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接Kasugamycin的分析,你跟对方说没办法报价。”谢深乐抿唇聆听对方发言,表情严肃得很,可怕到方嘉仪都想离他几步远了。“就算我们之前成功分析过Kasugamycin,那件案子也做了快两年,你觉得以现在实验室紧绷的人力有办法接吗?你把e-mail转给我,我来回他。”
谢深乐干脆地挂了电话,方嘉仪以为他会把计算机抱过来回复邮件,他却收起手机,趴到病床栏杆上,一秒回到说床边故事的柔和状态。
这让方嘉仪一度没办法调频回来。
谢深乐则是一点影响都没有,相当顺利地接了下去。“如果你还记得这个胖胖的女生,对我应该多多少少有点印象。主办带我们到黄昏市场,要男生背女队员在半小时内买齐清单上的物品,不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只有你站出来说这样不公平,要求主办修改活动内容。”
啊,她记得!方嘉仪回过神来,拍手惊呼。
因为这件事那女生还哭了,不断说她虽然是个胖子,但是也有交朋友的权利,为什么要歧视她等等之类的言论。她一度公亲变事主,成了众矢之的,最后活动还是照旧举行。
原来那个倒霉鬼就是他!这下记忆都回来了。
印象中他高高瘦瘦的,衣服宽大,头发和眼镜挡去他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就像漫画中的背景人物一样,属于一笔带过的那种,所以当他不费吹灰之力把那名圆润的女生背起来跑进黄昏市场时,大家都吓到了,游戏瞬间成了一二三木头人。
“我记得那时有人说你过分,放马后炮,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出来办活动?虽然是窃窃私语,我都听到了,你不可能听不见,你却坚持这活动对我不公平,要主办修改内容,我就记住你了。”
难得有人顶着风浪为他说话,这一幕就像浮雕,永远刻在他心口上,连带着她的自我介绍都记得牢牢的。
大家好,我叫方嘉仪,你们可以叫我嘉嘉。
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叫她嘉嘉,一叫就是八年,直到现在才对本人喊过,但是她却昏迷不醒,万般讽刺。
“因为我爸奇怪的要求,我跟我哥都得固定集训,两人互背在沙滩上来回跑,如果你见过我哥就知道他分量不轻,所以我还背得动那名女生,只是黄昏市场的走道太窄了,我撞出了些伤,你后来还有拿药给我搽。”
这点她就没印象了。
“跟你同组的人是陈建邦,他是我高中同学,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好像认识我很丢脸一样,所以我不喜欢他。同学会的时候也好,在抹茶店的时候也好,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想理他。”想起这个人,谢深乐就没好脸色。“陈建邦太好面子了,你跟他在一起,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又知道什么了,不要乱猜。”方嘉仪撇过头去,不想正视被人一语道破的心酸。不管怎样,都是她的选择,她甘愿的,没有话说。
“我从以前就很想亲自跟你说声谢谢,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不是你睡得很熟,我不用顾忌太多,也没办法讲出刚才那些话。”因为错过了,要再衔接上来很困难,加上两人之间还杵着个陈建邦,跟她走得太近,最终受苦的还是她。
谢深乐笑了笑,眼底尽是回忆带来的美好。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会主动照顾周遭的人。若要说变化,以前是只老母鸡,现在则是一阵细雨,无声润物。“真好。”
“你又知道我以前怎样了?”方嘉仪坐到他旁边。这也算她今天下午努力练习的成果,可以坐下而不穿透椅子。
谢深乐听不见她说话,却意外地接上她的话题。
“不对,你变得聪明多了,知道给人留面子,不会大刺刺地跳出来说要帮谁,好像对方是弱势一样,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还吃过暗亏。我本来还在想你跟陈建邦那种独善其身的人在一起,久了会变得自私,看来我是多虑了,你现在这样很好。”
他用这种接近低喃的语调说她很好,方嘉仪自认修养尚未到荣辱不惊的程度,听到这种称赞免不了感到害羞。
“不过很可能是因为陈建邦太好面子,骂了你很多次,你不得已才改的。”
“……”真是高兴不过三秒,吹起来的虚荣气球就破了。
“不管怎么样都好,你还是方嘉仪。”谢深乐淡淡地笑了,像月光般柔和温润。
“不然我还能是谁?”方嘉仪刻意忽略他言语所带来的冲击,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双眼灰蒙蒙地盯着天花板。
她忘了高中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她会坚持对的事情,直到跟陈建邦在一起,她才了解到她的个性有多像大婶。
好管闲事,不会给人留面子,耳根子软又同情心泛滥,陈建邦抱怨过很多次,甚至直言她让他感到丢脸,他不想见到女友在大街上像大婶一样跟别人争论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却在遇到不如意又拉不下脸跟对方据理力争的事时,又希望她出头。
她一度迷惘,开始否定自己,调适了好久才找出恰当的节奏,不会给人压力,不会让陈建邦难堪,而谢深乐居然觉得她这样的大婶个性很好?
应该是他感受过的恶意比善意多,才会对她的维护念念不忘,还美化了她整个人的形象吧?
果然距离造就美感呀。
第3章(1)
术后五天,方嘉仪还是没有醒。
方爸爸、方妈妈非常忧心,连弟弟方育诚都从学校回来看她,一家四口在医院病床前团圆,画面真是心酸又讽刺。
方嘉仪术后状况良好,没有感染或其它并发症,医生也无法清楚解释为什么会一直昏迷不醒?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前例,只能再观察看看,然后抽血检查。
因为这起意外,家里像罩了一片盘踞不走的乌云。
看着陪床的母亲身形消瘦,抽空来探视的父亲白发也增多了不少,连向来以暖男笑容当招牌的弟弟都一脸阴沉相,方嘉仪纵然难过,也只能叹气。
她所有办法都试过了,不管是用撞的、用渗透的,还是念了不下百次“我要回身体去”都没有用,她还是一抹游魂,她心里比谁都还要沮丧。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方嘉仪万念俱灰地望着天花板,越想越悲观。与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拖累父母,还不如——
“阿姨,我来了。”
六点一到,谢深乐准时出现在病房里,提着一袋洗一洗就能吃的水果过来,也因为他适时出现,帮助方嘉仪摆脱刹那间的死意。
“小乐呀,又要麻烦你了。”方妈妈合上佛经,摘下老花眼镜,笑咪咪地看着谢深乐。这孩子她越看越有眼缘,也学谢深悦改叫他小乐。
看着妈妈的笑容,方嘉仪直想哭,刚才的念头实在太不应该了,她身体还在,灵魂也没消失,她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也是希望呀!
“阿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谢深乐从袋子里拿出几颗柑橘和莲雾,把剩下的拿给方妈妈。“带回去给叔叔吃吧。”
“下次别买这么多,吃不完。”几日相处下来,方妈妈算是很了解谢深乐了,每次来都带点小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原本不想收,可最后还是莫名其妙收了下来,之后就不推辞了,只让他少买一点,或是不用每次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