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驼铃声,铃声轻徐缓急,错落有致,不一会儿就带着骑驼人一起出现在眼前。樱木不知何人会在此时到达,好奇心起,便伸头往外看去。
忽的噫了一声,转头道:”是那个恶女人。”见晴子正牵着流川衣襟,依偎在他身旁,不禁一皱眉,对流川道:”你拉着她干么,快放开。”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会。
樱木更怒,低吼道:”我叫你放开她你听到没有?”
四个护卫不知他何以动怒,都诧异地看着他。流川心中恼怒,想这当头这小子居然平白吃起我的醋来,哼,以为我有强敌环饲,便怕了你么?当下一手搭在晴子肩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道:”别怕,这女人现在来正好送死。”
晴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目中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神色,轻声道:”我不怕。”
樱木狂怒不能自已,立即便想冲过去拉开他们。红帽护卫已看出些门道,暗暗摇头,忙拉住樱木问:”你瞧清楚了,是那天追你们的女人吗?”
樱木急道:”不会错的,是她。”
来者正是神随云。她见机得快,流川怜的帐中炸药只炸了她一点外伤,她抢了匹马回山洞检查过后知无大碍,立刻便回去探测。彼时流川怜已死,赤木刚宪正主持人为她操办后事,料不到她会这么快回转,神随云轻功了得,潜藏于一旁偷听,正好听到宝儿与哈虎谈论”小主公”的事,宝儿忧心忡忡,哈虎劝她宽心,说早听闻白发魔的厉害,此去必然无险。
神随云想流川怜既然已死,《纵横》一书只好着落在流川枫身上寻找。她本料到流川枫不是去赤木铁树处便是去投奔安西。她不知赤木铁树率兵攻打名鹏,只道临时有事将兵迁往别处。想流川枫若是去找他,虽千军万马她也不怕。但若是去安西处可麻烦了。江湖上有一句名言:”宁教阎王抱住脚,莫惹白发与红颜”,这”白发”与”红颜”指的是当今武林武功最高的两人:白发魔与红颜女。二人一北一南,一般的济危扶弱,一般的铲恶锄奸,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当年流川炎武功虽高,但他热心俗事,军务倥偬,在江湖上的名头反而不如这两人响。现下白发魔已隐居十余年了,红颜女也早已不闻踪迹,有说是她得罪了海南王被他用计毒死了,但江湖中人对他们仍是十分畏惧。幸好童山离此尚有一段距离,她当下去附近的集市打听了路途,又买了匹骆驼,备齐食水,朝童山进发。她怕流川枫马快先到童山,日夜赶路,无巧不巧,这日早晨,正好来到大牯子岭。
以她的眼力,自是很快发现了异常,心中惊疑,想难道赤木铁树料到了她的行踪,故意派人阻截她?正犹豫是否要改道,忽然瞅见一个红脑袋在一个屋棚前一探又缩了回去,正是那日晚间救走流川枫之人。
她微微一哂,已有了决定,轻瓢瓢下了骆驼,径直向那座屋棚奔去。名鹏军中有人想拦,但眼前一花,她早已过去,身形似鬼魅,却如何拦得住。
四护卫知道不好,一人护着流川枫,其余三人出外迎敌。
名鹏士兵中射来一箭,神随云卷袖接住,随后甩出,箭势凶猛,在空中划出嗖的一声响,一护卫举刀一挡,刀头竟被箭撞断,飞了出去,而箭的余势不减,一下子戳进他心脏。双方见了她这等本领,都惊得呆了。
屋中护卫知道此时再不逃走,顷刻间便要送命,当下抱起流川就往后门逃出。名鹏士兵上前阻挡,他自是不放在眼里。抢了一匹马,正待跃上,猛听得一声呼哨,名鹏士兵忽然一齐冲向前去,原来这伙人首领见久等的赤木部队终于到来,自己这边却有争乱,踪迹反正已显,便不再顾虑,领兵上前厮杀。
这一来护卫登时抵不住他们的冲势,三两下又退回屋棚,但神随云却也被乱军冲散,到了离此十几丈远处的另一间屋棚。她跳到屋顶上,遥视这边,怕他们趁乱逃走,有箭射来,都被她随手挡去。
屋中红帽护卫见自己的另两个同伴也已被神随云打死,自己一时冲不出去,而名鹏士兵奋勇前进,已冲乱了赤木阵脚,瞧情形片刻间便会离开土坡,不由得心忧如焚。
流川自见到神随云后就心中一凉,想起母亲临别时的决绝,不知她现在可好。他于自生安危并无多大挂虑,但眼见自己的部下为他而死,神随云几次三番追逼他,不禁对自己的无能很是气恼,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我武功远不是她对手,临死前也要和她斗将一番。倘若这次竟能不死,定要她今后死在我手上。”
樱木捡起两名已死护卫的兵仞,自己拿了大刀,将剑扔给流川,道:”待会儿我们一起打她,你敢不敢?”
流川哼了一声,抓紧剑,与樱木分站门两侧。
红帽护卫明知不妥,却想不出其它办法,当下道:”好,咱们跟她拼了。”
此时名鹏伏兵大部已离去,神随云知他们逃不掉,也不着急,耐心地待剩余的兵士走光。
流川等三人自知大限将至,心下反而宽慰,樱木道:”你这小子骄傲得紧,居然有福气让我这个大天才保护你,你心里一定很开心吧。”
流川不屑道:”白痴,害怕就走,反正不关你事。”
樱木怒道:”谁说不关我事?你是我救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何况我也答应了大猩猩,要和你一起去他师父处的,我——“他欲待再说,忽听背后一声马叫,回头一看,见是赤木晴子挽了头发,穿着流川的衣服正骑在被红帽护卫刚才抢来的马上,不由得不满,道:”你穿他的衣服干么?臭的,穿我的吧。”伸手便脱自己的上衣,忽然想起睡觉前扔一边了。这时流川已大声道:”快下来!我才不领你情。”樱木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发那么大火。
晴子淡淡一笑,对红帽护卫道:”伯伯,麻烦你带我冲出去。”
红帽护卫也已明白过来,心下感动,知道流川年纪虽小,却是心高气傲,绝不肯让一个小女孩替他送死,但他是炎王之子,赤木将军说了,以后他就是湘北之王,自己怎么能让他死在这里?当下点了流川的穴,让他一时半刻间动弹不得,自己跃上马,一拉缰绳,马朝前冲去。晴子不看流川,轻轻道了声”保重”。
变起仓促,神随云见了两人一马,料定是红帽护卫保着流川枫去投赤木大军,当下离开屋顶,追了下去,只是大军在隔,一时半会儿接近不了。
流川气愤至极,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咬紧了嘴唇不哭出来。
樱木攀着门看了半晌,流川以为他要大吵大闹,但他转过身来时却是一脸严肃,只道了声”我出去一下”,就不见踪影。流川动弹不得,想他不过为了晴子留下的,自己和他有仇,上次他糊里糊涂地救了自己,这次绝不会再救,定是一个人逃走了。
哪知过不多久,樱木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刀不见了,额上流下一道血痕。流川微感奇怪,想要询问却开口不得,樱木来到他跟前蹲下,看了他半晌,流川心中有气,怒目回视。樱木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好?干么大家都这般不顾性命地救你?”
流川咬紧嘴唇,不去看他,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抱了起来,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樱木却沉声道:”已经这样了,你就认命吧。也珍惜点你的这条狐狸命,别让大伙儿白死了。”
流川心下一凛,闭目不去看他。但不久身子震动,他忍不住又睁开眼,原来适才樱木出去抢了一匹马,此时已将他横放在马上,跟着自己跃上。樱木不识道路,但想离神随云越远越好,便策马往反方向奔去。
红帽护卫功力不深,又没想让流川一直动不得,樱木放马跑了一个多时辰,流川的穴道已自解了,但手足麻木,他略一动,便从马上滑了下来。樱木吓一跳,一边勒马一边去扶他,结果两人一起摔了下来,樱木做了流川的靠枕。
他也不假思索,一拳便朝流川身上打去:”你要谋杀我啊,死狐狸!”
流川不料他突然动手,闪避不及,正中肩头,痛入骨髓。他本已对樱木略有好感,这拳却将好感打了个没影,登时跳起来道:”你干什么?”
樱木也跳了起来。此时二人已进入沙漠,周围无人,他想到赤木晴子现在多半被那恼羞成怒的女人杀了,心中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晴子姑娘,我和你拼了。”
一个头锤冲向流川小腹,流川顺手一招童子托塔,樱木脑中灵光一闪,登时照父亲指示的顺势一抬下巴,一手斩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手。流川噫了一声,撤手反打,樱木只注意用脚勾流川,没注意上面,手上一痛,被他打中了,但流川被他踢了一脚,也痛得不轻。樱木想转到流川身后抓他大椎穴,但他毛手毛脚的,又不知大椎穴具体在哪儿,流川哪容他到身后,三拳两脚将他勾倒。
樱木学会的招数没法用,只气得哇哇乱叫,若不是流川看在他刚才奋不顾身救他脱险的份上,他这番苦头可吃得大了,但他一味纠缠不休,却也惹得流川火大。
樱木又被打中一拳,索性故计重施,倒在地下装死。流川冷笑道:”你死了么?我戳一刀试试。”他取出贴身匕首,贴近樱木面孔划了几圈,他这把匕首乃是赤木铁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切金断玉,加上他的手劲,劈空风声颇为凌厉,他见樱木仍不动,忽的手一松,匕首贴着樱木面颊落了下去,陷入沙中。樱木还不动。
“喂,你真的死啦?”他双手摇他肩膀,心里暗暗提防。樱木轻轻哼了一声,勉力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
“什么?”流川略凑近了些。
“你——“
“什么?”
樱木见他又近了些,抬起头到他耳边道:”你上当啦!”他飞速说完,使开父亲教的招数,将流川脸朝下压在下面,知道机不可失,忙拉下他衣服露出脖子,去抓大椎穴,想这次准成了,只要抓住这个地方,狐狸只有乖乖求饶的份儿。
流川脖颈纤细,樱木一掌就抓了半个,他正想用力往上提,但觉触手处皮肤光滑如丝,心中一慌,竟使不出力来了,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等他弄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已被流川翻身一拳打飞了出去。流川气他使诈,这招力气用的不轻。樱木人在空中失去平衡,挥手乱抓,右手忽的抓住一物,登时紧紧握住,连人带物一齐摔在地下,耳边只听流川轻呼了一声,自己已被晾在一边。
原来樱木适才所抓之物居然是他们的水袋,袋落盖开,水迅速流了出来,流川将它们抢救起来时,两袋水加起来只剩一袋。
樱木也知自己闯了祸,但见流川恨恨地瞪着自己,心中不服气,倔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行了吧?你放心,我是天才,不喝水也死不了,就当我洒了自己的水总行了吧?”
“白痴。”
樱木刚想再打,流川已道:”若想那女孩活,当时干么不戳穿?已经这样了,你也认命吧。”
樱木一楞,呆呆道:”你尽敢抢走天才我的名言。”
流川也不理他,将刚才水流过处的沙捧起来放在嘴里用力吮吸,樱木也跟着做,不久,湿沙尽被吮干。流川挖出沙中匕首放回怀中,当先上了马,又招呼樱木上。
但樱木适才抓流川大椎穴时心情有异,一时犹豫。流川冷冷道:”待会儿那女人赶来,我可不会救你。”
樱木大怒,跳上马背催马便行:”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忘恩负义,是天下第一大奸人。不,奸狐。”骂骂咧咧了一阵,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西北。”
两人按辔急行,既怕神随云追来,荒漠之中无可掩蔽,又怕水喝完了还没找到绿洲。但朝西北方向奔了一天,神随云虽然没追来,绿洲却也没见着。别说绿洲,连小村庄也不见半个。
沙漠中正午时分太阳当头照射,两人怕马累死,只得下马缓行一阵。流川拿一袋水喂了点给马,一袋自己喝了点,想招呼樱木喝时,他却极其硬气,说自己一点儿不渴,才不会喝狐狸与马喝剩的水。流川有时故意在他面前喝得渍渍有声,他便转过头,以手掩耳继续走路。
流川心道:”臭小子,我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当夜两人动手拔了一大堆拔山蒿围在周围。两人的火折子都放在外衣中,流失于大牯子岭的棚屋里,幸好樱木以前追踪猎物时常彻夜不归,于这露宿野外的经验颇为丰富,当下取石摩擦点火。
沙漠的夜晚寒气逼人,加上二人一天未吃东西,冷得身上瑟瑟发抖,但二人争强斗胜,都咬紧牙关暗自忍耐,不在对方面前露出一丝弱态,樱木更是故意将衣服下摆撩起,上下扇动,大声嚷着好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流川就冷醒了,见周围蒿草已成一堆灰烬,樱木兀自在马旁倦成一团睡觉。他起来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想去附近捉些野兔什么的裹腹,但四周一片岑寂,别说兔子,甲虫也不见半只。
他饿得发昏,当下喝了几口水,叫醒樱木继续上路。樱木一天一夜未进水米,面色灰败,眼望水袋,露出饥渴之色。流川冷哼了一声,将水袋递给他,他却一把推开,硬嘴道:”我说过不喝就不喝。”
两人这天仍是没遇到有绿洲或有人家之处,比昨天情况更糟,这日傍晚,走着走着,越过一处高地,樱木突然惊呼了一声。原来面前地势忽低,除了拔山蒿外,马莲花遍地盛开,黄石层叠突缩,状似秋云,西边洼地中居然有一个大湖,湖周约二十里,沙滩白碱如霜,夕阳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樱木欢呼一声,朝湖奔去,身边本已委顿不堪的马儿却比他更快,箭一般朝湖奔去,但快到湖边时一个趔趄,居然就此陷入白滩中。
樱木一惊,觉得右足一软,身子也已往下沉陷。
“快抓住。”背后流川瞧出不妙,将身上衣服脱下甩给他,樱木接住了,流川用力将他拉出白滩。
马儿哀鸣不断,眼睛望着流、花二人,似乎在求他们相救,但二人既知白滩下便是沼泽,怎么还肯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儿已全身没入沼泽中,再也不闻半息声响。
流川紧了紧手中的水袋,想幸好自己将水袋拿在手中,死了马虽然可惜,到底不比水珍贵。
樱木惊魂甫定,想起自己还抓着流川的衣服,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哑声道:”这下你我扯平啦,现下怎么办?”
两人沿白滩走了一圈,本还指望兴许有一条通湖边的路可以行走,哪知沼泽竟是绕湖一周,密密实实封住了通路。想来这片沼泽也是由湖水变来的。樱木拈起几粒白白的结状物尝了尝,立即皱眉道:”咸的。”他本已干渴,这下更是口渴难耐。
其实这湖名叫察汗,乃是湘北后来有名的天然盐场,此时却仍未被发现利用。
流、花二人怕自己忍不住口渴冲进白滩终陷沼泽,又向西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见那湖了才生火睡觉。
流川知樱木这下必会向自己索水,等他来向自己开口,哪知他仍是一声不吭,心里倒也佩服他的倔强,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塌实,半夜即被冷醒,他缩了缩脖子,见火光已灭,暗暗骂了樱木一通,自己动手磨石取火。火烧着了后他却一惊,原来樱木竟然不见了。他心中一阵恐惧,想难不成他去了湖那里?
他拿了一根烧着的树枝在手中,大着胆子向湖那边走去。走了没多久,耳边似乎听到什么怪声。此时荒漠中冷风袭袭,长草凄凄,万籁俱寂,流川素来胆大,也不由得想起一些听说的鬼怪故事来。细听声音,发自一块突起的黄石后,仿佛什么人正在吮吸什么东西。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丑鬼正捧着樱木脑袋吸取脑髓的场景,手一颤,几点火星溅上了手背。手上疼痛,心中倒渐渐不似刚才那般惊惧了。他握紧了火把,吸一口气,猛的纵跃到那块黄石前,喝道:”什么人?”
那人正捧着自己的一只手腕吸着,看到他吓了一跳:”干么?”
流川清楚瞧见樱木唇边的血迹,又见他只微一抬头便迅速低下头去喝那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心中大震,手上的火把落在地上,被风吹了几下,灭了。
樱木也不再喝血,抬头呆呆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樱木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谁叫我弄洒了自己的水,又不能抢你的,只好喝我自己身上的了。你干么这般看着我?你可别想歪了,我可不是为了你,你是死是活我一点,不,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流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但那天你洒在沙里的水我也喝了,所以你也可以喝我的水。”
樱木一楞:”这倒是,我怎么没想到?”
流川自有记忆以来便被母亲逼着学习各种本领以报父仇,流川怜本身年纪不大,以前养尊处优惯的,加上深爱之人死去,脾气颇为古怪,流川枫怎么做都不合她心意,他练功稍一疏懒,便要受她严骂责打;赤木铁树等虽然忠心耿耿,却也是瞧在他父亲份上,何况年纪又大着他好多,未免对他尊重有余,怜爱不足;他性子孤僻,少有同龄朋友;女孩子见他俊美冷漠,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他;宝儿倒是待他温和慈爱,既如长姊,又同母亲,但她忙着侍侯流川怜,又怕耽误他功课,与他接触时间不多。这几日与樱木患难共处,此人与他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就生了嫌隙,自己待他颇为恶劣,差一点打死他,但他居然几次奋不顾身地救他出险地,甘愿陪他一路到童山,为了让他心安理得地喝水,居然半夜里背着他喝自己的血解渴,虽然这人似乎自己并未明白,但正因其不明白,才更令流川感动。
当下流川拉起他回到适才休憩处,添了几根树枝,将水袋给他。
樱木舔舔嘴,摇头道:”刚刚喝过,现在还不渴,留着明天喝吧。”
他饮食自己鲜血后虽然一时解了渴,但经胃肠道的血液不能被尽数回吸入血管,失血后身子禁不住严寒发起抖来,牙齿也上下磕碰。他怕流川笑他,双膝拱起,将下巴固定在两膝盖中央。突然,身后一紧,已被流川抱住。
“干——干么?”
“我冷得很。”流川道。
樱木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没用,还是要求本天才了吧。”便反身抱住流川。两人靠近火堆,相拥而眠,觉得果然暖和许多。
樱木觉得流川衣服下的身体很是瘦弱,腰身简直不禁一搦,正要嘲笑他几句,闻到胸前传来的阵阵呼吸声,他竟然已睡着了。他被他的气息弄得一阵温热,也睡了过去。
两人经此一事后关系大有长进,樱木虽然时不时故意挑衅,但流川不是默不作声就是随便应付,樱木便也不好十分发作,暗暗奇怪他怎么转了性。但二人的运气却未有丝毫好转。
流川本想童山既在西北,朝这个方向走下去便是,哪知越走越不对,二人第三日上竟闯入了大漠上人人闻名丧胆的”旱海迷津”。
两人先是发现了一座小山头,心中欢喜,但小山光秃秃的,一片死静,二人只好弃山前行,不多久又见一小山,居然与前一般无二。流川疑心顿起,用匕首在一块石头上做了记号,继续往前走,哪知不久又遇一座山,与前两座一模一样。樱木用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块石头,上面正有流川留的记号。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风沙刮了过来,带着层层的黑雾,遮天蔽日,中央夹着阵阵恶鬼似的凄厉哭声,虽是夏日,却是寒气逼人,令人怵然而惧。
樱木待取石点火,火刚一起便被扑灭,他喃喃咒骂了几句,看着流川,心下暗暗佩服:”都这时候了,狐狸居然仍旧面不改色。”其实流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性格罢了,心里也颇为着急。
风沙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流川渐感胸口烦恶,把心一横,拉住樱木的手道:”抓着我,我们闭着眼睛往前走。”
樱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办。
两人闭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时候,耳旁一会儿是子夜的鬼哭;一会儿是怨妇的尖叫;一会儿是婴孩的啼声;一会儿又好似千军万马的哀号。流川实在忍不住了,挣脱樱木的手,跪下来就吐了出来,旁边樱木也吐起来。
但两人三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净是些酸水。半晌,樱木先缓过来,他睁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流川道:”你看,房子!”
流川先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可见远处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庙多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垩,十数里外即能见到,也是”指点迷津”之意。
两人强自振作,一步一驱挨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座喇嘛庙。看白粉脱落的程度,这座庙修建时日已久,庙的一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烧过。
二人进得庙中,先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气,这才起来观看。庙宇极大,左右用布帏隔成十八间房,前后三进,正殿中央供着一具欢喜佛,四脸八臂,扬眉露齿,抱着一尊玉面披发的女神像,神态亲密,颇为偎渎。余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态各异,俱是光着身子,身上各处有一个个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洞。
正殿上一对对联,上联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下联是:纤尘不染,方解得开地网天罗。中央大匾上挂着:纵横天下。
流川虽觉这条横匾挂在庙中有点不伦不类,但他此时饥渴交集,对不感兴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过了不理,与樱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寻找食物。
几尊佛像脚下躺着几粒珠子,他上前捡起一看,觉得颗颗晶莹滚圆,很像母亲首饰盒里的夜明珠。他拿了颗放在两手中央,双手合拢,只留一条细缝,果然见珠子发出一圈莹白的光。他心中一动,抬头瞧瞧佛像上的凹洞,比画了一下,看来这些珠子是从上面那些洞中落下来的,心道:”不知这些珠子晚上能否照明?”
忽听樱木在庙后欢呼一声,他随手将珠子往内衣兜里一放,跑到后面去看。原来喇嘛庙后有一个院子,院中虽无水,长的也净是些红柳、马莲花等旱地植物,却有几只猫头鹰停驻柳上。
这是二人几日来除了大鹰外见到的唯一动物,如何不喜,当下樱木施展开他捕猎天才的本领,逮了几只猫头鹰作食。
两人当夜饱餐了一顿,觉得自离开赤木营后从未这么愉快过。
樱木啃完一条猫头鹰腿,见流川正津津有味地舔着猫头鹰的翅膀残骨,平时不见血色的两颊上一阵酡红,模样甚是可爱,便道:”狐狸,其实我发现你这人也有可爱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曾经打过我,我倒想和你结拜兄弟了。”
他是随口说说,哪知流川斜睨他一眼后点头道:”你真想也可以。”
樱木一楞,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流川骂了句白痴,将舔干净的翅膀骨往他嘴里一塞,向外走去。
樱木拔出嘴中骨头,发了阵呆,也跟着出去。
流川是说干便干之人,已经在地上勉强用沙砌了两个小塔,回头看着樱木。樱木心里一热,在他身边跪倒。两人发了结拜兄弟时常说的誓言,又交换了生辰八字,樱木大流川八个月,他开心的哈哈大笑,流川则颇不乐意,但听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这绰号虽不好但总比被他叫声兄弟来得好,当下也仍旧叫他樱木。
两人结为兄弟后感情又亲密了一层,虽然口上仍是谁也不服谁。
他们在这座废弃的喇嘛庙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时因怕风沙迷路,不敢出外,后来因樱木再也捕不到猫头鹰,原先吃下去的也害他们腹泻了几场,水袋中的水不管他们怎么省,仍是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庙的白墙为标记,在附近摸索寻路。
第一天毫无所获,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欲息的老马,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樱木的意思,这匹马反正快死了,把它杀掉吃了还可支持几天,但流川坚持不杀,非但不杀,他还把剩余不多的水几乎全喂了这匹老马。
樱木不明他用意,气得直跳。流川也不解释。
次日,那匹马饮了水后居然恢复了生气,虽然那样子仍不足以驮人,自己行走却已无问题。流川见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便拉着樱木跟着。
走不久,二人一马又陷入了旱海迷津中。樱木急道:”那庙看不见了,你别在这个时候闹着玩好不好?”反手拉着他就往回走,但此时哪里还知道什么回路。
流川怕跟丢了老马,忙道:”谁闹着玩?这马是本地的,它认得路。”
一句话点醒了樱木,二人紧紧跟着那匹老马,既怕它其实也不认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顿饭功夫,风沙消散,只见头上晴空万里,四下里沙漠缓缓起伏,一望无垠,二人欢喜已极,紧紧抱在一起。樱木更是放声大哭。
那老马走出迷津后却好似突然力气用尽,打个寒战,跌倒在地。樱木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忽听流川嘘了一声,道:”你听。”
樱木顾不得可惜马,侧耳倾听,居然隐约听到驼铃声,他一蹦而起,拖着流川向声音传来处奔去。