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公子与当今大临首辅表面关系挺好?”
看来她已猜出七八分了呢,他暗暗赞赏。
他笑笑,不作表示,当是默认了,扬起剑眉反问:“墨姑娘知道荀非的故事?”
她不愿再拐弯抹角,便直言不讳:“大略知道些,在瑶国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过十九年前的‘诸子宴’,之后与大哥行走各地时也耳闻了些风声。”
那些风声多半在诋毁苟非,随着“诸子宴”在各穷乡僻壤大受欢迎,荀府人人吃香喝辣,荀文解夫妇的遗孤苟非放荡淫乱、恬不知耻等流言更是满天飞。
她心底相信荀非的为人,早想到那是有心人刻意营造,却没想到那有心人便是他自身。
她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盈盈地瞧着荀非。
“荀公子,你要复仇?”
苟非微一闪神,笑道:“正是。墨姑娘是想起我那日说的话吧?”
“那日?”
“河堤,午后。”他凤眸突卖地望向她。
两人目光倏地调开,墨成宁别开头,他刚刚提到河堤时,眼底似乎泄出一丝柔意?
她干咳一声,语气生硬问道:“你们寻‘方姑娘’有什么事吗?”
荀非眉头微拢,随即展颜温笑。“这是皇上的旨意。”
他扬声道:“余平,别杵在门口了,粥会凉掉的。”
余平一脸尴尬,端着粥蹑步而入,干笑道:“师哥,墨姑娘,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是怕叨扰两位叙旧。”
荀非笑道:“无妨。你去叫他们三兄弟半个时辰后进来。”
余平感激地看了荀非一眼,飞也似地奔出。
荀非转回身,道:“首辅杨烈的小女儿杨芙长期卧病在床,但她是皇上选中的储妃,皇上有意立杨芙为后,但因其病体而迟迟未能迎她人宫,连前任御医也束手无策。我身为太常寺少卿,奉皇上之命前来寻方氏兄妹。”
“所以是要我去杨烈府邸医治杨芙?”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他没有道理如此好心帮杨芙找良医。
“是。”他看出她眼底的怀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她心里不禁感叹,荀非为了卸除杨烈心防,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荀非取过桌上清粥,自了一匙凑近她的嘴。
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讷讷道:“我自己来好了,怎敢麻烦荀公子……”
他笑道:“有什么不敢?”却仍是把汤匙交给她,改替她端着瓷碗。
怕荀非替她端太久,她急急吃了起来,一不注意吞了太大一口,呛咳了起来。
他把碗放至一旁,拉过袖袍覆住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纤瘦的背。
“哎,别吃那么急,这么多天没吃东西得缓些。”他轻笑。
纵使仍饥肠辘辘、四肢无力,但怕荀非还要替她端碗,只得心里流着泪,诋道:“我饱了,晚些再吃。”
荀非扬起一道眉,心里不信,还是由着她。
“晚些再请他们料里些在地美食给你吃。”
美食?墨成宁心中燃起小小想望。
“荀公子,大临……有没有产苦瓜啊?”
荀非一愣。“苦瓜?”
她不好意思道:“九年前荀公子回京后,频频送谢礼到瑶国来,还没好好跟你道谢呢。”
……当年的确是送了许多礼品给墨府,但……苦瓜?
他想了又想,终于忆起当年初春南洋使节来访,进贡了许多当地特有物产,当时宫里人人见这果子生得丑陋又苦不堪言,便欲弃之。他想墨成宁喜研药理,说不定能用苦瓜研究出什么药方,便讨了些来,派人送去墨府。
他看她小心翼翼掩藏渴望,敢情她是研究出了什么名堂,这才问起苦瓜?
荀非歉然道:“当年宫中人人不喜,皇上便命南洋使节不要再进贡苦瓜。”
墨成宁叹道:“这样啊……那这辈子岂不是再见不到苦瓜了?”那一餐味觉的飨宴她念兹在兹,不禁开始盘算起将李玦送回大哥身边后,是否该去南洋游历一番。
“墨姑娘急用?”
“啊,这种事怎能说是急用呢,虽然真的很美味。我记得当时有苦瓜什锦炒、咸蛋苦瓜、炸苦瓜酥……”她目光莹然,浑然忘我地扳着手指细数苦瓜美味。
“……”她把药材拿去吃?
见她孩子气的模样,他失笑。“当真如此美味?”
她用力点了点头,充分展现对苦瓜的喜爱,笑道:“我当日还计划将苦瓜种子种在五灵山上,最后没成功,倒是认识了我大哥。”
荀非疑道:“认识?方世凯和你并非亲兄妹?”他原猜想方世凯姓墨,只是曾经得罪沈家庄,因此化名方世凯,以利在江湖上行走。
“不是,我们是义兄妹。”她不加思索答道。
“你和一个大男人结伴行走大江南北?”他瞪大双眼,猛然站起身。
墨成宁被他的反应惊得呆了,他这是……
她软声道:“她是我哥啊……”见荀非神情,一时语塞。偏头想了下,便把和袁长桑如何相遇、如何结拜的事全盘托出,说到后来,连李玦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
荀非缓了缓脸色,徐徐坐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没有料到她会把事情全盘托出;她告诉他袁长桑的真实身分,这是……代表对他全然信任吗?
想到她这般信赖自己,荀非心下起了连自身都未察觉的恼意。
他舒了口气,起身快步至行囊旁,拿出一卷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拉开烫金卷轴,面向墨成宁,朗声道:“奉天诰命,皇帝制曰:‘国不能一日无母,帝不可一日无后。然则皇储妃病体未愈,后位无主,天下无母,故朕特敕太常寺少卿荀非,延请民间良医方世凯兄妹出任御医之职,任期长短、薪饷等,从长计议。限五百日内回宫呈报。”
这时,余平已带三名随从来到房门前,听得荀非在宣读圣旨,连忙一个个排排站好。
荀非放下卷轴,语调无波:“墨姑娘非我大临朝子民,有权拒绝皇上的诏书。”
墨成宁未料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剧,不解地呆坐床上。
感受到房内的紧张,余平有些后悔提早半刻钟带大福他们进来,却又想听墨成宁的答复。
答应吧!这样师哥就不用做石家的傀儡了,他心中暗暗怂恿。
“不知墨姑娘考虑得如何?”荀非眸中精光陡射,直直盯着墨成宁苍白的面容。
墨成宁缓缓掀动发白的唇瓣,荀非微地张嘴,想劝她别答应,话到嘴边,想起荀家,又硬生生吞回腹内。
“我愿意,但要在我替大哥办完事之后。”墨成宁咬了咬下唇,若有所思。
他颓然低声道:“你愿意啊……”,
墨成宁舒眉淡然道:“荀公子救我一命,我理当做些什么报答你,至少,不让你在皇上面前为难。”
荀非眼神稍软,哑声道:“墨姑娘也曾救我一命,如今不过两不相欠罢了。”
她嫣然一笑,道:“能为荀公子做些什么,我很欢喜。何况,倘若我答应,荀公子会助我找到李玦吧?”
他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道:“这个自然。晚些给你挑一匹好马。”
这条路,就委屈你陪我一道走吧。
墨成宁脑海中立即浮现威武高壮的乌骓马,头皮一阵发麻。
她慌忙摇手道:“公子不必麻烦,我自家乡带来了一匹白马,还在先前住的客栈那呢。”当年离开五灵山前往中原之前,她硬是求大哥让她到瑶国北方市集带了匹白马,因她以为中原的马都像荀非的乌骓马那般高大;哪知到了大临,才知道瑶国的马并不比大临的娇小,纯粹是那乌骓马……发育过度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