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樵遥望都市的万丈红尘,唯独天空是灰的。台北居,太不易啊!他真怀念在乡下的那段安宁的时光。不是为了立薇而留在都市,他无怨无悔,但有时在这地狭人稠的空间里紧张地生活,真让张亦樵有“归去来兮”之叹!庸庸碌碌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他的秘书将电话接了进来——是方维扬打来的。他有些诧异,方维扬很少在公事上找过他,若是私事的话,大都是他有空到家里吃饭,跟着大伙儿闲聊,像这样在上班时间找他,记忆中还是第一回。
“亦樵,有空吗?中午一起吃饭,我们聊聊。”从方维扬的口气中,他嗅出了无助与恳求,张亦樵想:一定是他的听觉有问题了!
“好啊!有什么事吗?公司——”张亦樵欲探知端倪。
“不是公司的事,是我想找你聊一聊,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了。”
“好,中午见!”
张亦樵随即拨了通电话给林立薇。立薇快满月了;刚生产完,她直嫌自己的身材,嘲笑是水桶腰。他哪会在乎这些,立薇在他心中永远清新得如一株百合,淡雅芬芳;尤其是那抹不随岁月的增加而褪去的娇羞,真令他又爱又怜。
他告诉她中午将与方维扬聚餐——这是他们夫妇之间的小默契,有餐宴,他们一定尽可能一同参加,以便认识彼此的朋友;若只有一方参加时,则必先告知另方。他们不觉得这是束缚或牵绊,而一致认为是互相尊重;毕竟,婚姻除了爱情,还有责任,白雪公主与王子结婚后,幸福快乐的生活还是需要踏实地过。
林立薇仍沉溺于为人母的喜悦与忙乱中;现在,她的世界除了丈夫,就是她心爱的小女儿了。他们在电话里叨叨絮絮了好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张亦樵到饭店时,已过中午;方维扬早已坐在中庭的咖啡厅里焦急地等候着。短短几日未见,他清瘦了许多,这令张亦樵颇感讶异;前几日他到医院看立薇时,还是一脸幸福的,怎么……
方维扬客气地请他先用自助餐,而他自己却什么也没吃,只斟了一杯咖啡,任烟雾袅袅上升。
“维扬,找我有事吗?”张亦樵看着他落寞的脸庞,关心地问着。
“亦樵,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最近好烦,烦得不能办公、不能思考;我不想找立薇,因为我知道她还在坐月子,想一想,真是可悲,我方维扬除了你们夫妻外,根本没有半个可谈心的朋友。”方维扬的自嘲让张亦樵发现了他的自卑,唉!他把自己的心灵禁锢太久了。
“别这么说,维扬,说耽误时间就太客套了。其实,你的事情,我跟立薇都了解,就当是造化弄人吧!喔!章青有消息吗?”张亦樵想,他的异样或许跟章青有关。
“是的,今天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告知你她的近况,而且,也是她的事困扰着我……”方维扬娓娓述说着章青已嫁人的事实,他边说心边在滴血——他跟章青真的是此生无缘了;他还告诉张亦樵有关赵如芸的事,自从他们差点出轨的那一夜之后,他愈来愈不了解赵如芸了。
自从那夜之后,方维扬变得不知如何面对赵如芸,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歉意——他冒犯她了;但内心上,他又有些庆幸,还好他悬崖勒马,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这样的心情,使得方维扬准备面对赵如芸时,满心都是尴尬;甚至,他在逃避,不想面对她……
奇怪的是,赵如芸却十分坦然。隔了几日,又约他吃饭,而且,只字不提那一夜曾发生的事。这虽然免去了他的尴尬,却使方维扬兴起更多的纳闷;难道如芸“开放”到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怪罪他?还是,如芸对这种“关系”,根本就习以为常了?
几次,他欲言又止,想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却都巧妙地被赵如芸的话题给转移了;而且,自从那夜后,赵如芸待他更热络——不,“热络”还不足以形容,她几乎是热情过火!
她常有意无意地暴露她的性感,卖弄她的风骚;有一次,她居然没有穿内衣,还在他的车上将她的衬衫解开两个扣子,不断用眼神撩拨他……为什么?方维扬不解,难道赵如芸喜欢上他?但是,他明明告诉过她不可能呀!
张亦樵静静地聆听方维扬那焦急且不安的叙述;他看得出方维扬的不安,他并没有像一般男人,一遇到有女人示好便沾沾自喜地四处炫耀的大男人心态。
“维扬,我也知道赵如芸。恕我直言,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精打细算,心机很深,在商场以干练闻名,那绝不是浪得虚名,所以她不可能会迟钝到不了解你的心意,她对你——情有所钟。”
“那么,她当明白我对章青仍未忘情,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接受她?”方维扬说道。
“维扬,看来,你把感情看得太单纯、太清高了。赵如芸不是不知道你不能接受她,但,她若一心想当方家的女主人,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去争取的。这就跟做生意一样,她总会全力以赴,不达目的,绝不终止。”张亦樵平静地看着方维扬;跟他比起来,方维扬的感情更显波涛汹涌。
“那么,她是在做交易,而不是在谈感情?”方维扬喃喃自语。
“可以这么说!如果说纯粹是交易,那也还好,怕的是又添上了感情,那么,她可能会不择手段地想达到目的,甚至可能会有玉石俱焚的心态。”张亦樵进一步猜测。
“那——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方维扬不寒而栗;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也没错!
“或许我言重了,但——维扬,赵如芸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如果眼见入主方家无望,她应该也会想跟你维持生意上的往来;毕竟,大家以后都还要见面,不至于会撕破脸才是。”
“希望是这样。但是,目前我对她的紧迫盯人,实在有点吃不消。以往,我都以为那是关心;现在,我倒觉得她真的是居心叵测!”
“有人帮忙料理你的生活琐事,你还不开心?何况人家是精明、俐落的女强人呢!”张亦樵打趣着。
“你别糗我了!说真的,有时我顶羡慕你的,感情、事业一帆风顺!”方维扬喟叹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维扬,是康庄大道抑或崎岖不平,都是你的人生,你都得走下去。”张亦樵为方维扬打气。
“是啊!但现在,走过了这许许多多,在事业上,我自傲交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但,感情呢?”方维扬摇了摇头,说:“我仍未能忘情于章青,纵使她已嫁作人妇……亦樵,想念她这么多年,我很难在一时之间就将她从记忆中剔除;更何况,我们还有个儿子。亦樵,你说,章青为什么会这么狠心?难道现实生活的压力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致让她只想到自己,全然不顾我及孩子的感受?”方维扬能谅解章青的作法,但私心上,他不甘章青就此无声也无痕地走出他的生命——唉!认命吧!全是命运的捉弄。
“维扬!”张亦樵打破他的冥想。“我想——先申明喔!这全是我的猜测。根据我对章青的认识,我认为章青不是如此寡情、寡义的人;就算她嫁人了,就算她想将念扬据为己有,她也会事先告知,甚至让你们父子相认。毕竟,念扬是方家人的事实是不容抹煞的,这是念扬的权力,也是章青的责任;章青是个有责任感的女人,这点,她不会不知道才是!”
“那么……”
“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但,先不要打草惊蛇,你有空就套套赵如芸的话,看看这件事有几分真假。另外,你有空也要花点心思去找章青,亲自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她真的嫁人了,你也该去看看念扬,他是你的儿子啊!”
“谢谢你,亦樵,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方维扬又对章青燃起一丝希望;对!他该亲自去找章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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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芸不是不知道方维扬有意躲着她,但她偏偏是那种屡败屡战的女人,她不能半途而废啊!
上回在她家,方维扬临阵脱逃的举动教她扼腕,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她就成功了!哎——这回,她要改变策略,谨记“呷紧弄破碗”的教训,对付方维扬这种人,要慢慢来,细水长流,只要她再使点手段,假以时日,就是方家的女主人了。
趁着方维扬以为他已失去章青的这一段落寞心情,她一定得要好好把握机会,对他好言劝慰、温语宽怀——对!要再多努力、再多花点时间,只是……或许那一夜她把方维扬吓到了,她发现他竟有些排拒她的味道……
唉!这方维扬也未免太保守拘谨了吧!现代人的速食爱情,一夜之欢,合则来,不合则散,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哪家猫儿不偷腥?她就不相信,方维扬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事实上,有时她也会用女性“优越”的条件,来达到自己致胜夺标的方法。她不觉得那是“出卖”自己;就如同穿着漂亮、善于口才一样,她觉得这是’表现”自己的最好方法。有人欣赏她,经过一夜缠绵后,再把生意给她做,她不觉得这是牺牲色相、出卖贞操,反而认为这也是表现魅力的一种方式啊!所以她从不以为羞!
当然啦!如果当了方家少奶奶,她就不必如此抛头露面了。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有机会可以攀龙附凤,她焉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想到这里,她按捺不住性子,主动拨了电话给方维扬。
“维扬啊!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先别急着说不,人家已经约了你好几次了,每次你都推说有事,难道你最近真的这么忙?”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妈妈最近身体不好,我必须待在家里陪她。喔!你找我吃饭,有什么事吗?”方维扬的口气平静冷淡。
“哎哟!没事就不能找你谈谈吗?你以前心情不好,我都陪你,当你的出气筒,怎么,现在我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你就想过河拆桥啊!”赵如芸的手指头紧绕着电话线。
“如芸,你说到哪里去了,好吧!反正我也有些事要问问你,这样吧!晚上几点?我们在哪里碰面?”方维扬愈来愈受不了赵如芸,他渐渐看出了她的予取予求;但张亦樵告诉他,不要沉不住气,以免打草惊蛇。
“在我家好不好?”赵如芸灵光一现,又在盘算她的计谋。“外面的东西都吃腻了,而且人来人往的,易受干扰;到我家,只有我们两个,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赵如芸的语气有些挑逗。
“在你家?不好吧!”方维扬对上回的事仍心有余悸。“喔!我是说,你上班一天了,还要赶回去做饭,那太累了;如果你不喜欢在外面吃,那么,今晚到我家来,我让管家烧几样菜,我们随便吃吃。你放心,我们家人口简单,谈话绝对不受干扰的。”方维扬提议道;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到外面去,今晚,他准备要好好的问一问赵如芸。
“好吧!那下班后一小时,你到我家来接我。”
“好,待会儿见。”
方维扬挂上电话,怔忡地望着桌上章青的照片发呆。
这一阵子,他托人寻访章青的下落,所得到的消息是——旧邻居们都说章青离去匆匆,之后就音信杳然;而章青大学时代的好友宋晓玉,也在大学毕业后赴美攻读学位,如今已结婚生子,在美国定居,她跟章青也失去了联系。
看来,赵如芸很有可能如张亦樵所说的,并未透露章青真正的下落。这些消息,全是他近日寻访的结果;而赵如芸,她到底是真有通天的本事,另觅他途找到章青,抑或是平空捏造,只盼他死了这条心?是的,今晚,他要知道;但是,章青呀章青!他摸着照片中的人儿,喃喃自语:“章青,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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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烈日高照的午后,山风徐徐,增添些许凉意。遥望窗外,坐拥好山美景,想必“寒尽不知年”就是这般了。
新学期的开始,章青接了国三的导师。山中的学校升学率原本就偏低,毕业后,甚至有些天资聪颖、乖巧的孩子,因家庭因素而自愿放弃就学的机会,投入了五光十色的花花都市,如一艘无依无靠、风雨飘摇中的小船,迷失了方向,终至沉沦在人生大海里。
所以,在这里,教学生做人,比教书还要重要,人生观、价值观的奠定,意志力的坚持……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只是,有时章青会感到很深的无力感;到底,这些纯真无邪的孩子,在他们似懂非懂的年纪里,对于人生的大道理,他们又听懂了多少?了解了多少?
下课钟声响起,一堂课又结束了。到了国三,有许多人都逃学不读了;章青到学生家里访视,家长大半都摇摇头说不知去向;几天后,学生多半又会自动归来,为了尽一点接受九年教育的义务,可是再过几天,他们又逃学……望着冷清的课室,章青有时真是力不从心。
经过了穿堂,章青就着水龙头洗去手上的粉笔灰,墙面上的镜子里有她姣好的容颜——她依旧是长发披肩,秋波盈盈;但,这面镜子看得见她的面貌,却看不见她的未来……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年年岁岁,她将在此终老一生——带着她的回忆!
生下念扬,她并没有后悔,只是,看着念扬一日一日地长大,她内心有着亏欠;这样一个活泼、讨人喜爱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注定没有父爱,注定是一个惹人笑话的私生子。
生下念扬后,为了不增加家人的负担——他们已为她搬了一次家,放弃原本的工作,重新再来——她独自带着将满周岁的念扬,告别家人自力更生。为了能就近照顾念扬,她做过好多工作,像是家庭代工、抄写员、临时秘书……因为带着一个私生子,所以她饱受旁人好奇的眼光。她自己无所谓,但念扬,她不要他受委屈。
三年前,她来到这所中学——这个她与方维扬相识、相恋的山中学校,巧遇正在清理杂草的陈校长,当时她还以为他是校工呢!陈校长和蔼的态度,再加上幽默的言辞,让她很快地卸下陌生感,与他一见如故地畅谈了两个小时。
由言谈中,陈校长知道她正急着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再加上山中学校老师流动率高,合格的老师往往教了一、两年就申请调校,所以陈校长便聘请她当代课老师;这让她很幸运地在山中平静度过了三个年头。
今年,满六岁的念扬即将入学,为了不给念扬增加太多的困扰,陈校长夫妇主动提议要收养念扬。人间处处有温情,在章青走投无路时,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拉了她一把,还事事为她着想,令她感动得涕零莫名。现在,她跟校长都住在学校宿舍,比邻而居;表面上,他们是同事关系,但实际上,陈校长夫妇将她视如己出,如女儿一样看待。
白天,她上课,念扬则到山中小学附设的托儿所;晚上,她们母子常到陈家聊天、喝茶。六岁的念扬很得陈爷爷、陈奶奶的欢心,他活泼伶俐、聪明懂事,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纯真无邪,酷似章青;而他们的到来,也给儿女皆在美国定居的陈氏夫妇带来了含饴弄孙的快乐。
这三年,是章青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光,收入固定,再加上工作压力不大,使她能兼顾念扬的成长。山中的生活单纯,没有人事的纷扰,她非常珍惜目前拥有的一切;想到这里,她不禁要衷心感谢陈校长。
章青慢慢地走回办公室。桌上静静躺着一张卡片——是这学期刚调来这所学校服务的王老师送给她的。王老师小她两岁,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刚开学的第二天,他就出口邀约,章青婉转地告知他她有儿子的事实,他却不以为意,继续他细水长流、温儒浪漫的追求方式——有时陪她走回宿舍,再有礼、多情地与她道别;有时,他会在清晨出现在她家门口,摆上一束犹带朝露的小野菊。
就像今日,他送上一张卡片,卡片上有一方迷、飘露的池水、几叶浮萍,一株紫色的睡莲昂然挺立,出污泥不染;他写着: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睡莲——
章青看着这句话,心中感叹万千。她想到了方维扬,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至今仍无法忘情于方维扬。分离迄今,已近七年,她想念他的心情,却未随岁月的递增而递减,反而与日俱增,思念更加殷切。
不知维扬现在过得好不好?拿到学位了吗?他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有些酸痛——是的!他该已经跟方仲棋中意的那个女孩共谱鸳鸯曲了吧!他该早已忘记大学时他们那段纯真、浪漫的恋爱小插曲了吧!
有时,初解人事的念扬,会用那童稚、疑惑的口吻问她:
“妈妈,你说爸爸出国念书,难道他们没有像我们一样放暑假吗?为什么都没空回来看我们?我好想他喔!你说我跟爸爸长得很像,我每天照镜子,可是,我都想不出来爸爸长得什么样子耶!”
“念扬,爸爸念书很辛苦,我们不要吵他,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告诉你为什么,好不好?现在你有妈妈,有陈爷爷、陈奶奶陪你,也是一样啊!”章青不是不想对念扬说实话,只是怕他太小,不能理解大人世界里的无奈,而误解了方家任何一个人。
“可是,有爸爸更好啊!我们《幼幼小书》里,有一本《爸爸》的书,里面告诉我,爸爸可以做好多事情哪!”念扬粉嫩、圆肥的小手挥动着。“爸爸会做风车,会教我骑马打仗,会把我高高举在肩膀上;爸爸还会帮妈妈拖地……可是……”念扬嗫嚅道:“可是……我的爸爸只会念书……妈妈,爸爸是不是这些都不会,只会念书啊?”
泪水迅速地盈满章青的眼眶。这几年,她已经把自己的感情与思念武装得很好;但是,她最不能面对的,却是她的念扬。她觉得她亏欠他,让他一生下来,就剥夺了他天生该享有的父爱,那是她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
聪颖的念扬,看到妈妈又掉泪了,总会懂事地自打圆场。“妈妈,没关系,爸爸不来保护你,念扬保护你!爸爸不会做的事,念扬都会做!我已经六岁了,我长大了,我很厉害哦!我不会想爸爸了,没有爸爸也没关系啊!我有妈妈,有陈爷爷、有陈奶奶……哇——我比别的小朋友多了好多个关心我的人,对不对?妈妈,我是幸福的小孩,对不对?”
章青无言以对,而盈满的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知道她现在必须说些话来安慰念扬,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会自责地以为是他说错话了,才会惹妈妈哭泣;但是,她为他的懂事而心疼,她为他的委屈而无奈,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念扬,悲哀地饮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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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扬的车子刚停妥,赵如芸已喜滋滋地自动打开车门,端坐在车子里。她今天擦了浓郁的香水,不再是往昔的轻淡;是的,今夜她要给方维扬一个浪漫、激情的赵如芸,她要打赢这场仗!
来到方家,偌大、冷清的客厅,马上充满了赵如芸聒噪不休的言语:
“维扬,你们家请了几位佣人……维扬,目前公司营运的状况如何……维扬,我生日快到了,你要不要送我一份贴心的小礼物……”
赵如芸显得相当兴奋。
方维扬只是冷漠地坐在另一侧,看着赵如芸那鲜艳的红唇一开一合地自言自语。他揣度着:待会儿要怎么询问她?
赵如芸又要了些酒,她今天很有兴致呵!但方维扬不想喝,上回的醉酒失态让他引以为戒;尤其,等一下他还要套赵如芸的话,所以他得保持清醒状态。
赵如芸却不依,一味地劝酒,又提醒方维扬他是主人。“哪有主人不喝而客人拼命喝酒的道理?”她娇嗔地说着,方维扬拗不过她,才很勉强地喝了一口。
赵如芸不免有些失望,看来方维扬对她已有戒心,这由他冷淡的神情便可推知一二;趁着今夜的大好时机,她必须及早下手,否则,恐怕以后更难有机会了。
主意打定后,她捏紧了手中缀满亮片的小皮包,里面有一小包她早已准备好的迷药;今夜,一切就看它了!等会儿,找个机会把他迷昏,强迫灌他几杯酒,然后,再衣衫褪尽……到时候,方维扬不肯承认都不行了!她心中如意地盘算着——
吃完饭后,赵如芸提议要到书房。
“跟你相处久了,也变得爱听音乐,走,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收藏。”
“好吧!”方维扬也正想找个地方好好与赵如芸谈谈。
赵如芸端了两杯用餐时未喝完的酒。真是天助她也,方维扬正背对着她放CD,她迅速地拿出药包,倒入酒中,轻晃了几下,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方维扬请赵如芸坐下,接过她递上的一杯酒,随手放在书架旁。他的书房采米色色调,里面摆了一张大书桌,还有一面书墙,错落有致地摆满了许多书籍;另一面,厚重的双层窗帘外是整扇的落地窗,窗外有个可俯视庭园的阳台。在书桌的左侧,也就是临门处,有一张圆形的小茶几,上面铺着碎花布,两张坐躺两用的沙发椅,状甚亲昵地依偎在一起;中间则是一盏造型优雅、奇特的落地灯。赵如芸想到将来的每一日、每一夜,她都要与方维扬在此消磨、谈心、做爱……她内心便没由来地兴奋起来。
“如芸,这首‘圣桑’的作品,你还喜欢吧?”方维扬一向偏好古典音乐,他总认为它能涤清他的心灵。
“好啊!维扬,来,干一杯!”赵如芸的一颗心全悬在方维扬那杯酒上;只要方维扬喝了那杯酒,那么,她的美梦便将成真了。
“不了!你喝吧!我待会儿再喝。如芸,我有一件事想请问你,请你务必实话实说,因为,它对我很重要!”
“是什么事啊?看你正经八百的,是不是要跟我求婚啊?那么,待会儿喝的,可就是交杯酒喽!”死方维扬,为什么不端起杯子来?喝啊!喝啊!赵如芸心里可急得不得了。
“别开玩笑了,如芸!”看来,赵如芸果真对他有意思,可惜,他对她可没那种感觉。“如芸,上回你到南部帮我找章青,你说她结婚了,她先生——”
“哎呀!”赵如芸心虚地打断他的话;这个方维扬,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先生是医生嘛!在什么医院服务,我忘记了,人家现在过得很好啊!她不是说过不希望你去打扰她,难道我上回没跟你说清楚,还是——维扬,章青已经结婚了,你该死心了!何况,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何必那么想不开?庸人自扰嘛!难道——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赵如芸的语气里有些不快,明显地是恼羞成怒的那一种。
“不是的,如芸,我很感谢你帮我去找章青他们母子俩,但是,上回你说他们在台南,是台南的哪里?你该知道吧!”方维扬小心地探问,希望赵如芸能说实话。
“台南郊区啊!”赵如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是章青她不希望你知道地址的,她觉得没必要,因为她怕你会破坏她的婚姻。你不是希望知道她的近况吗?她过得很好啊!既然如此,你还想知道什么?”赵如芸的语调愈来愈快,颇有责怪的口吻;这方维扬,要是识相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但是,我想知道详细的地址,我想,如果有空,我要去看看念扬,若真不方便,我会只在一旁偷看;毕竟,我是他爸爸,我总可以看看他吧!就算给章青知道,我相信她也会谅解的,因为章青不是无情的人。”方维扬锲而不舍的。
“章青!章青!你口口声声都是章青!”赵如芸想:今天方维扬肯定是没问出结果不会罢休了,也好,大家把话摊开来讲,她就不相信在她陪他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她真没有一点感情。“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方维扬不解。“你的感受?”
“对!维扬,难道这么些日子来,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上你已经很久了?维扬,章青跟你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你有我,只要你愿意,今晚我就是你的。维扬,凭我的社交能力,凭我的商业手腕,我一定能使‘方氏企业’更上一层楼的。维扬,不要再去想章青了,好吗?今晚,就让我为你疗伤止痛吧!维扬……”赵如芸的眼中有渴求的意味,并且将娇躯贴了上来。
“如芸,你冷静一点!”方维扬甩开她一双如蛇般缠绕上来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我是这样的情感,我早已说过了,我们不可能,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如芸,对不起,我很感谢你的陪伴,在我需要人倾诉时,你当了我很好的听众;我也很感谢你在生意上的帮忙,为我运筹帷幄,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才,将来你一定会成功的。但是,如芸,感情是勉强不来的,我只有跟你说抱歉了!”
“抱歉!?维扬,不必说抱歉,只要说爱我!维扬,你看看我,我哪一点比不上章青?更何况,现在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可是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恍然惊觉自己语中有误,赵如芸急忙掩饰,说:“我是说……我是说……呃……她还在台南,她……”赵如芸接不下去了。
“如芸,请你实话实说吧!你一向直来直往的,为什么要隐瞒我?如芸,你的条件真的很好,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人,我们——我们真的不来电,不管有没有章青,我们都不可能会迸出爱情火花的。如芸,请你告诉我,章青她在哪里?”
看着方维扬乞求的眼神,赵如芸有些领悟——或许感情真的是勉强不来,但是,她好不甘心哪!她只好豁出去了,她恨恨地说:
“好吧!我说,我也曾找过章青,但是,她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去!你说的那个宋晓玉,她早已出国了,她也不知道章青去了哪里!反正,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说不定她早结婚了,也说不定她出国了,或说不定——她死了!”她心中的恨意好浓!
“不!她不会!她不会死的!如芸,你不要泼我冷水;她可以嫁人,她可以出国,但是,她绝不能不在这个世界上!”方维扬根本没想过章青会不在这个世界上。“人生如朝露”啊!像父亲与维轩,但是,绝不可以是章青!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还没跟她说,她的委屈只有他懂啊!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偏要说,她死了!她已经死了!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章青最好是死了,你要抱,就去抱她的牌位安息吧!祝你早日得知她的死讯!”赵如芸狠毒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她又得寻觅另一个金龟婿了。
方维扬突然得到这则新的讯息:章青可能已不在世上——如维轩一般!
唉!生命原是如此脆弱,未来又是如此不可知,那么,念扬呢?念扬在哪里?或者如章青一样?不!不会的!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找了,这样握着一个希望,总比知道残酷的事实还好!
维轩一定又会笑他不敢面对事实了;是的,他不敢面对,因为他心中有愧,他愧对章青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