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左右银钱也是小妹赚回来的,就顺她的心意花用吧,至于阿爹那里,死活也瞒不住了,一件事是挨骂,两件事也是请罪,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到时候再说吧。
周老汉的骡车生意越来越好,今日差点都没有两姊妹的座位。杨杏儿想着以后每日还要搭车,就不顾周老汉的推辞,同旁人一样付了车钱。
周老汉过意不去,最后就道:“以后若是有事要晚一会,尽管开口,大伯一定等你们一起回家。”
杨杏儿笑着谢过,至于杨柳儿早就抱着筐子,心里盘算着午饭要吃什么好菜了。
杨诚因为满身都是被野蜂蛰起的红肿包,不能下地做活,却也终于有空闲翻起书本,结果一读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嗅到灶间飘出的香气才惊醒过来,放下书本往厨房走去。
此时杨杏儿正蹲在灶前烧火,杨柳儿则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锅铲炒着猪肝,这是姊妹俩在肉铺买肉时添了十文钱,从肉铺掌柜手里绕回来的,杨柳儿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颗,配了红艳艳的辣椒,炒的是喷喷香。
杨诚一进来见小妹的小身板差点整个探进大锅灶里,就想责怪大妹为何不拦着。
杨柳儿却是兴奋的扬起锅铲,嚷道:“二哥,我炒猪肝了,一会你和阿姊都多吃几口,这个最补眼睛!”
闻言,杨诚心里一暖,打趣道:“看样子我家小妹是发财了,昨日吃炖肉,今日又炒猪肝,不知明日吃什么?”
“明儿个炖骨汤下面条,二哥,我和阿姊真发财了,不信你问阿姊。”杨柳儿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分外娇憨可爱。说罢,她扭头又翻炒几下就把锅里的猪肝盛了出来。
杨杏儿想起藏在她柜子里那些银子,心里也是激动不已,毕竟她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她一边拽着妹子的夹袄,生怕她栽进锅里去,一边笑着附和道:“二哥,小妹没开玩笑。我还买了几块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来,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杨诚听得好奇,刚想开口仔细问一问,就听灶间外有人抢先道:“你们发什么财了,家里有什么事?”
原来是杨山忙完田里的活计,又不放心二儿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赶了回来,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杨柳儿吓得连忙扔了锅铲,杨杏儿更干脆,直接跪下承认错误。
杨杏儿道:“阿爹,小妹嘴馋用酸果做了一种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进城去卖了两日,谁曾想生意很好。今日还有人给了订金,每日都要买一桶,本来还打算晚上告诉阿爹,没想到……阿爹,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领着进城的。你要罚就罚我,跟二哥和小妹没关系。”
“不是这样。”杨诚怎么肯让大妹独自顶黑锅,他赶紧上前两步拦在父亲身前,说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书院读书,才撺掇大妹和小妹去卖水,阿爹罚我就是!”
杨柳儿一见兄姊这样,也想赶紧“有难同当”,杨山却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们说什么,难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们大哥给的银钱,是杏儿和柳儿卖水赚回来的?”
杨柳儿偷瞄着父亲,见他不像恼怒的厉害,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可怜兮兮的撒娇道:“阿爹,我肚子饿,头上也晕,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好不好?”
一听小女儿不舒服,杨山的脸色一缓,大手摸摸小女儿的额头,没觉出热度,但到底还是说道:“那就先开饭吧,吃完再说。”
杨诚和杨杏儿也不是傻子,一见妹妹使了苦肉计,赶紧顺杆往上爬,一个忙着摆碗筷,一个又跑去倒酒。
杨山许是被儿女的惊人之举吓得胡涂了,连喝了两口酒想要镇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这理智和固执就跑光了。
待听得杨杏儿小心翼翼地说起姊妹俩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烧鸡铺子的碗碟,又如何大卖,又接续听到她们怎么盘算着改善家里的状况,给娘亲预备百日祭,给二哥做新衣去书院,自己也攒嫁妆云云,杨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父亲应该操心的,不说别的,谁家也没有闺女自己张罗嫁妆银子的,但他就是个普通的农家汉,身上有一把力气,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尽心伺候家里的几亩薄田,农闲时候再进城碰运气,找点杂活。
其实家里原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但妻子病故,加上小女儿经常请医问药,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尽心,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如今两个女儿聪慧,找了一条财路,又顶风沙冒烈日的赚银子回来,他这当爹的若再开口喝骂,是不是有些太不尽人情了?如此想着,不免就妥协了。
“罢了,你们都大了,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会种地,只能保你们饿不死,若是想日子过得好,你们就自己折腾吧。”杨山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末了喝干碗中酒,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但有两件事你们要记得,第一,老二不许出面卖那个什么水,家里还指望你读书,光耀门楣。第二,杏儿、柳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昧着良心赚银子,懂吗?”
“阿爹,我们记住了。”杨诚见状,赶紧拉着两个妹妹跪下受教。
杨山还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叹了一□气,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门。
杨柳儿望着这个只有四十岁的汉子,却被生活压得腰身半弯,心里酸涩极了,杨诚和杨杏儿也红了眼眶……
第六章陈氏的百日祭(1)
不提杨家老少如何就汽水摊子展开新老两代人的碰撞和妥协,连强从杨家摊子拎着汽水桶回到连家老宅,一干护卫刚刚切磋了两三场,正是热得恨不能抱了冰块大嚼的时候,突然见得他拎了新奇的“茶水”回来,都涌到连强跟前,嚷着赶紧尝尝。
人人一大陶碗灌进肚子,立时一片叫好之声,待还想再来一碗,喝个痛快时,坐在内院同爷爷闲话的连君轩听到动静,便寻了出来。
连强赶紧把订金买汽水的始末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少爷,我瞧杨家兄妹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再者他们死活不收银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好在这汽水味道很好,以后兄弟们再练武,可有解渴的好东西了。”
连君轩想起那日气恼娇嗔的小丫头,不必猜也知道这个折中办法不是连强提出来的,但他也不打算戳破,低头瞧瞧木桶里不时冒出几个气泡的古怪饮品,随口道:“送些到内院,我和老太爷也尝个新鲜。”
连强赶紧应了,末了找了个干净的坛子装了大半,让丫鬟送进去。
连老爷子已是六十开外的年纪,身形魁梧、脸庞红润,花白头发梳得整齐,颚下留着一络山羊胡,乍一看倒很是和气慈祥。不过昨日从皇都赶到甘沛县,足足有七八百里的路程,任凭他年轻时纵横疆场无敌手,如今也满身疲惫,方才同孙子闲话几句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连君轩捧了坛子,把汽水倒进一只白瓷莲花浮纹碗里,末了抬头见祖父如此模样,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心疼,但开口却极没规矩,嚷道:“老头子醒醒,我这有些好玩意儿,你不起来,我可都自己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