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看过这东西?”
差一点就被饭后热茶呛死的卓文君难得一脸严肃,他看着送信来的季生,从头顶扫到脚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他可不希望明儿个自己成了别人的笑柄,手上这张……该怎么称呼……“受君问卷”(?),可不是随便人捉来就能叫答的,若是传了出去,他就别出门也别做男人了。
“没有啊!我一直揣在怀里,广安写好就送来了。”季生老实回答。
信件藏在他胸口,路上遇到的煞星没看,进了主院,广宣一听他说有私事要谈,马上捉了儿子走人,小方的课业半刻都耽搁不得,即使没到书院去和院生一起上课,在家也是一样要努力习字用功,正好错失拜读的荣幸,卓文君真是多疑了。
他不知内容为何,但他也不觉得这信有多重要,只是要问问宫规不是吗?干什么担心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吧?!
“广安把信交给你时有对你说什么?他什么都答应吗?”卓文君双眼一眯问。
没事送这个卷子要他答是怎样?看来看去都是“怎么受”,如何痛快地“受”……跟攻方一点边角都没沾上。
莫非广安真想一辈子乖乖被季生宠爱不成?
唔!着实让人恶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兄弟同心,出自一脉的男人多少都有差不多的想法,他家广宣才被压个两次,每次恩爱就防他跟防贼似的,没道理弟弟会如此善良体贴,其中必定有鬼!
“你怎么会这么问?莫非你跟广安……”季生吃惊。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家贼难防”吗?
他们俩个的默契什么时候好到如此地步?
一个说对方若提任何条件就通通答应,另一个问对方有没有全部答应,好可疑!要他怎能相信此情此景大名不叫“奸情”?!
“莫非你个大头,长那么可爱的脑袋里面却装豆腐渣,你是在怀疑什么?我才没无聊到这种地步,要发情我直接会去找广宣,你的男人我还看不上眼。”卓文君射出一眼刺死季生的疑心病毒。
“我又没想……”季生很不好意思地说。
“你的广安是打算先把战术学会,冉来沙盘推演,接着才披挂上阵是不是?”卓文君的好奇被挑起来。
“你问我?什么战术?广安最近是要被派到哪打仗吗?”季生闻言可紧张极了。
“你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卓文君瞪大双眼。
是要给季生一个天大的惊喜吗?
好好喔!他家广宣怎么不会去跟广安学学这招,就算没学好,有这种心意也好啊!
“我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写写写,我要他躺着休息他还凶我咧!而且他写好后就卷起封好说是要问宫里的事,我想这东西很重要,所以我才没偷看啊!”季生双手抱胸。
“他什么时候要?”卓文君沉吟了一下问。
“越快越好,答案越详越好。”季生想都不想地说。
点点头,卓文君想了想说:“噢!那我想想,哪天若是写好我会亲自拿去给他,啊!对了,你最近会回家吧?帮我跟二夫人说一声,如果日子定好了,我就要赶紧派人去请爹娘先回来一趟,不然他们老人家赶不上日子的话很不好。”
“你说的是什么日子?”季生顺口问。
“还不就是文定和大礼……呃!那个就是听说二夫人很会看日子,所以就……”卓文君发觉越解释越不对马上闭嘴。
“我娘?我娘会看日子?这我怎么不晓得?是谁和谁要文定?”季生脸色顿时白了白。
他都忘了,太多的幸福掩盖掉现实让他看不请,广安要娶妻了,那未来的妻还要从他家嫁出去,季生啊季生,你果然是个笨蛋。
“季生,你不用想太多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卓文君安慰道。
事关赌注问题,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随便放水,人家二夫人都大义灭亲了,他若是把事情给泄露出去,绝对会影响到他自己。
不过,看季生的样子,就算是闲暇游戏,说出结果应该不会怎样吧!
“不用想太多?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我一直以为广安会是我的,没想到,他从来都不为我所有。”季生喃喃自语。
“你真的真的……不用想太多,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你相信我,我是天人不是吗?所谓天人所说的话必有言灵在其中,而言灵必定使话成真,我说会有转机就一定有转机,你就听我的,了吗?!”卓文君伸手用力往季生肩上一拍保证。
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现在说出“过程”来肯定会被其他下注者给爆打成猪头,他承认自己是个又懦弱又胆小的平凡人,当然不能当阵前敢死队。
“你是在安慰我吧!广安还在等我吃晚饭,我就不打扰了。”季生摇摇头离去。
目送季生落寞的背影,卓文君脑中警铃大作。
“完蛋了!”他得找广宣来商量商量如何收场。
事不宜迟,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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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卓文君那边闹得人心惶惶、兵慌马乱,忍功叫人佩服的季生只是回到广安房里强颜欢笑了三日,三日内他什么都装做不知道,什么都不问不说,表现得就好像所听到的是别人家的事一样。
广安还需要他,说什么他都不会转身走掉,那是他心所爱的人,不管要面对的是如何的未来,能握有一分就是一分。
第三天,广安总算是回复正常生活,身上的创痛被良药治得七七八八,精神一来,拴在身边忙进忙出似的季生看在他眼里,没感动个万分也有千分。
“季生,你累了吧!我都忘了其实你伤还没全好,让你一直照顾我,真不好意思,谢谢你。”广安向正要端着茶盘出去交给底下人的季生道谢。
听了广安的话,季生脚步一顿,低下头说:“那没什么,是我该做的,你会受伤全是因为要救我,别说什么谢谢,你若没事就再休息,我先去忙,对了!今天下午我就要回家了,我看你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应该不再需要我,这几天我都没回家,虽然我娘知道我在你这儿,但她心里一定会很担心我。”
“呃……”突然间广安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能让季生走出去。
为什么今天季生会跟他道别?连讲起话来语气都和平时差这么多,他还以为经过了亲密接触后季生已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难道不是吗?是他忽略了什么吗?
既然季生已经这么说,说起来也挺有道理,他也该进行下一步,找个时间去问问二夫人日子选得如何,纵使一切大事交由大哥和二夫人处理,有些小细节他还是得自己决定。
回到房里,眼看广安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心里更加难受的季生就满腹牢骚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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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你给我死出来!”
左手提着裙角右手挥着拳头,御医强忍着疼得要命的头一大早就上门来踢馆。
“这么早你不抱着你的宝贝滚床,来我房前大呼小叫做什么?”广安推开木窗,伸伸懒腰。
天才刚亮没多久,家里的奴仆们应该也是才起身。
就算是肚子饿了想找食,为了面子应该还是能忍则忍比较好吧!毕竟是借住锦中将家里,太嚣张也不太好。
不然万一传出了什么丢脸的消息,那可不是跳进河里就可以洗回清白的。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季生又回家了?”将张牙舞爪演得活灵活现的御医只差没冲上前去捉住广安的衣领。
“你在说什么东西?他要回家天经地义,我拦他做什么?”广安问。
“你!”御医猛烈地挥舞着手中的小书。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以此理类推,放任爱人不管绝对是季生的错!
原本还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的广安顺着御医的青白眼瞧到脸上的黑眼圈,再顺着乱挥的手看到御医从怀里掏出的小书,啊!那些书似乎挺眼熟的。
似乎季生身边有一堆那种书皮的小册子,莫非……
“他去找你啦!看来你被吓得不轻。”对于季生野生小动物般的能耐,广安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你既然知道还不告诉我让我有心理准备,看我伤脑筋对你有什么好处?喂!现在他拿了一堆女戒、贞德书……有的没的扔我房里,你还不打算来处理他吗?睡眠不足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御医以意志力撑着自己快睡着的神志,好人果然不是好当的。
他是固定睡眠的奉行者,子时入睡卯时起身是他一向的习惯,可是,这不变的习惯昨夜又被打坏了,为了掩人耳目让那个不怕死的亲王暗渡陈仓不受到一丝干扰,趁众人皆睡时他独醒,没想到才送走一个难缠的却又来了个棘手的。
扛了一布袋书的季生闯进来喋喋不休,害他既累得半死还得为了住宿费强逼脸皮不垮下的和季生瞎扯。
而这一团乱果然不负众望,搅和到季生竟然莫名其妙趴桌边就呼呼大睡为止,原想趁季生被睡神捉去赶紧把满地的书装回布袋里,不料等他忙完回头一看,趴在桌边的季生居然摸上了他的床。
更叫他咬牙的是,季生竟然沾上床就像黏住一般,非但叫也叫不醒,甚至连拔都拔不走,辛苦一夜的他竟然会落到没床可睡,这真是太过份了。
就算他是可以自己把季生背回季生自己的房间,可是他的亲王大人并不是个心胸太宽阔的人,要是被知道他与季生有过贴身接触,皮肉痛可不会落到别人头上去。
因此,他只好爬墙过来找季生的“饲主”解决。
“那……真是辛苦你了。”广安言不由衷地看向他。
压根没想过广安会这样无所谓地敷衍了事,心眼一转,以小心眼出名的御医把话咽下。
看御医那有一肚子话却又别开脸的样子,广安十分好奇,为了怕御医憋死,他决定给老朋友搬张梯子下,免得外面又传出他总是不给面子之类的小话。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随手抓了件外挂,广安慢慢走出来问。
“哼!我忘了。”御医用极跩的表情斜睨他。
见到打算将强记了一晚的季生心事给全忘光的御医脸上那欠扁万分的小人表情,广安微微一笑,他早就了解老朋友才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物,这年头好心果真是没好报的,搬了个台阶也还得看别人赏不赏这个脸。
想了一想,广安眯眯眼叹道:“其实我不知道也无所谓。”
御医还想一吐为快,没想到却被广安赏了碗有力的闭门羹,害得他俊美异常的脸差一点就扭成麻花状。
“你别逞强。”御医愕然的。
“我一点都没逞强啊!你既然忘了……就算了,我又没强逼你。”广安语气很平静。
恶狠狠地瞪了广安好几眼火气全升了上来,这家伙就是存心不让他好过是吧!
“你就满足一下我不行啊?对你来说很难吗?”御医跳脚。
“喔!那你现在还记得吗?”广安以不在意的口吻问道。
“我当然记得。”他又不是得了老人痴呆,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就说来听听吧!”广安偷笑在心里。
“广安,在我告诉你之前,容我先问一事,你整的到底是不是季生啊?有时我真怀疑你是在整我们来让季生有事做。”御医单刀直入。
“我们两个老友这么久,你认为我是会整你的人吗?”广安停下脚步望向发问的御医。
若是说别人,御医可能会考虑一下,但是……广安……好像不曾有过整人的记录,在他的记忆中以整人为乐的只有那个不良亲王。
凝视,直直地望着被凝视者,被看得几乎有了穿透感的御医刹那间在广安那双似乎是带着咒的眼神下小昏了一会儿,心跳莫名其妙的加起速来,差点就忘了广安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宫廷里的首席镶金单身汉果然是带“刷子”的,而且必定不只带两把。
宫里女眷们都偷传广安是极有吸引力的男人,现下他总算是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力道。
即使是身为同类,都是男儿身的他都有被“吸”到的感觉。
可话又说回来,跟在广安身边最久的人是季生吧!
常常被广安这样施以“重型刺激”,季生居然还那么天真无邪,到底是藏有什么防具呢?
“你怎么了?睡死了吗?”广安拍拍御医的肩。
“呃!是,我大概是太累了。”御医摇摇头试图挥去广安大网般的迷咒。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广安瞧了瞧中邪似的好友。
“答案就是不管我觉得或不觉得都无所谓,因为,季生已经知道干娘定日子的事了,而且他可以说是非常在意。”御医给了答案。
“你说的是真的?”广安没来由的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他还在想要瞒着季生直到最后,没想到季生会如此敏锐。
“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对你而言他只是个代替品,代替品的意思就是还没找到正主儿之前,可以拿来代替正主儿玩弄的东西,可是现在你找到正主儿了,代替品理应退场,因为常理就是这样。”御医顺口把季生的话全搬出来用。
御医自认记忆力过人。没有一字不漏……至少意思一定全对。
“他以为自己是代替品?”广安瞪大了眼。
人都被他吃干抹净了还当自己是代替品,季生也太过份了吧?!他又不是人尽可夫,如果他真的欲求不满至此,被停职的这些日子他就不会待在家里而是在白虎大街生根了。
“听起来很像笑话是吧!那请你自己慢慢笑,看到他那样,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御医没好气地说。
“从头到尾我身边只有他,没有其他人。”广安叹气解释。
“你们一定因为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所以都很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一直都在对方身边,从对方叹口气就知道哪里有问题,问题就出在这里。”御医略微思考一下提出意见。
广安瞪大眼见鬼似地看着一脸高深的御医,仿佛好友头上长出花来。
“此话何解?”广安问。
十几年的相伴追逐成长,岂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思?
然而,御医的看法却是从他不曾想过的切入角度下手,是他的盲点所在。
“因为搞不好你所想的压根儿与对方心眼转的相差千万里,于是,想得太多太长远反而造成对方的误解,拿季生来说,他喜欢你,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他都装傻当不知道,你以为他在想什么?我猜他是连想都不曾想过就把这事当没看到,因为他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你为难,逼你做出选择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我以为他没有那么天真的……”广安吃惊道。
“啥?天真?你还以为那叫天真?原来在你心里……他……
很聪明啊?”御医的下巴差一点就与头骨分离。
广安用不是很善良的眼光睨了御医一眼,季生是天才还是傻瓜或是天下人的智慧岂能由御医定论归类,在他的眼里,季生那个不叫“笨”,那叫“天真”。
被青了一眼的御医摸摸脸,果然沉醉在爱里的人都会变样,所见所闻都和常人不同。
“除了这个他说了什么?”广安接续起刚刚的话题。
“也没什么,他的意思总归就一句,那就是虽然不情愿,但是他可以让贤。”御医在广安的眼神下越说越小声。
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为何一直靠过来?
眼睛大、眼神利也不是这么用法,要是吓死了他,可是有罪的。
“你说,季生愿意让贤?”广安抹抹脸,不想承认自己的心里被刺了一刀。
“是……是啊!”御医点头。
“他宁可把我让人也不肯要我是不是?”广安落寞地问。
“也许……大概……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你的婚事是皇令赐下的,他还能怎么办?所以……你的计划要不要改一改?”御医很难得地提供好意见。
“不改,照原定计划进行。”广安伸手碰触着身边随风轻摇的苍白花朵很坚定地说。
横竖谁上谁下的问题已不是问题,这是他布的局,自作孽不可活,他该无惧的接受,痛也不过痛那么几次,假以时日多练习总会有好结果的。
收回了手,垂下了视线,广安想起以前只要有任何机会,季生就会想要碰触他,就算是勾着根手指也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渐渐的,广安能理解那种想要对男人动手动脚的心情,因为喜欢,所以想要把他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但是,读圣贤书得理知世造成了封印般的魔咒,以世俗礼法来说男人不该和男人在一起,这是不对的。
顾虑有一就有二,接二就连三,层层叠叠排山倒海样压过来,纵使再能了解季生的心情,他还是觉得这样对季生不好而决定进宫去,以求眼不见能心静。
不料,进了宫廷,想要季生的念头时时刻刻盘踞在他的脑中促成了反效果,好不容易得假回家,看见朝他嚷着好想你的季生,理智成了不存在的东西,一错再错,至今那条看不见的界线已被踩得面目全非。
那一天,他因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经过书房,看见大哥埋首于龙阳书里,惊愕之余得知一个足以撼倒王府的秘密,精明的大哥将他一脚踹进房里洗脑,广安这时才领悟到爱上一个人其实跟旁人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全是自己的责任。
若非有大哥的苦心劝说,也许他早已放弃了执着。
爱就是爱,不会因为性别而受阻,更不能因为喜欢而忘记与爱一体两面的责任。
时至今日,他希望季生与他有一样的心情,如同大哥与大嫂……彼此相爱、负起早就该负的责任。
“那么……你真要把我娶进你家?你真的真的不是在说笑话?”御医神色一变差点尖叫。
“按计划,是的。”广安转头看着几乎要跳起来的御医。
“不要吧!你这样做‘他’会抓狂的。”御医已能想见某人狂暴起来的模样。
“你在担心‘他’得知消息后不会来吗?”广安很故意地问。
在他的眼皮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位”突然出现在客院,总不可能是从他家的石敢当里蹦出来的吧?!更何况……
他又不是傻子,老友在紧张些什么,只消一眼就可以从耳后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吻痕里找到答案。
“哼!谁担心这个……我干嘛怕‘他’不来?”御医燃起勇气之火。
“是吗?反正你那么厉害,只要说服他成为共犯不就得了。”广安应了声。
就怕来人光明正大现身求枕边人回家时,堂堂御医阁下自己又恶人没胆,乱找了个五四三的借口临阵逃之天天。
御医老友和那位主爷的问题不关他的事,他们俩个自己会去解决,眼前他的问题是到隔壁家处理睡错地点的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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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了“两池”春水的“祸首”正在御医目前所住的客居床上,身子蜷成球状捉住软被像小娃娃。
正在春秋大梦里游走的他无声地睡着,偶尔还会有儿下磨蹭,使得御大神医一见那张睡脸就有股想把他揪起来痛打一顿的冲动。
只是,冲动归冲动,强龙不压地头蛇,地头蛇的宝贝更不能乱压。
一些流传于街坊间的传闻说什么有烦恼的人都会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偏头疼……之类的云云症状,在季生身上一点都没有出现。
甚至于连开门声、走动声、说话声都吵不醒睡美人,进门打算搬人的广安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这些时间来的担心忧虑似乎成了他一个人自找的麻烦。
季生真的一点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吗?
可是当他看清季生的五官,明明在心里已盘算好,做了不下十次心理建设,打定主意即使是见到人也要不动于心的广安却立即方寸大乱。
广安想转过身去克制住身体受季生效应的影响,然而不幸的是御医刚好就站在他身后让他进退不得。
从季生的身形瞧到满是愁容的脸,他从不知道原来季生在梦里竟是这副怪表情,由于一直以来季生的表情就很丰富,这样的表情却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紧紧锁着的眉锋凝住了困扰的痕迹,巴掌大的脸有缩水的嫌疑,长长的眼睫下莫名其妙生出了泛着青的暗影。
远看似乎云淡风轻,近看才知季生不是如他想的那么无忧无虑,或许在旁人的眼光看来季生和平时并无两样,但深深了解他的广安知道,季生有了改变,变得……好可怜。
该死的……以季生的天资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的季生竟然……受虐了般的叫他心惊。
“你下毒!”广安青着脸质问身后的唯一疑犯。
“啊?”御医一头雾水地望向广安。
“是你下了毒。”广安指控。
没错!没道理季生会突然消瘦,天不怕地不怕的季生根本不会满脸忧愁,一定是御医把身不由己、小羊般可爱的季生骗去当实验品了。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下毒?我毒到谁了?”
为了怕惊醒某人而被狂扁,已经很委曲求全的御医一听到控诉立即以脑充血的语气小声抗议。
“若不是你下毒,季生怎么会变这样?”广安心疼地走到床边。
“他变哪样?还不就跟以前一样,我可没有动他,药草取得和制成不易,我还怕浪费了我的药呢!”御医没好气地说。
“他瘦了。”广安抚了抚季生的手背。
“他之前筋骨受伤处的体力还没有全部养回来,运动量这么大,吃又没比人家多,晚上又不睡觉四处跑,不瘦才奇怪吧!他这叫体力不够、睡眠不足、吃饭有一顿没一顿所造成的模样,又不是大病,只要给他一颗养神丸就好了。”御医瞧了眼躺在床上的季生说。
认真说起来,挑嘴的季生并不是顶好的实验对象,况且季生又不是他的谁,他才懒得花心思。
“给我养神丸。”广安专注地看着季生说。
虽说的确只要开口他就一定会有药,但是听听这种连一丝迟疑和客气都没有的语气,简直像是叫下人端茶来一样,御医有那么一点不太高兴。
等了半晌发现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广安叹口气。
“请烦劳天下第一的御医大人赐药,这样您满意了吗?”广安言不由衷地说。
“你要养神丸啊?我有做新的,你要哪种口味?”一被捧上天就马上忘了气的御医走到五斗柜里翻出一口黑色的小箱子。
“你又做了新口味?”广安不可思议地望向背对着他的御医。
搬出王府之前,御医和他打照面的机会至少三餐时间,其余的空档……喜欢四处种药、找人试药的御医到底在哪里做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御医搬到隔壁,他更是不知道御医在忙些什么了。
“这几天白天又没什么事,我就私下炼了几种新口味,你要让他试吗?或是你坚持要原味的?不过我先说了,原味的很苦喔!吃过的都会想哭,连皇上服了后都叫苦叫了很久,新的我里面加了蜜和四种花香味,肯定是比较好吃。而且为了效用快一点,我改了服用的方式。”御医拿出四颗封上蜡的小丸。
“你有做桂花味的吗?”广安问。
“这附近桂花多,我当然有做桂花味的,什么时候吃都可以,独独不可混茶或酒一起吃,咬碎吞下去就好了,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御医把其中一颗丸子用油纸包了递给广安。
“我会的。”广安朝老友点头。
“季生的性子你也知道,别人的劝阻他听不进去的比听进去还多,干娘要忙婚礼的事,总不能要她老人家为了季生那么操心,我看你还是自己看紧他,别让他跑来跑去的好。”御医建议。
“嗯!替我跟二夫人说一声,我把季生带回房去。”广安头也不回地说。
接过药包放入前襟收好,广安俯身轻轻搂住季生,抚抚季生紧捉被子不放的手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季生真让他给想到心都疼了。
“季生……”广安沿着季生的曲线一路由上摸到季生的腰腿。
温热的掌贴着衣物移动,时轻时重……按摩似的来回游走,被摸得只差没醒过来的季生不由得想让没接触到怜爱的地方也“舒服”一下。
“唔!”季生翻了个身让广安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继续摸个彻底。
虽然看起来只是轻抚按压,但是那明显就是不安好心的手在某几个“重点地方”硬是流连忘返了好几次。
“摸的人”和“被摸的人”是没吭声,但是房里的“第三者”
却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克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季生,我们回房里睡。”趁机偷了几个香,广安在季生耳边说。
“广安……”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却弯了弯露出甜笑。
迷迷糊糊还在睡眠状态的季生和孩子一样,一接触到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不自主地挨近,眉头也舒开许多,最后展臂偎进广安的胸怀。
“乖,我们回房睡。”顺势抱起季生,广安朝傻愣愣的御医使了个眼色。
收到眼色,御医摸摸有点微痛的鼻子马上帮广安开路、开门、目送他们出去。
他似乎看到……不得了的镜头了。
于是,在那凉风徐徐的午后,不知自己为何突然睡得超安稳的季生,总算睡到自然醒。
伸伸小懒腰,打打小呵欠,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几天了呢?
夜里不是翻来翻就是得出门爬墙去偷看广安,能像这样没有梦的熟睡,真的很难得。
易经的系辞上篇有写到“非所困而闲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这段话是说,如果时机未到而人想不顾一切用蛮力或计谋来达成某愿、取得某物,此人会因自身经验不足且羽翼未丰却强出头而伤害到自己,简单一点来说意思就是“强求会招害”。
季生并不是像旁人认为的脑中装满稻草,他知道强求会招害的意义,但是,他就是无法对天命所规划出的人生感到甘心,所以他来了,也得到了结果。
天命果真不可违吗?
蹭蹭散着桂花微香的枕头,窝在软软的床上眨眨眼,外头斜斜的午阳透过花窗在床前的地上映出美丽的梅兰竹菊剪影,闪着金光的烟尘在房里舞着,当它们舞累了就会缓缓地落在窗边的小几和椅子上,小几上有着一本房主人还来不及看完的书,书页微微地因好奇的风儿噪动着。
他一直都很喜欢在宁静午后斜躺在床上,因为从这角度可以看到广安坐在窗边翻着书的侧脸,但是,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唔!想到这里……不太对劲,这里是他的房间,可是有某种违和感让他觉得似乎不像是他的房间。
搁在他腰上的这只手,看起来十分眼熟。
大脑响起危机意识,季生连想都没想,马上以最快的速度跳起来。
不料,他的“最快速度”还是不敌那看似温柔实际上又快、又准、又狠的手。
那从背后飞出的手揪住了季生的背,手腕使了个看起来很顺的小回转,季生马上回到原位,如同刚刚那猛然而起的举动是做了一场梦。
微转侧身的季生无辜地睁大眼看向捉他像在捉小鸡的武林高手,心里开始嘟嘟囔囔。
确认无误,没错!就是那个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广安,天底下就只有广安会这样对他,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
出手那么快是有奖赏吗?
居然这么粗鲁,让他跌回床上疼了一小下。
换上略带哀怨的眼神,季生不知自己的样子对广安造成了什么影响。
相对无言。
倒抽一口气后广安就这样看着他,目不转睛,简直是想要用眼睛把季生的所有烙在眼底的模样。
无言以对的干瞪着眼着实叫人很不自在,可是在此时此刻,他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看着季生欲言又止的不安,广安得到了一些线索,也许二夫人认为他迟早会后悔,但是货既出门恕不退还,因此,他再后悔都要忍耐;也许大哥以为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都是付诸东流,这都不是正确的,因为从季生的改变让他深信,季生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既然对季生只能慢慢来,他只好做下长期抗战的准备舍命陪君子。
“睡得好吗?”广安关心地问。
季生咬咬唇,只顾点头没吭声,看到广安和以前一样温柔,好多好多的问题立刻一涌而上,但却想问问不出口。
“把这颗药吃了,你自己的身体要多照顾,咬碎一点吞下去别噎住。”
单手从床头小木盒里拿出蜡丸捏破,飘着淡淡桂花香的药丸被广安送到季生嘴边,季生纵使皱起眉仍然安份的把药服下。
“你还想再睡一下吗?”广安迟疑一下后问。
季生直直地看着广安,果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变的广安比较好,不过……那已经是往事了。
朝广安摇摇头,毅然拉开依然环着他的腰部的那只温暖的手。
广安马上就将成为有妇之夫,这样的温柔……他承受不起。
在广安的注视下,季生起身下床穿好外褂,很兄弟似地行过礼后开门离去。
走到阳光下,季生呼出一口大气。
他原以为自己做不到潇洒地离开,没想到,离开广安,顺应天命……竟是这么难。
难得……揪心,几乎让他掉下眼泪来。
“你怎么了?”跟着出门的广安拉住季生。
“广安,如果我求你不要娶,你会抗旨吗?”季生头也不回地问。
“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吗?”广安反问。
抗旨是要砍头的,砍的还不只一个,有可能连家族、亲戚全都得一起上刑场,他若是广安,他会抗旨吗?
无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
“不可能!”,在他的脑中响着这三个字。
“我知道了,你……你快回去吧!日子就在眼前,很多事要忙的,不是吗?”季生挥去广安的手。
广安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临头,他决定忍住。
这一切都是为了季生,只要真相大白,季生一定能明白,该是时候要御医帮他进行下一步了。
因此,他什么都不说,点了头之后离开,没见到背后季生既幽而怨的表情。
爱与不爱已不该被重视,圣令已下,他必须怎么做,冥冥之中早已经定案。
真好笑,他是招谁惹谁才得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口口声声说要帮他的亲王浑蛋也只会看热闹,别说出手帮忙,他连开个金口吭一声都没有。
搞了半天,广安还是决意要娶妻,连日子都是他亲娘给定的,广安的妻还是从他家要嫁出去。
那他到底是在耍宝给谁看?
还不如出家好了,落得六根清净,得不到的东西就算忙得不可开交也是瞎忙,他又何苦来哉?
为何人只要长大就必须面对不断出现的岔路?
站在分界点的自己明明不知道终点在哪,却要选择走向左边或是走向右边,上天不是表明了是在为难人吗?
决定爱上广安或是决定放弃广安,只是跟选择提起与放下一样简单的事。
他好累了,不愿多想,可是却又贪图着不该得的温暖,可悲地扮演懦弱的角色直到最后一刻。
季生不禁自问,他怎么会从没想过,万一到了最后才惊觉广安的温柔自己已经放不掉,他要如何面对?
呵!平常是个标准路痴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在伸手摸不着的爱情里都会迷路,他多么希望能为广安多争取一分幸福,他多么希望这幸福是由他来给,可惜迟了,而他真的舍不得放下。
萎靡了两天,一早吃过饭就打定主意继续腐烂的季生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边翘二郎腿边叹气,压根儿没发现有人闯了进来。
“起来,本王有事找你。”
珒琉亲王一点没客气,应该说他也没打算要客气。
“干什么啦!草民我今天没心情让您找,大不了脑袋奉上,反正所有人都觉得我有脑袋和没有都是一样。”季生没好气地说。
“哦!原来你是打算放弃自己,由此看来本王也没帮你的必要,哼!白来一趟、浪费时间。”珒琉亲王对床上装死的男人冷言冷语。
“这一切也不是我愿意的好吗?!别在旁边说风凉话。”季生闻言有点生气。
“你还有心想要和本王合作?”珒琉亲王问。
“已经到这种地步,他们说不定已经把日子定下来,您可能不知道,广安的这场亲是奉了皇令,是皇上下旨要广安择日成亲的,您还要我干什么?练身体然后抢亲吗?抢的还是新郎官?或是您打算在婚仪上要我出去大嚷新郎官已经是我身下人?告诉你,我爱他,而且我绝对不会去破坏他的婚礼,您真的找错人了。”季生嗤笑。
“放心,你说的那两件事本王从来就没打算要你去做,今晚子夜,你到御医房里,本王会把你该做的告诉你。”珒琉亲王下令。
“为什么?玉小姐已是广安的未婚妻,您要我到她房里……”季生惊讶地问。
“他是广安的未婚妻?哼!绝、对、不、可、能,有本王在,这辈子他休想嫁别人。”珒琉亲王露出非常狰狞的表情。
“是是是是是……”吓得只能点头称是的季胆小马上见风转舵。
看眼前的煞星发起狠来的样子,就算有天大的疑问都裙角撩撩自行找掩护去了,真是可怕极了。
“今晚子夜,别迟到。”珒琉亲王再提醒一次。
“我一定到,一定到,绝对不会迟到。”季生诚惶诚恐的向恶势力低头。
“很好。”珒琉亲王相当享受季生的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