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六月的风光是最宜人的,碧绿清澈的湖水上铺满了团团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迎着和煦的阳光,随风轻摆,渔船划过莲塘,水声惊起藏在荷下的睡鸳鸯,于是,惹来采莲女银铃般的阵阵笑声。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轻轻的,打动听者的心弦。随着铃声越来越近,一条渔船出现在莲塘间。一个年轻人正在摇桨划船,他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腰上系着一条便宜的牛皮带子,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这么简单的装束仍让人感觉到他的卓尔不凡,那尊贵逼人的气度怎么也遮掩不住,他是谁?
船更近了,他漆黑的眉、挺直的鼻,尤其是那双炯亮深邃的双眼简直能让人神魂荡漾,他竟是擎月院院主方君临。
船头一个美丽无瑕的少女坐在那里,她虽然眼神空茫,但却一脸幸福的笑意,她正轻轻扬着手腕,任魂铃的「叮当」声流泻在水叶之间,她是方惜月。
原来他们走出忘情冥后,就来到太湖旁的一个渔村暂住。方君临用衣服中的钱买了一条渔船,学起村民们打渔为生。虽然不太习惯这种生活,倒也优闲自在,尤其是与惜月朝夕相伴,那种快乐无忧的生活让他们深深地沉醉其中。
两人都没有追寻过去的意图,也许下意识里根本就在逃避,反正他们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方君临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方惜月,看着她娇美的笑颜,他情不自禁地低吟:「春水碧于天,佳人听雨眠。船边人似月,碧荷掩罗衫。皓腕凝霜雪,魂铃断人肠。」
方惜月的小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显得艳丽无双,她悄悄地问:「方大哥,你曾告诉我,这魂铃是你亲自戴在我手上的,因此我想,过去的我绝不会对你无情意,否则我怎么会允许你的魂铃长伴着我,即使是走进忘情冥中。」
「惜月,妳好像对过去充满了疑问?」
「难道你不是吗?」
「是又如何?我不想去追究,因为我已不在乎了,找回过去又如何?如果妳我曾经相知相爱,那现在不依然是吗?但如果……我怕万一有什么不幸隔在妳我之间,那今天的欢笑恐怕很难再有,我不想自寻烦恼。」其实在方君临的心中一直有股不安存在,似乎他和惜月之间真的有某种阴影横亘其问,而且是难以超越的,所以他宁愿选择逃避。
方惜月其实也早有所觉,所以她沉默了,夏风徐徐,拂动她的白衫,却吹不去心头的疑虑。
远处传来了采莲少女的欢笑声,而且她们正在向这边张望,其中一个颇为俏丽的少女更是站了起来,指着方君临对另外几个少女说:「真的是他呀!妳们快看!」
几个少女看了看方君临,然后又彼此互看了几眼,全都偷偷笑了起来。
那个站起来的少女见方君临没注意到自己,眼珠子一转,大声唱了起来:「夏日游,荷花满江头,船上谁家少年恁风流,可愿与咱共白头?」
歌声委婉动听,但歌词却大胆至极,让另外几个少女羞红了脸,「玉莲妳真不害臊,妳没看人家已经成家了吗?」
见方君临连头也不转,玉莲又气又急,拿起手中刚采的莲蓬便往他的船上丢,其中有几个落在船上,但有一个莲蓬却无巧不巧地正往方惜月头上打去。
方君临忙丢开船桨,挡在方惜月身前,右手一伸就抓住了丢来的莲蓬,并顺手抛进水中,他怕一会儿又遭到莫名其妙的「袭击」,索性坐在方惜月身边。
其实,方惜月一直都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那首歌当然也听进耳中,所以,她语气酸酸地说:「谁家少年恁风流?哼,是唱给你听的吧?」
方君临伸出手环住她的腰,拧了拧她的俏鼻,笑问:「怎么?吃醋了?」
「呸!我才没闲工夫吃你的醋!」方惜月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口是心非地说:「你干吗不回答人家?你愿意与她共白头,她称心,你也如意了!」其实她明知方君临不是那种人,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醋意。
「好呀!妳既然指使我去朝秦暮楚,那我去了。」方君临假意要走。
「你……」方惜月真的有些急了,眼泪已经快涌出来,但嘴上还是硬得很,「你去吧!你再也别回来了,我……我不理你了!」
看着她气得红通通的面孔,倔强时的她另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他心中又怜又爱,忙把她紧拥入怀中。「小傻瓜,妳赶我我也不会走,即便我的人走了,但心却仍然留在妳身边,妳说,一个无心的人又能走多远呢?」
方惜月靠紧他,小手轻扭着他的衣襟,「对不起,我只是……是我不对!行吗?」
羞涩不安的她实在娇美得让人怦然心动,方君临看得有些发怔,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吻住她的红唇……
船下的湖水轻轻荡漾,晶莹的露珠在荷叶上滚动,一切都那么静谧、安宁,似乎在为这一对有情人悄悄地祝福。
时间缓缓的流逝,一阵拨水的声音却惊醒了他们。
方惜月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君临,会被人看见的!」
方君临依然不舍地轻吻着她的脸,「没关系的,有荷叶挡着,谁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个莲蓬正好打在他身上,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船上正站着那个叫玉莲的姑娘,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方君临有些窘迫地放开方惜月,很不耐烦地道:「陈玉莲,妳有完没完?」
陈玉莲轻蔑地看了一眼方惜月,「她有什么好?漂亮是漂亮,但她能为你织网、为你烧饭、为你照顾家吗?她只是个瞎子而已,你要她会被人家笑话的。」
正在认真听他们说话的方惜月小脸马上变得苍白,方君临的爱护几乎让她忘了自卑,忘了自己身有残疾,但想不到隐居在这如世外桃源般的渔村中,竟也会有人当面揭开她的伤口,而且是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
方君临发觉了她的异状,她眉宇间的哀伤灼得他的心好痛,他气急败坏地责问:「陈玉莲,我一再容忍妳,是看在妳父亲的面上,妳若再不知进退,以言语伤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你真不知好歹,早晚你会后悔的!」陈玉莲气愤地划船离开。
方君临蹲下身子,伸出双臂抱住方惜月,并让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惜月,妳听见我的心跳了吗?它是为妳跳动的,妳明白吗?所以,抛掉那些不必要的世俗之见,只要妳我心心相系,其他的都不重要。」
方惜月静静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滴泪水却悄悄地滑落脸颊,她真的可以永远拥有这份爱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奢求呢?
方君临用力地拥紧她,轻吻着她的秀发,心疼她的荏弱,也心疼她的无奈,惜月,这个多情而又敏感的女孩,连爱,她都爱得这般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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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方君临把船划向湖的南岸,那里有渔行的人在收购渔产,岸边已经停了十几条渔船,女人们在船上等待,男人们则把捕到的鱼挑上岸卖给渔行。
方君临捕到的鱼不算多,毕竟他还只是初学;其实他怀中的银票足够他奢侈的过上十几年,他捕鱼也只是想过一种平凡却又自得其乐的生活。
他拿了一把伞撑在方惜月的头上挡住夕霞余晖,并将伞柄塞在她手中,「惜月,妳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然后,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亲了一记,又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才拿起鱼篓走上岸。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渔民大笑着:「方小哥,你还真是疼你的小媳妇呢!怪不得我家玉莲整天念着你。」原来他就是陈玉莲的爹,这个渔村的村长陈胜民。
方惜月又喜又羞地垂下头,水光映着她无瑕的容颜,益发美得惊人。
正在岸上做买卖的渔行老板李发看得发了呆,这样的美人,做个渔民的妻子不是太可惜了?
这时,一个渔民已秤完了鱼,却不满意渔行只给了五十文钱,「喂!我这些鱼起码也有三十多斤,至少也给个一百文,居然才给五十文。」
「嚷嚷什么?从今天开始,你们除了向官府交税,也要向我们太湖会交纳入湖税五十文,否则就不许在太湖捕鱼。」原来渔行的生意分属太湖会。
「这算什么?还让我们怎么生活?哪有这样的税?」渔民们气愤地嚷嚷着。
陈胜民无奈地对方君临说:「这一年来,太湖会越来越蛮横霸道,奇怪的是,擎月院却不闻不问,听说南七省的黑道帮会都开始乱了起来。唉!若擎月院的方院主再不管束他们,恐怕老百姓要遭殃了。」
「擎月院?」方君临觉得似曾相识,但实在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方院主又是谁?」
陈胜民诧异地看着他,「你连擎月院都不知道?若不是有擎月院在,这南七省早已盗匪横生了!方院主征讨了好几年,才将那些强盗土匪一一收服,让他们做正当生意,这太湖会原来就是一帮土匪。但这两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方院主闭门谢客,也不理事务,所以这帮人又原形毕露了……唉!官府也不知是无能为力,还是根本就不想管……对了,方小哥,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和方院主有些近……」
这时轮到方君临秤鱼了,他没时间回答陈胜民,将鱼往秤上一放。
渔行老板李发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神情有点不怀好意,然后,他一拍手喝道:「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几个大汉立即上前,把方君临团团围住。
方君临退了一步,「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抓我?」
李发早想好了理由,怒声道:「臭小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看你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漂亮媳妇是被你从哪儿拐带出来的?还不从实招来!」
方君临又好气又好笑,「请你说话之前斟酌一下,什么拐带?你有什么凭证?」
「还用什么凭证?就你一个穷渔民,怎么可能娶到这么个大美人做媳妇?来人,给我把船上那位姑娘请下来,告诉她我李发会救她出苦海。」说了半天,总算说到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垂涎方惜月的美色。
几个大汉立刻走向方惜月,强行拉她上岸。
方惜月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边挣扎边慌张地喊:「方大哥!」
被几个大汉压制着的方君临一听到她的呼救声,不由得愤恨交加。他本已忘记身上的武功,但情急之下却本能地双臂一振,只听「砰」的一声,几个壮汉已被他震飞老远。他想也不用想,内力已自然充满体内,他飞掠至船头,右手一抡就把抓住方惜月的大汉们击落湖中。
陈胜民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喊着:「大家快去帮方小哥,我们不能任他们欺负。」
渔民们相互招呼一声,都聚在方君临的船前,虎视眈眈地望着岸上的太湖会帮众。
方君临把惊魂未定的方惜月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肩。「惜月,有我在,妳别怕!」
「方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人要抓我们?」方惜月颤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帮土匪而已。」方君临吻了吻她冰冷的小脸,「惜月,妳在这儿等我,我去帮他们。」说完,他叮嘱身旁的两个渔民照顾好她,人又飞掠到岸上。
站在陈胜民身前,他向李发厉声喝问:「你们太湖会平素仗着势力欺压一方就罢了,今日竟还敢擅自收税,中饱私囊,更兼强抢民女,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亏你还口口声声送交官府,我倒要问问,你收税可有官府公文?若是没有,我倒要先告你一个私开税项之罪!」
李发吃了一惊,接着恼羞成怒,「好呀!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连太湖会也敢惹,来人呀!把他给我乱刀砍死,我看谁还敢闹事?」
十几名大汉立时手提大刀攻向方君临,他开始只凭着本能反应就将他们折腾得团团转,但随着对招拆招,他脑中的武学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旁观的渔民们不住地赞叹叫好,李发却越看越惊,终于,方君临不想再纠缠下去,一抖手将最后四个大汉打飞了出去。
李发吓得连连后退,虚张声势地说:「小子,有种你就留下姓名!」
方君临没有犹豫地道:「你记住了,我叫方君临!」
「方君临」这三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震住了,场面突然变得安静极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李发呻吟一声:「你……你胡说!你竟敢冒充方院主,你……你死定了!」说完,他跌跌撞撞地逃走了,连一帮手下也不顾。
陈胜民回过神来,重新打量起方君临,苦笑着说:「方小哥,你可真能吓人,起什么名不好,偏偏和擎月院院主同名同姓,你刚刚报上名字的时候,还真吓了我一身冷汗。」
原来他们根本不信方君临真的是他们心目中的「方君临」。毕竟,那人是南七省的霸主,掌控千万人的命运,又怎么会跑到这偏僻的渔村打起鱼来?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大家纷纷劝方君临最好离开这儿,省得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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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临牵着方惜月的手走回岸边那简陋的家,邻居张大妈又给他们送来了饭菜,但面对满桌的食物,两人却没有一点儿胃口。
方君临走向窗前,湖上的荷叶与粉色娇艳的荷花遍开,这么美的景致却让他的心更沉重。
「惜月,我真的会是方君临吗?」他的心里早有所觉,陈胜民所说的擎月院种种,勾起了他心灵深处的记忆,虽不连贯,却清晰无比。
他的话问得奇怪也问得突兀,但方惜月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明白他郁闷不乐的原因,她也轻叹一声,趴在桌上,有些慵懒也有些无奈地说:「我想是的!」其实,她早就觉得方君临一定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毕竟,能和花轩然交往的皆是不世之人物,物以类聚不是吗?
方君临沉默了,想起陈胜民所说的话,原来他一身牵系着这么多人的命运,可是他却为了一己私情隐遁在渔村中,任由辖下的帮会为恶一方,今日上演的也许只是千万个悲剧中的一幕而已。
方君临,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自私和不负责任,这南方七省的大片土地上,不知正有多少百姓蒙受灾难?可是,你却一直拒绝回忆过去,你早该明白,一个人的现在和过去本就是息息相关的,没有过去又哪能有现在?也许,你真该回去了……
他转身走回方惜月身边,温柔地抚摸她黑亮的长发,问道:「惜月,我知道妳很喜欢这里恬适的生活,对吗?」
方惜月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像是早已明白什么。「你也喜欢不是吗?可是有许多事是不能只顾自己喜好的,你就是这种人!况且,从一开始,我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因为你本就不属于这里,甚至……」她无奈却也无憾地叹息一声才接着说:「你也不可能只属于我!我只求你的心在我身上就好了。」
「惜月。」方君临心中悸动,他何其有幸能得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子为伴?
他深情地拉她入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拥着她。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窗外照了进来,柔柔地洒在他们身上,暖暖的,连心也跟着温热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屋内的烛火闪烁,淡淡的光芒照得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方君临拿开方惜月手中正在折迭的衣服,怜惜地用唇轻触她的眉心,「惜月,别再弄了,妳该休息了!」他把她抱上床铺,拉开薄被替她盖上,刚要转身走向自己用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的床,方惜月却在这时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他诧异地回头,「怎么了?惜月,还有事吗?」
方惜月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晕红,映着烛光,益加娇艳得醉人,可是她支吾了一会儿,仍然不说话。
「惜月。」方君临重新坐回床上,捧起她越垂越低的娇颜,「怎么不说话?」
「我……你……」她把头埋进他怀中,「你……留在这里,好吗?」若非在这寂静的夜中,谁也听不清她在呢喃些什么。
方君临先是一怔,心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虽然与惜月十分亲近,但他一直谨守礼教,并未做越轨之事,面对羞涩不安的她,他只觉得喉咙发干,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而上,轰得他快晕眩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惜月。」声音变得沙哑极了。
他力持镇定地勾起方惜月低垂的小脸,对上她迷蒙却又分外魅惑人心的双眸,他的自制一下子崩溃了,被扯进一张漫天盖地的情网中……
床帐缓缓地放下,夜的故事正悄悄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