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就如往常一般,冷雁智和程蝶衣都在练著功。然而,三庄主有事找赵飞英,所以,赵飞英经过了院子。
眼角瞄到了赵飞英的身影,冷雁智停下了刀,愣愣地看著赵飞英。
赵飞英并没有注意到他,仍是缓缓地跟在三庄主身后,以他那独特的、流畅而优美的步伐。
冷雁智静静看著,尽管对招的师弟正尝试叫回他的魂魄。
三天了,整整三天躲著赵飞英,今日一见,才知思念是何滋味。
程蝶衣也见到了赵飞英。欢呼了一声,丢下了对剑的师姊,像只蝴蝶一样扑向赵飞英的怀里。
赵飞英轻轻笑著,带著一丝丝的宠溺。那原本是自己专有了两年的,自以为是特别的神情。
冷雁智咬著唇。
似乎是察觉到了冷雁智的目光,赵飞英缓缓回过了头来,与冷雁智四目相望。冷雁智别过了头,收起了刀回到自己房里。赵飞英脸上淡笑的表情没有变,只是眼里多了一些落寞。
过了几日的夜里,冷雁智听到了轻敲房门的声音,于是他打开了门。
赵飞英站在房门前,带著一贯的微笑。
“谈谈好吗?雁智。”
抬起了头,有点黯淡的眼神。
“谈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虽然冷冷地说了,冷雁智回到自己床缘坐著,还是让赵飞英进了来。
赵飞英坐在桌旁,然而却沉吟著。冷雁智最近的疏离,让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此刻,冷雁智依旧保持著沉默,两人静坐无言,直到赵飞英开了口。
“谈谈蝶衣,好不好?”
冷雁智微微变了脸色。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变得如此亲密?
看了冷雁智一眼,赵飞英转了过头,尝试著忽略冷雁智脸上的表情。
“前些日子,三庄主找我过去,谈的是蝶衣的终身大事。”
冷雁智咬著唇。
赵飞英并没有再看他一眼,继续缓缓说著。
“我有提到你,可是三庄主跟蝶衣都……所以,刚才,我答应了。”
把自己的唇咬得渗出了血丝,他还是静静听著。
“我当初想了很久……考虑了好几天……我……似乎也想成个家,好好安定下来。”
“为什么是程蝶衣。”冷雁智努力地使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
“因为……她需要我。”赵飞英轻轻笑著,带著一丝丝的无奈,以及……埋在心底深处的悲哀。
“就因为这样!?”冷雁智失声叫著。
“是的。”赵飞英转过了头,看著冷雁智。
“就因为这样。”赵飞英认真的表情,让冷雁智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
咬著牙,冷雁智站了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这不是爱!也根本不是什么感情!师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赵飞英一字一句地说著。
“感情,在婚后可以慢慢培养,我……也会慢慢试著去爱她。”赵飞英缓缓说著。
“你真以为爱情就这么容易,说爱上,就爱上的?”看著依然冷静的赵飞英,冷雁智突然想狠狠摇著他,把他的聪明、他的智慧,狠狠摇出他的脑袋!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赵飞英抬起了头,看著冷雁智,突然之间,冷雁智直以为他要哭了。
似乎,在何时也曾看过这副表情。冷雁智愣愣看著,看到连自己的心都空荡荡的,看到连自己的喉咙都发著紧。
“我要怎么说?”勉强地、轻轻笑著。
冷雁智扶著自己额头,跌坐回床。一边哭著、一边惨笑著。
“我要怎么说?”
怜著她、疼著她、宠著她,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
在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前,三位庄主都在场,赵飞英轻轻握著程蝶衣的手,静静瞧著那张因为害羞而发红的小脸。
程蝶衣微微低下了头。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考虑清楚了。”突然的,二庄主缓缓说了。
大庄主静静站在一旁。
“徒儿考虑清楚了。”赵飞英笑著。
“……我也是。”咬著唇,程蝶衣也羞赧地笑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于是,程蝶衣就成了自己一生所要守护的女子。
赵飞英淡淡笑了。
转头过去看了冷雁智一眼,那是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是,就是一生了。
“定下了名份,我也总算放下了心。”在庄内的大宴上,三庄主开怀地说著。
即使是庄内的喜事,二庄主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脸。而大庄主,也推说身体不适,回到了别院休息。
尽管如此,丝毫不减这一片的喜气洋洋。
“但是,飞英,你要拿什么娶蝶衣过门呢?”带著笑意的眼,三庄主似乎早就有了打算。
看了始终低著头的程蝶衣一眼,赵飞英也笑了。
“请三庄主明示。”
“我的蝶衣,没有最少三品夫人的大轿,是抬不过门的啊。”三庄主故弄玄虚。
微微一想,赵飞英就明白了。
“是,徒儿遵命。”赵飞英离了座位,躬身作礼。
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然而冷雁智却连一滴酒也没沾。
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里,连眼泪也不想流,他倒要看看,这心若真成了碎片,是否真的能让人魂归离恨天。
有人敲著门,是赵飞英的声音,然而他已经不想再开。
紧紧闭起世俗的门,连带著也关上了心门。
他的世界,从此只有那两年的赵飞英。
然而,为什么,听到他在门外的呼唤,还是会掉泪。
为什么
尽管赵飞英再度出了庄,赶赴那即将来到的秋试,冷雁智还是没有去送别。
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见到赵飞英,于是,就连一丝的笑语也听不到,也不会再伤心了。
冷雁智练著刀,一次又一次,在赵飞英跟程蝶衣连袂出庄的日子。
他的刀,越来越凌厉,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就连我,也不敢接你的刀了。”
一日,大庄主到了院子,瞧了练功中的冷雁智一会,淡淡说了。
三妹把她拉了过来,就是为了炫耀冷雁智的武功,然而,她只有痛心。
“怎么样?大姊,你有见过这么棒的刀法吗?再两年,雁智就要青出于蓝了。”
三庄主欣慰地笑著。
在场的师兄弟姊妹都用著艳羡的眼光看著冷雁智。
冷雁智只是笑著,阴沉沉地笑著。
他恨。在似乎彻底的拥有之后,紧接著的彻底失去。
他爱得多深,此刻的恨就有多深。
曾经以为,可以咬著牙、吞著血泪,眼见爱人别抱。
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却只希冀著彻底的毁灭。
三日后,冷雁智离了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同时,也带走了胭脂刀。
一路问了过去,于是追到了靖州城。
在此,是个交通的要点,有两条往京城的陆路,以及一条水路。
由于秋试将近,赴考的学子以及所带的侍从更是将靖州城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繁华兴盛的大城里,一身风尘仆仆的冷雁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问了五六家客栈,终于,一个掌柜指著西方。
“往西走去,大概六个巷子,有一间城内最大的布坊。那位姑娘要买新衣服,所以那客倌就带了她去。”
于是,冷雁智把刀藏在衣里,缓缓推开了人群,往布坊走去。
经过了城中的地带,更可以说是人人摩肩擦踵地,寸步难行。冷雁智皱了眉,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推挤,让他十分、十分不耐烦。
然而,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当场飞檐走壁了起来,想必也是不成体统。
“让让!”冷雁智低声喝著。
前方的人转过了头来,瞪了他一眼,然而,接下来看见他那一身的尘土,更是皱起了眉。
冷雁智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冷冷瞪了一眼,那人就推开了人群,远远离开冷雁智的视线。
冷雁智看了前方的人群一眼,决定还是先回客栈了。然而,才刚转过头,后头传来的声音就让他全身一震。
“请让让。”
尽管人声鼎沸,他是不会听错的!
猛然又转回了头,赵飞英正在眼前、只隔著三个人。
一身读书人的装扮,干干净净的一袭布衣。洗去了江湖人的霸气,赵飞英似乎换了个人似的,显得格外温文儒雅。
然而,冷雁智还是认出他了,只是,定在了当场。不敢开口唤他,却也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满腔的恨意以及妒意,暂时遗忘在那颤动著的心底。
赵飞英依旧是那副微笑。轻轻地推开了身旁的人。他没有发现冷雁智的目光,也未曾转过头来。
冷雁智下意识地、粗鲁地推著身前的人,赵飞英正缓缓离开他的视线,而自己,想再多看他一会……
“小子,别尽推著!我旁边也满满的人哪!”
几个人皱著眉,揉著发疼的臂膀。也有几个小孩跌了倒,放声哭了,爹娘一边哄著、一边骂著,尽管后头已经闹成了一团,赵飞英还是没有回头,缓缓走著。
等等!等等!冷雁智在心里著急地喊著,然而赵飞英还是消失了身影,独独留下满心惆怅的冷雁智,呆立在人群之中。
打理好了明日出发的行头,赵飞英回到了布坊。
“飞英哥哥,你说蝶衣穿这样好不好看?”程蝶衣穿上了新衣,在赵飞英面前轻巧巧转著圈子。
程蝶衣本就是倾城的绝色,此刻,换下了从庄里带来的朴素布衣,添上了水蓝色的丝绸衣衫,巧笑倩兮,更是显得艳光四射。
“不好看吗?”程蝶衣睁著疑惑的大眼睛,偏著头瞧著正不发一语、细细打量著她的赵飞英。
“好看极了。”赵飞英认真说著。
“真的?”程蝶衣笑开了颜。
揽著赵飞英的手臂,小小的头尽往赵飞英肩上蹭著。
“人家好高兴,今天是蝶衣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呢!”
“喜欢就多带几件,在路上可以换著穿。”赵飞英轻笑著。
“那,飞英哥哥,你再等人家一会。”程蝶衣磨著赵飞英撒娇,甜甜柔柔的声音传了来,一旁的掌柜,听得连骨头都快酥了。
湖绿色的、鹅黄色的、大红色的……素底的、绣花的、印染的……程蝶衣一件换过一件,每件衣衫穿在她身上,都是让众人为之双眼一亮的惊艳。
赵飞英静静地、欣赏地瞧著程蝶衣,脸上带著暖暖的笑意。
“这个姑娘真是美的,不知道许人了没有?”掌柜跟伙计说著悄悄话。
“许了。”话声虽轻,赵飞英还是听见了,淡淡笑著。
“许给了哪家的少爷啊?”伙计好奇问了。
“我。”赵飞英转过了头去,对两人微笑。
程蝶衣还在兴奋地挑著新衣,仿佛想把整间布庄搬到车上似的。赵飞英也没有阻止,带著一丝丝的宠溺。
等了快半个时辰,无意中,发现程蝶衣头上还戴著木簪子。
“蝶衣,你慢慢选,我出去一会儿。”赵飞英柔声说著。
“好,可是不可以去太久喔。”程蝶衣嘟著嘴。
“我马上回来。”赵飞英微笑著。
于是,当冷雁智终于找著了布坊时,赵飞英正在布坊不远处,为程蝶衣挑著簪子。
簪上停著一只淡紫色的蝴蝶、翅膀还能随著微风轻轻拍著。赵飞英看了一会,将它拿了起,细细检视。
一旁的小贩,立刻鼓动著三寸不烂之舌,赵飞英也静静听著。
冷雁智站在远处,不发一语地注视著赵飞英。
赵飞英买了簪子,回到布坊,冷雁智不知不觉中也跟进了几步。
然而不久,停下了脚步,咬著唇,看著布坊里的两人。
“咦?飞英哥哥,你买的是什么啊?”程蝶衣好奇地接过簪子。
“哇啊!好漂亮喔!”
“喜欢吗?蝶衣?”赵飞英柔声问著。
“好喜欢!”程蝶衣抚著簪子,灿烂地笑了。
“给你配新衣服的。来,我帮你戴上。”重新接过了簪,程蝶衣害羞地红著脸,让赵飞英低著头、为她簪上。
“蝶衣漂不漂亮?”程蝶衣歪著头、笑著,看著赵飞英。
“漂亮。”赵飞英注视著她,缓缓地,把她稍微凌乱的发丝拨了正。
冷雁智的眼神黯然。
花红易招蜂。
赵飞英与程蝶衣虽是已经定过亲了的,赵飞英还是守著礼,与程蝶衣隔著一间房睡著。
夜里,一个采花贼摸进了程蝶衣房里,打算一亲芳泽,却没想到程蝶衣拿著把剑,站在房中,正冷冷看著他。
“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别尽拿著刀剑玩儿,要是伤了这水嫩水嫩的美貌,小爷我可会心疼死了的。”采花贼轻薄地笑著,往程蝶衣的胸前探出手就想摸一把,程蝶衣俏脸变色。轻飘飘地退了一步,同时,纤若无骨的手一个反转,采花贼眼前只见紫光一闪,手臂就掉了下地。
采花贼哀嚎的声音,吵醒了整间客栈的客人。包括赵飞英,以及正坐在屋檐上闷著头掉泪的冷雁智。
整间客栈闹了起来。赵飞英草草披上了外衣,一闪身就到了程蝶衣房里。
血流成了一个小泊,采花贼抱著断臂,正跌跪在地哀嚎著,程蝶衣依旧叉著手,居高临下、睥睨地看著。
“蝶衣,你没事吧?”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虽然局势已然十分明显,居于关心的立场,赵飞英还是问了一句。
“我没事的,只是,要怎么处置他啊?”程蝶衣瞪了采花贼一眼,采花贼忍著剧痛、抬起头来看著两人。
“报官吧。”赵飞英说著。
采花贼一惊,眼角登时四处打量著脱逃的路线。
“不要,人家想杀他。”程蝶衣跺著脚,娇滴滴地说著。
什么!?采花贼想都没想,立刻飞身窜出了窗户。
程蝶衣和赵飞英只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
“放了他吧,他罪不致死。”赵飞英柔声劝著。
“不行!他还……还想摸我……”程蝶衣气嘟嘟的。
“你没吃亏不是?”
“我就是生气!”程蝶衣撇过了头。娇憨的模样让人直想发笑。
“别这样,事情过了就算了。”赵飞英微笑著。
“哼,我偏不!”
看著程蝶衣往采花贼脱逃的方向奔去,赵飞英叹了口气,也只能跟著。
眼见两人都出了客栈,冷雁智也紧随在后。
“喂!你别跑啊!”程蝶衣气得大叫。
开玩笑,这性命攸关的大事!采花贼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狂命奔著。
然而,两人的距离还是越来越短,采花贼一身大汗,而赵飞英紧紧跟在程蝶衣身后。
只剩五步的距离,蹬了一下地,程蝶衣飞身向前,就是流星也似的一剑。
直透心窝。抽出剑,就是一股鲜血喷出。急忙地跃了开,鹅黄色的新衫衣角还是溅到了血,程蝶衣皱著眉,看著血污。
“真是的!脏了我的衣服!”程蝶衣跺著脚,娇嗔著。
赵飞英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转回头又看著程蝶衣。
“蝶衣……你……”赵飞英无奈地、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程蝶衣咬著唇、抬起头看著赵飞英,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一见到这副脸,莫名的,赵飞英就心软了。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买一件。”
“人家就是喜欢这一件。”程蝶衣跺著脚。
“不然,我们请布庄再做一件相同的?”
“可是,得等……”程蝶衣偷偷瞧了赵飞英一眼。
“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可以迟些日子再走。”赵飞英微笑著。
“啊……我就知道飞英哥哥最疼我了。”揽著赵飞英的手,程蝶衣笑著、蹭著赵飞英。
赵飞英无奈地笑著。
这一幕,尽看在冷雁智眼里,冷雁智只是冷冷地看著。
亲密地转身走回,程蝶衣的笑语,一声声都鞭在冷雁智的心上。
双手越捏越紧,直到赵飞英低头去闻程蝶衣的发香。
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冷雁智往怀里抓起了一把铜钱,气昏头的、使出了全身的内力就往前掷去。
铜钱挟著雷霆一般的威力,疾射程蝶衣身后。程蝶衣正笑著,没有警觉,直到暗器破空之音近了身,才猛然回过了头。
赵飞英也转过了身,脸色微变,在暗器袭上程蝶衣之前,推开了程蝶衣,自己也狼狈地闪了过,只划破了胸前的衣襟。
铜钱钉在身后的树上,赵飞英剑目横扫,黑漆漆的林里,冷雁智隐起了气息。
“师兄,是谁?”跌倒在地的程蝶衣站了起身,拍了衣衫,拔出了剑,怒气冲冲。
赵飞英侧耳倾听,只有风声。
拔起了几枚铜钱,目光微微闪著。
“也许是走了,我们回去吧。”赵飞英低声说著。
“啧……好吧。”程蝶衣收剑入鞘。
当两人走离之后,冷雁智才转身离去,满心的凄苦。
猛然,暗器破空之声袭来,心思不在的冷雁智一惊之下,已然无法躲过。
虽然避开了要害,一枚铜钱还是钉入了左肩。
啊……冷雁智吃痛,按著伤口,踉跄了一步。
“在那里。”赵飞英的声音传了来,两人正往自己的方向飞奔。
转头看了一眼,冷雁智咬著牙、含著泪,不发一语地提气奔著。
来到冷雁智原本的藏身处,赵飞英低下身,摸著草上的血迹。
“看来,他受伤了……”
“飞英哥哥,趁现在,我们快追!”程蝶衣大嚷。可恶,让她吃了满脸的沙。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想,他是不会再来的了。”赵飞英说著。
“啊……就这样放了他?”程蝶衣娇嗔了一声。
“嗯。”赵飞英安抚地摸了摸程蝶衣的头。
不过,是谁呢?与我们有此深仇大恨。
那手法、那力道,来人不是泛泛之辈,也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
然而,若是如此,为何是用这铜钱?没棱没角的……
究竟是谁……
捂著伤口奔著,在夜里,让泪水挥洒在身后。
直到精疲力尽。
侧身靠著树,冷雁智大口喘气。
哈……哈……
把按著伤口的右手微微放开,因为疾奔所造成的血气翻涌,让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冒出。
好痛……
冷雁智咬著牙,点了自己止血的穴道,撕下了一块衣服按著伤口。
累极、痛极,冷雁智靠著树坐倒了下来。
铜钱还嵌在肩里,肌肉痛得不断微微抽搐。
得赶快取出才行……伤在后肩……得找个伤科大夫……
但是……眼皮重得像铅块似的……
不行了,先歇一会儿……好痛……好累……
先杀了赵飞英,再杀了程蝶衣,最后就是自己。
提著刀出庄,想结束这段紧紧纠缠著的爱与恨,然而……然而……他的身影……
他的身影……
他的微笑依旧牵动著他的目光,他的声音依旧敲著他的心。尽管,尽管在他身旁的已不是他,但是,赵飞英还是赵飞英,而冷雁智还是恋著这赵飞英的冷雁智。
“真是没用……”
被冻醒、痛醒的冷雁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眯著眼,看著从树梢的间隙洒下的曙光。
“你就是一直狠不下心,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冷雁智啊冷雁智,你还要被赵飞英绑几年?一辈子吗?一辈子被情所困,那你的生命还剩下些什么……你又不是为了赵飞英而活著的……”
蹒跚地走回城里。
如果,赵飞英知道那是自己下的手,他会怎么做?
杀了自己?因为他想杀了程蝶衣?
还是,他又会无奈地笑著,就像以往一样地宽容?
如果……他跟程蝶衣打了起来……他会帮谁?
帮他?帮她?还是谁也不帮……
不过,至少确定的是,他一定又是那副困惑著的表情。
真是的……冷雁智低头笑著。
走著的脚步是虚浮的,全身冒著冷汗。
八成发了点烧吧……冷雁智坐在树荫下歇息,因为他实在是头昏脑胀。
又昏昏欲睡了。然而,他知道,要是自己真睡了,也许就再也起不了身。
不过,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吧……不是吗?让那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侣双宿双飞,而自己,则静静候著来生,也许,天可怜见,可以成全了他们。
如果下辈子,你是男子,则我愿为女子……若是,你转世成女子,我就当个男子……如此一来,即使是你不愿,我也必会相逼……省得一世的苦候……
点开了止血的穴道,让血继续流著。冷雁智阖著眼,等著最后一刻。
毕竟……也算是死在你的手里……
幸运地,布坊里还有一件相同的衣衫,程蝶衣买了新衣,揽著赵飞英的手,不顾礼教之防,公然地在街上走著。
要是以前,赵飞英必会轻轻挣脱程蝶衣,然而,如今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的也只有放纵和宠溺。
然而,众人的目光,还是让程蝶衣皱起了眉。
“讨厌,怎么尽看著人家……”程蝶衣喃喃抱怨著。
“那是因为我的蝶衣实在是太美了。”赵飞英低下头,笑著、说著,程蝶衣果然脸红了。
“啊……飞英哥哥取笑人家……”程蝶衣不依地蹭著赵飞英。
赵飞英轻笑。
“不过,衣衫也买了,明日就出发吧。”赵飞英说著。
“可是……人家想再逛逛……”程蝶衣睁著大眼睛。
“一路上,有的是更大的城。我是怕,昨晚的人……”
“怕他?我们有两个人呢!”程蝶衣叉著腰。
“是啊……”赵飞英又笑著。“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保没有人跟他同一路,想让我们难看。”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程蝶衣的纤手挥著剑式,直把赵飞英逗得发笑。
“是是是,我的大姑娘,您武功盖世我是知道的。但是,您总不忍心叫我担心得睡不著觉吧?”
“这样喔……”虽然嘟著嘴,但是赵飞英知道程蝶衣妥协了。
真是的……简直跟雁智一个模样……赵飞英忍俊不住。
再度睁开眼,眼前却不是阎罗殿。
冷雁智吃力地眨著,炎炎日头正晒著他。
我是昏迷了一个时辰,还是一天又一个时辰?
伤口仿佛不再那么疼痛了。
伸出手摸去,却尽是一片的糜烂。左肩,也是刺刺地发麻。
糟……
不过……算了……
冷雁智咬著牙,还是站了起,靠著仅存的一点意识。
师兄……你等著……我来带你一起走……
满身沙土以及血污。
潜进了一间农舍,取了一件粗布的衣裳换上,冷雁智带著微失神志的笑容,回到了靖州城。
缓缓走著。路上嘈杂的人声,似乎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除了正中央的视野,周围是一片模糊。
左肩已经不能动了,但是他还有右手。
拿著胭脂刀的右手。
这殷红似血的刀,等会儿,要是染上他一生挚爱之人的鲜血,想必更是妖艳夺目了……
赵飞英和程蝶衣正背著包袱,在客栈前等著车,冷雁智提著刀,缓缓走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赵飞英的背就是一刀砍下。
全身残余精力所系的一刀,赌上了来生的一刀,冷雁智的刀又快又狠。
一刀毙命,让你免受痛楚。
淋漓尽致的一刀,快若疾电。
若是平日的赵飞英,即使是全神戒备,也必然躲不过这一刀。
然而,他忽略了自己一直拖著的脚步,当他靠近赵飞英之时,赵飞英已然发觉。
猛然转过头,恰好迎上了刀身,赵飞英一惊,旋过了身子。
一刀未中,冷雁智凄惨地笑了,重重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