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筷子,萧景峰用饭匙舀着吃,他一插好像顶到什么,把白米饭拔开一看,是一颗白煮蛋。
没能忍住的,他边吃边落泪,这颗蛋一看就晓得是特意为他留的,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还是念着他的。
「饭饭很难吃吗?」
暖暖的小手抚上萧景峰面颊,他一僵,不敢动,内心激动得彷佛草原上有万马奔驰而过。
「好吃。」
「那你为什么哭?」她帮他擦泪。
「因为太好吃了,我感动得哭了。」这小丫头长得七分像她娘,弯弯的月牙眉,圆圆杏眼,小嘴巴。
「你别怕,不好吃就不好吃,娘说要说实话,我也不吃绿绿的菜菜,娘逼我吃,我哭了还是叫我吃……」娘坏,绿菜菜,苦,她都哭了,娘说不吃会生病,营养要均衡。
什么是营养,会飞的萤火虫亲戚吗?
听到自己被同情了,萧景峰哭笑不得。「你不吃娘会打你吗?」月姐儿脖子一缩,朝她娘偷看了一眼。「不打,但要吃更多更多的菜菜,有这么多,月月怕。」
小手臂一画,画了个大圈圈,表示她要吃很多菜。
「要吃菜才会长大,你看爹吃好多的菜。」他脱口而出,一口把白菜吃光。
小丫头嘻嘻地捂嘴笑,小脸蛋宛若盛开的白玉兰。「是叔叔,不是爹,月月没有爹,爹死了,打仗,你说错了。」
他一听,心酸死了,「你爹没死,他在……」
「月姐儿,不早了,是不是该上床睡觉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还是早日入土为安。
「娘,月月还不困,跟叔叔说话。」月姐儿头一次没听娘的话,她想多陪陪可怜的人。「不,你困了,眼皮都垂下来了,好困好困,要睡了。」李景儿先捂住女儿的双眼,将她眼皮往下覆,以诱导的方式告诉她该休息了,孩子的心思很单纯。
「月月不困呀!我……」说不困的当头她打了个哈欠,小手揉揉发涩的眼,小脑袋瓜子往下一点。
「困了,小羊羊找你玩喽!」
一说到小羊羊,月姐儿真的困了,在梦里数羊,很快就睡着了,她眼皮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来,妹妹,哥哥带你去睡觉。」怕妹妹被人抢走的霜明赶紧过来牵妹妹的手,陪她慢慢走向床。
「呢,谢谢锅锅。」她好困了,要睡觉。
「不客气。」小胳膊、小细腿的奋力地将妹妹推上石床,担心他把人择着了的萧景峰看得心口七下八上。
先上床的霜真把被子拉开一角,眼睛已经睁不开的月姐儿钻进去,头一沾枕,被子一盖,酣然入眠。
她是标准的一秒睡,小孩子的通病,前一秒还嘻嘻哈哈的玩汤匙,再一看,没声音了,低垂着头,已然入睡。
「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能认……」萧景峰说得委屈,化悲愤为食量的大口铲饭吃。
「认了之后呢?你要带她走吗?」他在兴头上,想得不够周全,女儿当然能认,但然后呢?
「我……」他忽地梗住,无话可说。
他自个儿就住卫所营区里,虽说有个独立的小院,但是住上一家人太逼仄了,还不如这山里石屋。
「你是随军队调防的,今日在三河卫所,谁知明日又要调派到哪个犄角疙瘩,你自己都不安定,又怎么能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女儿还小,不能跟着你东漂西流的迁徙。」当兵的就是这点不好,银子少,风险大,居无定所。
「我可以买个宅子安置你们,我一得空就回来看你们……」他提出办法。
「你是指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回来一次,如果你被调到边关呢?以你的官职只怕要在那边安家了。」有的将领一辈子也回不来,埋骨异乡,若无异心,边关守将少有调动。
他一僵,一口饭含着几乎要吞不下。「最近在议和了,不打仗,若一、两年内边关战火未起,我们这些被征调的民夫就会卸甲归田,各自回到原籍地重操旧业。」
「可你自个儿也说过并不确定,也许会有突发变故,若是议和破局呢?眼前的平和便是假象,很快烽火又要再起。」人的眼光要看远,不能局限在别人愿意让他看的这一块。
「景娘,你想太多了,陈将军已做好万全准备,不打则已,一打便要他们退无可退。」直捣黄龙。
「好吧!那你银子打哪来?我前些日子去县里问过了,二进院子带水井的最起码要一百五十两,三进院子约两百两,你手头上有多少银两?」不是她要打击他,这是现实问题。
「有十……十五两。」他支支吾吾的,面皮涨红。
在卧龙村,十五两够一家五口用上两年了,但在杨柳县,二进院子一年的租金是十二两,这还不包括日常的开销。
听到十五两,李景儿都要叹息了,想也知道他的银子去了哪里。「你一个月的军饷有多少?」
「十两。」他认为很多了。
「所以你要不吃不喝存上两年才能买上一间像样的宅子,期间不能生病,不能请客,不能有额外的支出,否则你仍然买不起。」她一一细数,切断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七章 引郎入室(2)
「景娘,我们可以买小一点的……」他小声的说着,唯恐让人知晓他没出息的样子。
「再小你也买不起,老家那边你不用寄银子回去吗?」知道他没死,铁定每个月等着他供养。
「这……」他一怔。
「你要是敢不给银子,你爹娘就会千里迢迢来要钱,这话你信不信?」人一横,什么也不怕。
「信。」他爹娘就是这种人,要银子不要脸。
「何况住了你的宅子我成了什么人?那是外室,比妾的身分坏低,你这是在折辱我。」男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没想过礼法和外界的看法,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
「景娘,你是我的妻子,糟糠之妻不下堂,我这一世绝不负你。」萧景峰脸色严肃的捉住她的手。
「放手,孩子在看着。」她要抽手,却被紧捉着不放。
「不放,孩子们睡了,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了,除非我死,否则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即使再娶你一回也无妨。」他下定决心与她执手白首,不负心,不薄幸,比翼双飞。
「你要再娶我一次?」这人是傻了吗?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夫不娶二嫁妻,他还想娶和离的妻子?
他点头,「是。」
「你脑袋坏了吧?」专干傻事。
萧景峰轻轻一扯,将她扯到身前。「我会对你好的,景娘,你相信我,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但你很穷。」他比她还穷。
不怒,他反而头一点,「我会努力建功,争取上头的赏识,等我当上二品大官就有钱了。」
这话一出,李景儿都气笑了。「等你等到猴年马月呀!我还不如自己挣钱,一只活蜈蚣一百个铜板,十只活娱蚣便一两,我十天一百只进帐十两,一个月就有三十两,我嫁你干么?」
他正色道:「景娘,捉毒虫太危险了,你不要冒险。」
「萧景峰,我告诉你赚钱的法子如何?」维对是无本生意,而且是仅此一家,正经生意人抢不了。
「什么法子?」他愿闻其详。
「赚死人钱。」
「赚死人钱?!」他大惊。
「打仗不死人吗?你们最后总要清理战场吧!自己人就算了,若是敌军,我们搜刮一些战利品有什么不对,那是我们该得的,人死了还留着银子做什么,连盔甲、战袍、鞋子、身上的饰物都能摘下来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