀只觉心中一荡,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感觉口中的滑舌正充满诱惑地与他嬉戏勾缠,他的呼吸不觉加重。
“塔娜,塔娜……”他哑声低吟,那一声声珍爱无比的轻唤仿佛把那名字含在嘴里般来回爱抚。当那只柔软滑腻的小手抚上赤裸的胸前时,他只觉全身血液沸腾,所有的理智与疑惑俱都抛诸脑后。急切地接过主导权,两具火热的身子激烈地交缠在了一起,一件件的衣物纷纷落下。
屋外冰天雪地,而屋内却是一片春意盎然……
深夜时分,塔娜悄悄起身,一侧的人鼻息沉沉,嘴角有着浅浅的微笑,显然睡得正香。
她怔怔地凝望着他,只希望时光永久地在这一刻停住。她爱他,比自己想象中的爱得更深。只是,她能放下仇恨,但却不能面对自己;她不能面对自己竟然如此深爱着原该切齿痛恨的仇敌。
斛律桀动了动身子,她心下一惊,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良久之后,并不见任何动静,唯见熟睡中的那人不知为何竟蹙紧了眉头。塔娜握紧拳头,控制住想要去抚平那眉间皱褶的冲动,猛咬牙,她毅然地转身出门,投身入冰寒彻骨的茫茫雪原中,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后悔的机会……
虽是深夜时分,但天地间这一片空茫的白却映得四周一片光亮,她在这隐隐的微光中蹒跚走远……
他们春日相逢,严冬离别,一段感情亦从无到有终至结束。这一份情只不过经历了春夏秋冬短短的四季嬗递,但却仿佛已经历了长长的一生……
茫茫雪野中,深深浅浅的足迹渐渐远去,漫天飞舞的雪花,缓缓地掩去一切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