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副身躯脱离了自己的怀抱的瞬间,白玉堂突然无端端地感到心口一阵遭到撕扯般的钝痛,眉锋下意识地纠结起来,重重地喘息着。
好一会儿才觉得舒畅了一些,抬起头来,楚无咎已将展昭安置回枕上。在他身上盖了锦被,只露了双臂在外面。素白的衣袖向上扯了些来不及拉好,露出的腕上隐隐浮现出淤紫的五道指痕。
“死瘟神,你那般用力做甚?”
白玉堂脑中来不及仔细想,嘴里已脱口而出,说得楚无咎心中又是一紧,一时按捺不住,冷笑道:“他抓你抓得死紧,若不用力如何掰得开?而且我若当真用力,他此刻没有使用内力护体,腕骨怕是早已经粉碎了。”
“你这黑瘟神倒是不怕罗嗦!白爷爷说是你错就是你错!少摆出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来,别人都买你帐,我白玉堂可不吃这一套!”
白玉堂冷笑着回敬,话说完了,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楚无咎站在原地出神——少服了七日的“醉卧红尘”,药力果然还是不够么?
白玉堂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若论心机运筹,他未必能胜过他。何况他也见识过锦毛鼠狠毒的一面。
记得年少时,他曾杀了一恶霸全家,又把数颗人头挂在官府门前示众,吓得那县衙老爷三日之内便屁滚尿流地弃官逃走。
那时他一身白衣胜雪,却经常沾染了浓重的血腥之气。交下的朋友也大多是起初佩服他的武艺高强、个性爽朗、快意恩仇,日子久了却多少有些惧怕他不经意散发出来的那股戾气,和杀人时被鲜血染红了双眼后的霸道无情。即使他从不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但对落在手中的俘虏总是不讲半点恻隐之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像他印象中的白玉堂,他的眼中少了些狠厉决绝,多了无尽的温柔与牵绊。他本以为这总是好的,他本以为如果他注定无缘成为他心中最重的存在,有个人能与他相知相随、长伴终生、让他幸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几乎命丧黄泉!最利的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只要再偏上分毫,纵是黑白修罗是神仙再世也无力回天!
不管白玉堂心中当他是什么,他始终会把他看作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正因如此,这次他自作主张,彻彻底底地伤到了司洛。可是他别无选择,只有此事,他不能听从他的意见。
***
天快亮了。通过敞开的窗口望去,远方隐隐透过一丝白光,与下方的那片深蓝相接,只是被当中那一道金光挡了,一截两段,永远无法相连……
这梦,做得好长,长得让他甘愿就此沉沦陷落,不再醒来。
“……”展昭轻轻叹了口气,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概是睡得久了,嗓子干燥发痛,如同火烧火燎。拥着被挣扎着坐了起来,身子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只是头还有些昏眩,有种如在云端的飘忽感。
过了半晌,勉强理顺了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想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却仍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究竟哪些是真,哪些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玉堂,你真的在此处吗?”
微微蠕动着干裂的唇,吐出口的字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轻得连自己也听不到。
正当展昭掀了被想下床的当儿,耳边突然传来“哐啷啷”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喉中发不出声音,他只好起身迎了出去,才走了三四步,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掀了与外厅相隔的珠帘走了进来,口中还不停地嘀咕道:“死瘟神,无事给展小猫换什么屋?害白爷爷起身上了茅厕,却差点走错方向,回了先前那破楼!”
此时天色本来就未大亮,屋中还暗着,那尚未睡醒、迷迷糊糊之人揣了一肚子的怨气,只顾埋头向前,却没注意前方有人,一头冲了进来,对方一个脚下不稳,就被他撞倒在地。
“是谁?如此没有规矩,竟敢随便乱闯?”白玉堂撞上了人,立刻心头火起,恼怒地吼了一声,一把抓了那人胸口的衣衫将他提了起来。
“展小猫!你怎么突然起身了?”
这一看,白玉堂倒吓了一跳,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对上对方同样瞠大、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目,“玉堂!太好了!你真的没死!”
展昭惊喜交加地扶住白玉堂的肩,双唇虽然不停地翕动着,说出口的话却本该是没有声音的,可不知怎的,白玉堂竟就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倒竖起一双英挺的剑眉,口中道:“白爷爷何时死了?你这臭猫,真真恶毒!才醒来,开口就是这等恶言咒我!”说罢,手下一松,放开展昭,随即顺势把他推来半臂之遥道:“你既然醒了,白爷爷就不伺候了!别以为白爷爷会那般好心救你这没用的三脚猫,只是不想无事与官府扯上关系罢了!不过这个情你却还是要还的”
“玉堂,你……你说什么?”
那本是轻轻的一掌,却击得展昭只觉胸口狠狠一阵激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之人。
这般冷淡疏离……是他么?是他么?
锦衣玉容,身姿挺拔;薄唇微微上翘,挑出一丝邪气;眉眼含笑,却是霸道有余、和善不足。这面貌……是他没错,但为何气息感觉却是天差地别?那双封了一层冰似的黑玉眸中所透出的分明是不容错辨的冷淡,甚至是……嫌恶!
“为什么?”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才开了口,耳边又传来白玉堂的声音,“死猫,为何用这般眼神看白爷爷?白爷爷连日来被白面鬼逼着守在你榻边端茶送水,就算不知感激,也不必用这般好似我欠了你几百两银子的眼神看我。”
“玉堂,出了何事?一大早便吵闹不休……”
二人正在对峙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是一名“不速之客”闯了进来,见展昭立在屋内,不禁笑道:“展大人,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楚兄。”
看清来人,展昭想起那日前来,在修罗宫外与楚无咎交手之事,本能地强提起气,周身警惕地紧绷起来。但方才有所好转的身体却不容他这般,才准备好防范,便克制不住,剧烈地干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不想这一咳却将黏附在喉中掺了血的痰咳了出来,再开口时已能发声,“多谢楚兄连日来的照顾,展某已无大碍。”
“既无大碍就好,展大人也不必如此多礼,楚某并未做过什么,救你一命的乃是司洛,展大人若要道谢,也该谢他才是。”楚无咎说着,一双眼斜斜瞟向身后。
司洛每日早起前来为展昭诊脉,以便随时调整药方。他刚刚踏入此处,他便已经知道了。
“展兄。”段司洛闻言,淡淡一笑,从帘后步入,道:“我适才听无双说昨夜为展兄换了屋,想不到却是这间。说来展兄三年以前来时却也住过,不知是否还觉得习惯。”
“这……”展昭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摸不清这黑白修罗的心思用意,甚至不知他们此时是敌是友。一梦方醒,恍如隔世,眼前的所有,似乎都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物是,人非——他究竟身在何方?
“白面鬼,你说什么?三年以前,展小猫曾来过此处?你们怎会与他相识,白爷爷却从来都不知晓?”一旁白玉堂闻言,上前扯了段司洛的衣袖,奇道。
“司洛。”
楚无咎沉下脸,低咳了一声,提醒段司洛“慎言”,想不到段司洛却冷笑一声,直接开口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我心里自然明白,还用不着你来指挥我要如何行事。”说罢,又转向白玉堂道:“你这没毛鼠记性不好休怪别人,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可自己去想。你白玉堂自称从不求人,又何必开口问我?”
“白面鬼,你是吃了炸药还是怎的?怎么一早起来脾气就这般大?你们何时与那官府朝廷扯上关系本就与白爷爷无干,不问也罢!请便。”白玉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静默了片刻,楚无咎上前,硬拉住段司洛一起在桌边坐了,主动开口道:“展大人,请坐。既然你已醒了,有些事也不好长久相瞒,我与司洛,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楚兄,有话请讲。”展昭答道,虽然心中狐疑,但也稍稍冷静下来。不论如何,玉堂尚活在人间,他已是别无他求。
“展大人不必这般紧张,那日在宫外,我只是一时激动,不慎误伤了阁下。若是我当真有心加害,又何必等到今日?”楚无咎心知展昭仍对他有所防备,挑了眉笑道。
“展某并非此意,此番还要感谢二位救我一命。楚兄要说之事,想必与玉堂有关,展某愿洗耳恭听。”展昭说着,便向段楚二人抱了抱拳,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呵呵……展大人既已猜到几分楚某的用意,想必心中也多少有些准备。”楚无咎展开手中的黑金折扇轻摇了几下,狭长的黑眸一瞟,并未忽略掉展昭面上强自镇定之下的焦灼与下意识地握得泛白的指节。
“玉堂他……已忘了你。或者该说,他是忘了你们之间曾有过的那段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几乎不带半点起伏,听在展昭耳中,却如波涛汹涌一般,毫不留情地狠狠席卷而来,使他的脑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惟有那个残酷的声音仍在继续——
“两年前玉堂孤身一人,几乎丧命那冲霄楼中。整个人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口中却还念念不忘展大人的名字。我与司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自鬼门关边拉回,想不到他全然苏醒之后,竟会将前情旧事忘得一干二净。起初我们并未注意,后来才发现玉堂似有不对,在养伤直到可以离床起身的那近一年当中,时常问起陷空岛状况如何,却惟独从来没有提起过展大人的名字。司洛心思细密,早早发现了异样,却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听说那冲霄楼是展大人亲自所破,还为此得到了圣上的嘉奖。至于那楼中有多么险恶,展大人恐怕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玉堂所受的苦有多深多重,自然也无须楚某再多形容。我们只担心提了你,万一刺激到玉堂,于他的伤势不利,便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两月以前,他的伤势痊愈,方才敢提起展昭之名,谁知玉堂他……他那般反应,展大人方才也亲眼见了。”
“楚无咎……”段司洛抬眼,见展昭脸色不对,便想阻止楚无咎继续说下去,但楚无咎此刻已铁了心,执意要将那非人般的痛苦全部施加在啊“仇人”身上。
“若按医理所说,这本是人受重创之后,自我保护的本能。玉堂独自在生死边缘挣扎之时,展大人却不知身在何处。如今他选择忘记这段孽缘,却也未尝不是好事。展大人应该也不会希望他日后再因你而遇上类似的事情吧?”
“是我……对不起玉堂。”展昭几次努力,好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
血丝,伴着泪水,不断地流。
“展大人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既然展大人明白个中道理,不知阁下做何打算。”
楚无咎目光一凛,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只是他此时心神都集中在展昭身上,憋在心中两年的话一次发泄了出来,忘记了那坐在一旁极少出言却始终在冷眼旁观的人。而段司洛此时已忍到了极限,只见他眼帘低垂,默默拿起面前的茶壶,先客气地替展昭倒了一杯,接着便转向楚无咎。
冉冉冒出白雾的热茶形成一道弧线,无声地淌出。
段司洛执壶的手始终未动半分,壶口流出的水柱却如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一般,蓦的飞溅起来,巧妙地避开了楚无咎的手掌,喷洒在他的衣袖上。如此,应该已经足以提醒他。
“失礼了。”不等楚无咎开口,段司洛已站起身向展昭微微颔首,接着转向他道:“先下去换件衣衫吧。便是要同展大人叙旧,也总要先用了早膳再说。无双……”
“属下在。”
门外之人闻声而入,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身红色霓裳配着一张俏颜,煞是好看。只是她一时控制不住,瞟到楚无咎身上那片水渍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那本就心下又惊又脑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的起身,强压住怒火走了出去。
“见过展大人!”慕容无双知道自己又不小心做了火上浇油之事,只好吐了吐舌,向展昭行了个礼,等候段司洛的吩咐。
“我已吩咐派人去煎了药,一会儿伺候展大人服下,用过早膳我还要过来为展大人行针过穴,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随意前来打扰!”
段司洛说完,微微一颔首,起身而去。
慕容无双见了,轻叹一声,自然清楚他指的“闲杂人等”是谁。眼下他叫她在此照顾,自己匆匆去了,恐怕就是那“闲杂人等”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可忍受之事,他要亲自前去对付他。
“慕容姑娘,你若有事便去忙吧,展某此时身体已无大碍,不敢劳烦姑娘在此。”展昭咳了两声,清了清喉中的粘腥,低哑地开口道。
“展大人不必客气,我被主上自京城调回之后,每日在这宫中无所事事,不但不忙,反而闲得慌呢!不如我先弄些水来与展大人漱洗过了,再慢慢说话。”慕容无双边说,边一阵风似的掀了珠帘出去,叫了一名婢女过来,吩咐她去打些清水,之后又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得意地勾起唇来笑了笑,转身回到屋内。
“多谢慕容姑娘费心。”展昭见她进来,连忙谢道。
“说不上费心,小事而已!”慕容无双生性爽朗活泼,又是从小被段司洛拣回,跟在两个大男人身边长大,若不是容貌娇美艳丽,恐怕早被人当成了野小子一个。她见展昭尴尬无言,便自顾自地开口道:“展大人,你的伤方才好些,过多言语容易伤气,可我又是个难以安闲之人,只好委屈展大人听我说话了,还望展大人不要怪罪。”
时隔三年再见,慕容无双仍还未满二十,看在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的展昭眼中,自然还是一个孩子。此时她既开了口,他也不便拒绝,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希望能借着外界的声音填满自己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冷静思考的头脑。
“我虽在京城住过几年,但平日也只守在布坊之中,未见过什么大阵帐,和展大人说些什么好呢?若是说主上他们为了无聊之事吵架,被他们知道了,恐怕会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不如,还是说说白五侠吧。展大人认为这样可好?”慕容无双双手托腮,半仰着头,望了好一会天道。
“玉堂……能否请姑娘告诉展某,他这两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白玉堂三个字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头,所以这些天来,即使在梦中,他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般椎心蚀骨的痛楚。痛,却无悔,因为有他,再如何也强过一人独活时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不仁。
“前面一年多的光景都是两位主上亲自照顾白五侠,也像适才说的那般,闲杂人等不准靠近,直到这大半年来,他的身子逐渐好利索了,我才又见到他。不过其间之事倒是听我家段主子提起不少,说白五侠梦中时常喊些‘猫儿……危险!不准跟来!’之类的话。他知道白五侠在忧虑些什么,却不敢前去开封府告知各位,甚至连险空岛的四位大侠也未曾联络,只怕话说得太满,反而会令你们更加失望……”
慕容无双说到此,顿了顿,望向展昭,道:“展大人,你有话要问?”
“姑娘所说之意……玉堂他曾经……”
“他曾经几度生死,数次徘徊在鬼门关边……展大人一定要听吗?”慕容无双接下展昭的话后,试探着问——虽然这是一招险棋,却是唯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是……我要知道这一切,玉堂究竟是如何撑过……”展昭又闷咳了一声,悄悄将呕出的那口甜腥吞回腹中。
“恩。”慕容无双点了点头,”白五侠的伤,若非有我家两位主上,怕是真就无人能医了。起初那半年,他的伤势时好时坏,起起伏伏,好象那索命的鬼魅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取他的性命。两位主上便轮流照顾,不眠不休地守护,以内服外用数种灵丹草药以及自己的真气维持他的性命。好在那时正逢冬日,伤口涂了药后,不易溃烂。但那伤最恼人之处便是几乎处处都是穿透了身体,前前后后的肌肤没一处完整,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我虽进不得门,却也能听到他克制不住痛苦时的喊叫……不过……容无双放肆,那不止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同时也是为了一个人,他是唤着那人的名字闯过来的。若是世上没有值得牵念之人,无双并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忍受住如此的痛苦存活下来。更何况白五侠本是个骄傲之人,未必能够为了活命甘愿让他人看到自己最狼狈脆弱时的样子……无双口拙,今日妄言,相信展大人能够明白无双说这番话的意思。”
此时,慕容无双的话音才落了,就听屋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道:“慕容姑娘,热水备好了。”
“端进来吧。”
慕容无双闻言应了一声,门口轻轻一响,两名婢女走了进来。一个端了只铜盆,另一个则提了一把铜壶和几样器具。她们走进内厅后,一言不发地上前,伺候展昭洗了脸、漱过口,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切翩然离去。之后,又胡乱扯了几句,她已等得快不耐烦的人才终于姗姗来迟……
“你这丫头,倒会替白爷爷找事!莫非是看不得我清闲舒服,为何这臭猫换个衣服偏要我来伺候不可?”
“段主子走时要我在此伺候展大人,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随便前来打扰。可是这大男人更衣之事,总不好我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在旁帮手,五爷连这个小忙都不愿帮么?”慕容无双眨了眨眼,笑道。
“小丫头倒会嚼舌。也罢,反正白爷爷吃饱喝足,心情正好,逗逗这猫也不错!”白玉堂说着,走到墙角,打开立在那里的雕花檀木柜,随便拨弄了几下,翻出干净的白色内衫和一件蓝色长衫。
“多谢五爷,那我便出去等了。”慕容无双说完,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展昭与白玉堂。
“那,换吧。你有手有脚,还真要等白爷爷帮你穿衣不成?”白玉堂见慕容无双关门去了,便把手中的衣衫往展昭面上一丢,自己懒洋洋地往旁边榻上一倒,翘起二郎腿,不耐烦地催促道。
展昭捧了衣服,不知此刻心中是悲是喜。楚无咎所言,慕容无双所说,不断交错着在脑中回荡。
“你这死猫怎么动作这般迟缓,换件衣服也要花这许多时间!白爷爷可没那许多耐心,拿来与我!”
白玉堂在一边等了半晌,口中逗弄数落了许久,却不见那猫如昔日那般瞪眼回嘴,觉得很是无趣,转头见他穿好了外袍,便跳将起来,一把扯过那条月白的腰带,仔细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这颜色和布料,分明是白爷爷平日用的,你个厚脸皮的臭猫竟敢学我?”
“这不是……”一句话突如其来地闯进耳中,展昭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张放大的面孔凑到了眼前,白玉堂正半低了头,凶霸着一张脸看人。
“不是?不是学我又是什么?看招!”白玉堂咧嘴露出一个邪笑,眨眼间已掏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展了开来,朝展昭扫去,晃若行云流水,却又势不可挡!
展昭来不及说话,本能地脚下疾动,身体微仰,闪了过去,耳边却听白玉堂大笑道:“躲得倒快!我就知道你这死猫不可能虚弱到更个衣都要人来帮手!你既然好了,就先陪白爷爷过几招再说吧!”
“玉堂,等一下……”展昭错身闪过了白玉堂那迅如雷电的几招连攻,急急喊道。慕容无双刚刚那番话仍在他脑中不断闪现。
他之前为他受过那般伤害,他又如何能再若无其事地与他交手?
“等什么?白爷爷不想等!臭猫,少为了与白爷爷套近乎就叫得那般亲切!此番见你就觉得你甚是奇怪,而且又是自己找上门来,我却至今不知原因为何,哪晓得你究竟是何目的?”白玉堂一剑挑起挂在墙上的巨阙,反身抛向展昭道。
“目的?我是前来寻你的……”
展昭情急之下,急欲解释,便脱口而出。看到白玉堂闻言,一双斜挑入鬓的剑眉皱得打了个死结,一脸的错愕与不悦,这才记起——眼前的他,已经忘记了以往的种种。忘记了以往所有的伤痛与无奈,抛弃了一切负担和束缚。此时的他,已经变回了昔日潇洒不羁、傲笑江湖的白玉堂!
“寻我做甚?是有人告白爷爷杀了人,还是打家劫舍、欺压良民百姓?”白玉堂薄唇一勾,讥诮的话语便溢出了齿隙。
“玉堂,我……并无此意。”展昭动了动唇,低低吐出几个字,又不知此刻该如何解释,如何面对恢复了一身飞扬的他。
“不是此意又是何意?你这官府的看门三脚猫除了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还会为何找上白爷爷?你还是少要继续对白爷爷称名道姓,你打惯了官腔叫得顺口,白爷爷却听不习惯!”白玉堂瞪眼皱鼻地向展昭扮了张怪脸,从鼻中哼道。
“我……只是因为楚兄告知,才向包大人告了假前来,如今见到……”展昭咬了咬牙,逼自己把那已经刻骨铭心的名字埋回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白兄’……平安无事,便也就放心了。”
“俗话说‘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如此关心白爷爷的死活,又是何等居心啊?”
白玉堂见展昭说话吞吞吐吐,面上紧绷,神情极不自然,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不知为何,心中立刻起了一阵烦躁,随口又是一句戏谵的言语。本是习惯了心中烦闷便马上发泄出来,顺便戏耍那猫一番。但他又怎知此时展昭心中那番苦楚?听了这话,展昭却当了真,竟就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不成型的微笑,道:“白兄说笑了,展某是真的……真心为白兄高兴。”
话说出口,展昭只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绞痛,却不晓得有些时候,某些事情是控制不得的,便是他极力压抑,内心的苦痛还是表现在了面上。
“罢了,白爷爷不与你这病猫计较就是!被你一搅,白爷爷今日也没了兴致,下次再说吧。”
白玉堂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刚刚却被展昭片刻之间就变得苍白如纸的脸色吓了好大一跳,心中不禁暗惊,不知这猫是不是被他一折腾,旧伤又复发起来,便连忙转身欲去找人来看,未曾想倒自己手上一直捏着的东西还没有物归原主,就这样开了门便走,却被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声音立刻装作刚刚回来的慕容无双撞了个正着。
“五爷,展大人更过衣了?”
“更过了,你进去寻他吧,最好给他多吃几碗汤药,苦死那只臭猫!”白玉堂见无双来了,便放了心,才说了几句话便觉不对。无双丫头那双大眼一只盯在他的手上,唇角略微有些抽动,怎么看都象正在努力忍笑!
“你在笑些什么?”
白玉堂狐疑地朝自己手中看去,险些当场将那东西丢在地上!原来他刚刚抢了那猫的月白系带,却忘了还给他。他也不知道是平白发懵了还是怎的,居然捏着他人贴身之物被人看到,真是一世英明尽毁一旦!
“劳烦五爷了,前面厅中已经备好了早膳,五爷不必管主上他们,自己去吃便是了。我这就进去伺候展大人服药了。”
慕容无双见状,嫣然一笑,转身进了屋去,只留白玉堂一人呆站门前,怔了一会儿,将那系带随便折起藏入袖中,匆匆而去,口中嘀咕道:“反正已拿了出来,总不能再送了进去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