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除了离宫,她再没有其他念想,这种磨人心志的日子,她可以忍耐个三、五载,等着药学院成立,她与太医院几位太医在药学院立定学规后,这个成了凡人的上圣者对她也该厌腻,她就能离宫。
阢尔夏不知她心思,只觉得满腔深情被她的无情狠狠浇了桶冷水。
可恨的是见她难受,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他又满心不舍!
是,这几日他故意冷待她,故意让人备着两人膳量,就是要她记起有他陪膳的日子,他晓得那些膳量是勉强她,但也不至于太超量,入宫后,她清瘦许多,他其实也想她长长肉。
这些他都没说,只想着她静个几日,说不定能理解他对她是真心的好,她每日做些什么、吃些什么,他没少让人探问过,哪怕她只说一句“怎么他都不来了”,他就会飞奔到她跟前。
他晓得他很没骨气,在她面前他不像个男人,可他就是对她毫无办法。
他以为只消几日,她就能静下心,别再拿那夜木娃娃般毫无生气的脸对着她。但第一日不来怀宁殿,他熬得很辛苦。
第二日一早他走到怀宁殿外止步,仔细想过几回,想起她木然服侍他的模样,他害怕看见毫不动情的她,默默上朝了。
第三日,他掐着内侍脖子,问她完全没问到他吗?
今日,他安在怀宁殿的内侍终于回报,在食厅外头听到她问墨秋“怀宁殿发生的事,陛下有可能不知晓吗”,只是如此,他已欣喜若狂,以为她心里恼记他。
可内侍又报,怀宁殿今日午膳多了许多,五荤五素、两汤、一甜品,他愣住许久,问内侍却是吞吞吐吐,他便知有人动手脚,那时已过午腾时刻。
他心慌意乱的搁了奏折,直奔怀宁殿,路上想起她头一日入宫,捧着空花瓶吐得脸色惨白的模样……
奔进食厅,满桌空食盘,只见她面色难受,坐在椅上,旁人或许不知,以为她大胆与他置气,竟连礼也不行,但他明白,她是难受到稍有移动便要吐了。
他说不清心思,想一把抓了她,问问她究竟要他怎样?但更想让那些欺侮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欺侮她的似乎也包括了他。
她何尝说错?旁人看来,他三日不来,日日皆让人备了两人膳量,摆明了是在对付她!
“带白月进来。”
白月被人带进食厅,浑身发颤地跪了下去,“陛下万安。”
“是你向蕙仪妃传话的?说你主子胃口挺好?”阢尔夏声线极平,听不出喜怒。
“是……奴婢偶然遇到青钰……”
“不必多说了,对主子不忠,活罪、死罪你都逃不了,拖下去杖打一百大板,礼安,务必让怀宁殿伺候的所有奴才都去观刑,一百大板后,片肉两百,处以腰斩。”
“陛下饶命,奴婢不敢了,陛下饶命!”白月霎时痛哭求饶,身子瘫软。
“恳请陛下饶恕白月,她已知错,定不会再犯。”古晓霖忍不住开口,觉得他处置人的手段太过残酷。
“寡人饶不了她!寡人要你明白一件事,也要宫里上上下下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寡人对付得了所有人,独独无法对付你,寡人定要确保今日之事绝不再发生,寡人见不得你受苦。
“霖儿以为寡人三日不来,是在对付你?寡人说过要让你静一静,你过于清瘦,那两人膳量是寡人希望你长肉,特意让人安排的。但今日这些对你来说便是折磨,谁折磨你,寡人定要千百倍折磨回去。
“礼安,将这该死的婢子拖出去,再者,去西宫区传寡人旨意,日后无论妃子宫人,没有寡人允许不得擅入东宫区,违者刑罚如同今日白月。”
“是。”礼安惊惶,不敢多言,服侍多年,没见过陛下如此残酷的惩罚奴才,哪怕是犯了再大的错都不曾。
这是明白昭告对古晓霖的绝对恩宠了。
自阢尔夏以雷霆手段处置了白月,连带处置蕙仪妃后,西宫区沉寂了好长一阵子,妃嫔们如惊弓之鸟,多半都待在各自殿内,不常至殿外走动。
白月凄惨的死状,至今仍是观了刑的宫女内侍们平抚不了的梦魇,原先颇受疼宠的蕙仪妃因私自送膳一事,让阢尔夏连罚百日,每日三膳五荤五素、两汤、一甜品,需用毕不得剩下。
这让妃子们纵有怨言,也只能咽回去,为阢尔夏诞下首位皇子的蕙仪妃落得如此下场,其他人往日也不比蕙仪妃得宠,更不敢有所动作。
西宫区安安分分熬了一夏、一秋,转眼冬至,初雪前一日,阢尔夏提早下朝,进了怀宁殿。
“霖儿,这事你一定高兴。”
“陛下万安。”古晓霖从炕上下来行礼。
这一夏、一秋,她与阢尔夏之间说不上好或不好,他日日来怀宁殿,夜夜与她同寝,他们身子亲昵,她的心思却远。
她提不起劲,自他处置了白月后,她便如此不冷不热的与他处着,她时常忍不住想,旁人的性命也能拿来当宠女人的手段吗?
她是看淡生死,生与死不过轮回一场,然而白月死得凄惨,她又怎能麻木无感?墨秋却说这是阢尔夏宠她的宣告,这样便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药学院建置好了,药童三十二名,昨日入京都安顿在学舍,明日即能开学。”他笑着,“寡人答应过你,冬雪前置妥药学院,司天官预报明日过午瑞雪至,寡人算对霖儿守诺了。”
“谢陛下。”古晓霖福身,笑得很浅。
见状,阢尔夏有些失落,他以为她会更热络些……
自白月之事后,他们不冷不热相处,夜里寝榻上,她身子是热的,欢爱里她总极度情动,唯有那短暂时刻,他才觉得她完完整整属于他。
离了寝榻后,她便如此,淡淡笑着、老是拘着礼,与他隔着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的疏离,多半时刻,她不属于他。
他满心盼望药学院办妥了她能高兴些,如今药学院成了,他们之间的疏离依旧,她没爱娇的朝他欢畅笑着……这些时日,她再不能瞧见他对她的好吗?
阢尔夏顿了顿,古晓霖仍立在前侧,垂首。桌上,羊皮纸成迭,她现下心思全与药书拴紧了。
他缓声道:“霖儿忙,寡人不扰你了,待午膳时寡人再来。”
“陛下,霖儿的医书大致完成,能否让人传抄,存留太医院与药学院?”
“成,寡人让太医院办妥这件事。”说完,他步出怀宁殿。
阢尔夏离开后,一旁墨秋走过来,扶了扶古晓霖。
“墨秋,把汤药送进来。”
“姑姑……”
“莫要再说。”
墨秋低头,无奈道:“奴婢知道了。”
她步出暖阁,往煮药小灶去,没留心另一端,阢尔夏还立在殿外檐廊下。
片刻,墨秋仔细端着药碗,阢尔夏走来截住她的路。
“这药是霖儿要用的?”
墨秋见是陛下,着实惊吓,药汤洒出来烫着手,差点摔了碗,连忙跪下。
“陛下!”
“霖儿用的药?”
“……是。”她颤声答。
“霖儿身子何处不妥?”他蹙眉。
“姑姑……没有不好……”
“既无不好,为何用药?”他心思转得快,沉了脸色。
“……姑姑……用些舒筋活血的药……说可以让精神好些……”墨秋想起古晓霖曾说,落阳草的药性连太医都不清楚,便捡着可说的说。
“霖儿可是用了落阳草?”他看过古晓霖的医书,一页一页看了个透,过目不忘。
墨秋沉默,不知该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