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俊抱着女童来到凤凰跟前,女童睁着青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
「来。水华。」常俊牵着她的小手,向凤凰伸去,「这是你亲娘。」
「亲娘?」
「是的,你要记住,霞母妃是姨娘,这才是生你的亲娘。」
「娘好漂亮!」
小脸绽开花般笑靥,从常俊的手中脱离,径自摇晃着小手向凤凰伸去……
原本半阖碧绿眼眸突然整开了,一手猛地抓住向自己伸来的小手,将女童拽倒在坐垫前,另一手迅疾卡住了那细弱的颈脖。没有一句言语,只顾在指间出力。女童在喉间发出咯咯之声,双手乱抓着,双腿本能地踢动。
常俊大惊,扬手向凤凰打落,终于使其松开了手,他抱住女童,后退出几步。
女童没有号啕大哭,瞪大了眼睛,似乎因过度的惊吓而忘记了。常俊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缓解她的恐惧。凤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因方才的冲击,几枚金步摇从发间脱落,散在地上。
常俊将女童交到一名中年嬷嬷手中,嘱其带出。他走向伏在地上的凤凰,揪住那金色的长发,使凤凰的脸对着自己。
「……这是我的错,」看着那空洞的眼睛,常俊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声音说道,「把水华带来见你是我的错。」
嬷嬷抱着女童,形式性地轻声哄着,也不考虑这样是否有效。女童僵硬着身体,手脚绷地直直的,抗拒着嬷嬷的怀抱。拧抓着嬷嬷衣物的左手掌不断渗出红色的液体,在嬷嬷的衣服行留下暗浊的痕迹。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
嬷嬷发现了异样,急忙查看女童已经鲜血淋漓的左手,费了好大劲才让小拳头松开,看清了罪魁--一支细小的花钿,细小锐利的金针张牙舞爪,嚣张无比。
***
当从昏迷中清醒,听说了所发生的惨事,朱雀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只觉得胸口堵的发慌。这该怪谁?谁算是罪有应得?他禁不住抬头望去,却吃了一惊。
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罩在脸上,别过头。
朱雀没有说话,只是退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直到让自己脱离对方一伸手就可以掌握的范围。这个时候,朱雀本来非常想好好地嘲笑一下拼命拦住自己的这个男人,嘲笑一下因他的天真所招来的这个后果,可是当那张脸映入眼底,朱雀发现原本想说的话突然烟消云散,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永远也忘不了方才瞥到的表情,各种感情颜色与图样混合在一切,颤抖着,不断扭曲变形……那是一种从心地冒出的寒冷的具象化。
一转身,朱雀快步离去。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他只是想尽速离开他身边。
这是他自己招来的后果,他就得自己去承担。谁让他要拦着自己呢?如果不的话,现在也许就是又一个普通的元月初一,只有大红的春联,没有雪白的丧幡。
***
栖霞宫中,丧旗高挂,灵堂上哭嚎声一片。三日后,就要为天帝第八皇子小郦龙天辉出殡。结束守岁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们纷纷前来吊丧,然后陆续返回辖地。
对外正式发布的死因是骤染恶疾,不治而亡。半公开的真相是侍从八哥玉科为泄私愤操纵年幼的水华公主将小郦龙天辉杀害。飞禽一族与对于龙族的臣服程度,向来为人所质疑,从这个角度来说,『泄愤操纵说』的可信度似乎很高。于是对于这个已经算是内幕真相的说法,大部分人虽然仍在信与不信之间摇摆,摄于天威,也只好就这么认为了。
对真正的事实,就算有所猜测也不好多说一个字。
人来人往,忙碌的侍从宫女和侍卫们向朱雀致意,朱雀丝毫没去注意,只顾向栖霞宫前进。对那个单纯的少年,朱雀没有什么坏印象,甚至因为其对水华的照顾而颇有好感。虽然是常俊的儿子,但他不过是个小孩,又有什么罪过呢?本能地前往,也许是为了凭吊,也可能只是为了见那名女童一面。
突然听得一声呼唤,朱雀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天帝常俊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朱雀急忙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爱卿可是去栖霞宫?」
「陛下圣明。」
会遇上几乎已经算是退隐的常俊也不奇怪。儿子死了,作父亲的如果连丧礼都不出现,那才叫希奇。
「呵呵!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那里现在人流稠的很,像你这么小的身子骨,恐怕一下就被冲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朱雀闻言抬头,只见常俊正向自己招手:「来来,到这里来。」
朱雀只想尽快离去,对常俊的招呼感到实在为难,但不听又不行,正犹豫间,对方却已经来到了自己身侧,并旁若无人地搂住了自己的肩。
朱雀微微皱眉,侧过肩膀,甩掉他的手,不想对方又放了上来,并且加大了力道。常俊完全无视他的抗议,朱雀只有硬着头皮在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古怪目光中被带着走。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最好连面对面的机会也不要有。
转过几个弯,赫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水瀑布。五头金稳兽口中衔着巨大的宝珠,发出的光芒连接成一个五芒星,相成巨大的水幕将中间中间的建筑覆盖地严严实实。远远地,便可以感觉到从水幕上散发出的巨大能量。这里便是禁闭着凤凰的披香殿。
朱雀不明所以,心跳却开始加速。牵引着朱雀,常俊站到了水幕前面,水幕平滑如镜,映出两人的样貌。原本亦步亦趋的宫女和侍从们远远退开。
常俊将手放在水幕上,片刻后,就像帘子被掀起似的,水幕上出现了一个入口。
「进来吧。」
说着,常俊进入了水幕,并招呼着朱雀。朱雀忧郁着:带自己到这里来,他的意图何在?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强行将凤凰救走吗?
但犹豫也只有一瞬间的工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雀随即跟了进去,水幕在他背后合上了,就像从来没打开过一样。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突然膝盖一软,朱雀差点跪倒。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住朱雀全身,拼命把他往下压。这情景,与上次在龙宫感受到的强大水压一样。可是这里是天宫,并不是位于深海的龙宫,唯一的解释就是强大的水幕结界制造出了同样的效果。
黑暗中,可以隐约听到对方的闷笑声。
「来,我扶你。」
「不敢。」朱雀躲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走吧。」
肩膀再次被搂住,朱雀被带着往披香殿深处走去。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便可以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四周的景物也隐约能看见了。原来光线的来源是四周柱子上镶嵌的拳头大夜明珠。
披香殿大的出乎朱雀想象,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座殿竟然那么大。一直到了约莫第四进,似乎才到了内室。站在门口,没有设屏风的内室一览无余,夜明珠的荧光中,一个身影靠坐在榻上,为金色的光弧所笼罩。
「族长!」
朱雀向那个身影奔去。常俊没有拦他,适时地松开了手。
越是接近,奇怪的感觉就越是明显。朱雀来到凤凰近前蹲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儿,悲哀地发现:虽然那容颜依然美丽,却苍白无血色,那双碧绿的眼睛更是空洞无神,甚至连焦距也没有。
原本以为会百感交集,甚至会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现在却只感到难过。
朱雀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莫名地停在半空中:要呼唤他吗?是,还是否?
「没有用的。」常俊来到他背后,开口说道。「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个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朱雀闻言回头注视着他,太过微弱的光线,使他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虽然从那带着无奈的语气中能感觉带一丝惋惜,可是造成现况的不就是你自己吗?就算惋惜,那又是对什么的惋惜呢?
「来,我们到那边去。」
常俊拉住朱雀的胳膊,强拉他站起来,向另一个出入口走去。虽然被带着走,朱雀却一直将视线留在身后的凤凰身上。
隔壁的一个房间,摆着文房四宝和书柜,似乎是一个书房。又不怎么像,因为还摆着软榻。
常俊将手伸过去,触摸了一下,夜明珠亮了起来,亮度比其它的房间的要高的多,室内几乎如同白昼。摆开棋盘,常俊在一头盘膝而坐。
「坐吧。」
他向朱雀招手。不好拒绝,朱雀惟有依言在对面坐下。
「会下棋吗?」
棋盘是榧木的,棋子是黑曜石和汉白玉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只知道基本的死活。」
朱雀实话实说。凤凰说,下棋这样的风雅之事,会总比一窍不通好,但没什么实用价值,不需要钻研太深,若是沉迷其中,反而会玩物丧志,于是在教会朱雀是怎么回事后,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朱雀并没有什么棋艺可言,
「那就是会下。」常俊笑道,抓了一把棋子,请朱雀猜,「看来咱们是彼此彼此,我也没什么研究。」
朱雀取了两枚,常俊一数抓的棋子,是单数。
「好可惜。我先。」他一边笑的就像孩子一样,一边将黑棋子摆到自己面前,白棋子推到朱雀面前。「放开胆子,随便下,反正我也看不大出所谓的输赢。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不论常俊说的是真或还是假话,等于是初学者的朱雀想客气也没办法客气。让棋也是需要本事的啊。
清脆的落子声在黑暗的披香殿内间或响起,暗黄色的棋盘上黑与白的几何图形逐渐成型并不断改变着。朱雀发现,这个男人的棋艺要么是真的不怎么样,要么是太过高超:居然下了不少连自己也能看出来的臭手!不过自己也差不离,居然被提掉了将近十枚棋子……
「等一下!我要换地方!」
「起手无悔大丈夫!」
「何必这么认真?只是随便玩玩啊!」
「规则是基础。没有规则,还怎么玩?」
「让我一次又算得了什么!是男人就不要这么小气!」
「这是原则问题!」
「最多我下次也让你悔棋好了。不行?那让你两次?三次?十次?哇!太黑了吧!敲诈啊!」
朱雀哭笑不得:一开始朱雀诚惶诚恐地走着步子,既不敢想也不想随便下,怕太过敷衍的态度惹恼了他;也不敢思考太久,怕他不耐烦。可四平八稳地棋路反而引起了常俊的不满,居然责备他太过谨慎,没有大家风范。朱雀惟有点头称是,开始加快速度。常俊于是开始手忙脚乱,连连下错,下错了又后悔,后悔了就要悔棋,朱雀不说话,想悔就请悔吧。可常俊又不答应了,说你怎么能放任这种歪风滋长呢?对于违法乱纪的行为应当要给予坚决制止!现在朱雀遵命不让他悔棋,他又开始讨饶了,甚至不惜倒打一耙!
连想中盘认输也不行!
这个男人真的是想下棋吗?朱雀怀疑他根本存心是找人来吵架的。因为他总是有办法逗自己说话。原本朱雀可从没想过要和他这样拌着嘴,简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这根本就不正常……
好不容易相互提子提的七零八落一局终于结束,胜负却难以确定,因为两个人都不会整地……
「嗯嗯,这次只好先放你一马。」常俊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不过下一盘可得记着:要下四方型的!不可以摆乱七八糟的地形!」
朱雀差点昏倒……
很快,新的一局开始了。懒得重新猜,便由刚才的常俊执黑换成朱雀执黑。
「陛下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啊。」落下第一子,朱雀假装随口说道。
从外表看,常俊确实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已经两千五百岁,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经是将要入土之人。
「嗯嗯,还可以吧。」常俊答应着,「我可不会输给年轻人哦。」啪地一声,仿佛为了显示自己多有精神而响亮地拍下一子,谁知却因为使出的力量过大,而使棋子弹跳起来,落到了旁边。他一楞,盯着跳开的棋子不动。
朱雀伸手,想要把棋子移动回他落子的地方,却遭到了常俊的阻止。
「不必了。起手无悔。」他将那个歪掉的棋子摆正了位置,「请下吧。」
为什么不要这个算不上悔棋的修正?朱雀在他脸上搜寻着,想要找出原因,可是他看到的,是如海洋般的深不见底。
静谧中,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孤独地响着。这座披香殿真的是太静了,外界的声响被结界完全挡在外边,一点也进不来。
「虽然从外表看来我很健壮,可实际上我确实已经很老很衰弱了。就算我不想承认也不行。」
在良久的沉默后,常俊终于再次开口。他露出自嘲地笑容,「嘿,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挂了,也许明年,也许明天,更也许下一瞬间我就会在你的面前断气。谁知道呢?」
抛动着一枚棋子,他继续说,「所谓长寿的神族,也不过只是能活两千五百岁而已,然后便是归于无。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知饥饱,不知冷暖。名利地位,全部都没有了意义。」
朱雀听着,没有搭腔。棋盘上已经很久没有人落下一子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家伙年纪不大,个子却高,总是能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静,走和坐派头十足,猛一看根本想不到他实际上是个乞丐。他呢,总是往有红白喜事的人家跑,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都进去,对主人恭维两声或者哭嚎几声,然后往宴席桌上一坐开始大吃大喝,吃完后拍拍屁股走人,还不忘记拿喜糖。主人也记不清所有的客人,只当他是自己发了帖子请来的。那个家伙啊,吃饱了就打着饱嗝来炫耀,拎回来的东西却从不分给大家。他说,这是我拼命挣回来的,你要眼红,就自己去啊。可是谁的表面功夫能做的和他一样好呢?结果模仿的人全部被识破,大门还没进就被大扫帚打出来了。后来大家渐渐都知道了,有了防备,那个家伙就到处碰壁,再也找不到骗吃骗喝的地方。没办法,只有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带着虚幻的表情,他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用低沉缓慢的语调诉说着。
「会不会觉得我的话太多了?」他突然问。
朱雀忙不迭地摇摇头。
「嘿,年纪到了就是这样,老想找人说说话。」
他微笑,然后再次开始诉说:
「……有一天,他跟着别人来到了一座山,因为据说那里能挖到值钱的药草。不想山突然崩了,所有人都摔进了裂口中,全死了,可是那个家伙偏偏命大,活了下来,还因为有别人的尸体当垫子而没受什么重伤。就在他哼哼唧唧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头顶上方的千仞峭壁上开着一朵美丽的鲜花,依稀便是大家口中形容的万分少见的至宝。他兴奋万分,急忙向那峭壁爬去。爬啊爬啊,好不容易,他终于到了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朵花的地方,那朵花说话了,它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那个家伙说我来是为了见你……正当他要报出名字的时候,那朵花说如果想要挖走我,就得使用金锹银筐,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说着,那朵花就把那个家伙踢下了山。那个家伙于是搅尽脑汁想办法,各种方法不论是好是坏都去尝试,甚至拼上了性命。终于他得到了金锹银筐,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准备向那座山出发,可是当他即将出门的时候,他的儿子却跑来跟他报告,已经用他的金锹银筐将那朵花挖回来了!那朵花笑着,对儿子说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
咯咧一声,汉白玉的棋子在手指间变成了碎末。朱雀吓了一跳,对方仿佛变了个人,那眼神让他心惊不已,不禁稍微畏缩。似乎注意到了朱雀的反应,金发金眼的男子抬头对他微笑,仿佛刚才狰狞的表情只是朱雀的错觉。
「我很可怕吗?」
朱雀咽了口唾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个男人的变脸技术才更让人觉得恐怖。他开始后悔跟他进入这披香殿。
「你根本没必要怕我。现在,我连拥抱人的能力也没有。」常俊笑得轻浮,「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对我发动攻击,我是绝对没有招架之力的,保证立马一命呜呼。不过呢……」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这座披香殿恐怕就要成为我们的坟墓了。因为这个依靠龙珠的力量形成的结界只认我的命令。」
朱雀考虑着他这话的真实性。既然他已经快要死了,设置这样的结界确实有成为坟墓的危险,一般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对方可是常俊,依照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有这样做的可能。
贸然出手,确实有让自己和凤凰成为陪葬的危险。
考虑后,朱雀选择相信。这么让人讨厌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沉思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被放大了数倍的大脸,常俊不知什么时候从隔着棋盘的对面移动到了朱雀面前,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他急忙想要后退。
「别动。」
常俊阻止了他。那双与青龙天寒相同的金色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朱雀,一眨不眨。面对着与青龙天寒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朱雀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想要攻击,但是如果出手太重,使得这个『老人』现在就驾鹤西归,自己就要陪葬了!
良久,常俊抬手,摸上了朱雀的紫金冠,一下就将固定用的发簪拔了下来。哗啦,及腰的红发瀑布般散落,在夜明珠的光辉中散发着红宝石般的色泽。
朱雀倒抽一口气,急忙想要抢救。虽然他还未满弱冠之年,但为了朝廷的礼仪,便在五年前留起了长发,束上了冠。在人前披头散发可是极失体统的事。
「别动,让我看。」常俊再次阻止了他。
强硬的捏住朱雀的下巴,视线在那道石青色的刻纹上缓缓移动着,眼神逐渐深邃。另一只手伸上了,突然搭上了朱雀的咽喉,朱雀一惊,却发现他并没有出力,只是虚放着。咽喉上的手开始移动,慢慢爬到了他颈后。突然,就被拉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朱雀浑身都僵硬了,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被抱的更紧。
突然,对方高大的身体如泰山压顶般倾压下来。惊慌中,朱雀努力挥动手脚,想要挣脱,但对方的体重让他徒劳无功。这重量甚至有倍增的趋势,很快就将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挣扎无效后,对方的毫无反应让朱雀冷静下来。他试探性地探了常俊的鼻息,还好,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有的。就是说,这个家伙居然很没有责任心地昏睡了!
失去意识的龙族的体重可是以「千斤」为单位的!
***
昏暗的奉先殿中,香烟缭绕,烛火平静地燃烧着,偶尔啪地炸开一朵小火花。层层迭迭的牌位,投下不规则的阴影。一名男子匍匐在蒲团上,不断叩首再叩首。左前方一面大金字牌位,写着「仁德皇后梓童之位」。
终于,他停了下来,维持着额头碰地的姿势,良久,缓缓抬头望向那金字牌位。摇动的烛光在他脸部以及字迹的凹凸处阴晴不定。在即将迎来新的一年的除夕之夜,他,青龙天寒,天帝常俊的第六子,东方的守护者,公认的下任天帝,保护了一名人类的婴孩,却失去了一名幼弟--小郦龙天辉。而所谓的凶手,是他的幺妹--孔雀水华。年仅五岁的她,不过是依天性寻找能果腹的食物,如何能够怪罪?
他以为,重要的不是已经逝去的过去,也不是没有确定的未来,最重要的是现在。只要找准一个点,就可以维持均衡。没有冲突,没有撕杀,那样每一个人就算不能得到最优渥的生活,至少也不会遭受痛苦,不会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将生活的稳定且安乐。
不奢望已经失去的东西能回来,只求能保住一切现有的东西!并且将其往最好的方向引领!所谓彼此对立的『矛』与『盾』,『水』与『火』,不也在天地间共存,相安无事着吗?!可为什么就这么难?!他为此不断努力着,坚持了七百多年,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梦想打破。
「仁德皇后梓童之位」八个金字倒映在金色的眼睛中,沉默着。沉重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竭尽全力去保护一切想保护的』,『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从很久一切他就知道了,可他从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正因为有梦,有目标,才能够坚定地走着属于他青龙天寒自己的步子,做着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保护着在别人眼里一点也不值得在意的东西。如果否认了这最初的想法,就等于否认了他活到现在的意义。
「……彤说的对,我不但只是一个满口仁义的假道学,还是一个怯懦者……说着高尚的话,做着自以为正确实则莫名其妙的事,结果只会让人发笑而已……」
青龙天寒对自己一贯以来的坚持产生了动摇。以前虽然他也曾经无数次困惑过,可从没像现在这么严重。错了,你错了!现实用严厉的声音不断对他呵斥着。
有人进入了奉先殿,属于女性的柔和嗓音飘来:「瞧瞧,这里有一个正忙着忏悔的伪君子。对既听不到也说不出的死木头,他诉说着自己的罪过,哭泣,哀号,说完了以后,便用丝绢手帕擦擦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点眼泪,哼着歌谣背着手,扬长而去,从此心安理得继续过他的清净日子,直到再次犯下了无法心安的罪过。唉,连将自己的罪责正当化的工夫也懒得花。」
平和的语调却夹枪带棒,仿佛一根大棍子敲在天寒的脑门上。他起身回头,看到了一头赤铜色的发丝,散发着滚烫金属般的味道。来人逐渐走近,模样也在烛光中渐渐清晰,那一名年轻的女子,白晰的皮肤,琥珀色的眼睛,高鼻深目,按人类来说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天寒认出她正是成王翼龙瑞瑟格的女儿利利金舍,六百岁,受封利金郡主。以前见过几次,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对她的情况也知之甚少。
「利金郡主还没回去啊。」天寒若无其事地唤道,「郡主如若觉得闷,可找众家兄弟姐妹寻地方游玩……」
「原来我一直在想,」利金郡主打断了他的敷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在弑母弑兄、杀妻灭子后心安理得地照样享受他的荣华富贵,现在我终于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接着又加上一句:「真不愧是青龙天寒,天帝常俊的好儿子,公认的下任天帝。」
天寒脸色一变,惨白中泛着青紫:「郡主恐怕是误会了。天寒虽不敢自言有多高尚,但自认从未做过那样的事情。」
「有没有做过,天知地知你自己的良心知。」
利金郡主一边不轻不重地回答,一边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拍打着另一个招呼天寒:「坐,我有话跟你说。」
天寒没有动:「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对于成王,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但不会因此而讨厌他的女儿,因为那对她不公平,可是这并不代表就愿意和成王的女儿牵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刚才她还说了那样一些话,要说没受到伤害是骗人的。
「指教不敢当,我只是想请天寒殿下听一个故事。」她又拍打了一下蒲团,「坐吧。殿下不会因为我的女子而不愿听我说话吧?」
「郡主多虑了。」
天寒在利金郡主对面坐下。他也想知道对方突然出现奚落自己是为了什么缘故,无论如何,听听也无妨。
「请。」
利金郡主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漏壶的水落下数滴后,她才开始说,语调放的十分缓慢。
「从前有一个人,他想要获得大量的猎物,于是学习了各种狩猎技巧,当了猎人。但是他虽然费了很大力气,收获却并不尽如人意,于是用血肉驯化了一条野狼,让它做了自己的猎狗。那猎狗于是成了他打猎的得力帮手,不但能帮他搜索猎物,还能主动出击。从此以后猎人无往不利,总能满载而归。整座山都因猎人而颤抖恐惧着。几年后,猎狗有了小狗。小狗在猎人的家长大,看着猎人的风光,听着狗妈妈狗爸爸的讲述山中动物的故事长大。小狗生活得无忧无虑,满脑子熊的力量、豹的速度、狐狸的狡猾以及鹰的翅膀。其中,最让它可望不可及的便是鹰飞翔的能力,它总是想着,如果拥有了一双翅膀,就可以自由的翱翔天际,再也没有束缚。终于,它在猎人家的架子上见到了一头真正的老鹰。那是猎人从鹰巢里掏来雏鸟慢慢养大的,可是小狗并不知道。小狗兴奋地跑到老鹰面前,诉说着自己有多喜爱鹰这种动物,有多羡慕它的翅膀,有多希望自己也能飞翔,有多向往那种属于飞鸟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并且不断催促着老鹰赶快飞一个给它看。老鹰没有答话,也没有作飞翔表演,只是看着不断自说自话的小狗,报之以微笑,偶尔低头,用喙整理一下脚上连着链子的铁环。后来有一次,狗爸爸又跟着猎人出去打猎了,自以为已经长大了的小狗偷偷地跟了上去,准备好好欣赏一下父亲和主人的英姿。小狗确实看到了猎狗扑咬猎物的凶猛,可是它也看到了那头老鹰。老鹰站在猎人手腕上,猎人一扬手,鹰就飞出去,向着其它鸟类或者兔子扑去,将其带到猎人面前。猎人摸着老鹰的羽毛,不断说着赞扬的话语,而老鹰也以温顺的态度享受著作为奖赏的碎肉。小狗呆住了,它感到心中的偶像一下子粉碎了,原来所谓最自由的飞鸟居然也只不过是主人的仆人。回来后,小狗跑到老鹰站的架子前,冲着它狂吠,它说你算什么鹰?你算什么飞鸟?拥有了得天独厚的翅膀,为什么不尽情地利用这有利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当别人的仆人?我爸爸是不会飞的猎狗还没的说,可你为什么就甘心站在猎人的手腕上享受那一点点碎肉?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在猎人撒手的时候乘机飞走?你根本就不配被称之为鹰!你不过是一头会飞的肥鶏罢了!」
利金郡主低着头,赤铜色的发向两边滑落,露住白晰的后颈。衣带在十指间绞动着,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
她停了下来,双肩微微抽动着,似乎正忍耐着什么。
「那头鹰依然没有回答,微笑着,带着错愕以及无可奈何的悲哀眼神。低头,用喙整理一下脚上连着链子的铁环,发出叮当声响。那小狗不依不饶,大叫道--你这样的人,一个字:贱!两个字:很贱!三个字:非常贱!七个字:你怎么就怎么贱?」
在尖锐的几乎可以切断神经的暴叫后,女子就着跪坐的姿势猛地伏倒,双手捂着脸,肩膀的抽动越发剧烈了。良久无声。
金色眼睛的男子看着她,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下意识地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纯粹虚构的故事。他能感觉到,对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故事讲出口。寂静的奉先殿内,不属于物质上的伤口在吱吱作响。天寒静静等待着,一种近乎同情的感情让他不忍心打搅对方。
终于,对方似乎让自己的感情恢复到了一定程度。她挺起身来,抬高下巴,正视着面前的男子。她绷着脸,任凭从眼窝中分泌出来的液体在脸上纵横,琥珀色的眼睛睁的近乎没有必要的大。
「什么『年少无知』『不知者不罪』『无行为能力』『好心办坏事』『误会而已』『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为了大义』『唯一的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全部都是用来逃避责任的借口。罪过就是罪过,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谎言都是无法将之遮掩或者抹杀的。」
天寒现在明白一开始她为什么用那样的话来讽刺自己。原来在这名女子眼中,自己不但怯懦可笑,而且还是个卑劣的无耻之徒。恶寒在他的脊背上爬动着。
「利金郡主……」他觉得那几乎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有着赤铜色发的女子哼笑一声,说道:「猎人老了,可猎狗还是年富力强。一日为狗,终身为狗。猎狗终究是猎狗,需要一个给它饲料和为之效命的饲主。」
「利金郡主,这种说法未免有失公允!」
青龙天寒急道。他已经发觉到对方讲的故事中每一样事物暗示的什么,所谓猎人、老鹰、猎狗和小狗指的又是什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敢做就要敢当。」利金郡主依然用不紧不慢地语速说着。她躬身,跪在蒲团上对着青龙天寒一叩到底,「每个人都应当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凝视着天寒,「时间有无数个起点,一旦在其中一个开始延伸,就再也无法回头。我想要做的,无非是还以公道。天寒殿下,仁德皇后的灵位就在这里,七百年了,难道您还没有醒悟吗?」
青龙天寒怔然,原本放在膝头的手掌张开,猛地收紧。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
朱雀看着压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的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龙族的年纪越大,体型就越庞大。年纪已经到极限的常俊,体重也到了极限,起码有青龙天寒的两倍,原来一个青龙天寒就压的他够呛,现在他就更没办法了。不知道时间具体过了有多久,只感觉到被压迫住的四肢逐渐丧失知觉,越来越凉,最后终于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了,脖子以下完全无知觉。到了这地步,他就算想干脆宰了这老不死的也不可能了。
就在朱雀开始第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七次咒骂的时候,隐约有唏唏唆唆的声音传来,跟着啪的一声,虽然并不响亮,但在这静谧的披香殿中,格外引人注意。朱雀吃力地转动着脖子,想要知道声音的来源。门口,一头灿烂的金发进入了视线,凤凰扶在门框上,碧绿的眼睛瞪着他们。朱雀心中一凛,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落在自己身上,扎的他生疼生疼。
跟着,对方就像被一下剪断牵线的木偶,沿着门框瘫软下来,不再动弹。朱雀不由自主地想要呼唤,原本想趴在他身上睡的像死猪一样的男人却终于有了动静。金色的眼睛眨巴着,似醒非醒地抬头,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没有搭理被「压迫」了近三个时辰的朱雀,常俊起身向凤凰走去,托起他,消失在门口。
朱雀松了一口气,也想跟着爬起来,身体却纹丝不动。涨红了脸,他一而再地进行尝试,不断对自己的四肢下着命令,却悲哀地发现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一下。
金发金眼的男人将凤凰在小山似的靠垫上放下,用手指爬梳着那金色的发丝。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回答。一笑,细密的轻吻落了下来。
「你的孩子又杀了我的孩子,你说,该怎么赔我呢?」
什么东西打翻的响动传来,常俊皱眉,迅速回到书房,看着趴着的红发少年。朱雀刚才使尽力气,终于通过转动尚存少许知觉的肩部达到了翻身的目的。失去控制的手臂随着身体的翻动而甩动,扫到了棋筒,响动就是这么来的。
有着金发金眼的男人一脸困惑:「你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居然问他是怎么进来的?睡昏头了吧?朱雀想破口大骂,可出口的却是:「陛下您忘了?您带臣进来,下着棋,您就突然睡着了。」
「哦……」常俊揉着脑门,努力思索状,「嗯,好象是这样……」
他对朱雀露出歉意的微笑:「真是对不起,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精力不济,一下就睡过去了。」
说着,他曲下膝盖,将身体移动到朱雀上方,展臂环住了朱雀的腰。
「说起来,你身上还真暖和呢!而且好香哦!」手臂收紧了,还凑到朱雀耳后吸着气。
「陛下!」
朱雀又惊又怒,想要推拒,无奈尚未恢复知觉的四肢一点劲也使不出来。
对方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玩具,一点也没有认真的意思,上一次他就知道了。做了那么多,却没有进入正题,因为那些都是为了激怒凤凰。如果不是为了凤凰,对方恐怕根本不会在自己身上放一点注意力。
「我在想……」
朱雀等待着,这三个字后却是一阵沉默。
「不,是我想太多了。」常俊抬起上半身,对朱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年纪大了就爱胡思乱想。对不起。」说着从朱雀身上离开,翻坐一边。「已经是深夜了。你该回去了。」
不等朱雀做出反应,就在轻呼中将其打横抱起,往外就走。朱雀没有说话,这样最好,他也不想在这个披香殿中逗留过久,一方面巨大的压力让他胸口烦闷,极不舒服,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常俊相处太久。
可是,就这么出去,把凤凰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朱雀趴在常俊的肩膀上,一直看着逐渐伸长的走廊。他不认为凤凰现在的状况是好的表现。也许他没有机会再次进入这披香殿了。一旦常俊断气,披香殿就成了现成的坟墓,如果没有人来唤醒几乎是「半死不活」的凤凰,他要怎么出来呢?难道就这样成了常俊的陪葬?可是不要说他现在被压迫的手脚麻痹,就是状态良好,要怎么将凤凰带出去也是个问题,要知道,常俊虽然确实很老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强大的水幕结界中出手胜算可不大,搞不好两个人就一起成了殉葬品……
水幕开了,外面漆黑一片,初一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在侍卫们的侧目中,常俊将朱雀放在一处栏杆上,让他背靠着石柱。
「麻痹是因为被压迫过久,血脉不通。过一会儿就好了。」他微笑着,摸着朱雀披在肩背上的红色长发。「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凑到朱雀耳边说道:「告诉你哦,我说『结界只认我的命令』是真的,但『这个结界是依靠龙珠的力量形成的』是骗人的。其实不仅仅依靠龙珠的力量,还混合着我的力量。所以,如果我死了,结界也就散了。」
他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离开朱雀的耳边,在朱雀的错愕中,一边大笑一边后退,消失在水幕中。
朱雀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呆然。他是什么意思?说那些前后矛盾的话目的何在?如果是为了让自己混乱,那他就成功了,现在朱雀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他说的话中那些可以相信那些不可以相信。甚至连他糟糕的棋艺也在怀疑之列。实力差的人要伪装成实力强很难,可实力强的人要伪装成弱却很容易。
就在朱雀思索的时候,身体麻痹的感觉退去,知觉开始恢复。那可真是痛苦的过程!稍微牵动一下肌肉,就仿佛有无数的针在四肢百骸中乱扎着,无数的蚂蚁在啃着骨头!朱雀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被疼痛刺激出的泪腺分泌物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不愿在这里逗留太久,只想赶快离开。
顾不得侍卫们古怪的目光以及身体的刺痛,朱雀从栏杆上跳下来,拖着脚,一瘸一拐地移动。长长的红发从肩膀上掉落,垂在胸前,朱雀忽地想起自己的紫金冠!自常俊把固定用的发簪拔走后,就没有还给他,就是说,滚落的紫金冠现在还留在披香殿里。这可怎么办?如果就这样披着发出去,天不亮就立马成了另一大新闻。
正当朱雀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呼唤,这个声音……老天爷!他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和常俊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事!
青色头发金色眼睛的男子出现在红发少年面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痛苦的表情,可是他把那理解为了另一种疼痛的表现。
「彤……」他向他伸出手去。
「不要碰我!」朱雀尖叫。现在他的身体可经不起任何一点刺激,就算是一根羽毛拂过,对他来说也仿佛是被利刃所伤。「我手脚都麻痹着,疼的厉害。」
朱雀解释着,可听在对方耳朵里可就不那么单纯了。在知道朱雀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情况下,对方自动将麻痹的原因往一个地方推去,因为毕竟有过以前的记录。而且披散的长发和凌乱的衣服也让人浮想联翩。
他展开双臂猛地抓住朱雀的双臂,这个强烈的碰触刺激到了朱雀刚从麻痹中复苏的神经,他挣扎着,惨叫声却淹没在对方的宽阔的胸膛中。脚离开了地面,对方半抱半拉的将他带到了旁边一处僻静的房间,将他按在墙壁上。
「为什么跟他去?」
捏住那细瘦的肩膀,他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就在他为自己上一个过失懊悔的时候,时间并没有因为他的忏悔而停止,他又没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他是天帝,难道我有当面抗旨的余地吗?」
「可是你可以找借口啊,比如身体不适、有要务要处理!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
「天帝召唤,就算爬也要爬去!哪里有生病就可以不理睬的道理!」
「那你不会说传染病吗?!」
「哦!芙蓉殿上没病,灵堂上没病,天帝一传唤就突然得了传染病,会有人相信吗?」
随着对方的嗓门抬高,他也跟着把音量放大。
这条软不拉几滑不溜丢的绿泥鳅有什么资格来对他大吼大叫?有本事,当面对着天帝老爹吼去呀!当面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还千交代万交代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冷静冷静再冷静,出了什么问题就只会反省自身,从不思考对方是否也有错!
「你听好了!天帝只是找我下下棋,说说话,就怎么简单!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问问我在想什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问过我吗?你就会像老母鶏那样用翅膀把我挡来挡去,这个不可以干,那个不可以做,你以为这样就是在保护我吗?!大错特错--!」
正发泄着不满的红发少年突然噤声,因为对方突然将他拥住并将嘴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唇。
他怎么可以突然这么做?朱雀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推开他,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抗议。
「……唔……不……」
拒绝的话语却给了对方舌头侵入的机会,缠上了他因为恐慌而僵硬的舌头。
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吸吮那片柔软,迟迟不愿离开。
不是没有想过把他戴着擒心锁的指头砍下来,只是因为不忍让他从此有了残缺;不是没有想过让他真正成为自己的人,只是因为不忍夺去他的自由;而且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谁能保证七百年前的那一幕不会再度上演呢?
可是难道将他收拢在自己的荫蔽下就算是给了他自由吗?不过是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巨大鸟笼而已。就算鸟笼大的像房子像高山,它也依然是笼子,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自己能再坚强一点,把顾虑再抛开一点,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在朱雀即将缺氧时,他终于放开朱雀的唇,将那娇小的躯体紧紧拥住。
「彤,你相信我吗?」他抚摩着那红宝石瀑布般的长发,「我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惟有尽力一试。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杀了我。」怀中娇小的躯体僵硬了,「杀了我,彤,在我伤害你以前杀了我。」
天啊,他只希望七百年前的事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