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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闲潭梦落花 第八章 作者:梨花烟雨
    忽明忽灭灯光,冷风冷雨敲窗,衣寒犹带前尘伤,雕栏玉砌下,几分凄凉。叹枕边辗转,梦虽醒,愿未偿。

    如梦如幻一场,似泣似诉几行,欲将寸心付书香,情义两难中,谁不惊惶。至更深漏断,酒已尽,人断肠。

    清雅的屋子里,随著一声轻叹,绝美的人儿缓缓放下狼毫,起身批了一件轻罗披风,来到窗前站定,只见无边风雨,绵绵不绝,正如他心中剪不断的千缕哀愁,万缕情思一般。

    “寒烟,你几日没吃东西了。莫非是旧疾复发不成?”门外响起一个紧张的声音,随著“吱呀”的一声响,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後跟著几个小丫头捧著餐盒。

    素寒烟回过头来跪拜道:“参见皇上。”然後起身勉强一笑道:“劳皇上关心,寒烟并无不妥,只是食量有限,这皇上也知道的,倒让他们猜疑,当作一件事去禀报。”

    山月国的皇帝──华洛闻言这才一笑道:“原来如此,你已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奴才们如何能知道你的食量?这也正常。”

    素寒烟点点头道:“所以以後别让他们净逼著我吃了。皇上,大风朝那边可有消息吗?”

    华洛道:“没有,一切如常,你且别老想著这些心烦的事。七郎那麽做,也是我的授意。”说完长叹一声道:“概只因我无能,国人身子又多无强壮之辈,以至国家弱小,屡受欺凌,更随时便有亡国之灾,就因为这些,又因我当时年少,才想出这麽个不堪法子,将你选中送到大风朝做密探。这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每每想到你,我日夜不能安心。你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固然都是重要之至,我却从来不能开心。我身为君主,不能靠自己力量保护臣民也就罢了,又怎麽能为一己之私,害一个本应前途无限的年轻人永远背上奸细的骂名甚至赔上性命呢?因此我早就想把你召回来,只是……唉,惭愧……只因分布图被盗,我没有法子,才不得不让你继续做下去。後来轩辕桓派人调查,最终才让我下了这个决心,寒烟,你……你不怪我吧?”

    素寒烟摇摇头,心道:“皇上是一片爱护之心,我怎麽能怪他,只是他却不知,这样一来,亡国之灾就在眼前。要怎生想个法子,度过这场劫难呢?”

    华洛自素寒烟回来的那天起,就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他知大风朝必不肯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这样快便以此为借口前来攻打。但他这些年励精图治,行富国强兵之策,自信怎麽也能抵挡一阵子,再说那轩辕持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只仗著大风朝兵强马壮,自己只要好好筹划安排,未必就会落败。因便命宫中人不得在素寒烟面前谈论此事,决意要以自己之力来打这场仗。若赢了,也可扬眉吐气,再不怕大国欺凌,若输了,便是天意要亡山月,终究也无可奈何了。

    这一切素寒烟皆茫然不知,但他冰雪聪明,过了几天,发现宫中人人面色凝重,甚少言笑,况华洛几天不见人影,他心中便猜出了几分,这天晚上便来到御书房,求见华洛。

    那华洛正为前方战局焦心不已,几天没有好睡,形容倦怠,哪敢见他,知他必定猜出来的,因命太监出去令他回房,言说自己明日前去看他。素寒烟哪能不知道原因,沉声道:“既然皇上不肯见我,那就恕寒烟无礼闯进了。”说完不顾兵士阻拦,径直进去,那些兵士又如何真敢拦他。

    华洛在屋里早听到了的,无奈之下只好起身道:“你的病不知何时就会发作,不好好休养,却跑来这里干什麽?”一边迎下来。这边又有人报七郎求见。

    七郎一进书房,便大嚷道:“皇上,不好了……”话未完便看到素寒烟也在,不由得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改以尴尬的笑容道:“寒烟,你怎麽在?吓了我一跳。”

    华洛心中一惊,却连忙帮著掩饰道:“七郎就喜欢小题大作,什麽事就让你这样慌张?都多大了,还改不了这性子。”

    素寒烟看著他们两人,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算著他也该动手了,七郎,你实说吧,我们丢了几座城池了?”

    七郎是个直性子的人,闻言大吃一惊,望向华洛失声道:“皇上,你把这事情告诉寒烟了?”

    华洛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冲上前去,掰开这家夥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麽,气道:“我什麽都没说,倒是你这一问,把什麽都给问出来了。”

    七郎还茫然不解,素寒烟叹道:“这还用告诉我,我在大风朝这麽多年,岂能不了解轩辕兄弟的个性,况还在王府呆了那麽些时日。你们定会认为,那轩辕持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先前那些胜仗均是仗著大风朝兵强马壮罢了。我们山月虽国小力微,若精心布置,也未必就输,是也不是?”

    华洛见他全都得知,也就不再瞒他,奇道:“寒烟,你真是我的知己,怎知我就打这主意?”

    素寒烟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先前便是这样想的,只是後来才明白,轩辕持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的赫赫战功,丰富经验无不是他在那些场仗里一点点积累搜集下的,他是个可怕的将才啊,也是我们根本无法抵挡的一个敌人。虽然我不想说这些话泄你们的气,但……但却都是事实。”想起这些都是在那次落水後经由轩辕持的讲述中得知的,他的心不由得又揪痛起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办?”华洛沉吟问道:“寒烟,你既然把他说的那样厉害,我们可还有取胜之道吗?”

    素寒烟看著窗外阴沉的天色,半晌方道:“容我再想想吧,眼前丢了几座城池,你先告诉我,七郎。”

    大殿里的灯火逐渐微弱了下去,眼看已交四更,便有值勤太监上来请他们休息,三人这才各自回去。

    漫步回到自己的居所,素寒烟一眼望见那件他从轩辕王府穿回来的轻罗披风,不觉泪盈於睫,轻轻取了下来,自己反复摩挲,一边自言自语道:“轩辕,你此时可在干什麽?想什麽?是想打倒山月亲手杀了我,还是根本已无视於我的存在,只想用鲜血与胜利来满足自己呢?若我回去了,你必定不会原谅我的吧,但是你可肯因此放过山月吗?你肯吗?”

    将冰凉的脸庞贴在披风上,一阵温暖的感觉缓缓传递了过来。一滴清泪终於划下他的眼角:“轩辕,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啊……”暗夜的小屋里,只回荡著一个伤心人如泣如诉的声音。至後来,这声音越发坚定起来,似是主人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

    轩辕持站在一个高高的小丘上,视线投向远方的青山绿水,春风一阵阵吹来,撩动他的衣角,分外舒服。

    “吹面不寒杨柳风。山月,该也是春花烂漫了吧。”他喃喃的自言自语,目中有一瞬间的失神,转眼间变成滔天的恨意。嘴角噙上一丝残酷的笑容,轻轻开口道:“就让我践踏着山月士兵的尸体去见识一下山月的春天吧。染了血的风景,想必是会更美的。寒烟,你可千万要等我。”

    ***

    一纸素笺静静铺在桌上,素寒烟手提狼毫,却半天尚无法下笔,只怔怔的看着,边自言自语道:“你可知这封信若写了,他将如何看你么?只是若不写,代价却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啊。你在大风辛苦潜伏十余年,为的是什么?你对轩辕持情深至此仍不肯透露身份,为的又是什么?这封信……这封信其实是没有你选择的余地的。”美丽的凤眼紧紧闭了一下,颤抖着的手好容易被稳住,立刻,素笺上便溢出一缕墨香。

    ***

    “元帅,你的信。”大风朝的主帅帐篷里,一个侍卫小心的将信递到轩辕持手中,元帅今次与往日不同,竟没有一丝笑容,让他们这些小卒倍感压力。

    “皇兄就是性急,这么一场小仗,也值得三番五次来信叮嘱。”轩辕持一边自语,待接过信来,看清了上面的笔迹,一双手不由得微微起了颤抖。

    “是他?他此时来信做甚?就算求和,也不该他说话吧?莫非是以为我还对他有情?哼哼哼。”他冷冽的笑了,却仍是急切的撕开信封。

    “轩辕元帅,近来可好:

    闻大风国主已于两月前以你我之事为由,发兵山月。君掌帅印,不出一月也已攻城略地无数,战绩斐然,实可喜可贺。然战乱之中,无数百姓遭殃,致吾睡不安寝,食不下咽,盖因一切皆由吾引起。因此有心以吾之残躯,换我山月百姓安宁。以我发信后二十日为限,若君再取分毫土地,吾当自刎神前,以谢天下百姓;君若退兵,有生之年任君驱策,决不自断生死。君恨我入骨,当理清心意,分清厉害,望君早做决定,吾翘首以盼。

    素寒烟敬上”

    “‘素寒烟敬上’,呵呵,寒烟,你竟已对我这样说话。你心中是早已撇清我们的关系了。”轩辕持不能自抑的笑着,良久才逐渐歇了下来,语气转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待你何等尊重爱溺,你又是如何待我。哼哼,用残躯换取山月安宁。素寒烟,看来你早知我会做出何种选择了。我便再让那小国苟延残喘几年,又有何妨?”说完沉声吩咐道:“来人,笔墨伺候,我要给皇兄写信。”

    ***

    “圣上万安:

    战事频频告急,寒烟才疏学浅,实想不出应对之策。此事既因我而起,理当因我终结。望皇上体谅寒烟心意。吾牺牲一切欲换来的,决非亡国之果。因擅自出宫,再赴大风,皇上乃仁爱明君,不可再派人前往图营救之策,吾亦不愿再有人因吾而死。有生之年,得蒙皇上爱护,寒烟于愿以足。唯愿吾皇当以此次战役为戒,励精图治,行富国强兵之策,万不可从此一蹶不振,则寒烟苦心,尽化流水矣。前路漫漫,当再无相见之日。仅以此信作别,愿吾皇福寿康宁,山月永无饥馑战乱。顿首再顿首。

    寒烟绝笔”

    “他疯了么?他这样回去?会有何种结局?况且就算他回去,轩辕持又怎会舍弃就要到手的胜利?”大殿里,七郎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倒是华洛仍能力求镇静。劝道:“先不要这样说,寒烟是个聪明人,怎肯做无把握之事?这件事中定有蹊跷,我们先看看再说罢。”说完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喃喃道:“莫非朕当初将他强行接回来的举动是错的吗?反而害了他?”又砖头问七郎道:“对了,你可知寒烟在山月有什么钟情的人么?”

    七郎顿足道:“皇上竟还有心问这种问题,他那性子,冷冷淡淡的,能有什么人入他的眼?况他既知自己身份,又怎可能对谁动情?他难道不晓得自己的立场吗?”

    华洛摇头道:“这事未必,我们都太过担心他,以致未好好思想就将他接了回来。如今看来,纵是一个奸细,轩辕桓也不必大动肝火到起兵吧?他们毕竟仍无充分准备。那轩辕持又为何这样神勇?我自觉我已竭尽全力,我们的将士又不是那无能之辈?寒烟为何笃定他若回去,战事便可平息?凭着一个奸细的身份,岂能有这大作用?况我上月去探他时,他桌上有一阙词,分明是为情所苦之人才能写得。因此,我们且慢慢看下去,再做决断吧。”

    ***

    为防华洛要追回自己,素寒烟这一路轻装简行,著实吃了不少的苦头。原本瘦弱的身子硬是又瘦了一圈下去,这日总算到了边关的小镇上,他也无心歇息,径直出了镇,便可看到几座丘陵下,两军的帐篷错落有致的对峙著。

    深吸了几口气,早春的黄昏仍是有些清冷,他不自禁的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心中忽然就闪过一丝轻轻的颤栗。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在害怕,可这又有何用?事情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本不是个拖拉的人,既知这一步势在必行,便不肯再耽搁下去,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穿过己方阵营。再向前走二里路,便可望见大风朝的帅帐。

    轩辕持这几日从早上就在帐外等候,他也不知为何,既想见素寒烟,抓著他问个清楚明白,却又不想见他,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失去理智伤了他。虽心中矛盾,却也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弄得士兵们个个自危,日日早起,生怕元帅是要练兵,自己赶不及。以致营中带黑眼圈士兵倒占了一半以上。山月此时若攻打,怕是必胜无疑了。

    这日日落之时,眼见一天又已白等,他正要回转,忽见一个人影,沿著小路缓缓而来,看身形分明就是素寒烟,虽瘦了,却也能认得出来。轩辕持猛然就觉心中一阵激情翻涌。万没料到两人的见面竟会如此简单容易,更没料到这样容易的见面,竟也能令自己热血沸腾,一时间,两人的相识相知,相弃相离俱都在脑海里闪个不停。

    素寒烟也是远远便望见那道挺拔身影,略顿了顿脚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如今倒盼著这条路长一些了,最好永远都走不完才好。

    两人就那样静静的凝望著,素寒烟凄美的容颜愈来愈近,终在轩辕持面前站定,张了几度唇,方勉强展开一抹苦笑道:“轩辕……元帅,我来……赴约了。”

    轩辕持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既想冲上去狠狠揍眼前这个擅长演戏的负心人一顿,又想将他那明显比前消瘦的身子搂在怀中痛哭一场,因此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觉那声“轩辕元帅”就如针刺般难以入耳。旋即醒悟过来道:轩辕持,你怎麽了?至今日竟还对他有情,你没见他都已和你划清了线了麽?你为他放弃山月所为何来?莫非还要他做你的王妃不成?

    “素先生好轻功,竟能悄悄通过你们的大营?还是说,华洛那小儿怕了本帅,其实就是把你送过来以换一己偏安,不过假装不知道而已?”他冷冷的出言讽刺道

    素寒烟面容一整道:“轩辕元帅休要以己及人,此次交易完全乃寒烟一人所为,与吾皇无关。”

    轩辕持猛然就觉得有些怒气,哼声道:“几月不见,你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当山月皇帝就是爱民如子的好人麽?他既不知情,为何不派人拦你,追你回去,还让你亲身涉险?他若是好人,他也做不成皇帝了。”一边心道:他这时候还维护那该死的皇帝,更听人说他是住在宫里,莫非他和那皇帝真是有什麽关系不成?如此一想,神情越发冷厉起来。

    素寒烟别过头道:“我今次来,不是和你争论的。也罢,你喜欢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轩辕持越发动气,冷冷道:“呵呵,我倒忘了,你今次可再不是王府的管家了,有老爹给你撑腰。哼,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对俘虏的手段吧,也罢,既来了,不让你见识一番,岂不枉费了你忠君爱国的一番心意。”

    素寒烟默不作声,随著他来到大帐,只见众多将领早已在那里等候,见到他,莫不投来惊诧豔羡目光。轩辕持狠狠瞪了一圈,众人方垂下头去,暗道:“原来让元帅如此重视的俘虏竟如此年轻,奇怪,他究竟有何举足轻重的作用?让元帅连就要到手的山月国都不要了?”

    他们这里猜测纷纷,轩辕持便冷声道:“各位,这便是山月派在我国的奸细,那幅至关重要的兵力分布图也是被他所盗,皇上和我均恨他入骨,皇上更曾言明,若抓他到手,定重罚不饶,如今我不擅长什麽刑讯拷问的,倒是你们给我出几个好玩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就不必拿上来了,免得让人笑话我大风无人。”说完看向素寒烟,只见他面色平静,并无害怕伤心之举,他心中更加烦躁,又气又恨,厉声道:“把你们压箱底的绝活都给我拿出来,必要好好招待招待他方泄我与皇上心头之恨。”

    众将领均面面相觑,便有几人说了一些手段,素寒烟在旁听著,心中也不觉惧怕,只是面上不肯露出丝毫畏惧罢了。看向轩辕持,只见他状似认真的在那听著,自己低下头去叹一口气,暗道:“你若真如此恨我,莫若把我千刀万刮了,好过被这样毫无尊严的用刑。”

    谁知轩辕持听了半天,竟都不满意,他也有他的一番心思,素寒烟是个眼高於顶的人,兼身子又瘦的这般厉害,把这些刑哪怕用上一样儿,只怕无论是气不过,抑或受不过,当场也就交待了。自己这样说,也不过为吓吓他而已,谁知他竟不听吓,此时话已说在前头,若不用刑,要如何自圆其说。因此冷下脸来道:“亏你们也自称拷问人的好手,说了一顿,尽拿这些东西出来现眼,还不给我下去再仔细想几个好的来呢。”一顿训斥将众人赶跑,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呢。

    当中也有聪明的,走出来便自言自语嘀咕道:“分明是舍不得,又何必做这架势呢,不说也就罢了,如今却拿我们填限,连累我们倒霉。这些法子若不能用,还到哪儿找能用的法子去呢。”因回屋也不去想,倒头便睡。只苦了那些个看不明白的,回去点灯熬油的苦想,却哪里能够想的出来。

    这里登时只剩了轩辕持和素寒烟两个,轩辕持有心令他在地上睡,却又担心他受不住寒,虽是春天,但看他衣裳单薄,不由得只好道:“你且上去睡吧,只是不许逃走。”说完自己又觉窝囊,一摔门走了出去。

    ***

    且说轩辕桓,从接到轩辕持要撤兵的信後,朝堂上每日里便争论不休,有人是真心不愿放弃山月这一块肥肉,也有人是趁机落井下石。盖因轩辕桓不拿态度,这些人也摸不著头脑,只频频要皇上严惩轩辕持,以做众将之戒。轩辕桓不过微笑听著,也不置可否。

    这一日上朝,众人照例上本,轩辕桓便微笑道:“爱卿们的意思,朕又何尝不懂,这些日子思虑甚久。想到轩辕元帅少年上阵,替朕和大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却从未要过朕半点赏赐,也不曾居功自傲,虽日常行为放荡一些,也不过是年少轻狂而已。如今他头一次张口,朕怎忍拂他心意,想来山月虽是势在必得,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国,就迟几年再接手也不迟。只要了了持弟这番心愿,怕他还不替大风尽心尽力夺取土地麽?”说完环视众人一圈,方坚定笑道:“因此朕倒要满足他这一回,信朕已经拟好,明日便发往边关。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再多言了。”说完也不待众人说话,就命退朝,来到午门前望向边关方向,自言自语道:“持弟啊,朕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了,从此後是福是祸,全靠你自己把握了。你可一定要认清自己的心意,方不负朕这一番周旋。”

    ***

    王府的赏晴亭里,红颜默默倚在栏杆上,只看著满园争奇斗豔的花卉发呆,她已得到轩辕持不日便将搬兵回朝的消息,虽不是凯旋而归,她倒觉松了口气。只是听说素寒烟也将回来,心中不禁便有些难受,情知这一次,他可再没有往日的风光了。

    正出神间,忽见大丫头碧玉端著一杯茶过了来,笑道:“夫人原来在这里,怎不回去吃饭?少爷来信了,说不日便到,还让你准备一个差使,越苦越累方好,我想著咱们王府哪有这样空缺呢,就有,也早被人做了。莫非这回还要他巴巴的带回个苦力不成?”

    红颜微微一笑道:“你平日里倒也有些聪明,此时竟不知这个差使是给谁预备的吗?”

    碧玉笑道:“原来夫人和奴婢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这麽猜著的,只可惜那般美貌高洁的一个人儿,怎能忍气做这些事呢?少爷这招也忒行的狠了,素管家只怕撑不到几日,气也气死了。”

    红颜摇头道:“这可未必,你也太小瞧了素寒烟,若连这种气度都没有,怎能让少爷心折,就连我也是佩服他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回了屋子,只见桌上满满的,送饭的小丫头道:“王爷说夫人虽没保住胎儿,但也不要过於伤怀,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左右等少爷回来,也不怕再没机会。”

    红颜便赏了那丫头几串钱,打发她去了,这里和碧玉苦笑道:“难为王爷这时候还想著我。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了。此时最难受的人,只怕是他无疑了。”说完又叹了口气。

    ***

    第三日,轩辕持果然带著素寒烟回府,红颜迎了出去,彼此相见过,都觉心中怅然,老王爷称病不出,红颜和素寒烟都知他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素寒烟的眼泪便有些儿忍不住。偏轩辕持冷冷的道:“罢了,我也饿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麽?”说完便命一个家丁带他到下人房去。红颜早打扫好了一个房间,忙命碧玉跟上前去领素寒烟到那屋里,这边便吩咐传饭。席间见轩辕持心情也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况自己心中也沉沉的,因此闷闷吃了一餐,轩辕持道:“我要歇一觉,晚上还要进宫向皇兄请罪,你看著点儿时间,到时候别忘了叫我。”

    不觉数日已过去,红颜担起了王府管家之务,倒也把帐目理得清清楚楚。只是每日里未免忙碌,她是个精於计算的人,这样生活倒也乐在其中。只是每每想起原本清高的素寒烟却还在柴房受苦,不免嗟叹唏嘘,她虽不奸猾,却注重明哲保身之道,因此刻意避免相见。只是轩辕持回房的时候日渐减少,她知此时乃非常时期,况自己本来对他也无甚深情,也不肯去招惹,如此过了半个月,大家彼此倒相安无事。

    这时早春已过,王府花园里的各样花卉尽已盛放,只因主子们都无心观赏,以致花柳消魂。忽一日有人来报,说太後在宫中心闷,有心过来走走。大概两三日内便到。红颜立刻著忙起来,登时王府中忙碌无比,方又添了一丝生机。

    果然第三日,太後在众多太监侍卫宫女的陪同下轻装微服前来,轩辕敬和红颜忙喜笑颜开的接入。轩辕持因为进宫去了,所以并不在家。

    此时卯时刚过,也不是摆饭时候,红颜便命人安排茶点。太後便道:“哀家在宫中已用过早膳了,这会子又吃什麽茶点,你不用忙,素闻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上回哀家也已看出来,你倒陪著哀家说说话儿,解解哀家的闷儿是正经。”

    红颜笑道:“太後老祖宗若要红颜解闷,敢不从命,只是无论何时,派个人来告诉一声也就是了,怕我不一阵风似的进宫去呢,何必还劳师动众的过来这边,可知这话是哄我呢。”

    太後笑道:“你怎麽就生了这麽伶俐的一张嘴。”又道:“我成日里在宫里,只得一个御花园子,也逛够了,前几日持儿说你们这花园倒不错,让哀家过来散散心,我这可不就来了。”一边说,红颜早搀著她拾级上了赏晴亭。

    太後登高一望,游目四顾,点头道:“持儿说的不错,果然这园子很好。“说完在一个石登上坐了下来,丫头们忙奉上茶果,轩辕敬也陪坐,几个人自在说著话儿。

    彼时太阳暖暖的挂在当空,王府中人都知道太後今日来,因此谁也不敢多走。诺大的花园里,连一个杂人也看不见。太後便笑道:“这里若多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便更加好了。”说完注目打量红颜,道:“大概合府里也就只你能配得上这样形容了。”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著粗布白衣,身形纤细的人影缓缓步进园子。仔细看去,只觉他形容秀丽更胜红颜,衬著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朵,真似人间仙子一般。便不由道:“没想到王府竟有这般令花柳无颜的人物,只是衣服实在粗糙。”又看到那人微微弯身,自池子里舀了一桶水,摇摇摆摆的提过花圃,从那里舀水浇花,不由叹道:“你们也会糟蹋人,这样一个孩子竟干这种活计。”说完看向红颜,目中已微微有了责怪之意,道:“听说王府里是你管家,莫非只因这孩子美貌,你便容不得他麽?”

    红颜低头不敢分辨,忽听轩辕敬叹道:“太後莫要错怪她,唉,这是我们王府结下的一段孽缘,不提也罢。”说完望向素寒烟单薄身影,见他又吃力提了一桶水,心中也不觉一酸,自言自语道:“孽缘啊孽缘。”

    太後见他们都这般模样,忽然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他就是持儿这次带回来的那个逃跑奸细?”见轩辕敬无言点头,她不由道:“难怪持儿念念不忘,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说完也叹息道:“可惜了,否则倒是一段好姻缘。只是见他连浇个花儿也如此尽心尽力,倒不像那不负责任之人哪。”话音刚落,轩辕持的笑声已然传来道:“太後老祖宗可觉著我们这园子如何?”说完人已从另一边拾级而上。来到面前,顺著太後目光一望,登时身形一滞,愣在了那里。

    太後见他目光,虽只有一瞬,便知他对素寒烟仍是有情,更是觉得可叹,轩辕持回过头,问红颜道:“你没告诉过他今日太後驾到,不许乱跑吗?”

    红颜道:“我是打发了人挨屋告诉的,想必他那里偏僻,竟致忘了,其实也没甚麽。”说话间,只见又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进了园子,低声对素寒烟说了几句,他诧异向这边看了一眼,忙提起木桶离去。

    轩辕持一直看著他走的没了影子,方回过头陪太後说笑,只是脸上全无适才欢悦。说著话便已到了晌午,太後用过午膳,又绕著花园走了一圈,便径自回宫去了。轩辕持这里得了空闲,这才忙问红颜道:“这些日子我忙,但不知给他的活计干得怎样?”

    红颜笑道:“据我看来,比先前人干得还好呢,说到这里,不由得人不佩服,我尝闻人说宠辱不惊,究竟也没见谁能做到,谁知这素管家经历了这样大的起落,我每每偷眼望去,竟无丝毫羞窘惭愧,说他淡然如水也不过分。谅来这四个字他是当得上了。”

    说完见轩辕持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森森道:“我抓他回这里,不是享福的,还宠辱不惊呢。你明日就再找些下贱脏乱粗重活计给他做,我倒要看看他还是不是那幅讨人厌的清高样子。”说完一摔帘子,径自出去。这里碧玉奇怪道:“少爷这阵子脾气怪的很,先前还命不安排那太过粗重活计呢,怎的几天功夫,就变了?”

    红颜道:“你哪里知道为情所困之人的心思呢?自他回来後,少爷何尝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他那里辗转反复,素管家却平静淡然,心如止水,他哪吞的下这口气呢?虽说到底也是少爷控制不住自己,不关素管家的事,只是此时却到哪里说这个理去?”言罢又叹道:“这就和我当初是一个样子……”说完才知自己怅然之下,竟至失言,忙住口不说,连忙用话岔开道:“你看著吧,素管家以後的日子,怕只是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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