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非面上仍是挂着微笑,声音却冷了起来:“沈庄主乃一代武学大师,说话要不作数吗?”
沈良全自恃身分,沈家庄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号召群雄,成为天下武学集散之地,靠的便是“信义”二字,“义”就罢了,但他“信”字可是做得十足,若被知道自砸“信”字招牌,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他满面不甘,一咬牙,恨声道:“带走吧!”又摆了摆手,命仆役传声下去:“谁也不许拦他们。”
“多谢沈庄主。”他低头,赫然发现墨成宁嘴唇发紫,有中毒之迹,愠道:“解药呢?”
沈良全冷笑道:“沈某答应大人带一件礼,却没答应要给第二件。”
此时尖声汉子插嘴,阴恻恻道:“庄主,叫她自行配解药啊,她不是医术高明?哪需要什么解药。”
荀非一愣,不解地看向那名汉子,道:“医术高明?”
沈良全道:“大人不知吗?这妞是方世凯的妹子,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既然大人不清楚,想必与她连认识都称不上,何必为此与敝庄闹僵呢?”
荀非面上一僵,未料她竟然就是那位“方姑娘”。
他稳住情绪,将墨成宁用左手搂紧,右手骤然伸出,连连拂过沈良全几处穴道,接着扼住他喉头,冷声道:“对不住了,解药拿出来,不然你一同陪葬。”
他本不欲显露武功,但紧要关头,也只能略施几招。
沈家庄众人大骇,显是没人料到荀非会武,如今半醉的庄主在他手中,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内衫……内衫右侧暗袋。”沈良全颤声说道。从来都是他捏住别人喉头,如今头一次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他方知其中可怖之处,不禁有些腿软。
荀非单手取出解药,淡淡道:“我会再确认解药对不对,不要玩把戏。还有,本官学过一些擒拿法,练来玩玩罢了,不足为外人道,若是有人向外头传出去……”他转头瞥向沈良全,眼角若有似无地泛着杀意。
“江湖上若少了英才辈出的沈家庄,本官会觉得十分可惜哪。”
荀非将解药往怀中一揣,便抱着方姑娘出了客房,吁出那口一直屏着的气,这才发现,冷汗已湿透了背。
他入朝以来鲜少得罪人,是他人眼中八面玲珑的太常寺少卿,如今给沈家庄得知他会武,荀家历代重文轻武,倘若被有心人知道,又不知会带给他多少麻烦。
第4章(2)
庄外林荫处,余平等人已牵了乌骓马等候,荀非翻身上马,接过方姑娘,急驰而去。
冰凉手指轻覆她额面,停留片刻,随即抽手。
那手指传来的凉意令她好生眷恋,这些时日她总觉得自己像走在一团火球上,浑身如火烧般,令她下意识想把那双手拉回额面,无奈身子却不受控制。
“烧退了,方姑娘,你昏迷了好些天,也该清醒了。”清亮男声自耳边轻轻响起。
方姑娘?谁呀?怎么最近似乎常常听到有人在唤方姑娘?
“师哥,这下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遍寻不着的方姑娘,居然就是这黄衫女子。”另一人哈哈笑着。
他眉头微拢,喃喃道:“她怎会晓得我姓荀?”
荀……荀非?她记得那日自己的确喊出荀公子这三字,怎么他还没认出她就是墨成宁?总觉得有些许失望,难不成她小时留给他的印象犹似蜻蜓点水,半点痕迹也不留?
“师哥,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呀?反正方世凯的妹子找到了,计划也就可以顺利进行了。”另一人的语气满是欣慰。
原来他们当她是方世凯的亲妹妹啊……等等!什么计划?该不会他们也要找大哥寻仇吧?
墨成宁倏地睁开眼,瞪向床边负手而立的男子。
“荀非!”她低叫。
苟非闻声一愕,旋即转过身来,见她美目樵悴,眼底尽是防备。
“你们找方世凯做什么?”她焦急问道。
“方姑娘别慌,咱们只找你一人,没要找你哥麻烦。”站在后头的余平说道,他听闻方世凯兄妹手足情深,是以先言明,以免她猜疑。
“喔对了,我是余平,荀非的师弟兼亲信。”
墨成宁眼神和缓了些,心中宽慰道:原来不关大哥的事啊。
她眼皮一沉,又想睡去。
荀非静静望向她半闭的眼,努力想记起些什么,却徒劳。
她带给他的三分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荀非坐到床边,倾过身,轻声唤道:“方姑娘还要睡?”
余平想提醒荀非,他靠太近了,会吓到姑娘家啊……
果不其然,墨成宁被惊得九分清醒,连忙挣扎着坐起,身躯直往床内侧挪去,苍白面容霎时双颊飞红,眼中尽是窘态。
荀非没伸手去扶她,静静地看着她的惊惶与无措,脑中闪过零碎记忆。
他嘴角轻浅地弯起,开口道:“方姑娘?”
她有些受不了他习惯性的刻意笑容,撇开了头,轻声道:“我不认识什么方姑娘。”便垂眸不语。
荀非有些急了,忍不住问道:“方姑娘,你何以识得我?我总觉得你……”
似曾相识。
墨成宁闻言,双眼一眨,目色中隐有一丝期待,她抿嘴而笑,左颊上漾起轻轻浅浅的笑窝。
荀非愣住!他分明见过这样的脸庞,却没见过这张脸庞带着笑。
“你是……”这么多年了,会是她?
墨成宁沉吟半晌,勾起唇角,吟道:“与君相遇劫难中,马狂人落背殷红。九年参商各怀志,岂料劫难又重逢。”
荀非终于确定心中答案,站起身惊喜道:“墨成宁!”
她但笑不语,心底流淌过一丝无法言明的滋味。
这下换余平满头雾水了。
他想出声询问,又不便打扰两人相认,抬眼见师哥眼中的光芒,只好摸摸鼻子,识趣地离开房间。
“呃,师哥,我去跟大福他们说方……这位姑娘醒了。”
“余平,请店小二煮些粥,墨姑娘数日未进食,应该饿坏了。”荀非双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墨成宁,不敢置信那闺阁小姐竟会身在此地。
余平正要跨过门坎的脚定在半空中,尴尬应了声,随即逃之夭夭。
唉,师哥这般模样,可别陷进去了才好,余平心想。
荀非和墨成宁两人皆有一肚子疑惑,一时相视两无言,不知从何问起。
对于她,荀非的印象便只是一个偶然救了他一命的千金小姐,他万万没料到,前些日子让他心神暂失的女子竟就是当年那扭扭捏捏的小女孩。
“墨姑娘,你前些日子要鼹曲戏班改折子,是为戏通是为人?”荀非颇感兴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愿意忽视眼前所见,相信他荀非是个上进青年。
“自、自然是为戏……”墨成宁满面红晕,羞得不得了,心里暗暗有气,明明这几年害臊性子已改进不少,怎么荀非一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
回头一想,她觉得不大对劲。
“荀公子为何也去找戏班子老板?当日在河堤遇见你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荀非语带歉意,道:“吓着姑娘真是抱歉,你可知那昆曲结尾剧情谁编的?”
墨成宁奇道:“不是戏班子的人吗?难不成另有其人?”
“是另有其人。”他噙着笑意,拉过木椅坐下。
她蹙起秀眉,嘀咕道:“谁会这样大费周章?这是有心人在诋毁,荀公子你要小心……”
“那有心人正是在下。”他不禁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