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拽你一起晒着太阳喝豆花,管你是不是痛恨那股豆膳味。
***
尴尬。
这两字,第一次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丫的在中国方块字里属难看的。
今天,我才知道,当人觉得尴尬时,脸色也挺难看。
这块空地,隐蔽在街心花园的后方,很少有人知道,狗都不乐意打从这儿过。
无疑放肆了我和臧关陌的胆子,俩人在砾石路上摸爬滚打,兽性大发,我的锁骨被他咬得厉厉紫红,上衣领子扯成deep-v,当红女星都没这么风骚。
当然,他也狼狈万分,胸膛上一个硕大的灰色鞋印,把臧关陌衬托成人肉沙包,他很愤怒,我说让你抬起我的脚就往你肩上抗。
他说成,我不抬,呆会儿疼的是你,有种别求我。
我懊恼万分,你说咱俩的种今后怎么办,绝后了绝后了。
“痛快。”流氓一拍大腿,“我觉得你这会儿特别性感。”
丫的疯了,神经病,我知道自个儿长得不错,可也经不住他这么赞扬,一害臊我就亢奋了,发情的小野驴似地嗷嗷乱叫,手也不知搁那儿才好,拽着裤子磨蹭。
正热火朝天,我就听见有人问,什么声儿。
一拍身上那头野兽,“什么什么声儿?”
他急哧白咧的吱牙,“什么什么什么声儿,我没发声儿。”
靠,绕什么口令啊,我直愣着眼珠,树荫边曦曦嗦嗦的动静,我俩对看一眼,吓得蹭地跳起,冷汗直流,慌张地整理衣服。
太他妈尴尬了。打上马赛克我俩就可以直接上社会纪实频道,扮演失足男青年,形容得怎么猥琐都不过分。
俩大小伙子,佝偻着背走出这片树荫,想要掩藏什么,我就不说了,大伙儿都是明白人,男人也就那么点东西,雄风怒啸。
扒着树丛的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精神矍铄,见我俩往外走,干吗,你俩在干吗,好奇的不停问。
我戴着那顶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理都不理,正义凛然,早离开早解脱。
走出了好远,臧关陌被欲火扰的不甘心,回头大吼,“我说大爷您没事呆家里玩儿什么不好,怵大马路上,光天化日的偷窥,缺不缺德您!”
“我……你,嘿。”那大爷吹胡瞪眼,结巴得很。
我笑的差点儿呛着,个洋鬼子倒也知道这会儿是光天化日,究竟谁缺德。
沿路去了臧关陌住的宾馆,行李一收要退房。
臧关陌原以为我跟周黎一准是同居男女,怀一颗破碎的心,给宾馆上贡了一个月的房钱,这会儿才过没几天就说撤,总台手忙脚乱地结账,三分钟一过,臧大少爷嫌人磨蹭了,臭鼻子臭脸地拉我,“那钱不用找了,焦焦,咱们走。”
拉门的boy一听,满脸春花,赶紧弓着腰给我俩开门。
我抬手劈他,他懊恼的瞪我,意有所指的说钱重要还是时间重要?
妈的,吃牛肉长大的人,色性发作就灭不了火,我说当然钱重要,钞票多美啊。
总台小姐默默看了我一眼。
臧关陌嘟囔,“刚才谁说钱不重要来着?我当你改邪归正了呢。”
我凑近他悄声谄媚,“那不只有跟你比才不重要么?”
“啥?大声点儿。”丫的得意了,狼似的,直翘尾巴。
回到宿舍,刚一关上门,臧关陌就从后背扑上来,懵头懵脑的侵犯,两个人,脚步踉跄,顾不上尊严,顾不得体贴,似乎分开了太久,性也成了发泄的手段,暴力怎么了,欺负的就是你。
活该,谁让你死心塌地,康庄大道比比皆是,你偏挑黑胡同钻,就算几千几万双手阻拦,也不如你小指头一勾。
地上一片凌乱,洒满什么我不想明说,因为很色情。
“呼……”臧关陌长叹一口,松了劲儿的软在我身上,我抱紧他。
我用耳朵蹭他,慢悠悠,然后俩人对视着笑起来,他的笑容有如朝阳,春光明媚。
“滚下去啊,”我特温柔地开口,“死猪。”
他很痞地一咧嘴角,翻身下去,手还不安分,搁在我腰上划圈,几时学会这么勾引人,“爽不爽?”他支起头,孩子气的表情。
“你这位同志很不好,”我正经地看着他,“要知道爽不爽,你在下面一次不就结了?”
说着,就往他背上趴,他死活不让,凭着力气大,硬把我制住,“嘿,就你这小样儿,还想反攻?”
“我怎么就小样了!”靠,这种话,是男人都炸,我立马就翻脸了,面皮涨通红,四爪乱飞,他差点摔下去,直说焦焦你属狗的啊,我据理力争,“谁属狗,谁属狗!”
“不属狗,你张嘴就咬人?”
“咬着你了么,咬破你的脸了么,”我冷笑,“不跟某人学,多沉的丝绒盒啊,瞅准了我的面门就砸,合辙你看我脸上不血肉模糊,不相信我心里也难受是不是?”
“切,”臧关陌捏紧我下巴,“是你硬要充当那丫头的保护人,还闹这么一出,我不算旧帐你就该偷笑了。”
“哼。”
“哼什么哼,说错你了?”他愤然,显然那事儿对他伤害不小,毒刺扎进骨头里,我得赔罪一辈子,“何况我最后手还不是一偏,擦着你脸砸墙上了?”
靠,说得跟神枪手一样。他问盒子呢,我说扔了,你用它扔我,我伤心,就送给收垃圾的。
臧关陌哼了一声,“是么,”铁石心肠地踢我,“去找,把垃圾桶翻遍了也给我找回来。”
“你她妈黄鼠狼投胎的。”我咧着嘴,打开床头柜,拿出盒子给他,他接过,打开,不出声地看着那枚戒指。
过了会儿,他冲我瞪眼,“爪子,过来。”
“甭,我受不起。谢您了。”
“嘿,拿什么袢儿啊。”
“你别当我瞎的,我要的不是戒指,是你伤痕累累的过去。”
他好笑又好气,“你不瞎,就是脑子有病,说好听是自作聪明,说难听就是傻。”说着,拿起戒指,不由分说的套在我的手上,“不准摘。”
身上粘腻,我俩决定先洗澡,泡在浴缸里,很难说清谁先不老实,两具身体就跟磁铁的两极似的,悠乎悠乎的吸到一块儿了。
之后,一身清爽,打电话叫外卖。
没一会儿,pizza送到,我打开papajonh's的纸盒,香气直冒。
臧关陌在地上铺满报纸,冰箱里还剩几罐汽酒,俩人席地而坐,举杯痛饮。
吃饱喝足,我把周黎和连冬的事儿原原本本一说,他冲我斜着眼珠,“蠢货。”
我讪笑,讨绕的往他身边蹭。
他伸手抓我头发,我谄媚的“吱——”,他呛得直笑,“真像你儿子。”
“……嗯。”我看看墙脚的藤篮,还留着元宝磨牙的玩具。
沉默了会儿,他就着我手上的酒猛喝了两大口,说,焦焦,我把过去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你。
我说,好。
“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我父亲开始吧,这辈子我最恨他。”臧关陌看着窗外,眼光很遥远,我牵住他的手,他笑了一下,“听说他能跳超棒的国标,在舞台下玩尽各色女子,也听说他很英俊,只要想就能迷倒众生,这些我不记得,几乎没被父亲抱过,就遭抛弃。至今我也不懂,那么多女人中,他怎会独独挑了我妈娶回家门,或许因为她弱小,或许一时冲动,总之结果是一样的,浪子终究没回头,家庭对他而言是牢笼,一封信都没有留,他走了。
我母亲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她说父亲毁了她,我说她毁了自己,她生活在哀怨里,维生的信念是回忆,她记得我父亲爱过她,对她好过,她从来想不起来有个儿子跟人打架,原因是被骂成黄皮的杂种。我十岁的那一年,”臧关陌停顿好一会儿,“她死了,车祸。
我爷爷很有钱,结了三次婚,第二任太太是中国人,生了我爸,我不是他唯一的孙子,却是他唯一的混血孙子。我坚持不跟他住,因为受不了他身上的洋骚味儿,他每次来,停在门口的宝马车都会被我用硬币画乌龟。我一年一年长高,他拍我的头,然后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他不知道我也很喜欢他。
纽约那个地方,黄种人比黑人还低贱,我的外貌是纯粹的亚洲,受尽欺负,我从不怵,谁揍我一拳,我就算遍体鳞伤也要加倍奉还。可进了中学后,情况变糟了。同样是发育中的孩子,我的力量却完全比不上欧美人,我打不过他们,咬着沾血的牙,我懂得什么叫憎恨,我不怕死,但不想给爷爷惹事,我喜欢看那老头对我哈哈大笑,蓝眼珠里有平等的姿态。
就在我被欺负的最惨时,len出现了。”他长长地嘘口气,我紧挨着他,“当年的len,喜欢穿白色t恤格子衬衣,有酒窝,金发,映着阳光,一笑,春风明媚。”
“哼——”我咳了一嗓子,他被打断,不爽又好笑地看我,我说看嘛看,老子没酒窝。
他揍我一拳,“len比我高两届,学校文艺部部长,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力量,保住我不受欺负,我问他干嘛,他笑着说因为我的情人也是黄皮肤。我说原来我沾了女人的光。他摇头,我的情人是男的。”
我灵光顿闪,猛叫,“阿卡!是阿卡!”
臧关陌点点头,“我就这样认识阿卡,当时他在纽约最缤纷的酒吧,驻唱,调酒,兴致来了就下舞池。一个其貌不扬、却有着古怪魅力的男人。阿卡是天生的舞者,也是天生的流浪者,我不知道他和len之间的故事,只知道len因他变成舞痴,而他为len甘愿驻守纽约。有一次,我冲着阿卡大小眼,说你们跳舞的人都是浪迹天涯不负责任的混蛋。阿卡默不作声地看了我很久,说那你知不知道,你骨子里有你父亲留下的,跳舞的天才。”臧关陌叹了口气,“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适合跳舞。我的回应是冲他比中指。
阿卡和len,他俩带着我,游走在高雅和低俗之间,教我欣赏印象派画作,也教我在黑人区的生存之道。”臧关陌捏我手上的戒指,“那一年,我在古董街看到这枚戒指,价格高得离谱,我盯着看了两个小时,掉头走了。几天后的生日,那两人漫不经心的扔给我一个旧布袋,说送个东西给你玩,我打开,看到这枚戒指,当时眼眶剧疼。焦焦你知道么,那段时光,是我长那么大,头一次活得开心,我很难描述,那种介入友、爱之间的亲密。”
我点头,我说我懂。就因为太懂,才会为了守着周黎而险些和你擦肩错过。
他又飞过来一拳头,骂咧着错了就认,别逮着机会就替自个儿开解。
“我可以放弃很多,以求保住那份时光。可是人和人之间,慢慢地就变了,len变得喜欢凝视我,眼神里光芒强烈,起初我以为自己想多了,直到有一天打扫礼堂,他说你脸上有脏物,然后凑近了要吻,我一拳头揍的他脸泛铁青。我避开len,足足两星期,我认准了他一时冲动,等他冷静。我连阿卡也避,没想到是阿卡先找我。”臧关陌靠在沙发上,“我赶到机场,他还没登机,我问他去哪儿,他说飞去瑞士再转机,目的未定,这才叫流浪。我忍不住问len呢,阿卡温柔地笑起来,说,他爱上你了,可是我知道,这与你无关。”
“他就这么走了?”我问。
“走了。他走后,Len消沉了两个多月,形容枯槁地在校园游荡,其实对len而言,我的分量和阿卡截然不同。可阿卡居然轻易离开,我至今不明白,他俩之间的纠葛。Len振作之后,我成了他感情的寄托,他开始狂热的追逐,用尽手段,直到我忍无可忍,说你如果放弃跳舞,就ok。其实,我只是一时之言,他也大可敷衍讨好,可是,他认真地看着我说,这个是我唯一的坚持,我梦想跳舞时的飞翔感。焦焦,那瞬间,我没心动,但是心软了。”
我不作声地点点头。
“我们再度友好相处,len以为时间久了,我会慢慢接受,他小心翼翼,我怀念过去。偶尔,他试着碰我,无一例外被我狠揍,”臧关陌苦笑起来,“只能是最亲的朋友,不爱,一点办法都没有。”
“赞。”我兴奋地拍大腿,他横我一眼。
“len一直是主流的好学生,只不过,之前的时间和精力全给了阿卡。阿卡走后,他变得功利,那个过程是逐渐的,等我察觉时,他眼里只剩野心勃勃。他不再去酒吧,也不提阿卡,唯一坚持的是练舞。那年,len作为学生代表致词,很帅,全校师生为他鼓掌,学校首席赞助商的女儿坐在第一排,金发闪闪发亮。不久,校园里议论纷纷,说len只要肯弃舞从商,名利地位指日可待,我觉得松口气,又很矛盾的抗拒,如果len放弃跳舞,那对我而言,纯真年代就真的结束。直到那天……
那天放学,我想抄近路,走进巷子,发现len被一伙人渣堵着,拳脚相向,有个家伙猛踹len的膝关节,我当时就炸了,冲进人群,卯准了那个像头儿的混蛋就打,那些人渣被我轰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毕竟寡不敌众,我和len很快落了下风,我俩背靠着背挨揍,我被逼到绝境,理智全没了,拿出书包侧袋里的水果刀,有人冲过来,趁乱抢了刀,拳头落在身上,我睁不开眼,混乱中,听见len大声叫我小心,然后一声惨呼,他倒在我身上,血迹流过大腿。”
我抽了口冷气,臧关陌说到这儿,停下来狠狠叹着气,闭了会儿眼睛。
“我背他,一路飞奔去医院,血滴在地上。伤口很深,医生皱着眉头给len缝针,说伤到脚筋,今后再也不能跳舞。Len一声不吭,脸色死白,我背他回家,在门口给他跪下,他说别傻了,关你什么事。我跪着不动,我说我去学跳舞,我来完成你的梦想,我带着你高飞。Len笑了,只是那时候,我没发现他笑得很勉强。
那天之后,我一心一意学跳舞,这是个好东西,跃动的时候,海阔天空,我常觉得自己背着三个人的份,展翅飞翔。我进步神速,教练都佩服我,或许如阿卡所说,我骨子里有父亲留下的天才,尽管我不稀罕,但它始终在。而len,却和那位富商女儿越走越近,我去问他跳舞的心得,他低着头,给我榨果汁,眼神游移,对那话题甚至有些痛恨,那一刻,我倏然发现,眼前的人早已不是昔日的len,舞蹈和我成了他的包袱。
Len订婚那天,我带着大礼去恭贺,街口,遇见那伙挑了len脚筋的人渣,我横下心,捏着拳头揍上去,焦焦你知道么,我一对四,虽然狼狈,也没让他们好过,哈,他们踹我的腰,我死命挣扎,我说你们要敢废了我,就等死,我连len的仇一并报了。那伙人一听,轻蔑大笑,说你这黄种傻小子,还不知道那是len自导的戏吧。”
“什么?”我惊跳起来。
臧关陌苦笑,“那伙人渣看我愣了,笑着说出真相。一切是Len的设计,让我看见他被围殴,本打算作出膝关节重伤的假象,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放弃舞蹈,没想到的是,混战中,刀居然真的挑破他的脚筋。多可笑。我来到婚宴,鼻青脸肿,满堂宾客对我指指点点,len迎上来,担心又尴尬,我把贺礼给他,说,以今天为界,十字架我再也不背了。别,且绝。”
话说到此,臧关陌如释重负的长嘘口气,“这就是全部了,一段日子后,我收到阿卡的音信,说他在这儿,我闲着没事,就来了。阿卡曾问我,爱不爱他,我说不爱,是真的不爱。但他几乎让我再不相信爱。”
我的心猛地抽疼,紧紧拉住臧关陌的手,或许很难表述,但我真的理解他和len之间矛盾的关联。
那个人,曾经带他看到最珍贵的友爱,即使人心变了,岁月总是还在。即使没能相爱,但谁说那段日子不比相爱更美好。
那么……那么,我扎下去的那刀,是否比能想象的更伤害?
臧关陌看看我,“发什么呆?想什么呢?”
我还是有些茫,愣愣地冲他说,“哥,再叫份pizza吧。”
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饿死鬼投胎的。”
“听了你的故事,我就觉得有胃口。”
“殴打你啊,什么故事,你说得轻巧,亲身经历,血泪史!”
“赶明儿给你说我的。”
“不要听。”
“别介啊,我也有血又泪啊,德克萨斯头回下蛋时,我……”
“闭嘴。”
“……哥。”
“让你闭嘴。”
“再说一句,就一句。”
“就一句?”
“就一句。”
“说。”
“嘿嘿,那什么,咱爷爷有多少钱啊?”
“…………”
****
手上戴着合适的闪晃晃银戒指,日子本该美好的很,次日睁眼,却不得不面对小康退出后的残局。
Sexy来上班,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这两天之内,我们拨了无数通小康和小复的手机,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也试着按履历表上的电话打去闾丘家,那头传来苍老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一听来意,“嘭”地挂断。不死心,按图索骥,找到地址,幽雅的路段上,小洋房空空如也,邻居满脸迷茫,闾丘家啊?昨天连夜搬了,匆匆忙忙的。
眼前是沉默的铁门,我们不得不相信,小康和小复是彻彻底底的,选择了消失。
公司里议论纷纷,什么难听的都有,中心思想都一样,揭穿了小康和sexy的暧昧。林磔起初特愤怒,堵在走道口骂咧,把前台小姐的祖宗八代连同男朋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周到,可听多了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禁气短,回头悄悄问我们,“哎,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头儿平时对小康……好像是有点儿那……”
靳蠡瞟他,“你很闲啊,都什么时候了,顾着我们的前途要紧,管那过去的废事干嘛。”
“哼,”林磔瞪他一眼,摔上门。
谁的心情都不好,我叹气。
SexY出现的时候,依然西装笔挺,潇洒得很,就是脸色差,躺在棺材里不用化妆。
当时我们在练舞房,从落地镜里看见他走进来。
“头儿!”我们蜂拥着围住他,“情况怎么样?”
“很糟。”他平静地逡视着我们四个,关上音响,沉稳的动作宣示破釜沉舟的前兆。
我们这才知道,闾丘兄弟俩的父亲是复员军干部,以前很有些地位,小康进文艺界,他本来就不支持,这回出事,老爷子大为震怒,动用人脉力量,给公司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公司怵了,不乐意为羽翼未满的小组合担待,决定把我们冷藏,等风头过了,静观其变,什么演唱会,当然是取消,想都不用想。
“靠,”臧关陌狠狠跺地板,“公司也太弱了吧,把我们几个当什么,糟踏也没这么不讲良心的。”
靳蠡冷笑,“娱乐公司,要的就是利益,你还指望他们有良心。”
SEXY看着我们,我总觉得他今天笃定得有些诡异,带着豁出去的狠劲。
“小子们,”他说,“我就问你们一句,只靠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撑起演唱会?”
我们一呆。
“头儿,你什么意思?”林磔小心地问。
“没意思我不会问这话,你们就回答我。有没有力量?”
四人互相对视,靠自己的力量,撑起演唱会,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演唱会……
“能。”四张嘴巴一起发一个声儿,有点儿浪费。
SEXY眼睛一闪,笑了起来,我们缠着他问究竟,才知道他跟公司翻了脸,堵上自己的资历,抗下了这场演唱会。演唱会结束的时候,也就是SEXY辞职走人的时候,他用前途为我们换了这个舞台。
“头儿……”林磔抖着声音,“你何必……”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何必为了我们四个不知能不能出息的小子,陪上那么多年的辛苦。
“不完全是为你们,”SEXY慢慢地说,眼光停在远处,“我是为小康。小康曾对我说,他希望能在舞台上,看海啸席卷。我以前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小康,现在什么都有,却发现除了小康都无所谓。我要替他把这个梦做完。所以,”他突然冲我们深深的鞠躬,“是我拜托你们。”
“头儿,”我走过去,抱住他。
我和臧关陌不想被公司逮着软肋,搬离了原先的宿舍,另租一套小房子。
离演唱会的时间已然不多,失去了公司的支持,筹划显得异常艰难。
剧务方面的问题不大,SEXY多年来的资历和人脉,在此时异常宝贵,我从未见这个男人如此辛苦奔波,自小康出事后,他的脸色始终是病态的枯白,可眼睛里有光芒,尖锐激烈。
资金是个大问题,财务明细表一旦赤裸裸的摊在桌上,那金额吓得我抱着椅子都坐不住。这是一次不成功则成仁的搏命演出,舞台效果追求极致华丽。
极致华丽哪里来,全靠炒票堆出来。
数字很惊竦,我抖着手指数了半天,也没能数清楚究竟多少个零,都成对眼儿了。
SEXY即使拿出全福家当不够,站在窗前揉眉心。
“头儿,”臧关陌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支票,填着吓死人的数字,走过去塞到SEXY手里,“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什么!!”我跟蚱蜢似的,一跳老高。
大伙儿惊恐莫名地瞪我。
“……啊哈,啊哈。”我心虚地擦汗。
SEXY说收回去,钱的事你们小孩子别管。
臧关陌抱着胳膊,“谁们小孩子,你也说了,这是靠我们的力量撑起来的演唱会,我凭什么管不着。怎么,你家小康能有梦想,就不兴别人梦想梦想了。”
SEXY看着他,慢慢笑起来,接过支票,慎重的插进支票夹。
靳蠡站在一旁看着,抿抿嘴,喝了一大口水。
困难接踵而来,没过几天,行政部的小白脸阴阳怪气地嚷嚷,“哎,我说你们几个,练舞室是公司的财产,无关活动不准用这儿。”
靠,早看这娘娘腔不顺眼了,头顶闪闪发亮,就跟抹了三斤猪油一样,苍蝇都站不住脚,说话直扭脖子,谁都没他恶心。
我怒火说来就来,拳头捏的“喀拉”响,“放什么屁,再放一个听听。”
“你,你,你干吗?”小白脸玉胆受惊,直往门外躲。
干嘛,老子想揍你还看不出,我一拳头挥出去,就看见门口守着两保安,身高一米八,体格像宝塔,脸色凶悍,表情狰狞。
“嘿嘿,”拳头都出去了,没目标太丢人,我打在墙上的走道灯开关上,“节约用电,节约用电。”
昂首挺胸走回来,垂头丧气收东西。
林磔嘀咕着收谱子,“妈的,什么都刁难,这公司太坏,太坏。”
臧关陌一敲他脑门,“不准示弱。”
“我才不,”林磔犟着声儿,“可眼下怎么办?别的都好借,这专业水准的练舞房、录音室去哪儿找?”
“……”臧关陌被他问懵了,“操,”颓废的一屁敦儿坐在地板上,磨着牙抓头发,眼睛扫个圈,问我,“靳蠡呢?”
我张望,“打从刚才就没见。”
靠,兵荒马乱的,这阴人倒悠闲,也不知晃哪儿玩去了。
正想着,就见靳蠡过来,脸上一本正经,掩不住隐隐的喜悦,“喂,我搞定了,一流的练舞房、录音室,设备比这儿强了去了,不收我们钱,打车过去就一个起步费,还愣着干嘛,走啊。”
……全员惊愣。
良久,还是林磔先冲上去,“真的假的?”
“废话,”靳蠡横他,“我舅舅的过命之交,玩地下乐队的,你说真的假的?”
“你舅舅肯?”我咂舌,要知道,这种一流的条件,租金可是五位数,我们一借就是好几礼拜,还不给钱。欠下天大的人情啊。
“不肯也没辙,”靳蠡别扭的努嘴,“我把外公外婆都抬出来了,这还不算,他儿子明年考高中,我答应他没日没夜地陪读陪复陪考。”
林磔欢呼着扑过去,被靳蠡一脚踢出去拦车。
我寻思着人把天大的事儿给办了,怎么也得给同志一个温暖的拥抱,走进没两步,靳蠡一伸手拦着我,“别,我不惯你们那套煽情。我这人,就是价值论者,缺点人情味,梦不梦想的字眼太恶心,我不乐意说,喜欢的事就做呗,”他耸耸肩,“有伴儿更好。”
“你小子,”我是真打从心底里乐出来,走进了环紧他肩膀,“以后有事尽管说。”
靳蠡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甭,谢您了,我这人谨慎的很,倒是你们哥俩,以后收拾好了再出门。”说着,一努嘴,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因为伸胳膊,衣领拉开,锁骨上,一道明显的紫红吻痕。
我脑子“嗡”地就炸了。
靳蠡调侃地看了我俩一眼,咂着嘴走了,那神情说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我狼狈低咒,“操,阴人果然是阴人,我半点儿没说错他。”
臧关陌颇感有趣地大笑,“不会啊,我倒觉得靳蠡是个妙人。”
“是……没错,妙人。”我神情喜悦的赞同,三秒钟后,五官扭曲,猛掐他脖子,勃然大怒,“哪儿妙,哪儿妙!难道我就不妙了!”
那晚上,我黏着臧关陌,在客厅的地板上滚得彻彻底底,角角落落全不放过,三礼拜不用吸尘。
我让他对“妙人”这个词有了非常通透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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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即使很辛苦,但看得到不远处的前方,光芒闪现。
清晨四五点的时候,天蒙蒙亮,我和臧关陌就得出门。
累得浑身发软,我打着哈欠,站在一边等他发动大b,他一握车把,转头瞅我眼眶泛水,笑着,一努嘴,四周无人,我馋乎乎地凑上去,啄了一口。
“有精神了?”他好笑地问。
我两眼发绿光,抱紧他腰,举起拳头,野驴狂叫,“fight!!!”
靳蠡借来的练舞房,条件没说的,而且安静,没有外人进出。
以前,琐事总由公司代理。现在全都得靠自己,我们常常在筋疲力尽摊倒在地的时候,为谁去买宵夜而用脚趾猜拳。虽然辛苦得想掉眼泪,却是比起以前,更像一个集体,毕竟患难与共,心越来越柔软。
也想念小康,他喂元宝吃东西时,常常吃得比元宝还多。
也想念小复,立志今后有缘重逢,必定要在出口成脏这一绝技上和他较高下。
我渐渐明白,困境是财富,人生的路是一个脚步,再一个脚步,绵延开来,不见得多幸福,不见得多辛苦,你就是得往前迈步。
既然如此,索性姿态优雅美丽。
距离演唱会进入倒计时,我会半夜醒来,觉得肚子饿,臧关陌睡得死沉,猪,我嘟囔,打开冰箱,一通狼烟。
“又把早饭吃光,你说你这第几次了,”走进练舞室,他还在念叨我,“猪。”
Sexy神色凝重地站在窗前,一见我俩,叹着气扔过一张报纸。
我一看,浑身冰凉。
——娱乐版的头条,“新近组合海啸成员之间的边缘情感”。
一旁的照片,是那天清晨时分,我等他发动大b时,凑过去亲吻的瞬间,很明显是抓拍,可我的侧面异常清晰。
靠!!!天杀的王八蛋。
Sexy头痛地捏鼻梁,说消息一见报,公司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臧关陌皱紧眉头,我们都很清楚,sexy无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本就如履薄冰,公司那边摆明了放逐我们,这下可好,自己撞在枪口上。
我环视四周,地板上凌乱地散放着林磔的毯子,这家伙家离这儿远,有时累得不成,就在这儿打地铺。墙上的海报,是我们第一次拍的宣传照,小康戴着绒线帽,赤脚坐在正中,元宝蹲在他的膝盖上,两只爪子比着“V”,其余四人在旁边围成圈,嬉笑打闹,那么纯粹的笑颜,单纯的脸。
我深吸口气,迈步,臧关陌敏锐地问,“去哪?”
我说上厕所,走出门口,我撒腿就跑,拦了车,直奔报社。
这年头,娱记中有的是二十四小时不睡觉,等着抓新闻的人。
我能在清晨时分被偷拍,就也能在清晨时分去换一些东西回来。
等SEXY他们找到我时,午报已经排版完成,送到印刷厂开工。
头版头条的爆炸新闻,是焦旸的自述。
篇幅不长,内容很简单,所谓的边缘情感,说穿了是我的一场单相思,臧关陌压根不接受。为不影响组合的演艺生命,我宣布退出。也希望公司客观处理此事,不要波及海啸的首场演出。
至于那张照片,本就只拍到我的大半张侧脸,我说是自个儿袭吻,怎么看怎么像。
木已成舟。
谁都拦不住,SEXY拍拍我的肩膀,苦笑着说,“最终,你也没能留住。”
臧关陌载我回家,沿途一声不响,下了车,他落锁。见我警惕地东张西望,不耐烦了,“你还没完了。”
“那是,死活不能再被拍,我都把自己给毁了,总不能功亏一篑。”我随口一说,他却憋紧了嘴,要哭不哭的死相。
进了屋,关上门,他一反手,把我搂得死紧,我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刻骨的拥抱,良久才推他,“掐死我了。”
他松开,把我推到墙边,困在他的臂膀里,“干吗作这蠢事?”
“有别的法子么?”我反问。
“没也不能这么干。”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心口。
我的眼眶有些疼,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更惊悚的事儿我都干。我曾经放弃他,几乎错过他,跌的头破血流,但很值得,我一点一点在学如何坚持去爱一个人,方法肯定不聪明,没辙,谁让跟他处久了,我被传染的越来越笨。
“不然的话,结果怎样,你我都很清楚,演唱会?取消。海啸?解散。小康?连想说声辜负都找不到人。”我摇头,“那我对得起谁?你觉得我能比现在好过?”
他不出声了。我深吸口气,“臧关陌,你听着,我和小康决不能白白退出,你再辛苦,也得背着我俩的份,一起在舞台上飞。”
他笑起来,“知道,再累,也撑到落幕那一刻。”
我的退出,在娱乐新闻上掀起一阵不小的浪花。
所幸,公司依然在名义上支持着演唱会。
在有限的时间里,必须把原先四人的演出项目改成三人,压力可想而知,我不能打扰他们,备齐了饮料食品,静悄悄地在休息室等。
深夜时分,一觉醒来,走去练舞房,看见那三个家伙赤着上身,躺在地上,睡着。一身汗水,也不怕着凉,我憋憋嘴,搬出大被子,撒渔网一样,往他们身上盖。
连冬和周黎打了几百次电话过来,我躲无可躲,接听之后,果然一通臭骂,那叫狗血淋透,温泉里泡三天都洗不走的杀气腾腾。
“好你个小子,你玩什么呢,啊,你他妈玩什么去了!”连冬在那头把报纸翻的哗哗响。
我说我没玩,当真的。
“你放屁,你发烧,你疯了你。”连冬杀我的心都有,“同性恋有那么好当么,敢情你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
我说你跟机关枪似的,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他说成,你说。
我说连冬你还认不认我吧。
那小子噎了,直喘粗气,要说还是周黎温柔,轻声细语地,“别理他,光会嚷嚷。焦旸,我今儿复诊了,医生说进展很好。我一高兴,就给你做了红豆汤。”
我猛咽口水。
周黎继续哄着,“知道你爱喝,回来吧,啊?”顿了一下,又说,“回来啊,别走了。”
我失笑,这两口子,姓横的。
“黎,等我两天,事情一完,我就回来。”
周黎知道我的野驴脾气,没奈何。
我说我没回去之前,你俩可得想法稳住我爸妈,瞒不住就骗,骗不了就做思想工作,我爸就吃那一套。
“废话!”连冬消停了会儿,再度雄起,“我请假回来,不就为了天天赶到你家拦报纸栏新闻,你爸还嫌我成天霸占电视机。靠!”
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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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会当天,我戴着棒球帽,鬼鬼祟祟地侯在馆外,开场后好一会儿,从边门绕个大圈,溜进现场。
臧关陌本想让我跟在保姆车上一块进去,被我一个指嘣,驳回。
这当口,我要一露面,准坏事儿。
我站在最高处的角落,往下看得到人潮海海。
小粉的数量是预计中的好几倍,十几倍,女孩子们的苹果脸上,青春洋溢,手掌飞舞,一片荧光海洋。
居然是这样的受着欢迎,居然是这样的受着喜欢。
那三人在舞台上,灵动的跳跃,慑人的舞蹈,光芒万丈,展翅飞翔。刺得我眼睛微疼。
女孩子的尖叫声震成浪潮。
“臧关陌!”她们叫。
“靳蠡!”
“林——林——”她们叫。林磔冲台下做跌跤的狼狈状。
哄堂大笑之后,整齐的声音再度响起。
“焦旸!”
“闾丘康!”
我笑了起来,谢谢你们。
臧关陌无疑是最出色的主唱,站在舞台中央。他甩头,黑发上,有汗水飞扬。
我听他一首一首的唱,似水流年,多么年轻的我们。
——臧关陌坐在摩托上,单脚支地,懒洋洋地抽着烟。
——焦旸拿着存积蓄的大信封,笑得见牙不见眼,太阳最红人民币最亲。
——靳蠡闲着没事,就爱显摆民族舞功底,抽着脖子化身小新疆。
——林磔手上拿汽车杂志,淌着口水,站在公车上都能睡着。
——小康和小复,兄弟俩总穿一样的白衬衣,一个文质彬彬,一个雅痞风流,谁帅?小复总爱这么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却会翻脸,瞎子,当然是我哥养眼。元宝在两人肩头轮番跳,体力充沛。
——丰随有一副无框眼镜,斯文败类从不戴,笑得半坏半单纯,我把这个社会琢磨透了,就想做一个狡猾的主流人。
我们走在大路上,相伴一程。
一曲终了,臧关陌竖起手指,似乎要说话,台下鸦雀无声,靳蠡和林磔笃定地看着他。
“很感激大伙儿来,”他说,“这是海啸的首场,也是落幕演出。发生了一些事情,相信大家有所耳闻。我们三人今天聚在舞台上,是为完成五分之五的梦想,句号很圆满,谢谢你们。”
有人开始欢呼,也有人哭,更有人亢奋地乱叫。
靳蠡用手指比着“OK”,林磔很煽情地冲台下嚷嚷,HIGH,HIGH~~
一束追光跟着臧关陌跑,跑到边沿,伸手拉sexy跳上舞台,“头儿,辛苦了。”
SEXY穿白衬衣黑西裤,敞开两粒领扣,颓废而性感,四个人,站成一排手拉手,向观众深深鞠躬。
一众小粉哪经得住这诱惑,玩命尖叫。
“ENCORING,ENCORING~~~”喊声此起彼伏。
如此成功。我松口气,想,不如先退场,以免呆会儿拥挤,散落一身骨头。
“还有,”臧关陌突然开口,“焦旸。”
满场顿时噤声,我呆在原地,看着他嘴角慢慢慢慢地,展出一抹清晰的笑容,“焦焦,爱不爱的那什么,你我都怕肉麻,男人嘴上不挂蜜,还是那句话,咱俩就好好的,一起过下去吧。”
……一片静默。
我泪流满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